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雙鵰
按照船期,這艘船將會在明天的夜間七八點左右到達朝鮮釜山港。
屆時,乃木宏一行人一旦上岸,就會有當地駐軍前來迎接,那他們就完全沒有機會動手了。
所以從現在開始算起,他們只有一天半的時間來計劃和動手。
正確地說,如果撇除今晚的話,那只有一天的時間了。
整晚都沒有睡覺的羅夏至,直到四點多才離開了梁少龍的包房。
此刻的海面上,依然是一片黑暗。
天和海幾乎交融在一起,好似天地初開的混沌時期一樣。不過可能是因為在春天的關係,在這一片冰冷曖昧中,似乎又帶著一點點的溫情。
「你知道么,我以前看過一本書,說天空和大海是一對只有在黎明在能相遇的戀人。」
這海上的清晨格外的寒冷,羅夏至裹上了黎葉特意為他準備的披肩。顧翰林也披了一條白色的羊毛圍巾,兩人站在船舷邊,靜靜地看著海面。
「只有在黎明,太陽跳出海面之前,這對戀人才能有片刻相處的時候……」
說話間,一道白線出現在遠處的海面上。將海天曖昧的分-界-線割裂開來。
白線越來越明亮,海水從黑暗的藍紫色變的逐漸清透,最終呈現出於藍天截然不同的色彩。
「你看,他們被分開了……」
羅夏至輕聲地說著,將腦袋靠在顧翰林的肩膀上。
幾乎是剎那間的事情。
橙紅色的紅日,從海底下跳躍到了天空中。輝煌正大地將光和熱灑在了這無邊無際,讓人除了渺小和自卑,什麼都感覺不到的大海和天空之間。
「不,他們不是被分開,只是開始了等待下一場的『相遇』。」
反握住羅夏至的手,顧翰林低下頭,深情地說道。
兩人就這樣站在甲板上,無言地吹了一會兒海風。雖然一整晚都沒有睡覺,但是兩人看起來都是精神抖擻的樣子。
一想到在接下來的一天里,他們將會做的事情,兩人的胸中都升起了無限的豪情。
「天啊,這裡怎麼睡了一個人?」
甲板上逐漸有人開始了活動,兩人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就聽到了一個外國女人的尖叫聲。
順著尖叫聲跑了過去,映入眼帘的,是半個身子幾乎掛在欄杆外,腳下還堆著一堆空酒瓶,此刻不知道是醉了還是暈了的,滿臉潮紅的宮本俊已。
羅夏至和顧翰林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快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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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是喝了很多酒,又吹了海風,所以暫時昏睡過去了。我已經給他催吐,保證他不會突然窒息。不過他現在還沒有醒過來,也沒有退燒的跡象。我的建議是給他弄一點葯。」
站在宮本俊已的包間內,顧翰林正在給英國籍的船長解釋,正躺在床上那個呼呼大睡傢伙的病情。
「好的,真是非常感謝您,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顧先生您原來還是一位大夫……我是說,真的非常感謝您的援助,不然像宮本先生這樣尊貴的客人如果在船上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我真的非常難辦。」
蓄著一捧大鬍子,長得頗有點肯德基上校味道的船長,對著顧翰林感激地說道。
畢竟能夠買得起頂級包間船票的客人,一定不會是什麼普通人。
「是啊,他的姑母可是一位英國的伯爵夫人呢。那位夫人非常疼愛這位年輕人,正在上海等著他回家。如果知道他在路途上出事了,想必一定會非常震怒的。」
湊到船長的耳邊,顧翰林低聲說道。
「哦?伯爵的親戚……天啊,天啊,我原先只知道這位先生是一位電影公司的老闆而已。說真的,我對上海的名人家族們確實沒有什麼研究。真的非常感謝顧先生您的幫助。」
聽到宮本俊已的真正身份,船長深藍色的眼珠子都要從他深凹下去的眼眶裡跳出來了。
「我這就讓船員把退燒藥送來,上帝保佑這位可憐的年輕人。」
船長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正要往外頭走,就看到顧翰林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麼了,先生?」
「是這樣的,如果按照預定的計劃,今天晚上我們就會停泊在釜山是么?」
「是的,如果海上沒有出現意外的狀況的話。」
事實上今天天氣很不錯,風和日麗。根據他幾十年的航行經驗,一直到明天應該也是個適合航行的好天氣。
「其實,這位先生之所以喝的爛醉如泥,應該和今晚就要離開這艘船的,那幾位日本軍官有點聯繫。」
顧翰林走到門外,將門輕輕掩上。
「據說昨天有人目擊到,這位先生和那三個軍官中,軍銜最高的先生起了衝突……當時甚至掏出了手。槍……」
「天啊……手。槍!」
一邊是日本的軍人,一邊是伯爵夫人的子侄,居然在他的船上起了衝突。這一切讓這位馬上就要退休,回家養老的船上感到萬分的驚恐。
「總之,您先派人把葯送來吧。」
顧翰林點到即止,拍了拍不知所措的老船長的肩膀,轉身進了包房。
「上帝啊,這是給我的考驗么?」
老船長回想起來,在昨天的晚宴上,確實沒有見到這位年輕人和那幾個日本軍官的身影。
而且一大清早,確實有水手在打掃甲板的時候,彙報他樓梯處有過打鬥的痕迹。
「只有一天的時間而已,晚上我們就可以到達釜山。把那三位軍官平安送上港口,這糟糕的一切都會結束了。」
老船長自我安慰道。
顧翰林走回大床邊,低頭看著昏睡中的宮本俊已,然後從袖子中掏出一個布包。
打開之後,是一排長短、粗細不一的金針。
自從羅夏至幾次不幸受傷后,他不管去到哪裡,都會帶著這套金針,以防不測。
拿起一根針,他輕輕地扎進了宮本俊已的腦後,後者幾乎沒有任何反應。
差不多十分鐘后,門外有人敲門,應該是被船長派去取葯的人來了。
顧翰林收起針包,揚聲應門。
在去開門前,他將那把從宮本俊已的口袋中找到的手·槍,放到了他右手邊的被子下方。
「您好,我是來替船長送葯的。」
一個看著也才二十齣頭的,金髮碧眼的小夥子拿著一盒葯站在門口,看他的打扮,應該是個低階水手。
「你好,病人還在睡覺。現在恐怕無法服用藥物。」
顧翰林打開門,小夥子探著腦袋朝裡面瞧了瞧,看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宮本俊已。
「那我……」
「我現在必須離開了。我的朋友還在他的包廂等我。」
在小夥子說話之前,顧翰林就先發制人了。
「不好意思,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不能一直留在這裡照顧病人。」
他客氣又不容拒絕地說道。
「啊,當然,尊貴的客人。」
水手應該是聽船長提過顧翰林的來歷,知道他是為中國的高級官員。雖然出於一時的好心幫忙照顧這位日本客人,但是他應該還有很多的應酬吧。
「我會去和船長打招呼,請你留在這裡幫忙照看病人吧。差不多再有一個小時,他就可以醒了,讓他把葯吃下去就可以了。這是退燒藥么?」
他指了指小夥子手裡的盒子。
「當然,先生。」
顧翰林點了點頭,離開了包廂。
年輕的水手捧著盒子走進了房間,先是小心翼翼地湊到床邊,看了看睡得臉蛋通紅,一看就是在發燒的宮本俊已,然後不免好奇心大作地到處閑逛了起來——這個包廂裡布滿了各種奢華的傢具和古董,可不是他這種平日里負責清潔打掃,燒鍋爐的低階水手可以來到的地方。
他吸了吸鼻子,和他們臭烘烘的水手艙房不同,這房間里甚至還有一股香味。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是他敢打賭,那一定是昂貴的東方香料,只有真正的貴族才能使用的那種。
「哇哦,巧克力!」
他走到沙發邊,打開茶几上的陶瓷糖果盒的蓋子,看到裡面放著的用各種五彩包裝紙包好的高級巧克力,忍不住眼睛一亮。
「真不公平啊,明明看上去比我還要年輕,卻可以過上這種生活。」
他剝了一顆巧克力扔進嘴裡,將剩下的一股腦地倒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中。
然後大搖大擺地坐在柔軟的沙發上。
當他半個屁-股都陷進了軟綿綿的羽毛沙發墊的時候,小夥子忍不住享受地躺了下來。
「我也要享受享受這樣王子的生活了。」
他說。
與此同時,羅夏至正坐在餐廳里享用早餐,早間的陽光灑進這座以白色為基調的房間里。
因為昨天剛靠岸,餐廳的桌子上甚至放上了一捧新鮮的白色百合花,一切都顯得清爽又靜謐。
「我聽說,昨天羅三爺和顧局長……還有你們的朋友,去了橫濱遊玩?」
坐在羅夏至對面,也在用早餐的,正是乃木宏。
他用刀子一點點地往麵包上塗黃油,動作不可謂不優雅。
「是的,之前聽宮本俊已先生提過,他的家鄉橫濱是個很美的地方。所以我們昨天下船,去岸上逛了逛。」
「很美?不過是一個聚集了粗魯水手和下等商販的藏污納垢之地罷了。既沒有歷史,也談不上什麼文化。」
對於這個因為商貿而崛起的城市,這位乃木先生貌似沒有什麼好感。
「您的兩位副官呢?他們不一起用餐么?」
羅夏至一邊撕著麵包一邊問道。
「副官?不不,他們只是家臣,是下人。」
乃木宏不屑地笑了笑,「他們沒有資格和我們這樣身份的人坐在一起。」
這傢伙,果然是個「等級狂魔」。平民和家臣在他的眼中如同草芥一般。
可惜了,這貨沒投胎去印度,不然多合適。
羅夏至垂下眼帘,拿起紅茶杯。
「對了,說起來,昨天我們在橫濱,差點巧遇了宮本先生呢。他去商店街探望他的父親。我們在那邊買了和果子……說實話,味道不怎麼樣。」
羅夏至半真半假地說道,「最後只能讓我的秘書拿去喂海鷗和海里的魚。」
「他的父親,在商店街?」
乃木宏放下餐刀,吃驚地問道,「他不是椿櫻子的表侄子么?他的父親怎麼可能在那種地方?椿櫻子的表弟據說是橫濱的望族。椿家是正是因為和那戶人家聯姻后,才逐漸發達起來的。」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不是很了解你們日本的豪門世家。」
羅夏至故作尷尬地笑了笑,用喝茶的動作掩飾過去。
「有意思,真有意思……」
聽了羅夏至的這番話,乃木宏興奮得連早餐也不準備吃了。
「椿櫻子這個女人,今年幾歲……原來如此,她的弱點原來是他……」
他那單片眼鏡后的眼珠,和沒有帶眼鏡那一邊的眼珠飛快地轉動著,詭異到讓人頭皮發麻。
他似乎想通了什麼,眼睛散發出一陣興奮的光芒。但是下一刻,就恨的咬牙切齒起來。
這次他之所以被會被派去朝鮮羅津那個荒蠻之地,完全是因為這個宮本俊已和椿左衛門挑起的事端。
不是宮本俊已手下的那個女艷星的陷害,他根本不會被召回東京。
不但如此,要不是大椿商社這個攪屎棍,他又怎麼會不得不去「羅津」這個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地方。
否則,以他的身家背景,就算無法被派回上海這樣的摩登大都市,好歹也會去漢城這樣的一國之都。
而不是被發配到了據說一年中,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冬季,連棟磚頭房子都沒有的朝鮮鄉下!
乃木宏的前半生都活得隨心所欲,作為家裡的小兒子,他是在萬千疼愛中長大的。哪怕之後因為做錯點事情,被父親責罰去了中國,過的也是錦衣玉食,香車美人環繞的生活。
他如夢似幻的魔都生活,就是毀在這家子的手裡的!
「呲……」
餐刀劃過瓷盤,發出刺耳的聲音。
一想到這段時間內,這些不過剛崛起才二三十年的新興財閥集團,處處對他們這些舊貴族發難。前幾年甚至以「護憲」為名,要求天皇陛下剝奪他們的各種權利,肖想染指他們的傳統封地……
尤其是大椿商社為首的那些小市民們,今年甚至登堂入室進入了眾議院,成為了議員。擁有了和貴族平起平坐,共商國事的權利。
兜兜轉轉,乃木宏發現原來仇人就在眼前,而他昨晚居然那麼輕易地放過了膽敢前來挑釁自己的傢伙……
「我吃完了,乃木先生自便吧。」
羅夏至用餐布擦了擦嘴,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對面的乃木宏不知道正低頭想著些什麼,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走出餐廳,站在餐廳口的兩個副官齊齊朝他鞠躬。
羅夏至掏出懷錶,算了算時間,往甲板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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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
半個小時后,一聲槍響打破了中午的寧靜,正在甲板上曬著太陽享用午餐的眾人紛紛放下餐具,不約而同地驚呼起來。
「船長,這?」
為了表示對顧翰林的感謝,船長宴請了羅夏至等一行人。沒想到才吃了前菜,牛排還沒有被端上來,就聽到了這聲巨響。
「是槍聲?」
羅夏至站了起來,然後臉色大變地轉頭對船長說道,「聽聲音,是從豪華包間那邊傳過來的。」
「哦,我的上帝啊!從今天早上開始,我就一直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沒想到真的發生了!」
船長解下餐巾將它扔到餐桌上,吩咐一邊的侍者將他的副手快點叫到包間那邊,然後大步朝樓上走去。
「千萬不要發生意外,千萬不要是什麼達官貴人出事了……上帝啊,聖母啊……」
走到一半,他三步並兩步折了回來,走到顧翰林面前,陳懇地央求道,「顧先生,我知道您是一位優秀的大夫,如果可以的話,麻煩您……」
「是的,當然!」
顧翰林朝著羅夏至和梁少龍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尾隨在船長身後往包間方向走去。
梁少龍呲了呲牙,拉著黎葉,貼著牆根飛速朝樓下跑去。
一等艙的人群在最初的受驚后,很快轉為好奇,他們也紛紛湧向樓梯口,試圖湊上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開往東方的船隻上出現了槍響——哦,這怎麼看都是只有在《福爾摩斯》,或是《東方快車謀殺案》之類的偵探小說里才會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刺-激了。
「發生了什麼了?剛才是什麼聲音?」
位於二等艙和三等艙的客人們隱隱約約聽到了一聲巨響,紛紛走到了二層甲板上。
「船要沉了!」
「觸礁了!」
就在此時,不知道誰在下面亂叫道。
因為用的是英語,所以船上三分之二的人都能聽懂。
很多人剛才聽到外頭喧嘩聲,才離開自己所居住的船艙,正在好奇為什麼樓梯上黑壓壓地擠著那麼多人,沒想到在下一秒卻聽到如此可怕的消息,頓時嚇得胡亂尖叫起來。
騷動很快就發生,不斷有人往最上面的甲板走來,他們不明所以地想要上來要個說法。而一等艙的客人們則完全不知道下面這些人是怎麼了,大聲吆喝著讓水手和下仆們來維持秩序。
水手們張開雙臂形成人牆,把眾人擋在樓梯口。
「不準上來!下去!你們不是屬於這裡的!這裡是一等艙!」
「船都要沉了,你跟我說我們不能上來?」
一個壯漢沖了上去,掄起拳頭朝那個水手的臉上砸去。
「媽的……你們有病嘛!」
被打的水手毫不示弱,用力地回擊回去。
一時間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哭鬧聲此起彼伏,場面陷入了混亂之中。
「呯!」
又是一聲槍響,嘈雜的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下一秒,這人流組成的潮水,彷彿要掀起風暴一樣,不管不顧地往樓梯口衝去。
「放我們上去!」
「一定是出事了!我們有權知道真相!」
人群扭打在一起,有些人想要衝到最高層的甲板,也有想要從上面下去。
信息的不對稱,加上有人刻意的煽動,讓整艘船頓時陷入了無序的混亂中。
「這可怎麼辦?怎麼會這樣?」
駕駛室中的副船長和其他的副手們聽到水手彙報上來的消息,難以置信地搖頭。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宮本先生,請你冷靜!」
一間被打開的包廂門前,船長和顧翰林半蹲下身子,試圖安撫裡面雙手握槍的男人。
「不準進來!都不準進來!出去!」
宮本俊已雙眼通紅地叫到,他渾身都在止不住地顫抖。可能是因為還在發燒的關係,不止臉頰,他半敞開的胸口也泛起一片紅色。
「宮本先生,放下槍,這位日本軍官受傷了,他需要治療!」
船長試圖和他溝通。
「他該死!他需要什麼治療!」
宮本俊已看了不遠處正捂著大腿上的傷口,痛苦□□的乃木宏,憤怒地大叫道。
在他的右手邊,是害怕到腿軟的年輕水手,他在聽到第一聲槍響的時候就已經徹底嚇癱了。
他發誓,他只是吃了顆巧克力,在等這位尊貴的先生的時候打了一個瞌睡而已,為什麼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身處兇殺現場呢!
「好的,好的,但是這位水手是無辜的。你把他放出來,好么?」
顧翰林站在船長的身後,用柔和的語調說道,「你忘記了么?你喝了酒,發了燒,這個小夥子是船長派來照顧你的。是吧,船長?」
「是,是的!尊貴的客人,請不要激動,我們沒有惡意。」
船長感激地朝顧翰林點了點頭,完全忘記了他只是讓約翰這小子來送葯,而不是照顧他。
不過,無所謂的,這麼說的話,說不定能讓這位伯爵夫人的親戚會感動一下呢?
「忘記?我怎麼會忘記?」
槍口一刻都沒有離開乃木宏,一想到昨天晚上被這個可惡的男人用噁心的語言羞辱,他就氣的發抖。
他說他壓根沒有什麼拍攝電影的天賦,只會追在女人的屁-股後面發-春。
還說他只是一條狗,一條靠著表姑母才能擁有現在奢華生活的哈巴狗。
更別提昨天乃木宏不但讓人打了他,還用槍指著他的腦袋了!
一陣眩暈襲來,宮本俊已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半步,拉過旁邊的椅子,一邊喘著氣,一邊坐了上去。
「瘋了,真是瘋了……」
他一手捂著自己疼痛的腦袋,一手用槍指著乃木宏。
「昨天羞辱我不夠,今天還特意跑到我的房間里嘲笑我……」
一想到剛才這傢伙對睡得迷迷糊糊的他說的那些混賬話,他就恨不得再多開兩槍……不!他應該直接一槍轟了他的腦袋!
「賤民,低賤的私生子……」
乃木宏此刻已經成了半個血人,他不但左腿上中了一槍,左肩膀也中了一槍。要不是宮本俊已的槍法太差,可能這一槍已經打穿了他的心臟了吧。
不過哪怕已經傷成這樣了,他還是不忘要刺-激刺-激宮本俊已,「有本事的話,殺了我啊!」
「啊啊啊!!」
宮本俊已大叫起來,他嘗試站起,卻又因為暈眩而不得不坐下。
「快,就趁現在!」
顧翰林對著站在他身後的兩個日本軍官說著,他們兩個人聽得懂簡單的中文,就在顧翰林讓出半個身位的時候,兩人猛地沖了進去。
其中一個人撲向房間左邊的乃木宏,另一個則同時撲向搖搖欲墜的宮本俊已。
「不!」
眼看快要暈過去的宮本俊已,在見到朝他撲上來的日本軍官后,一邊大叫著,一邊放·槍。
因為距離太近,子彈直接擊中了副官的腹部。
這日本軍官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鮮血從他的體內不斷地噴流出來……
然後捂著肚子摔倒在地。
「我殺人了……我真的殺人了……不,不……」
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就這樣轟然倒下,甚至在倒下的那一刻,還不甘心地瞪大雙眼望著自己,宮本俊已尖叫著將□□扔到一邊,抱頭大叫起來。
「快!控制住他!」
船長指著宮本俊已大叫著,一群站在他身後的水手呼啦啦地衝進房間,將他按倒在地。
「該死!溫柔點!你們知道他的身份嘛!」
說實話,老船長覺得自己要瘋了。
就在剛才,他目擊了一場兇殺案!兇手還是尊貴的英國伯爵的親戚!
乃木宏被他的副官橫抱著,救出了已經到處都是血泊的豪華包間。
此刻的他因為出血過多,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片衰敗的慘白面相。
而年輕的水手約翰,也被他的同事們扛出了房間。
「船長,不好了!發生騷動了!」
就在船長好不容易喘一口氣,在顧翰林的攙扶下走出著充滿了血腥味的房間的時候,就看到副船長一臉焦急地站在門口。
然後告訴他下層的船艙發生了暴動,十幾個人為此受傷,甚至有個孩子被踩踏成重傷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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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啊……」
船長室內,大鬍子船長捂著自己幾乎要炸裂的腦袋,覺得自己乾脆還是這樣死了比較好。
「船長,我們應該加快船速去釜山港。」
副船長好不容易安撫好了下面人群的情緒,也是一身疲憊。
「好多人受傷了,他們需要去接受治療,但是我們的船上根本沒有那麼多藥品。如果這樣放任下去,會出大事。」
「是的,副船長先生說的沒錯。」
顧翰林點了點頭。
他剛才為乃木宏進行了包紮。剩下那位凶神惡煞的副官全程都在一旁監視著,直到看到他以嫻熟的手法為乃木宏止了血,將傷口層層包裹好后,才九十度地朝他鞠了個躬,作為感謝。
「船上沒有辦法進行手術,子彈還在那位可憐的乃木先生的體內,不及時取出會發生危險。」
「我們要儘快進入港口。該看病的看病,該做手術的做手術。消炎藥,止痛藥。我剛才看了一下,甚至有人骨折了……但是船上什麼都沒有。」
顧翰林坐在了船長的身邊,接過羅夏至遞上來的茶杯說道。
「是的,我也知道船上的情況,真是太糟糕了。還有,那位宮本先生……」
宮本俊已被水手們制服后,開始一陣陣地痙攣和嘔吐,直到被強行灌下了退燒藥后,終於再次睡下。
他的那間房間自然不能睡了,船長不得不將自己的房間讓了出來——就在這乃木先生房間的隔壁。
「應該是發燒之後又受驚了。必須到醫院接受治療。除了退燒,還應該注射鎮定劑。」
顧翰林一臉擔憂地說道,「我懷疑他的神經可能出現問題了。」
「是的,這個是顯而易見的。」
船長搓了搓手,
「我已經安排人加快速度,我們還有幾個小時就能到達釜山了。」
今天簡直是一場噩夢,船長現在一顆心都幾乎飛到了陸地上。
一位高級日本軍官受了重傷;一位伯爵家的公子高燒不退,還在他的船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一個人……
哦,天啊,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向別人解釋這一切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心心念念很久,安穩的退休生活怕是要變成一場空夢了。
「返航!我們不可以去釜山!」
就在大家終於商談好一切,準備回各自的船艙休息的時候,那位應該在照顧乃木宏的副官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了船長室。
他雙手撐在桌子上,對著船長惡神惡氣地說道。
「為什麼?你看到了,船上受傷的人太多了,我們必須儘快登岸。」
船長不悅地看著這個粗魯的傢伙,「出去,這裡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進來的地方」。
「把船開回去,回到橫濱!那個傢伙……」
他頓了頓,憤怒地說道,「他必須接受審判!」
就在剛才,昏迷的乃木宏短暫地醒了過來。他囑咐他的副官,絕對不能讓船開往釜山,而是立即回日本。
然後通知軍部的人,和乃木家,把這個膽敢以下犯上的傢伙給處決了!
「但是……但是現在開回橫濱,至少也需要一天半的時間,這太得不償失了。」
船長自然也猜到了這兩個日本人之間怕是各自有背後的勢力,他為難地說道。
然後,那位副官就掏出了隨身的配槍,抵在了船長的腦袋上,「我,命令你,把船往回開。」
「你以為可以隨隨便便威脅到我么?」
船長勃然大怒。
「按照他說的做吧,船長。」
羅夏至嘆了口氣,「畢竟躺在床上的那位先生,不但是海軍軍官,同時也是一位日本的貴族呢。他是日本天皇的親戚。」
媽的,又是個貴族!
船長几乎要破口大罵,不過感受著額頭上那冰涼的觸感,他只好悻悻地將一切髒話都咽進了肚子里。
「把船……」
就在船長準備下令的時候,又是一聲槍響傳來。
「上帝!」
這位據說還差今天就要度過七十歲生日的老人,痛苦地抱住腦袋,晃晃悠悠地往一邊倒去。
「糟了,是主人的房間……」
副官臉色大變,收回槍,轉身往回跑。
顧翰林則和羅夏至一人一邊,將這位可憐老人安置到了一邊的沙發上。
「真是謝謝你們兩位了,不過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去看一眼……」
大約三五分鐘后,船長慘白著臉,幽幽轉醒。
然後掙扎著要往外頭走去。
顧翰林和羅夏至急忙上前扶他。
「船長……死了……」
他們三人剛走到船長室的門口,一臉慌亂的副船長踏著棉花一樣的步伐走了過來。
「死了……」
「誰,誰死了……」
天啊,不管是伯爵的親戚,還是天皇的親戚,哪一個死了都讓他吃不得了兜著走。
「都死了……」
副船長絕望地小聲說道,「兩個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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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小夥伴們,注意到了梁少龍和黎葉去哪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