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
可接下來的半個多月,姚星河沒有一點消息了。
最初的時候,宋杞還會時不時地去看看手機,看有沒有姚星河發來的簡訊,後來在失望中沉浸久了,就慢慢地不再惦記著去看了。
反正不會有的。
再看也不會有。
這種釋然的心理過程,宋杞已經有過很多次。
你瞧,宋長亭也不是每次都能請假回家,陶然也不是每天都能準時下班。
周五體育課後,青楹中學小賣部的門口,也不是每次都能見到漂亮少年。
她再一次告訴自己,每個人,哪怕是跟她關係很近很近的人,也會有他們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一直照顧著她。
就連早就退休的外婆,也要時常回老家給外公掃墓的。
更何況,是個就見過兩三次的沒什麼血緣關係的哥哥。
*
在家實在無聊,而雲小悠去上初中預習班了沒辦法跟她玩,宋杞就打電話給陶然,讓她給自己報個培訓班。
但當陶然問她想學什麼的時候,宋杞倒不是那麼確定了。
掛了電話后,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想了會兒。
電視里重播著李亞鵬和許晴演的《笑傲江湖》。還在小學的時候,她就很喜歡裡面的任盈盈,她戴著斗笠使出劍招的颯爽勁兒,讓宋杞一見傾心。
所以考慮了半小時后,她又拿起電話,語氣有些期待:「媽媽,棠溪市有武術培訓班嗎?可以教耍劍的那種。」
陶然:「……」
陶然:「……媽媽去給你打聽打聽。」
果真叫陶然打聽到了一個,是開在怡和商場五樓的「趙行遠武術培訓班」。據說這趙行遠老師是從武當山上下來的,已經跟山上的老師父學了十五年的劍,耍得很是不錯。
已經學了十五年了啊,那就跟令狐沖耍得差不多了啊,聽著挺厲害的。
於是宋杞就懷揣著滿滿的期待,去怡和商場學耍劍了。
到了那兒才發現趙行遠和自己想象中有些偏差,他雖然才三十歲,但已經蓄了鬍鬚,身材精瘦精瘦的,瞧著根本不像令狐沖,捋鬍子的樣子倒是很像岳不群。
但這並沒有打消宋杞學劍的積極性。
令狐沖也是岳不群教出來的嘛,所以趙行遠長這樣也沒什麼關係,我好好學就行了。宋杞這樣想。
來學耍劍的孩子加上宋杞總共就五個,兩個初二的男生,一個五年級的女生。
剩下一個男孩子居然和她同級,名字叫許鶴周,雖然不是從棠溪聯小畢業的,但很巧的是,他也考上了青楹中學,而且也分到了宋杞所在的初一1班。
雖是同一級的人,但許鶴周卻比宋杞高了近一個頭,性格也比宋杞開朗不少。
許鶴周嘿嘿笑了兩聲,跟她打招呼:「你叫宋起?是起立的『起』嗎?」
宋杞面色平靜,因為出門的時候外婆幫她總了個丸子頭,穿著這身白色練功服,像是剛從武當山下來的小道士,所以顯得她很是淡泊名利寵辱不驚:「枸杞的『杞』。」
許鶴周是個話癆:「那你這名字還挺新奇的。對了,我叫許鶴周,是許久的『許』,仙鶴的『鶴』,夏商周的『周』,」好像還沒解釋完,喝了口水,轉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又補充了一句,「我爸姓許,我媽姓周,所以我的名字也可以叫『許和周』。」
「你好,許鶴周。」
還沒來得及問宋杞她媽姓什麼,趙行遠就宣布了上課,開始教大家耍劍了,於是他就沖宋杞眨了眨眼:先上課,下課後我們再聊。
宋杞因為那個眼神,生出一陣惡寒。
雖然只有五個學生,可老師卻很負責,短短几天,就從招式、發力方法等方面,將武當劍法十三式:抽、帶、提、格、擊、刺、點、崩、攪、壓、劈、截、洗,給教了個差不離。
至於耍的力道,趙老師說這個因人而異,但要想耍得更好,需要把身體發出的力更多、更迅速地轉移到劍身上——因此,學劍術到了一定程度就要修內力。
這就有些玄妙了。
當然,修內力是長年累月的功夫,趙老師也不打算給這群就學幾個月的小孩兒們培訓這個,於是開始教一些聽著很是花里胡哨、耍著卻很是漂亮的複雜招式,什麼「八面玲瓏」「石破天驚」,什麼「玉女浣紗」「嫦娥奔月」,什麼「飛鳥出林」「一鶴衝天」。
許鶴周用胳膊肘碰了碰宋杞:「你聽到沒,『一鶴衝天』,我名字里那個鶴。」
宋杞哭笑不得:「大哥,已經過去八天了,你怎麼還在介紹你的名字?」
許鶴周驀地睜開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你剛才叫我什麼?」
宋杞:「……大哥?」怕他不開心,就說,「我隨口一喊,你別當真,要是覺得我把你叫老了,我以後就不這麼叫了。」
許鶴周的眼睛里彷彿出現了光:「願意,我可願意了,你以後都這麼叫吧,要是覺得『大哥』叫著顯老,喊我哥哥也行。哎對了,咱倆算是師出同門,你叫我師哥也行。」
按理說應該早就沒什麼期待了的。
可聽到那個稱呼的宋杞,還是恍惚了一下。
許鶴周繼續興緻昂揚地說:「你前幾天推薦的那個《笑傲江湖》,我回家看了,岳靈珊也叫令狐沖師哥,他倆也在一起學劍,正好和咱倆差不多。」
宋杞沉默了會兒,從地上爬起來,跑到牆邊從書包里翻出手機,然後蹲在地上檢查起簡訊信箱來。
還是那三條簡訊。
並沒有再多一條。
許鶴周也跟過來,發現宋杞在看手機后格外欣喜,趕緊從書包里掏出自己的,生怕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原來你也有啊,我們互相存一下對方的手機號碼吧?」
宋杞想了會兒,最後抬頭看著他:「不可以。」
許鶴周不知道少女為什麼看起來不開心,摸了摸鼻子,小心地問她:「為什麼呢?」
宋杞挑了挑眉,很是強勢、不容旁人玷污半分地說了一句:「我只有一個哥哥。」
雖然這個哥哥已經不太聯繫我了,甚至有可能把我給忘了。
但我還記得他一天,旁人就不可能是我哥哥。
許鶴周也沒生氣,笑嘻嘻地哄了宋杞:「你別不開心,」又陪她蹲在地上,歪著頭看著面前總了丸子頭的小姑娘,「雖然你生起氣來也挺可愛的。」
宋杞:「……?」
「小七,」相處了這麼多天,許鶴周當然也知道了宋杞的小名,「馬上就下課了,我請你喝奶茶吧?商場三樓有一個奶茶店,那兒的茶特別好喝。」
宋杞想到剛才自己拒絕了他添加電話號碼的請求,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說:「我請你喝吧。」
*
下午四點多,兩個身穿白色武術服,後背封刃表演劍的小少年到了怡和商場三樓,他們看著對面的「麥茶得」奶茶店,卻一時無法進去。
可能是這身打扮太惹人注目,又或許是兩個小少年長得太過漂亮耀眼,以至於從五樓到三樓這短短的路程里,不斷地有人過來,問他們能不能合影。
宋杞不知道怎麼拒絕陌生人的誠懇請求,許鶴周又是個無比熱情的自來熟,最後竟然變成了來者不拒。
其中有幾個人拍得挺隨便,還被許鶴周喊了回來:「這樣,我跟我小師妹擺個厲害劍式,你們再拍。」
宋杞已無瑕顧及自己什麼時候成了他的小師妹,就被身旁的男孩兒帶著,擺了劍招,當了模特,在商場三樓,把自己這幾天學的成果展示了個遍。
趙行遠老師要是知道自己的學生在課後還這麼賣力,大概會很欣慰吧。
來合影的人里還有幾個高中模樣的學生,其中一個留著齊劉海、長得很俏麗的姐姐特別喜歡小宋杞,合完影后還從不同角度給她拍了很多張照片。
就這樣,兩個耍劍少年到「麥茶得」點上奶茶的時候,已經五點半了。
宋杞有點心累。
*
怡和商場三樓新開的「悠萊」披薩店被一群青春洋溢的學生給包場了,他們正在進行畢業餐會。
孫茹看到坐在窗邊卡座上,慢條斯理地吃著披薩的俊美少年,捏著手機給自己打了好一陣子氣才走了過去。
少年見有人過來,便緩緩抬頭,看到一個齊劉海的女生坐在了他對面。女生瞧著有點眼熟,但又不太清楚她是誰。
身旁的陳亦比他反應迅速,當即碰了碰姚星河的胳膊:「哇!老大,班花都來找你了啊,你倆聊,我先去那邊吃。」
姚星河放下手中的叉子,想了一會兒卻還是沒想到對面女生叫什麼名。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對面的少女聳了聳肩,先笑著開了口:「陳亦開玩笑的,我不是班花,我叫孫茹。你轉學過來還不到半年,可能……還不認識我。」
姚星河從腦海里搜索了會兒,確實沒搜索到關於班花的任何信息,彷彿這是憑空出現的一個人,但還是禮貌地回復:「你好,我叫姚星河。」
孫茹盯著他,笑容逐漸放大,最後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姚星河你真的好厲害呀,雖然經常不來上課,但還是能考到一中重點班哎,」少女輕輕地抓了下頭髮,表情困惑,「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經常逃課啊。」
聽到「經常不來上課」這句話,聽到「為什麼經常逃課」這個問題,姚星河就沉默了,眼瞼低垂著,眸光也變得黯淡了幾分。
孫茹注意到他輕輕搓了搓手指,注意到他黯然的神情,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
為什麼逃課,因為他真的很討厭現在的班級。
這裡的同學好像不知道,有些話是刀刃,聽到耳朵里是會叫人流血的;也沒有一個人在乎,如果心裡的傷疤被刀刃揭開后,他該怎麼繼續活下去。
他在西洺的時候,也是一個溫朗平和懂禮貌的少年。雖然最後的時光里,也因為在他身旁時不時上演的「交頭接耳」和「竊竊私語」而不愉快,甚至因為某些話而失眠,不得不去看心理醫生,但好在是沒過太久他就被爺爺接回了棠溪。
他是懷揣著期待來到這裡的。
心理醫生告訴他,等到了新的環境,他就可以試著拋下之前的事,重新開始。
為此,他還和爺爺討論了,該如何結交新朋友,融入新班級。
可剛轉到青楹中學沒幾天,班裡的同學就開始傳他親生父母和養父母的事,用的字眼讓他憤怒暴躁,又令他膽寒心悸,比他在西洺五中聽到的那些,更可怕。
後來被污衊得多了,就會忍不住去想,姚之光和夏晴朗的死,有沒有可能真的不是因為歹徒暴.亂,而是因為他們領養了一個會把人給「克」死的孩子。
於是,在西洺經歷過的那些、本以為擺脫了的那些,又追過來、纏上他,讓他一點也掙脫不開。
他又變得整日整夜地睡不著覺,打開電腦一遍一遍攻擊著自己學習計算機時跟著老師搭起來的網站,又一次一次把它重建,試圖用虛擬世界的破壞,去紓解內心的躁動與不安。
可重新回到學校的時候,還是會再次墜入血淋淋的現實。
深夜,爺爺好像被他的鍵盤聲吵醒,過來敲了敲他的門:「星河,少玩電腦,早點睡覺哦。」
他輕聲應著,卻在爺爺重新入睡之後,一個人走出小區。
坐在公交站牌下的公共長椅上,點上人生第一支煙的時候,手指都是顫抖的。
他曾經問過姚之光煙到底有什麼好抽的,明明味道這麼難聞。
姚之光勾起唇角看著自己的兒子:「等你成年後,你就知道它味道的好了。有些時候啊,還真得靠著它挺過去。」
姚星河就想著那句話,慢條斯理地抽完了它。
他覺得姚之光騙了他,煙的味道明明味道就是不好的,他被刺激得噁心乾咳,並且,眼睛滾燙。
新的環境不會給他帶來新生的感覺,他逐漸接受了這個結果,然後開始有意識地遠離學校這個令他恐懼的環境。
逃課在不要身份證的黑網吧打了幾次遊戲后便百無聊賴,對著屏幕思考,最後去把學校的教務系統、學生的個人空間一一黑掉,終於嘗到一些樂趣的時候,卻因為年齡不滿18歲,很倒霉地被警察給抓到了。
被動「交流」了幾句才發現,這警察竟然認識自己的老爸姚之光,還認識自己小時候認的乾爸宋長亭。
甚至還很了解他的遭遇,當著他的面給宋長亭打了個電話,交待了幾句后,然後把聽筒遞給他。
他抬手攏了攏已經長得遮住眼的碎發,摸著兜里的煙盒,本來還有些不耐煩,可下一秒,就聽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一句:「兒子,咱們真沒必要因為學校那群人,把自己糟蹋成這個模樣,你說是不是?」
那聲「兒子」,從語氣和聲調,都跟姚之光那麼像。
甚至有一瞬間,他都快篤定了,電話那邊那個人是姚之光,姚之光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敬佩的老爸從來就沒有死。
可不多久,他的腦海里就開始出現西洺烈士陵園的墓碑。
「你爸爸一直把你當做他的驕傲,他經常跟我炫耀,兒子又帥氣又聰明,別人家的小孩兒一個能比得上你的都沒有。」宋長亭說。
他知道這些話。姚之光生前也經常當著他的面這樣講。
既然自己是姚之光的驕傲,那墓碑和墓碑之下的英魂,就不能因為他而蒙羞。
他感謝了宋長亭,然後掛掉電話,開始思考解法。
就像攻破一個網站那樣,只要熟悉它的搭建架構,理清它的防禦手段,那再複雜的網站,也有攻破的可能。
然後他就發現,這個學校里,有很多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只要跟他們打一架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那他們就不敢再這麼說了,之前被欺負,都是因為自己太好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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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重回此時此刻,當傳說中的班花坐在他面前,問他為什麼不來上課還能考得很好時,他突然就想感謝這群人。
是青楹中學初三的這群混蛋,教會他不必折磨自己,不必講禮貌,不必暗中報復,能在太陽底下用拳腳解決的事情就不要帶進網吧。
而今天之所以來參加聚會,不是因為他想和這群同學們交流感情、化解仇怨。來參加聚餐,純粹是因為他唯一的兄弟陳亦想來。
陳亦跟他說:「你也知道我沒考上一中,我明天就要回奶奶那邊上護理學院了,你就不想陪我去吃個飯嗎?」
他就陪著過來了。
*
孫茹面前的少年眉頭皺得很深,他已經沉默了很久,卻還是沒有繼續跟她講話。
她有些苦惱,不知道再怎麼跟他交談起來,轉了會兒手機,突然想到了下午在披薩店對面拍到的耍劍少女。
出於找個話題的目的,她打開手機,把下午拍的照片翻出來,想逗他開心:「姚星河你看,這是我下午拍到的小姑娘,她好像在這邊學武術呢,穿著練功服、扛著劍的樣子,特別認真,特別可愛!」
姚星河有些不耐煩了,但他覺得孫茹好像確實沒有惡意,就忍住,往她遞過來的手機上看了一眼——
小朋友白白嫩嫩,頭髮都鬆鬆地攏至頭頂,變成了一個軟萌的丸子,前額還有些碎發,細細軟軟瞧著很適手的樣子。
恰逢下午的陽光穿過商場的玻璃灑進來,照在她有些寬鬆的白色武術服上,留下一身光暈,襯得她像一個剛剛從天上下來的,對人間事還很是無知的,漂亮小神仙。喜歡星河枸杞茶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星河枸杞茶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