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因此,紫鵑著實與張總管商議了幾句,京城附近田宅難得,這連成片的百餘畝地,雖不算多,倒也算難得了。那張總管考慮再三,終究點頭了。
那牙行的見一日就做成了這三樁生意,自然歡喜不盡,又恐遲了生變,便拿著時辰晚了說嘴,催著趕回來,一時定了文契,交接了定金銀錢,才算粗略做定。
「今日是來不及了,趕明兒往衙門裡一送,自然穩妥。」牙行的這麼說,張總管也點頭,說著明兒他將買賣完結。
紫鵑鬆了一口氣,才覺得這一日馬車顛簸得厲害,且時辰著實有些晚了,便緊著回去:「那就有勞兩位了,我回去就告訴姑娘。至於文契一類,倒不必十分著急,今兒忙碌了一天,後頭慢慢辦就好。」
這般說定,紫鵑坐回車中便有些昏沉起來。偏偏這輪子咕嚕嚕的,總有些磕碰,她想睡又睡不得,不過合眼養養神而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忽得停了下來,紫鵑挑起帘子一角,瞧著已經到了賈府後門處,忙從裡面出來。邊上騎馬的長隨也下來,笑著上前來問好,紫鵑早有準備,將一個荷包塞給他,笑著道:「今兒累得你們跑這一趟,現我已是到了,你們就趕緊回去罷。這一點錢,就當我請你們吃茶。」
那長隨忙躬身謝過,後面兩個趕車的小廝更是眉開眼笑,點頭哈腰著答應了,眼瞅著紫鵑進去,三人才騎著馬趕著車,一徑離去,口裡少不得嘀咕兩句:「咱們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到底有眼界,這置田買宅的事竟都知道的。」
長隨也不揮鞭,只拍了拍□□的馬,一面笑著道:「這算什麼?你知道咱們家那鋪子吧。聽說也是這紫鵑姑娘起的頭……」
三人說著,一面去了,倒也不細說。
紫鵑一路過去,分花拂柳的,竟沒撞見什麼人,就回到了瀟湘館,卻沒見著黛玉。她便問雪雁:「姑娘呢?」
雪雁往裡屋努了努嘴,道:「在屋子裡呢。下晌的時候寶二爺來了,兩人在裡頭說了半日的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她就有些悶悶著,後頭的甜湯也就吃了兩口就擱下,又打發人去老太太屋裡,說著晚飯不過去了。」
紫鵑本不過是問一嘴,沒想到聽著這個,不由皺了皺眉:「我去瞧瞧。」
雖然這麼說,她還是先換了家常舊衣,又打水來洗漱了一番,才到裡頭去:「姑娘,我回來了。」
黛玉歪在榻上,手裡拿著一枚棋子,眼睛卻盯著紗窗上的竹影,也不知瞧了多久。聽到這一聲,她才回過神來,手中那一枚棋子卻啪嗒落在棋盤上,打得三兩枚棋子翻轉過來。
她原就無心於此,索性擱下這一樁,轉頭看向紫鵑:「怎麼這會兒才回來?」口裡說著,她就覺得脖頸腰肢都有些酸軟,不由伸手揉了揉。
紫鵑走了進來,緊挨著她坐下,一面伸手與她捏揉,一面將今日去了何處,宅子又是怎麼樣等等粗略說了一回,只將買下的三處地方,著實細說了些。
旁的倒還罷了,黛玉聽說有一處是姑蘇風致的,不免細問了問,聽著果真不錯,便點頭道:「這處倒還使得。」紫鵑一笑,又將東郊那處小莊子細說了說,什麼麥子,什麼蔬果,著實描述了一回。
黛玉並未十分見著過這些個,倒留神聽了聽,又聞說那宅子的原主人是為了獨子重病,不得已發賣家業,便嘆道:「可見身子康健,竟是第一要緊的事。」
紫鵑道:「那是自然。就是去廟裡求神,多少是為著平安兩字的?這能平平順順的,就是大福氣了。」
黛玉瞅了她一眼,因道:「你又知道了?」
「什麼?」紫鵑一怔,笑道:「我才回來,又能知道什麼?」
黛玉道:「你是個周全的,自然別旁人留心些。這會兒一進來說這些,哪怕不知道,總也猜出了些的。」說著,不等紫鵑再問,她便緊著將寶玉先前所說,盡數道來。
這下,紫鵑是真箇驚住了。
她萬萬料想不到,寶玉還能想著這些的。原著中,黛玉與他提及家裡進的少出的多,必然後手不接,寶玉是怎麼說的?總短不了他們的。
饒是瑞哥說得實在在情在理,她也真得難以相信,他能動搖到這地步的。
先前黛玉也提過兩句寶玉好似在翻四書一類的儒家經典,她只以為是賈政說了什麼,逼著他不得不應付差事,也就沒留心。
現在忽然聽到賈寶玉能動搖到這地步……
「你這麼個模樣兒做什麼?」黛玉看紫鵑驚得目瞪口呆,反倒有些好笑:「他本性聰敏,能想著這些也不出奇。」
話雖這麼說,但說到最後,她卻有些悵悵然,眉眼低垂,似攏著一層愁雲。
紫鵑一怔,先不管寶玉,反問道:「姑娘倒像是有些不喜歡?」
黛玉道:「他的本性,卻不是喜歡那些的,如今偏要自己去做,豈不可惜可嘆?依著我看,人生貴在適意,他要是父親那般留意功名,有心做出一番事業來的,那倒也罷了,偏偏他不是。這麼強扭著,又有什麼趣兒?也不是他這麼個人了。」
見她言語中多有傷感喟嘆,卻似不願寶玉變了,紫鵑心裡有些酸澀,卻還是道:「姑娘,人豈有不變的?越是大了,想得越多,自然不像小時候那樣的。只消他這心裡知道,自己最看重什麼,沒被手段蒙了心,縱然變,又能變到什麼地方去?」
黛玉搖了搖頭,道:「這卻未必。」
說到這裡,她似不願再說,轉而道:「倒是有另外一件事,你留意些。」說著,就將王夫人有意重新喚金釧兒進來一件說了。
賈寶玉有變化,紫鵑是千肯萬肯的,原要再三勸一勸,但看黛玉這麼個樣子,她也有些冷靜下來:這事現在不過是起頭兒,未必十分作準了的。自己也全不知裡頭的細故,拿不準裡頭的脈絡,寧可先放一放,免得說得不肯切,反而失去了信任。
有了這一番念頭,後面再聽得金釧兒的事,橫豎得空,又念及舊情,她便也不推辭,起身就道:「我去問問玉釧兒。」
黛玉道:「你忙了這一天,明兒再過去也不遲的。」
紫鵑伸手理了理裙擺,笑著道:「又用不著我怎麼走動的,又有什麼勞累的,不過車上晃得人暈眩罷了。這會兒太太想來去老太太那裡了,玉釧兒正得空的時候,我去問一問,知道了她們後頭預備怎麼著,多少也放心些。」
見她這麼說,黛玉只得道:「罷了,你去去就回來,別多耽擱了。又有,頭前你說得也盡夠了,金釧兒要回來也好,不回來也罷,你不要再多勸。那到底是她自己選的,這樣的事,說多了未必能得個好的。」
紫鵑答應一聲,抬腳要走,忽想起先前雪雁的話,轉身又勸黛玉:「姑娘只管說旁人,自己也顧著些。我聽雪雁說了,先前的甜羹沒吃兩口,晚飯也不去了,這怎麼使得?再有什麼事,身子最是要緊的。」
黛玉見她絮叨,只得答應:「好,我等著你回來,再用晚飯,這可使得?」
得了這話,紫鵑才笑著去了,一時尋到王夫人院中,正撞見玉釧兒從裡頭出來,她忙叫住了:「玉釧兒,你過來。」
見著紫鵑,玉釧兒原本有些沉鬱的臉,順時有些光彩起來,忙緊走兩步,就拉著她到了自己那一處小屋,關了門道:「好姐姐,你可算回來了。」
紫鵑一怔,因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玉釧兒跺了跺腳,雖然在屋子裡,還是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才湊近了道:「太太想叫我姐姐回來,你可知道了?」
紫鵑道:「早前你就說了,我如何不知道。今兒過來,也就是聽說太太張了口,想問一問你姐姐究竟是個什麼心意?」
玉釧兒嘆了一口氣,道:「要她情願回來,我還著什麼急?」
「你的意思是……」紫鵑目光一閃,心裡有些歡喜起來:「既如此,就直回了太太就是,你就擔心什麼?」
玉釧兒沉默半晌,才道:「太太已是張了口,我們現駁回了,這又如何使得?先前你就說過,真箇回來,那是太太的恩典,越發一點兒錯處都不能有的。我原還有些聽不出,現在才品出那麼一點意思來……」
紫鵑一怔,細想了想倒也體諒出他們一家的猶疑:先前王夫人忽得翻臉,現今又忽得好起來,這一時好一時歹的,著實讓人心驚。
然而,王夫人當日暴發,一半是遷怒,一半是疑心,平素她卻還算寬和。哪怕這寬和,不過跟探春看丫鬟如貓兒狗兒似的看待差不多。再有,金釧兒能得脫牢籠,也是好事,那一樁婚事她既是應承,想來人事不錯的。既如此,何必在王夫人跟前擔那虛名罪過?
因而,紫鵑立時勸道:「依著我看,太太得了這消息,未必不歡喜!先前那些流言怎麼說著的?非但有你姐姐,還有寶二爺呢。現今喚你姐姐回來,未必沒有這個緣故。如今你姐姐一嫁,豈不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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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了幾百字……從明天開始努力存點稿子吧,免得老是事故體質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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