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吃過早飯,呂瑩瑩帶小克去村裡轉轉,呂瑩瑩最想念的地方是塌鍋潭,塌鍋潭位於村北的山坳間,離村子只有500米,這是呂瑩瑩和小夥伴們經常游泳的地方。
那時呂瑩瑩才七八歲,她和與同歲的表姐關黑妹是村裡最野的女娃,別的女娃不敢做的事,她們都敢做,所以,外婆叫她「小妖婆」。鄰居和親戚也這樣叫她。
因為只有她倆敢和男娃跳進塌鍋潭游泳。那時她倆都是跟男娃光著屁股在一起游泳,如今想起來,都覺得有點害羞。呂瑩瑩沉浸美好的童年往事中,口中不知不覺吟出一句:「郞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瑩瑩,這是出自哪裡的詩句?」
「李白的《長干行》,想想真的太美了,可惜你不是與我青梅竹馬。」
「雖然我不是你的青梅竹馬,但可以和你白頭偕老,十個青梅竹馬,不如一個白頭偕老!」小克含情脈脈地望著她,呂瑩瑩覺得最美的愛情詩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任何不能白頭偕老的愛情都是不完美的。
為了回應小克的深情凝視,她把小克的手緊緊握住,一邊和小克說著童年趣事,一邊向塌鍋潭漫步而去。
剛剛轉過一個彎,就聽見一陣水流的轟鳴,小克抬頭一看,一簾瀑布從近百尺高的山崖上飛流直下,瀑布左邊是翠竹林,右邊是鬱鬱蔥蔥的油桐樹,枝上的油桐果在瀑布風力的衝擊下搖搖欲墜。
瀑布雖然很高,但流量不太,分成三截,第一截比較平緩;第二節開始急促;第三截幾乎垂直衝下,最後墜落在塌鍋潭,掀起一股白色的泡沫,溢出塌鍋潭,然後向遠方緩緩流去。
小克走近塌鍋潭,瞬間感到像走進冰庫里,瀑布和著林子里的百鳥,奏出悅耳動聽的天籟之音,令人震撼。
他說:「瑩瑩,這裡真像仙境,難怪你總想來外婆家度蜜月,我們一起去進潭裡洗個鴛鴦澡吧,好讓蜜月留下一段美麗的記憶,在清涼的泉水中像魚一般追逐,一定很美妙的。」
「不行啊,沒帶泳衣,還有,如果被村民看到,會說我們敗壞風俗,村裡只有男人才能下水游泳,如果女人下潭游泳會被人唾罵的。聽說上世紀六十年代一個外地嫁來的女人,晚上下河游泳被村民抓到,被打折了腳,然後趕出了村子。村民說女人的大姨媽不吉利,會惹怒河神發山洪沖毀農田。」
「這都什麼年代了,你也迷信這個?」
「我當然不信,但這是村規民約,我必須入鄉隨俗,蜜月嘛,就要平平安安甜甜蜜蜜地過,不要惹麻煩。你想游泳,你去吧,我在岸上幫你看衣服。」
「看到這麼清澈的水我真的很想去擁抱它,在省城絕對沒有這麼好的水啊。」小克開始脫T恤,正準備脫牛仔褲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覺得奇怪,掏出手機一看,原來是朱鋼的電話,他猶豫了一下,摁下接聽鍵:「朱隊,請問有什麼指示?」
「我哪敢指示你呀,克神探。是這樣的,我們正在古坪村走訪群眾,你們能陪我們去村裡轉一轉嗎?」朱鋼用懇求的口氣說。
「我們在塌鍋潭,正準備下潭裡游泳呢。」小克不置可否地說。
「我知道塌鍋潭,我們開車去接你們好嗎?」
「不用,這裡的路很小,車子不好掉頭,你們在村北路口等我們,幾百步路而已嘛。」小克就是這樣的人,雖然在度蜜月,但一聽說去查案,馬上忘了正事,恨不得立即融入刑偵隊伍當中,儘管呂瑩瑩有些不悅,但他善於哄她,呂瑩瑩本就心軟,經不住小克的甜言蜜語,很快就被融化了。
朱鋼和兩名縣局刑警站在路口左顧右盼,看見他倆之後,快步走上前來與小克的呂瑩瑩握手,並把他倆介紹給另兩個刑警,然後進入主題,小克問:「朱隊,死者的死因是什麼?」
「被銳器刺傷,造成失血性休剋死亡。」
「是什麼銳器?」
「因為死者傷口已經腐爛,無法做倒模,只能用肉眼判斷,所以,無法得知具體是被哪種銳器刺死。」
「死亡時間?」
「大概在被發現的一個星期前,也就是2016年7月30日,具體時間不能確定。」
「案情分析結果如何?」
「我們刑警隊11個幹警開了個會,有8個人認為包業菊是他殺,因為兇器被帶離了現場,3個人偏向自殺,他們的理由是死者用『冰刀』自殺,因為現場是個密室,兇手無法殺人之後把門關上,但是,大家都認為包業菊沒有用『冰刀』自殺的智商和力氣。所以,黃局長同意他殺,我們便立案調查。」
「包業菊的社會背景如何?」
「包業菊是個和善的老人,獨居,老伴十年前去世,育有三個兒子和四個女兒,女兒全部出嫁,三個兒子都成家立業,三子四女都生了子女,而且都建了新房,或者在市裡買房,把包業菊一個扔在老房子里。根據初步了解,她沒有得罪過人,更沒有仇家。」
「現場有沒有提取到可疑的指紋和鞋印?」
「中心現場提取了15種鞋印,非常混亂,都和到過現場的人比對上了,沒有什麼價值。但是,在廚房左邊的飯廳里提取了三枚新鮮的鞋印和指紋,經過比對,其中一枚鞋印和指紋是包業菊本人的,另一種鞋印和指紋是兒童的,估計也沒有價值,另一種鞋印和指紋是成年男性的,我們正在排查此人,他可能是我們的嫌疑人。」
「嫌疑人的指紋是在什麼東西上提取的?」
「小玻璃杯,農村人經常用來喝酒泡茶。」
「接下來,你們要從哪裡著手?」
「先從嫌疑人的足跡和指紋入手。」
「能從鞋印和指紋中縮小嫌疑人的範圍嗎?」
「可以,鞋印是農婦手工製作的鞋子,現在已經很少人會穿這種鞋子了,只有老年人會穿,因為這種鞋底很容易被磨損,而且手工製作又很耗時,沒有半個月完成不了,如果花半個月時間打工掙錢,最少能買到20雙好的鞋子。只有閑散無事的老大娘才製作這種布鞋。所以,很容易排查出嫌疑人。」朱鋼自信地說。
小克並不樂觀,但他沒有打擊朱鋼,因為這可能是一件複雜的案件,很多省城的刑警都認為農村人犯罪很容易偵破,技術含量不高,其實恰恰相反,因為農村沒有安裝監控器,農民又沒有保護現場的意識,只有一發案,就會有許多人跑到現場去圍觀,甚至連警察也攔不住。
呂瑩瑩不想陪他們去走訪,對朱鋼說:「朱隊,我就不奉陪了,我出來的時候答應過大舅舅,幫他整理烤煙的。我老公陪你們就好了。」說完就轉身走了,沒有給朱鋼挽留的機會。
小克邊走邊問:「假如這是一起謀殺案,兇手只能從前門和後門兩處出入,而要殺完人之後把門閂從外面栓上,只能用於小兩毫米的硬物或者銳器,站在門外把銳器插入門縫,然後托住門閂慢慢往門母里栓,那麼就會在門閂底部留下痕迹,因為門閂是木製的,你們查看過門閂了嗎?有沒有硬物和銳器的痕迹。」
「我們也是這樣推測的,但是兩扇門的門閂都沒有新鮮痕迹。」
「哦,這就有點奇怪了。」小克十分不解。
他們一行來到村委會辦公室,辦公室裝修得很氣派,絕不亞於1號重案組的辦公室,大約70平方米,兩台立式空調在製冷,發出微微的聲響,關強和村支書姚嶺北已經泡好茶在等他們。
朱鋼和他們打過招呼之後,立即進入正題:「關主任,姚書記,我們在找一個穿布鞋的嫌疑人,希望你們能給我們提供具體信息。有多少村民穿手工製作的布鞋?」
姚嶺北望了關強一眼,關強點點頭,示意姚嶺北先說,姚書記說:「據我們所知,穿手工布鞋的村民不會超過5個,都是生活節儉或者經濟困難的老年人。」
「這5個人叫什麼名字?你們……」朱鋼本來想叫姚嶺北把他們都帶到村委會的辦公室來,但一轉念,覺得親自去他們家中走訪才對,於是改口說到,「你們帶我們去他們家走訪吧。關主任帶我和克警官去,姚書記帶陳理和車曉林去,這樣更能節省時間。」
「好的,走吧。」關強起身走出去,姚嶺北等他們全部走出去,把辦公室門鎖上。
關強把小克和朱鋼帶到關田野家中,他正好在院子用竹篾刀破竹篾,準備製作曬穀墊,這個手藝現在只有他能做,幾乎失傳了,他78歲,個子高大,看上去還很精壯,像個60多歲的人。他腳上正穿著一雙布鞋,夏天穿布鞋是不正常的,因為布鞋不易散熱,大多數人都穿拖鞋,當然也有好處,就是吸汗效果好。
關田野看見他們來微微一愣,感到非常意外,準備去泡茶,但被朱鋼阻止了:「關大爺,別麻煩了,我想看看你穿的布鞋。」說罷示意他把鞋子脫下來。
關田野便坐在凳子上,脫下腳上的布鞋,然後拍拍鞋面上的灰塵,把鞋子交給朱鋼,臉上帶著謙卑的微笑,生怕朱鋼不高興似的。
這是老一輩農民對警察習慣性的微笑,可現在的年輕人並不會有這樣的微笑,到底是時代變了,給了新一代農民的自信和自尊,因為,他們認為警察納稅人供養的,是為人民服務的;老一代農民卻認為警察是政府的機器,只有對他們恭維和崇敬,才會有好結果。
朱鋼一看他的鞋底,就知道這雙鞋子就是留在現場的那一雙,為了不讓自己看走眼,他掏出手機,調查出鞋印照片,比對了一會兒,可以99%確認,於是他打電話給陳理和車曉林,叫他們回到這裡,不用再走訪了。
朱鋼掛斷電話后問:「關大爺,包業菊死了,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全村沒有人不知道。」
「她是被殺死的。」
「啊?不會吧?」關田野覺得不可思議。
「你到過現場,我們懷疑是你乾的,你把殺人過程說一說,爭取寬大處理。」朱鋼的語氣非常強硬,他知道判斷關田野是殺人為時過早,但是,他習慣用這種口氣對嫌疑人說話,尤其是老年嫌疑人,常常會有很好的效果。
「我……你說我殺人……這怎麼可能,我和包業菊……」他嚇得語無倫次。
小克看不過去,對關田野說:「關大爺,您別急,我們還不能確定是你殺了人,但是,你必須把事情說清楚,實話實說,否則會讓我們誤會的。」
「好好好,我一定實話實說,絕對不敢欺騙政府。」他頭如搗蒜地點頭。
「為什麼您的鞋印會留在包業菊的飯廳和廚房裡,還有,您的指紋也留在她家的玻璃杯上?」小克細聲慢語地問。
「六月廿六那天傍晚,我在路上遇見阿菊,就是包業菊,她叫他去她家裡一趟,說她釀的糯米紅酒快發酸了,用不完,叫我去她家抽幾瓶拿回家喝。
「她知道我平時喜歡喝點自家釀造的米酒,我也不客氣,就跟她回家,她家的酒缸放在飯廳的角落裡,她拿出五個大可樂瓶,叫我自己去抽酒,她在廚房裡煮菜,我抽好米酒之後,把五瓶酒綁在一起,放進蛇皮袋裡。
「我正準備回家吃飯,她叫我在她家吃飯,陪她喝點酒,因為她煮了四個菜,一碟是五花肉燜竹筍,一碟是清蒸墨魚,一碟花生米,還有一碟新鮮的大蝦,也不知她哪裡弄來的,我看見這麼多菜,酒蟲就爬上心頭,愉快地答應了她的挽留,就這樣,我的鞋印和指紋就留在她家裡了。」
關田野說得很慢,生怕漏下什麼。
「包業菊也喝酒嗎?有沒跟你說別的什麼?飯吃了多久?」
「她也喝酒,她只喝兩杯,大概半斤,我們大概吃了一個多小時吧?她總是嘮叨她老伴死得早,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這世上,她真想下去陪老伴,我覺得她可能有點醉了,就不斷在安慰她,說她有那麼多兒女,已經夠幸福了。
「可是她認為7個子女都不中用,不管怎麼樣,都不如自己的老伴。後來,她又說這輩子最難報答的人就是我,因為年輕時,她家人口多勞力少,一家人經常餓肚子,我當了大輩子的生產隊長,對她一家比較照顧,所以,她一直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她是個很記情的人。」
「您是怎麼照顧她的?能簡單地舉例說明嗎?」
「其實我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給她搞特殊化,因為我看不得他們家的娃娃吃米糠,把腸都堵住了,肚子痛得死去活來,送到醫院搶救,所以,我在打稻穀時,故意沒把稻穀篩乾淨,留在稻葉上,讓她去揀稻穗,這樣,他們家的娃娃就度過了困難時期。
「這麼多年了,我早已把這事給忘了,沒想到她還念念不忘,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哪,沒想到她過兩天就被人殺死了,誰要殺害這麼善良的老太婆呢?如果抓住兇手,真應該千刀萬剮……」
關田野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關田野的說辭很合理,與現場勘查所留下的痕迹相互印證,所以,小克和朱鋼認為他殺人的可能比較小,於是,暫時排除了他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