鸝鸝慧鳥報佳音2

鸝鸝慧鳥報佳音2

我是第一次參加未央宮的宴會,也在家宴上第一次見到了兩位太后,劉徹的祖母太皇太后竇氏,鬢髮花白,垂垂老矣,慈眉善目,卻不怒自威,一雙眼睛生的與常人無異,若非劉徹之前跟我說過,是斷然看不出她是個眼盲的人。

劉徹的母親皇太后王氏,衣著簡樸,儀態端莊,雖然看著不年輕了,但明眸善睞,柳眉細腰的模樣,依舊可以看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與劉徹倒是有幾分相似。

壽宴上還有另外一位與王太後年歲相近的婦人,與皇后十分親密,衣著華貴,眉眼中透著一股傲氣,想必是皇后的母親,竇太后的女兒,人稱竇太主的館陶公主了。

眾人依次行禮祝壽后入座,帝后和兩位太后,以及竇太主居上席,其餘的後宮嬪御居下席。

劉徹的嬪御不多,而家人子原是沒有資格入席的,是以下席只有一個七子,一個長使,兩個少使,而我雖是天子的寵姬,但名分未定,只能以家人子身份坐在最末的位置,而我對面的是去年歲末時被冊封少使周氏,我曾經非常羨慕的被劉徹召幸多次的家人子。

「聽說皇帝近日藏了一個美人,也不請出來讓老身瞧瞧么?」竇太后眼睛一直看著前方,面上雖是笑著的,卻讓人感覺不到暖意。

被竇太后這一調侃,劉徹也只是笑了笑,忙喚我上前見過兩位太后。方才雖已行過禮,但主要是為天子祝壽,現在才是正式拜見太后,想來這也是劉徹執意要帶我參加壽宴的原因。

「妾衛氏,拜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長樂無極,永壽常寧!」我先朝太皇太后叩拜,復又朝皇太后叩拜:「妾衛氏,拜見皇太后,皇太后長樂未央,福壽安康!」

侍者贊禮:「太皇太后,皇太后謝禮,衛姬起—」

「謝太皇太后,謝皇太后」我起身,依著在永巷學的規矩,脊背挺直,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微微低頭,目不斜視,不卑不亢,面上還帶著得體的微笑,靜靜的等著她們問話。

「聲音倒是不錯,可曾讀書?」竇太后道。

我如實道:「以前只學過《詩》,現在在學《論語》。」

竇太後點點頭,又道:「在皇帝身邊服侍,不需要你學成個博士,但基本的道理還是要懂的。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①可都是咱們的立身之本吶。」

我心下一緊,微微頷首道:「妾謝太皇太后教誨,自當謹守本分,盡心服侍陛下和中宮!」

太皇太後面露喜色,又照例說了一些和睦宮闈,綿延後嗣的話方才讓我入座。席間上了歌舞百戲,眾人也都開始各說各的,觥籌交錯,熱鬧的緊。

方才太皇太后的那番敲打,令我有些緊張,一連喝了幾杯酒水,才漸漸放鬆下來,也沒有欣賞歌舞的興緻了。看了看席上相看兩厭的帝后,又暗暗打量席下的幾名天子嬪御,除了周氏,其他人也都是第一次見。

劉徹的嬪御來時宮人東兒就跟我說過,皇后以下位分略高的是七子余氏,原是陛下做太子時的孺子,陛下登基之後,直接封了七子,無寵,位分幾年也沒再動過了。余氏以下便是長使鄭氏,少使馮氏和少使周氏,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原來都恩寵平平,眼下也基本失寵了。

感覺到周圍投過來的異樣眼光,我又默默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而這杯酒下肚,突然就感覺像喝多了一般,胃裡頭一陣翻江倒海,來勢洶洶,避之不及,竟當眾吐了出來。

「衛姬沒事吧?」東兒忙過來扶我,幫我順氣。

我連連擺手,又忍不住嘔了幾下,連帶著先前喝的兩杯,一道吐了乾淨才略舒服些,東兒又讓我喝了幾口茶水解酒,這才好了許多。

平靜下來,堂上的歌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所有人都看著我,我這才驚覺自己失儀,頓時尷尬無比,忙要起身行禮請罪,又覺得一陣暈眩,全身無力,差點一頭栽了下去。

殿中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皇後走下席來,滿面嘲諷道:「唉,居然醉成這樣,到底是奴婢出身的人上不得這樣的席面,還不快去弄碗醒酒湯來,讓衛姬服下!」

眾人看著皇后幸災樂禍,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太皇太后尚不清楚狀況,只有皇太后最先反應過來,立刻著人去請太醫。

劉徹早就竄到我面前,扶著我進了側殿,摸著我的額頭問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想起方才喝的酒,我並不知道後勁會這麼大,鬧得這樣尷尬,心下後悔不已,道了一句「對不起」!

劉徹搖頭道:「是累著了?還是吃壞什麼了?」

東兒接了話頭道:「這些日子天熱,衛姬胃口也不大好,這兩日都沒怎麼吃東西。」

隨之而來的皇太后恰好聽到了這句話,忙問道:「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我搖搖頭,又低下頭去,窘態百出,根本不敢看她。

「你那個……」皇太後有些著急,看了劉徹一眼,又道:「這個月可還按時來?」

我和劉徹面面相覷的愣了半天。最後我回看了太后一眼,搖了搖頭,不禁拽緊了自己的衣袖。

「太醫呢?怎麼還不來?」皇太后連連喚道。

劉徹握著我的手,輕輕安慰了一句「沒事」,面上也開始有些緊張。

經皇太后這一提醒,雖未明言,彼此心裡卻都是有數的,只是未有確診,未敢輕易表露出來罷了。劉徹至今膝下無子,朝堂內外流傳的那些閑言碎語,他不是不知,或許連他自己都不太敢輕易相信這是真的。

我一直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孩子,這樣我們的小家就圓滿了。心中既激動又興奮,但更多的是忐忑,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幸運,我害怕是個誤會,害怕讓自己白白高興一場,更害怕讓劉徹空歡喜一場。

殿中一度沉寂,皇太後來回跺著步子,劉徹則是緊緊握著我的手絲毫不敢放鬆,連服侍的宮人也都躡著手腳,凜著呼吸,好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一口氣吹破了這美麗的夢境一樣,所有奉上來的醒酒湯藥一律不敢再用了。

直到女醫過來,凝神屏吸,反反覆復號了三次脈,最後才有確診,笑著道了一聲「恭喜」,確定了我們想要的答案。

殿中頓時出現一陣歡呼,紛紛跪地連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后!」

「子夫,咱們有孩子!」劉徹又驚又喜,也不顧眾人在場,激動的在我臉上親了好幾下,最後擁著我,雙眼微潤道:「朕終於有孩子了……」

我感覺我像是做夢,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腕,隱隱感覺的有些痛感,方才相信這是真的,一時間興奮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人也是懵的,一摸腹部,想到裡面孕育著一個小生命,想到我和劉徹的心愿馬上就能實現,我高興的眼淚都掉出來了。

「賞,賞,賞——!」

皇太后激動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連道了三個「賞」字,又對宮人道:「快去稟報太皇太后,快去—!」

女醫開了安胎藥,又說了許多孕期需要注意的話,最後特意強調了一句:「貴人孕期情緒應盡量平穩一些,不宜激動,更不宜落淚!」

我忙擦了淚,連連點頭。

太皇太后也很快趕了過來,賞下了不少東西,又說了一些孕期保養的事宜,最後才興高采烈的離開。原本熱熱鬧鬧的家宴,也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而中斷,劉徹也不理會眾人,直接帶著我回了溫室殿。

「朕就說嘛,你從不貪杯的,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喝多了」劉徹面上有說不出的幸福喜悅,看著我寵溺的說道:「沒想到你這麼傻,有身孕了都不知道!」

「妾是真的不知道嘛,這些日子也沒有什麼異樣,除了……不過我經常不準的,所以也沒放在心上」我委屈巴巴的扁了扁嘴,心下也覺得自己太過大意:「以前很少喝酒的,今日被太后唬的緊張了,所以多喝了幾杯壓驚,我還真以為是酒的後勁太大喝醉了。」

「只要你和孩子都沒事就好,以後可不能再這麼大意了。」劉徹擁著我,讓我靠在他身上,又道:「你瞧見沒,今天皇后就準備看你笑話呢,這會兒估計鼻子都要氣歪了。」

「陛下可別這麼說」我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皇后雖然不喜歡我,可到底我懷的是陛下的骨肉,陛下後嗣有望,她應該高興才對,怎麼會生氣呢?」

「那是你不了解她,換了別人還有可能,可是她絕對不會,不信你走著瞧!」

「以前在永巷,教習宮人就曾教導過,說咱們進宮,就是要服侍主上和中宮,後宮嬪御不管是誰有了孩子,那都是主上和中宮的孩子,都是要認中宮做嫡母的,她總不能跟自己的孩子過不去吧!」

「放屁!」劉徹有些生氣:「咱們的孩子怎麼就成她的孩子了,這是哪個宮人說出來的鬼話?朕非撕了她的嘴不可!」

平日里知道他脾氣不好,可不曾親眼見過,這會兒也不禁被他嚇了一跳,忙坐起身來,嗔道:「陛下這是做什麼?就是尋常百姓家裡,也得講求個尊卑有序,嫡庶有別,何況是皇家,宮人這麼說也無非是希望後宮和睦,難道你要她跟別人說有了孩子就可以罔顧嫡庶尊卑,各佔山頭自立為王了?」

我這比喻並不算恰當,但卻通俗,劉徹聽了就大笑起來:「你是把朕這裡當草寇賊窩了么?」

「妾可不敢呢!」我握著他的手,又接著道:「我知道陛下疼我,可我也不能仗著陛下疼我,仗著我腹中的孩子就任意妄為,不敬中宮呀。太后今日不是也說了讓我不要恃寵而驕么,我可不想給陛下添麻煩!」

「要我說這話就應該好好說給皇后聽聽,你是敬著她了,可她呢,你看看她今天說的話哪裡有一個皇后的樣子!」

「她沒有皇后的樣子,咱們也不能跟她一樣啊,不然這後宮豈不是亂套了!」

「朕也不是這個意思,對她呢,只要基本的禮數到了就行,她不會盼著你好,你也不用太把她當回事了。還有她那個母親,損招忒多,咱們還是得小心提防,你千萬不可大意了!」

我將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又笑道:「陛下放心,妾會保護好他的。」

女醫給不出准日子,只依著信期來算,應該有兩個多月,我不知道他能不能體會我腹中正在孕育的這小生命,我想告訴他,我和他一樣都熱切的期盼著孩子的到來,所以在此之前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他的。

註釋:①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出自老子的《道德經》:貪得無厭的人,要適可而止;鋒芒太過,不能長久;金玉滿堂,無法守藏;如果富貴到了驕橫的程度,那是自己留下了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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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思辭之衛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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