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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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回家了,他把一輛三輪摩托車停在門口,從駕駛室跳下來,同時從車廂里下來一個婦女,是李槐的老婆,他倆身上散發著汗餿味,李槐從車廂上搬下一籮筐野生獼猴桃。
李槐看見門德清問:「門主任,他們是不是找錯人了,我又沒犯法。」他忐忑不安,還有一點緊張,臉上的皺紋很深,頭髮白了一半,不像是個40歲出頭的人。
「他們縣公安局的,沒說你犯法,他們只想問一些情況,只要好好配合他們,你可以放心,他們不會為難你的。」門德清向他點點頭,表示安慰。
李槐這才掏出鑰匙,打開香樟木板製作的大門,請吳江他們進去,讓他們坐廳堂的木沙發上,然後要去燒水泡茶,被吳江阻止了:「你不要麻煩,我們問幾句話就要走,你要實話實說。」
「嗯。」他點點頭,聲音含糊不清。
「錢車子是你岳父吧?」
「是的。」
「他大門上鎖了,你應該知道他去哪裡吧?」
「哦,對,他是我岳父,他去我女兒那裡了。」
「什麼時候去的?」
「去了五天了。」
「你女兒在哪裡?是幹什麼的?」
「我女兒和我女婿在省城開小吃店,我岳父說呆在家裡很無聊,去幫他們收拾桌子。」
「把你女兒和女婿的詳細地址、電話、姓名寫給我們……還有,你岳父有電話嗎?」
「他沒電話。」李槐說完就去拿紙和筆,把紙放在茶几上,俯下頭,認真地寫起來,不知為什麼,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好像是在寫遺書似的。雖然不到50個字,卻寫了十幾分鐘。他寫好之後,拿來複查一遍,覺得沒錯之後,才把它遞給吳江。
「你經常去看錢車子嗎?」吳江想去錢車子家裡提取鞋印和指紋,因為擔心他家的鞋印太雜亂,所以這樣問他。
「很少去,他沒病沒災,又是不逢年過節,沒必要去,我們一大家活太忙,沒空去看他。」
「他交往的朋友多嗎?」
「很少,他性格有點古怪,沒幾個人與他合得來,他覺得自己是國家退休幹部,高人一等,看不起村裡的大爺大媽,所以,他除了去菜地里采菜,都是一個人在家看電視。」
「你應該有他家的鑰匙吧,帶我們去看看。」
李槐點點頭:「我換下衣服。」因為村民上山幹活穿的是「工衣」,所以要換上休閑時的「正裝」,也就是乾淨漂亮一點的衣服。
一會兒,李槐換了一件咖啡色T恤出來,帶著大家來到錢車子的房子邊。李槐用鑰匙打開大門,進門之後是一個小院子,院子種了許多花草樹木,幾乎把院子佔滿了。
房子呈L形排開,一共四個房間,一個廚房,一個客廳,兩個卧室,二樓也一樣,但沒有住人,只堆放一些五穀雜糧和雜物。吳江叫李槐打開客廳和卧室,不許李槐進入,吳江叫車曉林把李槐看住,擔心李槐打電話給錢車子通風報信。
吳江和小克穿著鞋套走進客廳,拿出足跡燈進行照射,一串串超大的足跡清晰地出現在他倆的眼前,小克出單反相機,開始拍照,然後又拿出鐵粉,在茶杯和酒瓶上提取了指紋。
吳江對鞋印和指紋進行比對,兩者和李香死亡現場一模一樣,可以證明錢車子去過現場。因此,錢車子有重大殺人嫌疑。
吳江還在錢車子的卧室里找到那雙到過現場的皮鞋,是被錢車子用黑色塑料布包裹好藏在米缸里,上面鋪滿了大米,這說明他做賊心虛,同時說明他捨不得把300多元的富貴鳥皮鞋扔掉。
吳江打電話給朱鋼,把情況向他說明。朱鋼興奮說他們馬上開車到嶺下村來,一起商量接下來的工作。
一會兒朱鋼帶著鄉派出所的兩位幹警來到錢車子家裡。吳江和朱鋼商量一下,作出如下分工:吳江、車曉林和朱鋼一起去省城抓捕錢車子,呂瑩瑩、小克和陳理看住李槐夫婦,不許他倆通風報信。
李槐向吳江提供的地址是芳村南街11號,他們四小時之後就到了芳村,吳江打電話給片警王大磊,他對芳村了如指掌,上次他們抓捕李鵬飛就是王大磊帶路的。
王大磊見到吳江之後,非常高興,倆人熱烈擁抱,王大磊帶他們去找李槐的女兒李增美,他們來到南街11號,這是一個店面,名叫田園沙縣小吃,此時已經快傍晚了,一個高大的女孩正在抹著膠合板桌子,身材和容貌有點像李槐的老婆,吳江向朱鋼點點頭,大家走進去。
「請問你們想吃什麼?」她長相雖然中等,但是微笑很燦爛,很真誠,不像一般服務員那種招牌式的微笑,也許看見他們是警察吧?
「對不起,我們不是來吃東西的。請問你名叫李增美嗎?」吳江問。
「是啊,你們怎麼知道……」她忽然打住了,因為警察在她腦子裡是無所不能的。
「請問你外公錢車子在嗎?」
「哦,我外公只在8點以後來幫我收拾碗筷,現場不在店裡。」她有點意外,怎麼會有這麼多警察找外公呢?
「他現在在哪裡?」
「如果不是在樓上看電視,就是在對面的芳村公園鍛煉身體吧。」
「請你帶我們去找他好嗎?」
「可是……我沒空啊,顧客馬上要來吃飯了,店裡只有我一個人……」她為難地說。
「放心吧,我叫王大磊幫你守店,你很快就會可以回來。」吳江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李增美只好勉強點點頭,走出店鋪,吳江叫王大磊把店守住,別讓人進去,王大磊自然不敢違命。
芳村公園和李增美的小吃店只隔一條街,她帶著他們穿過天橋,來到芳村公園,公園不大,不會超過20畝,是前兩年新建的,此時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白天的灼熱已經漸漸散去,很多市民在裡面鍛煉身體。
李增美一邊用眼睛搜尋著外公的身影,一邊往前走,但是,大家把公園走遍之後,都沒有看到錢車子。李增美說外公可能還在她的出租屋裡沒出來。她掏出手機想打電話她老公,問外公有沒在家。
但是,吳江不讓她打,她忽然感到事情很嚴重,原來紅蘋果一般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腳步也沉重起來……
這時,吳江忽然看見錢車子從外面走進來,吳江在李槐家看見過錢車子的照片,一下就被他認出來,吳江向車曉林和朱鋼使個眼色,三個同時向前跑去。
這時錢車子也看見三個警察向他圍過來,意識到不妙,轉身拔腿就跑,可是他年老力衰,哪能跑得過他們?10秒之後,錢車子就被朱鋼和車曉林控制住。
「你叫什麼名字?」這是刑警抓人必須問的第一句話,因為怕抓錯人。
「錢車子。」他哆哆嗦嗦地回答。
「哪裡人?」這也是必須問的話,警察怕有同名同姓的人。
「松蔭縣曉陽鄉嶺下村的。」
「哪年出生?」
「1948年。」
「就是你了,我們沒抓錯人。」吳江說。他們把他押到停在路口的警車上。由朱鋼開車,一路向松蔭縣駛去。
在車上,吳江打電話給小克,叫他們收隊回縣城,因為錢車子已經到案了。
錢車子體重最少200斤,本來三個人坐的後座被他屁股佔了一半,車曉林坐在他身邊,吳江坐在副駕駛位上,車曉林想一想不到50斤的李香要受錢車子的折磨,心裡忽然一陣酸楚。
他們到松蔭縣時已經晚上8點,大家匆匆忙忙地吃過晚飯後,由吳江、朱鋼和車曉林對錢車子進行審訊。朱鋼叫吳江當主審,因為吳江的經驗更豐富,審問的技巧更高明,吳江也不客氣,這不是請客吃飯,當然不要客氣。
「錢車子,你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事嗎?」吳江直視著錢車子,他的臉像臉盆一樣大,臃腫鬆弛的下巴都是贅肉,黑白摻雜的鬍鬚非常濃密,可能已經一星期沒有剃鬚了,最少有1厘米長。
「我是個安分守己的退休幹部,從來沒有犯過法。」他眼睛木愣愣的沒有神,可見這幾天逃亡的日子並不好過。
「你是退休幹部,有點文化,自然知道我國的政策,坦白犯罪事實是你最好的出路。」
「我沒犯罪,從何談起?」他的聲音比較大,好像是被冤枉的,但是底氣不足。
「既然我們給你的機會你不珍惜,只好讓事實說話。8月15日凌晨0點到1點之間,你在哪裡?」
「那麼晚了,我肯定在家裡睡覺。」
「你在水門村有親戚朋友嗎?」
「沒有。」
「你去過水門村嗎?」
「以前去過,但是這幾個月來沒去過。」
「你認識李香嗎?」
「李香是誰?是女的還是男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李香是李正飛的女兒,今年11歲,她被人殺死了,我們在的死亡現場提出到你的指紋和鞋印,你怎麼解釋?」
「不不不,不可能!我沒去過。」他大聲喊起來。
「你給住嘴!鞋印的紋路和碼數跟你藏在你家米缸里的皮鞋完全一致,指紋和你的一模一樣,你即使頑抗到底,有這兩個鐵證,法官也會判你謀殺兒童罪,殺人是要被槍斃的。」朱鋼狠狠地盯著他。
「我……我沒殺人……」
「你不僅殺人,而且還奸屍,你都68歲了,為什麼還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罪惡來?你口口聲聲說是國家幹部,我看你連人都不是,是畜生!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畜生!」朱鋼生氣了。
「我……沒有奸屍,是她自願的……我不是你說的那樣。」
「事實到底是怎麼樣的,你把過程說清楚,也許你罪不至死。」吳江口氣柔和地問。
錢車子低下頭,雙手緊緊抓著稀疏的頭髮想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右手使勁不停地拍著左胸說:「都是我該死,我不應該有那點貪慾……」他哽咽著說不下去,看來他已經非常後悔了。
「別拍胸口了。」吳江怕他有心臟病,悔恨和拍胸口可以誘發心臟驟停,畢竟他年紀不小,經不起折騰,站在審訊椅旁邊的陳理把他的手抓住,叫他別亂動。
「說吧,把真相告訴我們,你只有坦白才能得到法官和輿論的諒解,也許你的良心也會好過一點,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
「有一天,宋漢強來我家玩,我知道他很好酒,於是買來兩瓶福茅白酒,他平時都喝10元之內一斤的劣質酒,能喝上70元的酒,自然貪杯了。我們慢慢喝著聊著,我是個孤獨的人,女兒和女婿雖然同村,但半個月難得見他們一面,所以,遇到宋漢強,我們有說不完的話。
「說著說著,我們聊到了女人,我說我已經好幾年沒有碰過女人了,他問為什麼不碰女人?我說城裡的『雞』已經漲到150元一次,捨不得花那錢。他說他的村裡有個『嫩雞』只需10元就能玩一次。我當然不信了,他說可以帶我去。
「我是國家幹部,知道嫖未成年人是犯法的,要判好幾年,如果要去嫖,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於是,我問他李香住在哪裡。他告訴我說就是水門村北最後一棟房子,她的卧室在房子的右邊,她爺爺的卧室在左邊。
「不知為什麼,送走宋漢強之後,我的心就像被蟲子咬了似的非常癢,那些天以來,那個邪念像鬼附身一樣,時刻纏繞在我的腦海里,如果不去嫖她一次,這個鬼就趕不走。
「8月14日晚上11點半,我下決心要去李香家裡試試,於是,我騎著單車,乘著淡淡的月光,來到了李香的窗口下,我敲響了她的窗門,但是她可能睡覺了,沒有聽到,我加重了敲窗聲,因為她爺爺耳朵背,離她家最近的房子在50米外,我不擔心。
「後來,她終於被我敲醒了,我說明來意,她要我先給錢,我給了50元,比別人多四倍,這是為了以後得到她的好感,她收取我的錢之後,來開門,我走進她卧室里,她看見我十分高大,嚇了一跳,似乎不太願意干。
「我不甘心就這樣回家,我開始慢慢哄她,說以後會給她更多錢等等,最終她脫掉衣服,同意我上床……我很興奮,發出了聲音,她叫我別出聲,她怕爺爺聽到,會被爺爺打死,我只能聽她的。
「玩了好一會兒,我才射出來,我沒有及時爬起來,我想在她身上再享受一會兒,只一會兒,真的,我只躺了一會兒,起身之後,我發現她沒有說話,我試探她鼻子,她竟然沒有呼吸,心臟也停止跳動,我嚇呆了,趕緊掐她的人中,結果她再也沒有醒來。
「我不知道怎麼辦,坐在床邊想了很久,我決定逃跑,因為沒有任何人知道我來找她,於是,我把安全套帶走,乘著夜色回到家裡。
「第二天,李香死了的消息傳遍了全村,聽說縣裡和省里的警察都來李香家勘查現場,還有人說李香是被謀殺的,我聽了之後寢食不安,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最終覺得走為上計,於是我去投奔我外甥女……過程就是這樣的,我不是有意想殺李香的,這純粹是一場烏龍死亡……你們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怕抵命,用我68歲的命去抵李香11歲的命是應該的,我說的是事實,我在這之前不認識她,和她無冤無仇,我怎麼可能殺她呢……」錢車子哭喪著臉說。
「你壓在李香身上時,她喘不過氣來,難道她沒反抗嗎?」吳江覺得他說的不是實話,按理說哪怕是一隻小雞也會掙扎一下。
如果李香反抗,她的指甲上肯定有錢車子的血或者皮屑,女孩或者女人的反抗絕大多數是用手抓對方的身體,很少像男人那樣用拳頭打對方,可是鄭祖華在屍檢時,沒有發現李香的指甲上有錢車子的血或者皮屑。
「沒有,她很乖,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她不想得罪我這個出高價的客人吧。」
「你把用過的安全套扔在哪裡?」吳江問。
「走出她家的大門口時,我就隨手往右邊的柴垛上扔,然後趕緊騎車回家了。」
「你給她50元是整張的還是分張的?」
「是整張的。」
「她把錢放在哪裡,你看到了嗎?」
「沒有,她答應來開門,但在屋子猶豫了幾分鐘才來開門。」
吳江又問他一些問題,錢車子回答得都合情合理,於是,大家結束了審訊,走出門外,朱鋼問:「吳哥,李香有可能不反抗嗎?」
「有可能,因為她不想得罪這個『有錢』的大客戶,當錢車子沉重的身體壓在她口鼻上時,她選擇忍耐,但是,等到她受不了想掙扎時,她腦子已經缺氧,無力掙扎了。我以前也偵破過和她的死亡過程相似的案子。錢車子可能威脅李香,叫她不許叫喊,不許外傳,所以她只能忍受。」吳江說。
「錢車子會不會說謊?」
「應該不會,姦淫幼女和致人死亡最少要判10年以上,甚至無期,他幾乎沒有機會出獄,沒必要說謊。接下來我們要去找安全套和50元紙幣,如果所有證據能互相印證,可以證明他是否說實話。」
朱鋼點點頭,他辦過不少殺人案,心情從來沒有這麼沉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