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飛塵遙出建章西

第16章 飛塵遙出建章西

冬至前後,陰極之至,陽氣始生,乃致天神人鬼,降福免災。

五祚宮內,內侍阿滿提前幾天就安排人把各處仔仔細細的打掃了一遍,在這個冬至大如年的日子裡,讓原本清凈的五祚宮愈發的一塵不染。一早起來,又張羅著把各處的神靈統統都拜了一遍,忙的不可開交。

這兩日停了風雪,天氣自然也是極好的,在我的授意下,宮人們也都著了新裝,在院子裡面打鬧。

「阿滿說,他今日要把所有的神仙都拜一遍,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夫人早日生一個健健康康的小皇子!」宮人阿喜邊堆著雪人,邊跟我說著話。

看著他們,我也想去雪地里玩一玩,奈何行動不便,只好作罷,捏了一個小小的雪球朝她扔了過去:「就你嘴甜,也不知道是將來誰會有這個福氣,可以將你娶回家去!」

她吐了吐舌頭,又道:「奴婢才不要嫁人哩,奴婢要一輩子守著夫人!」

「那我們可說好了呀,別到時候不讓你嫁人,你反倒怨我!」

「夫人—」她急得跺起腳來,面上紅了一片,惹得眾人捧腹大笑。

瞧著她聰明可愛,又這般的不經逗,我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又伸手捏了一個雪糰子朝她扔去。

「姨母」

不遠處的迴廊上,一個跳脫的身影,如小鳥一般,雀躍的朝我奔了過來,把手上的一串糖葫蘆遞給我道:「姨母吃!」

他跑的氣喘吁吁,臉也凍得通紅,我接過糖葫蘆,忙領著他進屋烤火。

「糖葫蘆給姨母吃了,去病吃什麼呀?」我舉著糖葫蘆問他。

他搖頭,又奶聲奶氣的道:「姨母吃,弟弟吃。」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彈丸放到我手上:「給弟弟玩!」

我心下一驚,注意力全被這個彈丸給吸引了,這並不是普通的彈丸,丸體成金黃色,也有些份量,印有祥雲花紋,底部還刻有文字,細看時隱約像個「韓」字。這般精巧,幾乎可以斷定這是金丸。

隨後衛青也跟進來了,對去病道:「你小子跑的真快,一下車就沒影了。」

「姨母吃糖葫蘆」,去病繼續提醒我。

我回過神來,笑道:「姨母代弟弟謝謝去病,糖葫蘆姨母吃不了,去病吃吧!」我把糖葫蘆給他,又把衛青拉倒一邊道:「怎麼把這個給他玩?」

「這是撿的,他非鬧著要,我便給他了!」

「撿的?」我愈發疑惑:「你在哪裡撿的?」

「長安東街上」衛青忽然來了興緻,又道:「阿姐,你猜猜這是誰的?」

我又仔細看了看金丸,思索了許久:「莫非是中大夫韓嫣?」

衛青點頭道:「就是他的!」

「韓嫣的東西,怎會被你撿到?」

「你還別說,也就我能撿到了」,衛青笑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昨天我去街上買祭祀用的東西,正巧碰見韓嫣拿著金丸戲耍百姓,街上人本來就多,他在金丸上系了一根繩子再拋出來,引得百姓哄搶,自己騎馬牽著繩子逗弄,讓百姓爭相角逐,打的頭破血流,爭搶的大多都還是稚童,我看不過,所以就搶來了。」

「那你和他動手了?」

「這倒沒有,他讓百姓搶這金丸,誰搶到就是誰的,我扯斷了他手裡的繩子,並未傷他,他雖有氣,也奈何不了我,自己騎馬跑了,不過這梁子怕是結下了。」

中大夫韓嫣,是劉徹的親信伴讀,和劉徹是一起長大的情分,為人聰明機智,最會揣摩劉徹心思,慣會投機取巧,投其所好,自然也最受劉徹寵信。只是此人驕傲自大,除了劉徹以外,其他人也不放在眼裡。

我與他見過幾面,但接觸不多,只覺得此人狡猾陰鷙,不是良善之輩。但是沒想到他會這般有恃無恐,公然戲耍百姓,恃強凌弱,傷害稚童。

「你知道老百姓都是怎麼說他的么?」看著我一臉困惑,他又道:「苦饑寒,逐金丸!」

我心下疑惑,又道:「韓嫣這般狂妄,陛下知道么?」

「應該不知道吧。」衛青推測道:「不過韓嫣深得陛下信任,平日里犯點小事,陛下不會放在眼裡的。」

「韓嫣此人心術不正,你們也要注意」,我看了一眼金丸,又道:「這金丸先放我這裡,你和他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事就不要管了。」

「阿姐,你是打算把此事告知陛下么?」

我搖搖頭:「外臣之事,不是我能插手的,等有機會再說吧!」

「那阿姐小心」,衛青只提醒我一句,也沒再多問。

冬至大朝,未央宮要舉行重要的祭祀大典,劉徹依例要回未央宮主持祭祀儀式,我便在五祚宮設了家宴,請了家裡人來一起過冬至。

自己家裡人相聚,也不講規矩排場,不過是吃著飯閑聊幾句罷了。大姐出嫁,自然要隨夫家的規矩,不能前來,提及大姐婚禮時的情形,也都是諸多感慨,一人一句,也大概能拼湊出那日的盛況了。天子賜婚,婚禮的儀仗走過了大半個長安城,昔日的女奴搖身一變成了世族家的少夫人,轟動了整個長安成,街頭巷尾,熱鬧非凡,無不高歌慶賀,天賜良緣。

大姐得了好的歸宿,這自然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如今大哥,大姐還有我都有了著落,衛青,衛步以及衛廣幾個都還小,現如今還沒有著落的只有二姐了,我席間多次打量她,見她面上眉頭緊鎖,怕她是觸景生情,便拉著她到了寢殿。

「你以為我還會為霍仲孺那個無情無義的東西而傷心么?」二姐冷笑道:「有些錯誤犯了一次,便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我握著她的手道:「既不是為了霍仲孺,那阿姐今日愁眉苦臉的又是為何?」

她看著我,幾次欲言又止,越發的愁了。

想她是有些難言之隱,我也不逼她,只等著她想好了再來告訴我。

她糾結了許久,饒是左右沒有人,她還是不放心,在我耳邊耳語起來:「姐大婚那日,婚宴上韓嫣喝醉了出言調戲我,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還說他和姐夫的關係就像兄弟一樣,說什麼親上加親,他也要去請主上賜婚,納我入韓家做妾!」

「他放肆!」我怒而拍案,沒有控制好力度,手也拍的生疼,忍不住提手甩了甩。

「你現在是雙身子,不能動氣」,阿姐幫我揉著手,又道:「我不跟你說,就是怕你生氣傷了身!」

我又拉著她道:「他沒欺負你吧?」

「沒有,幸好一個叫陳掌的路過,幫我解了圍。」

我鬆了一口氣,又道:「大哥和衛青他們可知道?」

「不能讓他們知道了」她囑咐我:「就是怕他們知道了,所以我都沒敢跟大嫂說!」

她說的對,此事不能讓大哥和衛青知道,特別是衛青,他要知道了,見著韓嫣非打一架不可。只是這樣的事,她心裡有苦,卻不能跟別人講,到底是委屈她了。

「說到底也只是酒後失言,沒必要再去追究了,你也沒必要去跟陛下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姐又接著道:「我跟你說,也是怕他真的跑去求陛下賜婚,那你可得幫我了,韓嫣那種人,別說是小妾了,就是當家主母我也是不嫁的,死也不嫁!」

「你放心吧,韓嫣色膽包天,陛下可不會由著他亂來。」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又說到:「不過韓嫣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韓嫣狂妄,我們衛家可不能就這麼被他欺負了。」

送走他們后,我思量著此事要怎麼辦,思來想去,心下卻煩躁的很,正如二姐所說,韓嫣酒後犯渾,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並沒有釀成大錯,若是跟劉徹說,韓嫣肯定不會承認,他深得劉徹信任,劉徹未必肯治他的罪,且事關二姐名節,再扯出過去那些事,對二姐也不利。

我拿出那顆金丸,想起衛青說的「苦饑寒,逐金丸」,心下一狠,暗暗道:本不願多嘴將此事抖落出去,奈何你欺負到我家人頭上了,若不給點教訓,你還以為我們衛家是那麼好欺負的。

心下打定注意要將此事抖摟出去,又猶豫著要怎麼跟劉徹說,此事終究與我無關,韓嫣是外臣,若我直說,恐會讓劉徹生疑。

冬至白晝極短,才至申時,外頭的天色已經沉了,又有女史過來提醒我今日的字還未寫,我又走到几案前,攤開書卷,卻沒有心思,滿腦子都是金丸的事,提筆就寫了六個字,心下忽然有了注意。

我練字時臨摹的是劉徹的字,劉徹有空便是劉徹教我,劉徹沒空便由女史來教,日日都練,從未間斷,練了大半年,我的字也長進很多,字體娟秀,落落大方,但要做到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卻還是不夠的。

劉徹回來時已經過了酉時,見我還在案前寫字便過來瞧,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我模仿劉徹的字體,寫出來的幾個大字「苦饑寒,逐金丸」,不同於以前的字,這幾個字蒼勁有力,揮斥方遒。

「不錯,你的字又有些長進了」,劉徹仔細看著竹簡上的字,蹙眉道:「不過這寫的是什麼意思?」

我放下筆,起身說道:「今日大哥他們過來,去病嘴裡就一直在唱這個,說如今長安街上都在唱,還給了我一顆金丸,說是在街上撿的」,我將金丸遞給他看,又繼續道:「我覺得有趣,就寫了下來,至於意思嘛,妾也是道聽途說的,外面的人知道的比妾知道的更詳盡真實,陛下若是有興趣,可以找其他人問問。」

劉徹拿起金丸細細打量了一眼,皺了皺眉,又把金丸還給我,把書簡往案上一扔,說道:「明兒個再說吧,朕折騰了一天,快累死了!」說完就往榻上躺去,連衣服都還來不及換。

我喚了人進來幫他去了鞋襪,又親自去幫他除了金冠,擦了臉:「陛下忙了一天,何不在未央宮歇著,明日再過來。」

「來你這睡得踏實」他翻了個身,面朝里,很快呼吸變得厚重勻稱,沉沉睡去。

我沒有擾他,只吩咐宮人好生服侍,便去偏殿歇息。

翌日,劉徹公然在廷議時討論『苦饑寒,逐金丸』一事,劉徹牽頭,群臣鼎沸,當得知韓嫣是始作俑者,又免不了大加斥責,罰了他半年俸祿,以示懲戒。到底韓嫣被當眾訓斥了一番,眾人聽著也是大快人心,然而劉徹重罪輕罰的舉動,又不免叫眾人心中憤懣,私下裡多有議論。

劉徹不會真的重責於他,這是我意料之中的,韓嫣與劉徹的感情,並非只限於君臣,私下的關係比遠比劉徹的那些同宗兄弟要親的多,不忍重罰也自然在情理之中。

對於韓嫣,我縱然不喜,但也無意真的要苛責他,只不過想小懲大誡一番,讓他有所收斂罷了,欺負誰都別欺負到我們衛家人頭上。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望思辭衛子夫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望思辭衛子夫記
上一章下一章

第16章 飛塵遙出建章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