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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江、小克、朱鋼和車曉林從南坪開車去省文物研究所,小克的中學歷史老師關雄就在文物研究所當顧問,他打電話給關雄,把事情說明,關雄叫他們去辦公室找他,他正在和同事聊點事。
省文物研究所位於長江市西南方向,離市中心五公里,在點將山腳下,那時小克還沒有進入1號重案組,吳江、左麗、江一明和羅進是主要組員,他們在點將山上發現了兩具白骨,並偵破了此案,原來兇手是為了賣人油而專門殺肥胖多油脂的人。
省文物研究所以應用研究為主,利用現代科技、結合傳統工藝,對古建築、石窟寺以及各種不同地質、不同類型的出土文物、館藏文物的科學保護進行研究;負責全省重點文物古迹、古建築的勘測設計和施工技術指導,也幫忙單位或者個人的古董和文物進行鑒定。
這次他們也是為白骨案而來到點將山下,歷史竟然驚人的相似。吳江當年參加了白骨人油案,曾經去過文物研究所走訪,所以,對它十分熟悉,不用導航就把車開到研究所門口。
研究所裡面種滿了花草樹木,走進去便襲來陣陣濃郁的花香,相思鳥和百靈鳥在深林間婉轉高唱,庭院的中間有一個水池,裡面養著上千枚金魚,它們在互相追逐嬉戲。好一個鬧中取靜世外凈土,彷彿回到了靜美的農耕時代。
他們都很羨慕有這麼好的辦公地點,他們刑警隊人來人往,一天到晚電話聲不斷,有時喧囂得令人絕望。
關雄的辦公室在行政樓一樓最後一個房間,他們走進去,關雄熱情地和他們握手寒暄,也許特別喜歡自己的得意門生,他與小克使勁地擁抱一下,叫他們坐下喝茶,吳江想說沒空喝茶,但是看見關雄已經把水燒開,茶具和茶葉都已經擺好,就叫大家坐下喝幾杯茶再說。
吳江把銅扣拿出來,交給關雄說:「關老,這是我們從兇案現場提取到的物證,這關乎嫌疑人的性命,所以,要請您幫忙我們鑒定一下,請問能檢測它埋在土壤里多少嗎?」
「這沒問題,我們所里的碳14測量質譜儀可以準確地檢測出來,埋進土壤里的時間越短就越準確。」
「需要用原土壤做樣本嗎?」
「不需要,因為這個銅扣自身附著了原來的土壤,雖然眼睛看不出什麼來,但在顯微鏡和質譜儀下,已經足夠多了。」
「您可以用眼睛做出基本判斷嗎?」
「眼睛看不準確,依我的判斷,這顆銅扣埋在土壤里已經11年到13年之間。你們先坐一會兒,我把銅扣拿去給實驗室的小李檢測一下,不用一小時就會得出結論。」
「那麼快?太感謝您了!」這種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一小時之後,關雄把檢測報告單交給吳江看,報告單上有許多化學符號和英文字母,他看不懂:「關老,我們看不懂,您說直接說是哪年埋進土壤的?」
「這枚銅扣埋在土壤里的時間是2004年2月到11月之間。這對你們有幫助嗎?」
「太好了,太有幫助了。」吳江興奮地說,帶著濃濃的感謝之情。因此,史春發的嫌疑被排除了。他們又開車回到松蔭縣局,尋找下一條線索。
現在銀鐲是唯一的線索。
「即使我們找到小銀鐲的主人也沒什麼用,他是個兒童,哪有能力砸死林一峰呢?」車曉林說。
「不,如果是兇手準備把銀鐲送給自己的子女呢?但因為遇上林一峰,倆人產生矛盾把林一峰砸死,在互相廝打過程中,把小銀鐲掉落在洞里呢?」小克說。
「我覺得小克說的可能性比較小,農民是不會把貴重禮物帶到山上幹活的。」陳理也是農村長大的,農民確實不會那樣做,他們上山幹活,只穿舊衣服,絕對不會帶貴重物品,因為舊衣褲的口袋經常是破裂的。
「你們為什麼要先入為主呢?誰說小孩不能打死一個大人?阿基米德說過那句著名的話: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起整個地球。
「小時候我父親給我講過一個案子,一個姦夫為了殺死姘婦的丈夫,經常去姘婦家陪丈夫喝酒,讓丈夫坐在靠牆壁的那一方,牆壁上釘了許多枚小鐵釘,用來掛衣服和筷子筒之類的東西。
「他們喝酒喝到七八分時,姦夫和丈夫開玩笑,互相扔炒黃豆,結果丈夫為躲避姦夫扔過來的黃豆,他的頭竭力往後仰,後腦勺撞到牆壁的鐵釘上,因為丈夫不知道鐵釘的帽子已被姦夫用老虎鉗剪掉了,所以,鐵釘刺進了腦袋裡死了。這個案例告訴我們可以以弱勝強,就像蝴蝶效應一樣。」
吳江邊說邊拿起桌子上的煙點燃。
「那麼,吳哥認為是小孩殺死了林一峰嗎?」朱鋼問。
「不,我們無法判斷是不是小孩殺死林一峰,我說的只是一種可能性,所以,我們絕對不能放過小銀鐲這條線索,別說有現成的線索放在我們面前,哪怕沒有線索,我們也要創造條件去找線索,我們刑警天生的使命就是把兇手繩之以法,捍衛法律的尊嚴!」
吳江鏗鏘有力地回答,這使大家重拾信心,去尋找小銀鐲的主人。
大家還是分成兩組,對北望村110戶人家進行走訪,吳江和車曉林、陳理一組,朱鋼和小克、呂瑩瑩一組,這樣分組是朱鋼安排的。
車曉林說現在年輕夫婦生孩子,外婆外公已經不送銀飾,而是送金飾,所以,最快捷的辦法是找50歲以上的大爺大媽們了解情況,吳江對農村的風俗了解不多,自然聽車曉林和陳理的。
為了保護證物不被污染,他們到金飾店複製了三個和現場篩到一模一樣的小銀鐲,這樣帶去走訪時就很方便,而且兩組都可以帶一個。
吳江他們在謝增強的帶領下,開始挨家挨戶地走訪,他們走訪了15家之後,沒有發現線索,這時已經中午,在村委會食堂吃完午飯之後,他們沒有休息,繼續投入走訪當中。
他們來到紀奔良家,紀奔良是一個年過六旬的大爺,以前當過木匠,到處跑來跑去幫村民做傢具,現在所有村民都不做傢具了,直接去大型商場購買,款式漂亮又實用,所以,他快20年沒幫人做傢具了,木匠在農村已經沒有市場了,年輕的木匠都去城市的傢具廠里當師傅了。
紀奔良現在在家種高山茶,雖然不富裕,但日子也挺滋潤的,加上他心態好,看去還很年輕,他個子不高,精瘦又有精神,說話也直爽。
吳江掏出仿製的銀鐲遞給他看,他看了一會兒問:「吳警官,這是什麼意思?」
「哦,我們要走訪全村的村民,看誰會認得這個銀鐲,如果知道這銀鐲是哪家的,我們有獎金給他。您認得他嗎?」吳江回答。
「這個……好像我侄子小時候戴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因為這種銀鐲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他不太確定地望著吳江。
「你侄子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少歲?」
「他名叫紀先偉,今年應該是19歲吧。」
「哦?他丟過這種銀鐲嗎?」
「對,他9歲那年上山采撿酸棗把銀鐲弄丟了,當時他父母把他和他姐姐紀先艷託付給我老伴照顧,我老伴看見他手腕上的銀鐲弄丟了,還拿竹篾打了他一頓,他很堅強沒有哭,也不跑,仰著頭,筆直地站在那兒讓我老伴抽打,這孩子很倔強,像不聽話的老牛。」
「紀先偉現在在哪裡?」
「在長江市江南區鑼鼓村開燒烤店,我弟弟和弟媳婦也在店裡幫忙,聽說生意不錯,紀先偉這孩子脾氣倔,也肯吃苦,他認定的事會用一輩子去完成,可惜年少時沒有父母的管教,學習不好,我和老伴又沒有文化,教不了他,要不,他肯定是大學生的料。」
「您老伴也認得這個銀鐲吧?」
「應該認得,可是這種銀鐲太普遍了,不一定是紀先偉的。」
「他放暑假是不是經常上山砍柴、採藥、挖筍?」
「對,那時他們家比較窮,他和姐姐經常上山採茶、採藥、采蘑菇,反正能掙錢的事,他們都干。」
「他們會不會去五宮山的牛角坳采厚朴子?」因為北望村離牛角坳對9歲的紀先偉來說是很遠的。
「應該會,他年紀雖然很小,但是力氣很大,8歲就能挑五六十斤的石頭,走上一百米路。」
「當時他們父母在哪裡打工?」
「就在省城的一個機電廠打工,一直打到現在還沒回家,他們打算在省城買房子,做個堂堂正正的城裡人。
「按我說呀,省城哪有我們家鄉好,空氣新鮮,山清水秀,蔬菜、牲畜、稻穀、茶油什麼都是自己種和養的,現在一到假日,很多城裡人都來我們村吃農家飯菜,喝我們農村人釀的米酒,種田國家還有補貼,再也不用交公糧,幾千年來,農民哪有這種好事?」
他稍稍嘆一口氣,表示背井離鄉的可惜。
這時,紀奔良的老伴採花回家了,她采了一小背簍青翠的茶青,臉上洋溢著滿足和快樂,好像衣錦還鄉的宰相。她不怕生,進門就和吳江聊起來,說現在的茶青是霜降茶,一斤茶干最少可以買到300元,她今天采了8斤茶青,可以製成2斤茶干,因此,一天最少有600元工錢。
吳江乘她開心,拿出銀鐲給她辨認,問她是不是紀先偉的?她說非常像,但不能肯定,因為只有花紋,沒有特殊標記。
儘管這樣,但吳江還是非常高興,至少可以把紀先偉當作嫌疑人,有了嫌疑目標,接下來就是要尋找更多證據支撐。
結束了對紀奔良夫婦的詢問之後,吳江叫謝增強帶他們去紀先偉的家裡看看。紀先偉的家是一棟土坯房,這種房子村裡只剩下五棟,因為其他村民都把土坯房推倒,蓋上了磚混的新房,紀先偉家不是沒錢,是他們想在長江賣房落戶。
雖然是土坯房,但是屋子裡的裝修得比較漂亮,傢具和家電一應俱全,房子里只住著紀先偉的外公,他是幫紀先偉看家的。
房子比較小,外牆的泥土已經脫落,形成無數個小坑,謝增強說房子最少有五十年。吳江遙想十年前紀先偉和姐姐兩住在這棟矮小的屋子裡的情景,沒有父母呵護和疼愛,姐弟倆相依為命,要自己煮飯、煮菜、掙錢、徒步上學……何等艱難,和城裡的孩子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客廳的桌子上,放著紀先偉姐弟與父母的合影,照片過塑之後,被放進厚厚的玻璃框里,紀先偉這時大概七八歲,他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好像在嘲笑誰;紀先艷則笑得特別燦爛,如蓮花綻放。他們的父母也笑得很開心。
吳江用手機把照片拍攝下來,方便調查。紀先偉的外公有老年痴呆症,不知他們為什麼要來他家拍攝照片,吳江嘗試跟他說幾句話,結果他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便放棄了努力。
吳江問謝增強一般村民打銀飾都去哪裡?謝增強說大部分都去鎮上打,因為丘山鎮有一家老字號的金店,聽說是祖傳的工匠,已經傳到第11代了,這家店鋪名叫十一葉金店,雖然叫來有點拗口,但顧名思義是葉家人開的,而且開11代。
聽說是祖傳的金店,吳江稍為放心,因為紀先偉的銀鐲很可能是葉家工匠打造的。
他們來到丘山鎮的十一葉金店,有三個年輕人在店裡忙,一個女孩在接待顧客,兩個男孩在用鎚子打造金器,吳江走進去,把銀鐲拿出來給女孩看,她看一眼之後問:「警察叔叔,您想打造這樣式的銀鐲嗎?」女孩雖然不很漂亮,但聲音很甜美。
「不,我們是來查案的,想請你幫助我們。你看這個銀鐲是不是你們葉家人打造的?」
「這應該是我爸爸的手藝,或者是我爸爸的手藝,要不,你們去問我爸爸吧?」女孩笑起來有一個很深的酒窩。
「好的,你爸爸在哪裡?」
「在樓上。你們上樓去,我爸爸很好客的,肯定會幫忙的。」她用手指著天花板。吳江說聲謝謝之後,和車曉林與陳理來到二樓找人。
吳江叫一聲葉老闆,有個中年人從客廳的門裡探出頭來,看見他們之後,立即起身走出走廊迎接他們,把他們請進客廳安坐。
「葉老闆,我們需要您幫忙認一下這個銀鐲,看是不是你手頭打造的?」吳江看著葉老闆,把銀鐲遞給他。
葉老闆仔細看了銀鐲之後,微微皺著眉頭說:「不是我打造,也不是我們葉家人打造的。」
「對不起,我忘了告訴您,這是仿製品,不是原件,原件是物證,被我們保存在縣公安局的保險柜里。」吳江意識到他們犯了一個錯誤:對工匠來說,不能給他看仿製品,因為每個工匠的手藝都不同,比如敲錘的力度不同,方法不同,方向不同,因此會造成很大的區別,而工匠一眼就能看出來。
吳江叫車曉林馬上開車回縣局,把原件取來,他和陳理去鎮上逛一逛,乘空欣賞一下丘山鎮的風景。
丘山鎮最大的亮點是一條300米長的古廊橋,聽說是康熙18年集官方和民間力量建造了,除了10座橋墩是石頭外,整座橋都用硬木打造而成的,其中還有珍貴的楠木,聽說把這座橋拆掉買木材,可以賣到8000萬元。
吳江和陳理逛完廊橋之後,車曉林打電話給他們,說取到銀鐲了,他已經在葉老闆二樓的客廳里。吳江感到車曉林辦事效率非常高,才一個小時,就走完了來回65公里的路程。
「三位警官,這銀鐲才是我打造的。」吳江和陳理在他的客廳坐定之後,葉老闆對他們說。
「您知道是幫誰家打造的嗎?」
「這不太可能,我這大半輩子幫人打這種銀鐲不下兩千個,可能會更多。這是出自哪個村子?」
「北望村。」
「北望村我很熟悉,一半以上的村民都認識我,這種款式的銀鐲應該是十年前比較盛行的,但是,還是有規律可以遵循的。你們看,鐲子兩個交接處,分別有一頭豬和一匹馬,這是孩子的年月生肖,說明這家人的孩子是1997年9月出生的。按照這個辦法去找,應該能找到主人,畢竟北望村人口不多,1997年9月出生的不會多過五個吧?」
「謝謝葉老闆!您真是神人啊……」吳江向他表示感謝,「如果能確認它是哪家孩子的說好了。」
「這應該是紀敬師家的。」葉老闆再次為他們縮小了範圍。
「為什麼可以認定是他家的呢?」
「因為那年9月只有他老婆生孩子。」
「按風俗應該外婆打銀鐲送給第一個外甥或者外甥女,紀敬師的女兒生1996年,然後不管以後生多少外甥,外婆和外公都不會給他們打銀鐲。」吳江好奇地問。
「當地還有一個風俗,如果第二個生男孩,父母會打銀鐲和銀項鏈給孩子當紀念品,所以,我認為是紀敬師的,我的記憶非常好,記得三歲時,父母帶我去看戲的情景,你們就放心吧。肯定沒有錯,我幫他家打好銀鐲送上門去,他們還請我吃了一餐午飯。」葉老闆誠懇地望著吳江。
「葉老闆,您真的太牛了!案子偵破之後,我叫朱隊長請你吃飯。」吳江很認真地說。
「算了,我不愛吃吃喝喝,就愛關起門來設計更時尚的首飾,這次就當我為國家做點小貢獻吧。」葉老闆揮揮,加強表示他的拒絕力度。
他們向葉老闆告辭,有了葉老闆的證詞,以後在法庭會起關鍵的作用,同時可以鎖定紀先偉是嫌疑人,不過,他們不明白:為什麼紀先偉有能力把林一峰用石頭砸死?又為什麼要砸死林一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