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遙看入楚迷2
平日我很少出門,但每月朔望兩日,我都會去椒房殿朝見皇后,我住在未央宮,又是嬪御,這是最基本的職責。大概是有了皇帝呵護,皇后的性情也變溫和了許多,見了嬪御也都是笑容可掬,和藹可親的模樣。
我想如果是我的犧牲能讓皇後轉了性子,讓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些,那這樣的犧牲,也算值得了,但是後來我才知道我想多了,她的笑容可掬只是對別的嬪御,我永遠是一個例外。
「衛姬是咱們這裡唯一給主上誕育過子嗣的,可是個有福氣的呢,我也很想沾沾衛姬的福氣,早日為陛下誕育嫡子,不知可否請衛姬屈尊來服侍我用藥?」皇后笑靨如花的道。
服侍皇后是嬪御應盡的職責,我自然不能推辭,應下后,便有宮人端了一碗湯藥上來,魚紋金碗里乘著黑黢黢的湯藥,遠遠就聞見一股刺鼻的苦澀,素來聽聞皇后在求子一事上頗下功夫,今日一見到真是所言非虛,這麼苦的湯藥她能喝的下去,倒也真是難為她了。
我上前兩步,雙手從圓盤裡捧出葯碗,發現這碗湯藥極燙,忙又放下,卻不料宮人先我一步拿走圓盤,碗底落了空,掉在地上,湯藥也撒了一地,眾人皆驚,宮人忙跪下來請罪求饒,我亦跟著跪了下來。
「大膽賤婢,今日是抬舉你才讓你到皇後跟前侍奉,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下賤坯子,竟然也敢在皇後跟前□□,我看你也是不想活了!」
說話的是皇後身邊的長御明珠,若非身邊的宮人一直求饒,我險些以為她是在罵我。
「罷了,不過是一碗湯藥而已,再去熬一碗就是了!」皇后沒有絲毫不快,面上依舊溫和的笑著。
「皇后仁善,不同你計較,仔細著你這身賤人的皮,還不快滾!」
那宮人像得了特赦,抓起盤子和碗慌慌張張的退了出去,我知道現在該輪到我了,低頭看著已經紅了的十指,並不說話。
「賤婢就是賤婢,不管怎麼抬舉,也是上不得檯面兒的,衛姬說是不是啊?」皇后笑道。
她沒讓我起來,我便不能輕易動,只低頭道:「皇后說的是!」
她依舊沒有喚我起身,只是讓我跪著,自己和眾人說話,只是這一次的朝見特別的長,一場談話從一年四季說到一日三餐,又從一日三餐說到衣食住行,有說有笑的一直快到晌午才散。
從那日以後,皇后雖不曾再折磨我了,但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找理由對我斥責嘲諷幾句,不至於太過,我能做的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始至終,我沒有多說一句話。這個宮裡沒有人喜歡我,皇帝又不站我這邊,現在不管我說什麼都只會給我招禍。
入了深秋,花園內有幾叢晚菊開的正好,清純高潔的瑤台玉鳳,雍容華貴的香山雛鳳,璀璨奪目的兼六香黃,以及高貴典雅的硃砂紅霜,都是及其珍貴的品種,又以各式各樣的墨菊,雛菊等的做點綴,紅花綠朵,黃白相間,風雅別緻。
久不出門,看了這樣的花總有幾分貪戀,小小的孩子見了也是喜不自勝,手舞足蹈的要去抓,乳母便從中摘了兩朵罕見的,給了孩子一朵,孩子得了花,頓時喜笑顏開。乳母又將另一朵遞給了我。
這晚菊的花瓣纖細且長,好像蜘蛛突出的長絲,花瓣呈淡綠色,嬌嫩的很,稍稍一碰就落了,我以前到不曾見過這樣的,舉了花問東兒道:「可曾知道這是什麼菊?」
東兒搖了搖頭:「在上林苑也不曾見過這種的。」
「這花嬌嫩,不適合養在上林苑那種風吹日晒的地方!」我瞟了一眼四下,便是在花園這樣的地方,經人細心呵護,攏共也沒開幾朵。
「大膽!」
忽然一聲大喝驚了我一跳,回頭看去,竟是椒房殿的內侍張遠小跑過來,搶走了我手裡的花:「你們還懂不懂規矩,這花園裡的花也是你們能隨便採的么?」
「放肆!」東兒上前一步護著我道:「衛夫人面前,你怎敢撒野?」
「跟這擺譜兒,你以為她還是以前呢?!」張遠滿臉不屑,又恭敬的跑到假山後面笑臉相迎。
來者正是皇后陳氏,一身菊黃色曲裾深衣,外罩一件淡粉清透的紗衣,黃粉相間的襟口點綴了幾朵小花,面上粉黛淡施,髻上的八寶鳳釵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左右兩支做工精巧墨玉簪子,配以松花細鈿,一改往日大紅大紫,金環銀繞的華貴做派,如此清新脫俗到讓我有些不適應。
「妾拜見皇后」,我屈膝行禮道。
皇后並未叫我起身,只接過張遠手上的殘花,道:「這般氣派,我還以為是誰呢!」
我只是恭敬的聽著,並未接話。
皇后回身坐在旁邊的石凳上,又問:「這花是誰摘的?」
我聽著身後乳母欲要起身上前,忙道:「是妾摘的,妾瞧著這花好看,忍不住就摘了兩朵,想逗逗衛長公主。」
皇后抬眼瞧著孩子手裡還捏著一朵,忙示意張遠,張遠二話不說,又從孩子手裡把花搶了去,孩子瞬間就大哭起來。
我回頭示意乳母,乳母忙抱著孩子哄了起來。我又道:「妾不知道這裡的花不能采,請皇后恕罪!」
乳母抱著孩子左搖又晃的哄,可一點用都沒有,孩子依舊哭個不停,聽的我憂心的緊。
「你衛夫人要採花誰人敢攔著」,皇后不以為意:「可是你其他的花不採,偏要采這種的,我好不容易養出幾朵來,都被你給掐了!」
「妾知錯,甘願受罰!」我瞥了一眼乳母無奈的神色,又道:「但是外頭天涼,衛長公主還小,容易受寒,還請皇后恩准乳母帶孩子先回去。」
「你既然怕公主受涼,還帶她出來做什麼?好好待在你的溫室殿不好么?」
「皇后」乳母也懇求到:「公主好動,不肯在屋裡待著,所以這才將她帶出來。現在天涼,孩子在外頭一直哭,容易著了風寒,還請皇后允許奴婢先帶孩子回屋。」
「她既不肯在屋裡待著,那還回去做什麼!」皇后睨了我一眼,笑道:「看著孩子哭是不是很心疼?是不是還盼著陛下來救你呢?」
「妾不敢,請皇后責罰!」我咬了咬嘴唇,心下只盼著她快些降罪,快些結束!
她冷笑道:「你已經不是那個人人捧著,供著的衛夫人了,還以為陛下會來救你么?」
她遲遲不罰,我聽著孩子的啼哭焦心的很,說道:「妾雖失寵,但公主依舊還是陛下最疼愛的長公主,若是傷了公主,大家都討不到好,還請皇后開恩!」
「陛下到!」
聽得遠處元伯的聲音,驚覺令儀有救了,我心下大喜,瞧著陳氏面上一怔,也忙屈膝行禮迎接。
「你這個阿母是怎麼當的,老遠就聽見孩子的哭聲!」劉徹大步往前,越過我,直接從乳母手上接過孩子哄了起來。
劉徹素來疼愛衛長公主,孩子跟他也極是親昵,一到他手上哭聲就漸漸小了下去,劉徹也不理會我們,就讓我們跪著,自己抱著孩子哄了許久,一直到孩子睡著了才讓乳母抱回去,我揪著的心也總算放下了!
送走孩子,劉徹方才回過身看著我們道:「你們又在鬧什麼?」
一個多月不曾見過,再見沒想到又是這樣的情形,我還沒想好怎麼回話,就聽見皇后突然哭的梨花帶雨,伸手將那兩朵殘花遞了出去。一邊抹淚一邊道:「陛下,這綠水秋波極其難養,妾好不容易培育出這麼幾株,準備送給陛下,方才過來一看,沒想到……」她越說越傷心:「妾對陛下的一片心意,全都被她毀了,還請陛下替妾做主!」
轉換如此之快,不禁讓我目瞪口呆,她這是已經和劉徹換了一種相處模式么?不過這花名倒是真不錯!我暗暗瞧她一眼,也不說話。
「你呢?」劉徹轉而問我。
「陛下」,東兒接了話茬,替我辯解:「夫人是無心…」
「朕讓你說話了么?!」劉徹呵斥道。
我被他嚇了一跳,忙低頭道:「妾知錯,但憑皇后處置!」
劉徹冷哼了一聲,伸出手對皇后道:「別哭了,她既肯認,你罰她就是了!」
「若是普通的花倒也罷了,可這綠水秋波,是妾送給陛下的!」她委屈的說完,又轉悲為喜,伸手搭在劉徹手上,站起身來。
「朕知道你的心意了」劉徹緊牽著她的手,又看向道:「你想怎麼罰她?」
皇后低頭淺笑,又道:「這花稀罕,想來衛夫人也是因為不認識所以才摘錯的,且摘這花也是為了逗公主開心,情有可原,還是算了吧!」
「她糟蹋了皇后對朕的情義,怎麼能算了呢?」劉徹四下看了看,又示意元伯將剩下的幾株綠水秋波全部摘了過來,一把扔到我面前道:「就讓她在此處跪上半個時辰,好好認一認這綠水秋波,這樣,下次她就不會弄錯了!」
「妾聽陛下的」,陳氏看著我得意的笑道:「陛下,妾前幾日得了些新茶,陛下若是有空,不如到椒房殿,同妾一起品嘗品嘗!」
「好!」劉徹握著她的手,又命元伯:「你在這守著,不跪上半個時辰,不許她起來!」
目送劉徹和陳氏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後頭,我在石板地上跪直了身子,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花,這幾株綠水秋波,被劉徹這樣一摔,原本脆弱不堪的花瓣早就摔的粉碎,散落在秋風中,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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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水秋波,是真的有這種菊花,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