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錦瑟 (五 上)

第六章 錦瑟 (五 上)

家園·第四卷揚州慢·第六章錦瑟(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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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錦瑟(五上)

「所謂狼騎入侵,居然是世民派麾下假扮地?」突然到來的真相讓李淵禁不住晃了兩晃,用手扶上了面前支撐房梁的木柱,才勉強穩定下心神。

「以二公子的脾性,恐怕他自己也不會留在鳴沙城坐鎮!」馬元規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提醒。

這是一場不負責任的冒險,萬一被人抓住把柄,整個家族都要受到牽連。但換個角度來看,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認李世民治軍有方。在數月之間便將三千流民訓練成了一支精銳,兵鋒所指,當者披靡。特別是與諸部聯軍決戰那一場,簡直可以用神來之筆形容。即便李淵自己處於同樣位置,都未必敢下如此果斷的決定。

李淵的心思本來就十分機敏,事前之所以沒有想到邊塞之上的處處烽煙是自己的兒子所為,第一是因為最近忙於籌劃如何在亂世中保全自己的家族,心頭壓力太大。第二,則是因為一個父親對兒子的疼愛。在馬元規等人眼裡,也許已經把世民當作不可忽視的後起之秀。而在李淵自己眼中,勉強算得十八歲的世民也好,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建成也罷,永遠都是一個孩子。

雖然,這兩個「孩子」同他們的父輩一樣,從很小很小的年紀就已經顯露崢嶸。

「這膽大包天的小兔崽子!」最終,李淵用一句笑罵來表示自己已經完全想清楚了事情原委。他將目光從長孫順德、陳演壽和馬元規三人臉上掃過,依次看到了自豪、慶幸和些許不滿。作為家主的李淵明白所有人的心思,因此,笑著又補充了一句,「派人傳令讓世民將新軍帶回弘化來吧,我也想看看咱們李家手中的這支新生力量!」

李家兩個字一出,幾個心腹幕僚即便有什麼話想說,一時也找不到由頭了。長孫順德快步走到桌案前,提筆替李淵草擬將令。眼看著狼毫即將接觸到紙端,他突然又將筆放下,低聲建議道:「依我之見,唐公還是下令讓世民帶著新軍去塞上抵禦狼騎吧,一來可以敷衍葛薩那等人的請求,二則也令那些牆頭草見識一下我大隋兵威!」

「好個陰險的長孫順德,莫非你還準備再向葛薩那可汗收些車馬費么?」馬元規搖搖頭,笑罵,「如此,未免有失仁者之心!」

「有何不可,對敵人的仁,則是對自己的不仁!」長孫順德以笑語相還。

「屬下贊同長孫大人的建議!」沒等唐公轉頭相詢,李府第一謀士陳演壽開口說道。無論如何,長孫順德提的建議對朝廷和李家都利大於弊。雖然這樣一來,新軍的主將歸屬恐怕就永遠定下了。但世子的特長在協助唐公處理政務上,讓他領兵作戰,的確勉為其難。

亂世中,一個家族需要有善於守護基業的熊羆,也需要有能向外展露牙齒的虎豹。如此,家族才能承受起風雨。李淵有些自豪地笑了笑,贊同了長孫順德的建議,「也好,就讓世民領兵到塞上走一圈吧。速去速回,別耽誤了咱們去河東的行程!也別再多節外生枝,這小子,老夫一眼沒留意到,就折騰起一番風雲來!」

「是!」陳演壽、馬元規和長孫順德三個人同時拱手,然後,幾乎不悅而同地追問道:「狼騎是他派人假冒的事情,唐公需要點破么?」

「心照不宣吧。此事僅限於咱們幾個知曉。其他人無論如何猜,大夥一概不承認便罷!」李淵想了想,決定。

「二公子此舉匪夷所思,其他人很難猜得到。即便是我等,若未曾看過二公子傳回來的家書,估計也同樣會被蒙在鼓中!」長孫順德點點頭,感慨地說到。自己這一代人終究還是老了,不服氣不行。這個世界屬於年青一代的,李府的未來也必將由新一代人來開創。提及家書,他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向李淵身邊走了幾步,鄭重詢問:「二公子在信中還提及了萁兒和仲堅的婚事。仲堅如今已經功成名就了,既然大人當年也有此意,何不趁早將婚事提上日程來?」

「是啊,仲堅為人忠厚老實,又知恩圖報。原來其家世的確差了些,但這幾年其屢立奇功,封侯可待。我聽說他去年十一月剛隨張大人逼降了左孝友,緊跟著在十二月又和秦叔寶等人一道大破河北巨寇盧明月。據說陛下聞之驚喜異常,正商議著再加其爵呢!」馬元規的意見難得與長孫順德一致了一回,非但沒否決對方的提議,反而熱心地替李旭表起功來。

齊郡郡兵大破盧明月,是發生在去年年根底下的一件振奮人心的壯舉。當時張須馱帶著眾將正在東萊郡與左孝友激戰,盧明月得知齊郡空虛的消息,帶兵越過黃河,攻佔了位置在黃河邊上的齊郡屬地祝阿。此賊本打算趁著張須陀無力回援的機會大撈一票,誰知道經過了這兩年的戰鬥,齊郡太守裴操之膽子也大了起來。居然一面派人向張須陀告急,一面帶著五千留守在歷城的老弱病殘衝到了濟水邊上,與群盜隔河對峙。

張須陀迫降左孝友后,命獨孤林帶領步卒緩緩班師。自己和李旭、秦叔寶、羅士信帶兩千騎兵星夜殺回。雙方在濟水河畔惡戰十餘日,因為眾寡懸殊,所以勝負難分。張須陀見此,決定以巧計破賊,召集眾將曰:「賊軍貪我齊郡財貨,不知進退。我若退兵,賊見兵卻,必輕來追我。其眾既出,營內即虛,若以千人襲營,可有大利。此誠危險,誰能去者?」

李旭、秦叔寶、羅士信三人請戰,張須陀命秦叔寶和羅士信人各帶千餘人埋伏在蘆葦叢中,自己和李旭二人率領老太守裴操之帶來的三千多老弱緩緩後退。盧明月不知道對方是計,以為自己一舉打敗了聞名天下的張須陀,大喜,不顧一切地追殺過來。張須陀和李旭二人以手頭老弱將賊軍主力纏住,羅士信和秦叔寶帶領伏兵趁機殺入盧明月的老營,將其糧草、輜重和營寨盡數焚毀。眾盜賊見背後起火,心神大亂。張須陀、李旭、秦叔寶等人率軍前後夾擊,把十餘萬盜賊殺了個落花流水。戰到天黑,盧明月僅率領百餘騎兵突圍,連夜逃過黃河,再不敢回頭南望!

因為此戰發生在年底,所以到了二月份,朝廷才有邸報將具體情況發向各郡。據唐公府留在東都的心腹彙報,朝廷已經開始商議如何給有功人員予以嘉獎。因為張須陀等人剛剛升過官,所以這次以賜爵為主。李旭的爵位已經是縣伯,如果無人阻撓的話,年內可能封侯有望。

一個剛剛二十歲的鄉侯,無論如何也配得上唐公的掌上明珠了。所以陳演壽等人紛紛出言,建議李淵趁早下手,難免提親提得晚了被旁人搶了先機。誰料大夥剛剛開了個頭,李淵臉上剛才因為收得一支精兵而泛出喜色卻變成了深深的沮喪。非但沒有立刻響應幾個心腹的話,反而沉默了半天,才嘆了口氣,說道:「仲堅之才,我豈不知。但此事,以後不要再提了!如今不比以往…….」

「為何?難道唐公還在乎那些無聊的習俗么?」沒等李淵把話說完,馬元規驚詫地問道。

中原人素有同姓不通婚的傳統,但隨著晉朝衣冠南渡,北方各地胡風大勝。非但民間有人同姓結親,一些身上帶有鮮卑、匈奴血統的世家大族,甚至發生過五服之內同姓成婚的先例。

「是啊,況且唐公家在壟右,仲堅家在上谷。雖然是同姓同宗,但彼此之間相隔甚遠,未必通婚不得!」見李淵不住搖頭,長孫順德也上前相勸。

李淵和長孫順德二人的家族都帶有明顯的鮮卑烙印,特別是李家,雖然修宗譜時,血脈從涼王李暠一直追溯到了飛將軍李廣。但李淵的祖父卻曾經切切實實有過一個響亮的鮮卑名字,大野虎。李淵之妻竇氏,原姓紇豆陵,更是如假包換的鮮卑人。至於長孫無忌,其原姓拓撥,是不折不扣的大魏皇族余脈。因而有些話大夥不便明著說,但彼此之間心知肚明。雖然李淵當日因為惜才,給自己強認了個便宜侄兒,實際上,李淵家和李旭家非但不是血脈相連的至親,恐怕連五百年前的一家都無從算起。

「唉,順德,現在的情況和當初不一樣啊!」李淵搖搖頭,嘆息著回答。四女兒的心思,他這個當父親的豈能不知。自從兩年前家族決定將其嫁給李旭之後,這個懂事的女兒就把一顆心全部放在了夫家身上。兩年多來,李旭的一舉一動,萁兒都打聽得清清楚楚。自古美人愛英雄,何況英雄又年少。到現在,萁兒對仲堅之情,恐怕比當日婉兒的懵懵懂懂的好感要強上十倍!

可偏偏自己這個當父親的不得不要出爾反爾,只因為現在的李家不是當時的李家,現在的李旭也不再是當初的李旭。

「當初,不是唐公最先慧眼識珠,將仲堅從護糧軍中掘出來的么?」出於大局考慮,陳演壽亦上前婉言相勸。「仲堅乃棟樑之材,如此美玉,難道唐公忍心被他們搶先攀摘入手?」

李旭智勇雙全,又和唐公府淵源頗深,此刻正是親上加親的好時候。在陳演壽心中,這項聯姻可能帶來的另一點好處是,維持唐公府下一代人之間的平衡。李旭與建成二人當年的關係不錯,如果將其納入唐公家族,則他的勇武剛好可以用來壓制李世民的鋒芒。如此,不但唐公在世時李家可以保持平安無事,即便將來唐公百年後,李家依然可以欣欣向榮。

「唉!」李淵見麾下無人理解自己的苦衷,嘆了口氣,緩緩解釋道:「你等不懂,當年仲堅尚未成名,因此將萁兒嫁給了他,雖是同姓聯姻,也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可現在,」一邊說,他一邊不住搖頭,「現在,仲堅已經名震東夏啊!即便他不嫌萁兒是個庶出,這樁婚事,是他自己和其家人做得了主的么?」

聞此言,陳演壽、馬元規、長孫順德三人不由得同時嘆了口氣,半晌,無言以應。亂世已經到來,李家打著與強者聯姻以自保的主義,其他家族焉能看不出眼前形勢。李旭智勇雙全,為人忠厚,又沒有自己的家族。無論誰家把女兒嫁給他,都等於是拉攏了一個得力臂膀入門,雙方家族利益絕對起不了衝突。這樣的聯姻,與其說是在嫁女,不如說是在娶婿。

眾世家到如今還無所動作,恐怕主要原因是一時難以決定出多少「陪嫁」,而不是對這個剛剛崛起的少年武將視而不見。在這種情況下,唐公家如何派人提親,肯定有很多人跳出來干涉。

雙方同姓,只是其中一條很普通的理由。李家的實力,還有民間的那些謠傳,恐怕更是致命之刀。退一萬步講,即便是李淵有本事讓其他家族都保持沉默,李旭看在當年的知遇之恩上也願意接受這樁婚姻,皇帝陛下會高興么?恐怕,聘禮還沒進門,聖旨已經出宮吧!

「只是,可憐了萁兒!」許久,長孫順德嘆息著說了一句。這次,他考慮的不再是利益,而是實實在在的人情。

「好在,這件事知道的人還不多!」陳演壽亦嘆息著附和。庶出本已經是無奈,如果再被夫家知道其未婚之前已經心有所屬,未來的生活能幸福美滿,才怪!

「等到了河東,安頓下來。諸位給萁兒尋個好人家嫁了吧。不必是什麼累世公卿,家道殷實,人品好,能善待她,足夠了!」設身處地替女兒著想,李淵心裡也十分難受,嘆息著,叮囑。

「這――樣,也好!」陳演壽捋著稀稀落落地鬍鬚,試圖說幾句安慰的話。沒等他在肚子里將語言組織全,忽然,門外傳來的一聲清脆的響聲。

「啪!」一隻盤子,幾個碗兒,於寒風中碎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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