父親病危
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有海鳥從頭頂劃過。要不是別墅周圍散落著倒伏的樹木和不知道從哪裡吹過來的垃圾和木板,昨天的的暴風驟雨當真要「春夢了無痕」了。
羅夏至端著一杯現煮好的咖啡,站在窗邊。站在他身側的顧翰林夾起桌上罐子里的方糖,往他的咖啡里投了兩粒。
「來了。」
別墅的後門處,一部腳踏車沿著石板路蜿蜒駛來,正是鎮上郵局的郵遞員,每天一早來送前一天的信件,電報和報紙。
郵遞員按了按門鈴,管家就迎了過去,將他手中的東西接了過來,兩人又說了幾句話,管家就轉身折回了別墅。
倒是那郵遞員,推著自行車,一步三回頭的,看了別墅良久后,這才心有不甘似得騎車離開。
「少爺,這就是昨天那個女人阿香的男人,叫做水根,因為認識字,所以在鎮里的郵局做郵遞員。」
林嬸接過空的咖啡杯,對著羅夏至說道。
一會兒管家上來,將阿香和阿青嫂也帶了上來。
阿樂煞有介事地拎著跟木棍站在書房門口,警惕地看著外頭。
阿香一進門又要開始磕頭,被林嬸拉到一邊,按在椅子上坐下。
「少爺,都是些尋常的報紙郵件,也沒有電報。」
管家檢查了一下郵遞員送來的東西,對著羅夏至說道。
「剛才那男人跟你說了什麼?」
「問我們颱風夜有沒有損失,還問怎麼見不到他女人。」
阿香聽到這裡,立即抬起頭來,不算大的眼睛里滿是恐懼。
「你怎麼回答?」
「我說柴房受了潮,阿香去收拾米面去了,就不出來和他說話了。」
顧翰林看著他們主僕對話,側過身看了看縮一邊,一聲不吭的阿青嫂。
這個女人,昨天真是好膽識啊。
「夏至,這後面就是你們羅家的『家事』了。學校那邊工地我還要去看看,就先告辭了。」
羅夏至忙讓管家送他出去,書房房門再一次關閉。
走出羅家富麗堂皇的鄉間別墅,回到了一片狼藉的學校工地上。雖然還未到上工的時候,不過工地上已經圍滿了工人,看來他們也挺關心工地昨天受災的情況。
顧翰林挽起袖口,走入人群中。
「看來,還是要找個專門的廚子來做飯……」
中午時分,吃著不知道哪位工友做出來的午飯,顧翰林由衷地想到。
————————————————
當天下午,羅家的少爺小姐們就行色匆匆地趕去了島上的碼頭,準備坐最近的一班輪渡回上海城裡。
那個叫做阿香的女人和他的丈夫,被管家帶人扭送到了鎮上的警察局。
大腹便便的局長聽到他們居然膽敢謀害主家少爺,而且人證就是他的遠房侄媳的時候,立即表示自己將會「秉公辦理」,儘快給羅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至於潑辣的阿青,則被留在了「瀛洲小築」,頂替阿香原來的工作,工錢是在工地上的幾倍之多。
坐在船艙內,羅夏至抱著稍顯落寞的笑笑,憂心忡忡地看著窗外泛著黃色的海水。
別墅里沒有電話,整個島上只有縣政-府,警察局和郵局可以接打電話。剛才阿樂騎著自行車去了趟郵局,這才知道前天上海那邊就打電話來,通知他們老爺病危,讓羅夏至帶著笑笑在颱風到來之前趕回上海。
那郵遞員是把話帶到了,但是卻隻字未提羅老爺病危的事情。他們也就留在了別墅里。
昨天颱風,羅家那邊久不等到這邊的消息,又讓人打了電報,催羅夏至儘快啟程,但是那封電報也被阿香的男人截下了。
「少爺,我這是沒有辦法。我是蘭姑娘的陪嫁丫頭,本來以為嫁了個讀書人日子會好過點,誰知道就被困在這小島上了。蘭姑娘答應我,如果這件事情辦好了,就讓我和我男人回上海做事……」
「蘭姑娘」就是他的便宜小媽賀蘭。據說娘家在寧波也是富商,嫁到羅家的時候帶了不少陪嫁過來。羅老爺娶了她之後,生意拓展到了好些個浙江的碼頭。
所以對只帶了一身換洗衣服,只憑著美貌就贏得了羅老爺寵愛的白鳳凰,七太太賀蘭嫉妒萬分。
「少爺,我還是想不明白,阿香把窗戶打開,讓水漏了進來是沒錯。但是萬一少爺你不起夜呢?你要是不起床走到樓梯這邊,她的計劃不就是落空了么?」
阿樂從昨天晚上就一直在生氣,氣的一晚沒睡,兩隻眼睛下面一片青色。
「昨天樓下有那麼多工人,想要『造出』點事情,引得我下樓簡直是太方便不過的事情了。不,就算沒有工人,想要引我出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羅夏至將腦袋靠在笑笑的小腦袋旁,閉眼眼睛說道。笑笑抱著羅夏至的肩膀,小聲地叫著「三叔……」。
別墅里的電閘也是阿香拉掉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受傷——乃至死亡,就是為了阻止他回到上海城裡,見病危的羅老爺最後一面。
想到這裡,羅夏至再一次清醒地認識到——就像是小夏說的那樣,羅家的人,一個都不能相信!
————————————————
他們終究沒有趕上見羅振華的最後一面。
來碼頭接人的司機一身縞素,紅著眼睛告訴羅夏至今天早上羅振華在醫院過世的消息。
如果他們前天出發,哪怕搭下午的那般輪渡,都能趕上見到父親!
羅公館外已經搭好了路祭棚,一路從馬路口達到羅公館的門口。
才一走進羅公館,那碩大的黑色「奠」字就跳入了羅夏至的眼眶,滿目的白色直扎入羅夏至胸胸口,提醒他那個外表威嚴,對他卻大方溫和的長者,真的已經故去的事實。
「哎呦,我們家尊貴的三少爺可算回來了。」
一身重孝,穿著麻衣跪在棺木邊的賀蘭抬起頭,譏諷地說道,「老爺為了等你,可是一直吊著一口氣呢。你看你多不孝!」
「阿香和他的男人已經被抓了。」
羅夏至低聲說完,也不管賀蘭當場變化的臉色,徑直走到靈堂里,捻起一炷香。
「小夏回來了啊。」
聽到下人回報,羅雲澤從樓上走了下來,身後跟著的是羅夏至的母親白鳳凰。
她雙眼通紅,不斷掏出手巾擦拭眼淚,即使穿著粗製的麻衣也是一副楚楚可憐的可憐模樣。
羅夏至上完香,在阿樂的服侍下穿上孝服,低頭看了眼渾身發抖,被她兩個女兒左右攙扶著的賀蘭,迎著羅雲澤走去。
白鳳凰看到兒子頗為激動,拉著他的手摩挲了好久。
羅夏至和羅雲澤重新走回了二樓的書房,聽完羅夏至複述了一邊他未能及時返回的緣由,羅雲澤點了點頭道,「等喪事辦完之後,羅家是應該好好整治一下了。還有,出嫁的姑娘,就別一天到晚往娘家跑了。」
聽到他說出這句話,羅夏至便知道,那個夜裡發生的一切,都終止在阿香夫婦這裡了。即使他們在警局供出了幕後主使,羅家也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敗壞家聲的后宅陰私泄露出去,成為上海灘上流的笑柄。
拍了拍羅夏至的肩膀,羅雲澤上下將他打量了個遍。
「黑了,瘦了……不過也壯了。養的不錯!」
感受到大哥有力的手掌傳遞過來的溫度,和他言語中切切實實的關心,讓本來懷疑這位大哥是否也不想讓他回來的疑問逐漸消散了。
「笑笑比我黑的更厲害,希望大哥見到她,不要嚇一跳呢。」
兄弟兩相視一笑,並肩下去接待前來拜祭的賓朋。
至於賀蘭,因為「傷心過度」被送回了房間休息去了。
————————————————
「頭七」過後,羅家的律師在羅家全體老少的見證下,宣讀羅振華的遺囑。
羅家的產業被一分為三。
長子羅雲澤,繼承了羅公館和羅氏商行。羅夏至繼承了崇明島的別墅「瀛洲小築」,一家位於大馬路上的南北百貨店,一家粵菜館和四馬路上的一個戲院。至於遠在日本,已經音訊全無許久的二哥羅沐澤,則繼承了紹興鄉下所有的田地和財產。
羅老爺的六個女兒已經全部出嫁,出嫁時各自都帶走了豐厚的嫁妝,因此每人除了再分的一箱金條之外,不再有其他的繼承。
「不可能……老爺子答應過我的,要給赫赫和敏敏兩人各一間海倫路上的房產傍身的,怎麼可能沒有?」
賀蘭當場表示異議,律師將遺囑放在她的面前,證實自己所言非虛。
「七太太要是不放心,儘管找人來打官司。這遺囑上的公證人,都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想必還是經得起對質的。」
律師冷冷地拋下一句話,堵得賀蘭半天都回不過神。
於是在被人贈送了一間別墅后,羅夏至又在短短半個月內,收穫了一間鋪子,一個戲院和一間飯店。
摸了摸下巴,羅夏至心想:原來這就是一夜暴富的感覺啊!
※※※※※※※※※※※※※※※※※※※※
羅老爺下線了,主角迎來了人生的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