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二日清晨,宿醉的蔡邕醒來,用力的揉太陽穴,想要緩解頭疼。屋裡的僕人敲了敲門,待得了同意,才端著一碗醒酒湯進來,說道:「是小姐天明之時熬煮的」。蔡邕接過溫熱的碗,一飲而盡,梳洗一番后,往正廳過去。
蔡琰已經坐在案幾后,正看著書信,眼角都是笑意,他道:「琰兒,你的小友又來信了?」
蔡琰點點頭:「她說找工匠定做鐵鍋,結果太厚、太重,都不合心意。還說做好了要親自做菜給我吃,說什麼絕對是我沒吃過的美味。」說著又忍不住笑起來。這麼貴的紙張,這麼困難的通信,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總是要佔去絕大部分。
「就是個貪吃的小孩子!」蔡邕眼前不禁浮現出一個小女孩兒,對著美食流口水的模樣,也忍不住笑起來。
「菁兒才不是小孩兒呢!」蔡琰替她辯駁道,說完才想起,自己真的忘記她還是個小孩兒,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哈哈哈……我看她寫了滿滿幾張紙,怎麼寫信還是這般隨意,不知修飾?咦,這是什麼?」他看的不是很清楚,信上好像有些特殊的符號。
「菁兒說是標點符號,能更好的識文斷句,表達語意。」
「標點我是知道的,不過各人使用的不一樣,反而造成書寫上的混亂,不如不用。沒想到她喜歡用這個。」
「既然混亂,那不如由朝廷統一標準,推而廣之,如此,書中文意在傳承個過程中就不容易出現理解的偏差。」
「自黨錮以來,太學不振,陛下……陛下如何會去理會這等小事。再者,治學本就不易,哪有捷徑可走。」蔡邕搖頭。
「這是菁兒提過的一句話,父親且看!」蔡琰拿起一旁的筆,在白紙上寫下幾個字: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蔡邕慢條斯理的捋著鬍鬚,細細咀嚼了一會,神色亮了起來,道:「有意思!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捋一下長須,道:「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走了兩步,繼續道:「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見蔡琰將不同的標點注於文字旁,道:「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頓了一下,又道「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有趣,當真有趣。沒想到這標點竟有此大用,老夫治學多年,竟未發現此道嗎,險些錯過學問。」他是真心熱愛文化的學者,而非普通的官迷,有著嚴謹的治學態度。
蔡琰將不同的標點注於文字旁,按照不同的斷句,不同的語氣一一讀了一遍,才繼續道:「聖人辦私學,打破學在官府的局面,以詩、書、禮、樂教三千弟子,其中身通六藝者七十二賢。文化就是不斷傳承,在傳承中精益求精,在傳承中文化下移普及,若是販夫走卒都能感受聖人情懷,方不負華夏之名。」
蔡邕看了女兒好一會兒,才道:「文化下移?這話有些新鮮。世家大族都是壟斷書籍,族內培養,卻有人要提文化普及。又是你那小友說的吧?」
蔡琰點了點頭,雖然呂菁沒說這麼多,就隨口提了一句文化的傳承與下移。
「有機會的話,我還真要見見這想法稀奇的小丫頭。」蔡邕笑道,他覺得這想法過於理想,只是空談,卻不妨礙他對這種理念的欣賞。
蔡邕對呂菁好奇越重,便會越了解她的不凡之處,不可避免被她吸引,好像打開新世界的大門,自己不就是如此嗎?相信真正見到菁兒,父親便會有收她做弟子的想法了吧。她會繼續推動促成此事的。
「父親今日沒有邀約要赴了吧?」
「沒了,沒了。」蔡邕輕笑,道:「年紀大了,再喝下去,身子也抗不住啊。不過,確實高興啊。經此一役,陛下當明白,若非閹人禍亂朝綱,亂致使流民四起,那妖道哪裡有可乘之機?陛下先前大赦黨人,選賢任能,日後繼續親賢臣,遠小人,勵精圖治,則漢室光復有望啊!」
蔡琰皺眉,若是以前,她或許也會認同父親的觀點。可現在,受到呂菁的影響,她總覺得父親太過樂觀。
「怎麼了?」
「為了鎮壓黃巾,陛下將許多軍政大權下放,並允許各地自募軍隊,現在他們會將權利還回去,並遣散手中的私軍嗎?」
一股涼意湧上心頭,細思極恐,蔡邕熟讀史書,自然知道其中的問題,想要辯駁幾句,卻發現最終也是自欺欺人。沉默之際,管家進來,稟報道:「老爺,河東衛家遣人來訪。」
「哦,快請進屋來。」又對女兒說道:「琰兒,你先回屋去。」
蔡琰點點頭,收起書信,往自己院子走去。衛家不知來的是何人,父親接待妥當之後,自會要自己出來。想到可能是前來商定婚期,準備成婚之事,她心中有些抗拒。不知為什麼,之前一直期待的婚事,現在總讓她覺得會失去什麼。
帶到日中,有下人向蔡琰稟報,老爺正在大發雷霆。蔡琰急忙往前廳趕去,又問隨行的下人:可是與衛家起了衝突?那下人不清楚情況,只說是衛家人離府後聽見老爺發火。
「衛家欺人太甚!」蔡邕正喘著粗氣,沒有破口大罵,只是嘴裡咬牙切齒地念著。蔡琰趕緊上前,替他輕撫後背順氣,道:「什麼事情,都不值得父親氣壞身子!女兒在這兒陪著您!」
過了好一會兒,蔡邕才平靜下來,看著乖巧的女兒,又忍不住落下眼淚。
若是從前,衛家如何敢這般羞辱於我,敢單方面提出解除婚約,並附上解除婚約的婚書。他不想失禮於人前,問過緣由,便當場接受,並將原先的婚書燒毀。衛家人見事情辦成,也不敢再多待,立時告辭。蔡邕冷著臉,也不挽留,靜坐了一會兒,才實在是憋不住火氣。
居然說他這幾年都命犯太歲,不宜成親。誰聽說過連著幾年都名犯太歲這種混賬說法!不是推托之詞,還能是什麼!
蔡琰得知經緣由,心中也十分氣惱。倒不是她有多喜歡衛仲道,只是這種事情放到任何一個女兒家身上,都不能容易接受。定親后被退親,太侮辱人了。
「待過年以後,我再為你尋一戶更好的人家。」蔡邕見女兒失落,安慰道。
「不要!」蔡琰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聲音有些尖厲,輕聲解釋道:「父親,我不想嫁人。」
「琰兒,莫要因衛家而生出這種念頭,自有為父替你做主。」
「並非是衛家。只是……」蔡琰頓了頓,仔細思量了一會兒,才說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女兒想要更加自由的求學,暫時不想再談婚嫁。」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抗拒婚事了:自由!她會失去自由。衛家不可能讓成親以後的她,在求學之路上自由地走的更廣、更遠。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蔡邕品著這句話,看著女兒更有神採的眼睛,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
花開幾度,歲月更迭,轉眼間,已是中平五年。蔡邕曾經期待的中興局面沒有如期而至,黃巾余部仍分散各地作亂,加上災荒不斷,朝廷卻不管不顧,導致流民四起,更是叛亂不斷。
六月,攜女兒在并州晉陽遊學的蔡邕,正於闊別多年的好友張琦家中飲宴。
「伯喈兄,來,先試試酒!要是旁人來,我可捨不得拿出來!」張琦盛情相邀,率先舉杯,抿了一小口。又對同席的蔡琰道:「我同你父親多年的情意,這裡不比別處,侄女大可隨意些。」
蔡琰報以嫣然淺笑,明眸流轉,雖非傾城絕色,卻儀態大方,光華內斂,令張琦心中不免感慨:「如此女子,哪裡會尋不到好親事,竟然耽誤到現在!伯喈兄真是……我這做叔父的要儘力為她物色青年朗俊才是!」
蔡邕見他飲酒的模樣,不似以前那般暢快,心中覺得好笑,看樽中酒色清澈,遞到鼻尖聞了聞,眼神一亮,道:「酒香撲鼻,令人期待!」見好友含笑看著自己,舉杯一飲而盡。
「咳咳……」蔡邕傳來一陣咳嗽之聲,明顯是喝得太急,被嗆到了。張琦一陣大笑,道:「我這酒如何?」
蔡琰連忙起身上前,一臉著急,一手為父親輕撫後背,另一手將清水遞上。蔡邕咳嗽兩聲,拍了拍她的手,道:「無妨!」又對張琦笑道:「你啊,都做祖父的人了,還這般胡鬧!」
「哎……聖人言:十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隨心所欲,不逾矩!我是不敢和聖人比肩,既做的祖父,在伯喈兄面前,便隨心所欲一些,又有何妨?」
「聖人之言偏被你說成這樣,你啊你啊!」蔡邕見他多年性子未改,待自己如從前那般,心中感動,嘴上只是調笑,道:「不過,這酒太過辛辣,不合君子之意。」
「你這老兒,我拿好酒待你,你卻敢說我酒不好,當罰三杯!」張琦佯裝生氣。
蔡邕笑了笑,也不答話,一旁的蔡琰替他將酒倒上。這次慢慢飲下,只還是感覺辛辣,不過還有一種至清至醇的感覺從喉嚨滑了下去,一股炙熱的氣息自腹部湧向全身,頓覺血脈噴張。
「文德是從何處得的這酒?」蔡邕不按照張琦的期待稱讚美酒,反而直接稱呼他的表字,問起出處。他在朝廷做官之時,皇帝御賜的酒也遠遠不及這酒中滋味啊。
「就是那新任的并州刺史,丁原丁大人宴後送的。聽說是那盛世商鋪剛剛釀造出來,由呂布獻上去的。還說什麼產量很低,都送到大將軍何進那裡,請他獻給陛下。並不對外出售,你就莫要想去買了!我這官身身份,也只得了兩個小罐子。」
張琦比劃了一下,表示真的很少。說到這裡,又有些黯然。前任并州刺史張懿,正是他兄長,幾個月前,在一次抗擊胡人的戰役中,被休屠各胡攻殺。若是兄長還在……皇后的哥哥何進,本朝權勢最重的外戚,在黃巾起義發生后,便官拜大將軍之職。丁原靠著何進,接任了刺史之位。
蔡邕看了一眼女兒,蔡琰回以淡笑,張琦見狀,問道:「莫非伯喈兄與那丁原是舊識?」兄長故去,族中正有親近丁原,儘力維持原有勢力不受損害之意。若是蔡邕與他相熟,就更好辦了。
蔡邕解釋道:「與丁原並無交情。只是呂布曾救過小女,他家女兒與琰兒是至交好友。」
「呂布的女兒?」張琦回想了一下,道:「就是那個喜歡著男裝,舞槍弄棒,打理盛世商鋪的呂菁?」
※※※※※※※※※※※※※※※※※※※※
張懿確有其人,任并州刺史期間被胡人殺死的事迹也有記載。
另外,二十歲的琰姐姐,更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