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離

生離

晚晴迷迷瞪瞪對鈺軒說:「軒郎,你哭什麼?我的眼睛瞎了,到處都是一片黑暗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但是你不能死,大丈夫要死得其所,你得為國家效力……」

不久后,她的神志看起來似乎漸漸渙散開來,竟然咧開嘴笑起來,虛虛用手指著一處說:

「看,那一片片的桂花樹,娘親,你的衫子真好看……

幽州的百姓食不果腹,奄奄待斃,陛下這裡珍饈美味一頓便吃得二十戶中產之家的家業,您怎能舉箸下咽?……

軒郎,你怎生這般罵我?我怎麼就人盡可夫了?我什麼都沒做……」

她痴痴艾艾,不一時便歪倒睡著了。

鈺軒將她摟在懷裡,只覺腹內如轉輪,一時阿諾已經請了大夫來了,大夫為晚晴把了脈,寬慰鈺軒說:

「無妨,這小娘子心智既堅,過兩天吃幾副葯便會慢慢好起來。

你們要把她眼睛上的布再蒙幾天,即使她自言自語,你們也要和她交談,慢慢喚醒她的意志才好。萬不可急於一時,若此時她再受刺激,後果難以預料。」

鈺軒一一答應下來。

往後三兩日晚晴一時說天太黑了害怕,一時又說有鬼怪在自己身邊;

一時哭鬧著說去找江南,一時又要去蜀邊,鈺軒將她攬在懷裡,無論她說什麼,都耐心細緻的撫慰她,關懷她,親自給她喂葯,換衣,洗澡;

見她身上臉上瘦幹了,他不由又失聲痛哭了一場,深覺自己還是離不開晚晴,若是自己死了,只怕她也活不得,他只好又開始細細籌劃怎麼活下去。

宮中的消息遲遲不能傳回,鵲喜也消失的無影無蹤,興兒想盡法子託人問詢中宮近況,均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而裴時的情況也越發不妙起來,裴鈺軒偷偷回去看了一回,裴時已認不得人了,一直昏昏沉沉睡著。

他等了小半個時辰,見父親未醒,心裡擔心晚晴,便匆匆退出了上房。

走在裴府中,鈺軒心裡凄愴不已,只見當日人流如織的宰相府邸,今日竟已經變成了一座鬼氣森森的死宅。

待他暈頭轉向地回到別苑后,終於有一件好消息在等著他了,原來是晚晴醒了。

她眼睛上的白布撤下來,明眸嫣然,兩頰略略有了點紅暈,雖然還不能站起,但已經可以勉強坐起來,見到鈺軒,她投入他懷裡,哭著說:

「軒郎,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鈺軒喜極而泣道:「傻瓜,你忘了,咱們夫婦一條命,我沒死,你就不許死……」

二人相擁良久,鈺軒見她氣色剛剛有了氣色,不敢過於勞累了她,餵了她一碗粥,便想讓她躺下歇息,誰料她卻拉著他的胳膊,定要問他是怎生就她出來的。

鈺軒瞞不住她,只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事情的來龍去脈,怎麼派阿默兄弟到賭場誘騙賈三逼迫牢頭賈二就範,怎麼通過賈二引出郭謙之搭救等等。

晚晴聽了他和郭謙之的十日之約,不由蛾眉緊蹙,擔心不已,只一味催促鈺軒趕緊離開京城。

鈺軒哪裡捨得再一次舍下她獨自逃生,可要帶著她一起走,不要說皇上那邊,就算郭謙之這邊也絕不會善罷干休。

二人急切之間,計無所出,最後還是晚晴硬撐著起身,對鈺軒道:

「也罷,你既不願意離開,我不逼你,眼下咱們的當務之急是必須找到宮裡通信之人,讓我們了解宮內狀況。

軒郎,我口授兩封書信給鵲喜和朱良,你替我謄寫出來,然後再派人秘密給他們遞進去,如果有這二人幫助,咱們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鈺軒一聽,晚晴說得有理,忙研墨疾書,不到三炷□□夫,兩封信都已寫就,晚晴拿過信來又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點點頭,對鈺軒虛弱得笑道:

「你這字跡倒是模仿的像,和我的一般無二了。」

鈺軒聞言,心念一動,上前將她連人帶信都擁在懷裡,眼中的淚一滴滴落在晚晴的寢衣上。

此後幾日,鈺軒一直早出晚歸,臉上的神情一日比一日凝重。

晚晴問他,他又推說無事,直到那一日,有小校來訪,說郭謙之請他一敘。

晚晴苦苦在家等了一日,直到月上柳梢時,鈺軒才踏著月色回來。

生離

見鈺軒的臉色頗不好看,晚晴只道他還在擔心和郭謙之的10日之約,便勸他道:

「軒郎,你不要擔心,再等一兩日,若是宮中還沒有迴音,便讓獄卒傳我手書給皇上,說我已經屈服認罪,要面見皇上,只要見到他,我自有主意。你先悄悄離京,郭謙之那邊由我來處理。」

鈺軒聽她這麼說,心中更是難過的緊,他含淚望著她,似有千言萬語,卻又說不出的模樣,只是忽然將她緊緊攬入懷中,輕輕道:

「晴兒,都是為夫不好,讓你遭受這麼多的折磨……日後,我若不在你身邊,你能照顧好自己嗎?」

晚晴只道他已經同意了離京,心內一松,強笑道:

「放心吧軒郎,我是山澗的野草,且是死不了呢,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說的就是我……」

話雖這麼說,她的淚可是不由跌落了下來,鈺軒輕輕吻去她的淚水,那吻愈來愈深,愈來愈熱,鈺軒低低向她耳語道:

「晴兒,你的身子……可還撐得住?」

晚晴知他的意思,不由紅了臉,用手佯推他,嬌聲道:「沒,沒事了……」

不知為何,鈺軒的淚止不住滾落下來,哽咽道:「晴兒,晴兒,我捨不得你……」

晚晴驚訝地看著他,用手去拭他臉上的淚水,卻被他打橫抱到榻上,輕輕解開了衣衫,晚晴見他今日不同往時,只道他因自己又要回宮故而難過,是以不忍打斷他,反而雙手攬上了他的脖頸。

鈺軒的眼中慾念漸深,恍然間,晚晴覺得他眸子的慾望中竟然夾雜著絕望,她心中一驚,身上的熱消散了一半,待要問他時,卻被他輕輕吻上櫻唇。

今日他的一切動作都是極輕極珍重的,仿若捧著一件價值連城的瓷器,那般小心翼翼,卻又那般繾捲難捨。

晚晴只好迎合著他的吻,也輕輕回吻他,卻忽見他的淚水一直止不住流下來。

他從來沒有如此過,即使在當日離京赴蜀前,他也不像今日這般模樣,不對,一定有什麼事,她的身子僵了僵,將鈺軒的手按在胸前,低低問道:

「軒郎,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出事了?」

鈺軒身子一滯,吻了吻她的額,道:「傻瓜,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候。」

說著,又微微喘息著貼到她耳後輕吻,良久方如囈語般道:「晴兒,你會永遠愛我嗎?」

晚晴被他的髮絲撓的痒痒,也只得暫時放下心事,強笑道:「對呀,你呢?」

「我,我恨不得把你吃到肚裡去……」,鈺軒抬起微微汗珠的清俊的臉,深色迷離而恍惚:

「這樣,你就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情到極.樂之處,鈺軒臉上身上的汗珠滑落下來,他緊緊摟住晚晴,輕喘道:「晴兒,永遠別忘了我……」

晚晴見他發稍上儘是汗水,愛憐地替他拭了拭,眼角有淚溢了出來。

鈺軒見此,心中更痛,雙手將她攬得更緊,似囈語般說道:「晴兒,這輩子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運。」

二人柔情繾捲,纏綿了許久,直到月上柳梢,晚晴實在累得再也睜不開眼睛,便沉沉睡了。

鈺軒看著晚晴那張瘦了一圈的小臉,依然美貌動人,風致嫣然,忍不住親了親,只覺得猶如摘了心肝一般,萬分捨不得,心想難道自己今生和晴兒,就只有這一點淺顯的緣分?

若早知如此,當初何不狠下心讓她去江南找柳泰成,也好成全了她一世的幸福。

到了天亮她發現了事情真相,會不會難過的不能自已?

自己的一生已經全毀了,她的呢?若是毀掉自己的一生能換得她幸福,他樂意,他真的樂意。

他再也不執著於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他已經無能為力,再也給不了她幸福了,但願日後還有人陪伴她度過這漫長的一生,「晴兒,晴兒,」

他輕撫著她的臉蛋,晚晴迷迷糊糊地摟著他的脖子,往他懷裡鑽了鑽,低低囈語道:「軒郎,冷……」

鈺軒心痛難忍,緊緊摟了摟懷裡的女子,低聲哄她道:「晴兒乖,不冷了,我在這裡守著你,你好好睡一覺吧……」

「嗯……」晚晴似無意識般答了一句,臉上的紅暈尚未完全退去,如同抹了一層薄薄的胭脂。

她又往他懷裡蹭了蹭,那髮絲緊緊貼在他胸膛上,他愛憐地輕撫著她滿頭秀髮,聞著她頭上散發出的陣陣桂花的清香,喃喃道:

「晴兒,這一生一世,都不許忘了我……記住了嗎?」

晚晴不知做了什麼美夢,臉上綻放出笑容,輕輕道:「軒郎,你等等我嘛……」

「好,我永遠等著你……」鈺軒的淚水一滴滴全落在了晚晴的青絲上。

一夜的光景,他都未曾合一下眼帘,他一眨眼不眨眼地望著這睡熟的女子,這是他一生中最深愛的女人,是他願以命相傾愛著的女人,他和她經歷了千萬重劫難才走到了一起,誰料恩愛猶如朝露,瞬息即散。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晴兒,我不願和你分離,我捨不得,捨不得……」

他心中吶喊著,眼睛卻貪婪地要將這女子的嬌媚的容顏全都刻在自己心裡腦中,全都深鐫在自己的生命里,以陪他走過那條黑漆漆的——黃泉路。

這正是:

一切恩愛會回,無常難得久。

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黎明時分,只聽得外面馬蹄聲雜沓,火把鋪天蓋地而來,人聲囂囂。

晚晴睡眼朦朧地起身,忽見鈺軒已經不在枕邊了,不由大吃一驚,忙忙套上了一件衫子,赤著腳蓬著頭下地跑到了屋外,此時天氣尚寒,被風一吹,她打了個寒顫,低聲呼喚道:

「軒郎,軒郎……」

跑到屋外一看,她嚇得魂飛魄散,只見上百兵士著甲胄在外持戟而立,火把將半個天空都映紅了,為首的一位首領高高坐在馬上,正是郭謙之。

再一看,鈺軒一臉淡然,早已穿戴得整整齊齊,只是被上了全套枷鎖,正準備被押到刑車上去。

「住手,住手,你們抓錯人了,軒郎,軒郎,你們為什麼要抓軒郎?是我,你們要抓的是我……」

晚晴在一眾人的睽睽注視下,就要往鈺軒身上撲,被鈺軒身邊的士兵一把推倒在地,見她這般,本來淡定的鈺軒早已張皇失措失了分寸,他嘶吼道:

「你們幹什麼?你們莫傷了她……郭謙之,你答應給我的……」又沖晚晴高喊道:

「誰讓你出來的?回去,快回屋裡去……外面冷……」

他說到這裡,那聲音哽咽難耐,似乎說不下去。」

郭謙之一見是晚晴,也愣了一愣,下馬來,親自扶起晚晴,還沒說話,晚晴一把推開他,一頭撲到鈺軒懷裡,摟著他放聲痛哭道:

「軒郎,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為了我的事情?」

鈺軒被禁錮住了手腳,他用下頜抵著她的烏髮,悄聲道:

「傻瓜,快回去,我沒事,這麼冷,你怎得不穿鞋?我讓他們不要驚動你的……」

「郭將軍,我是逃犯,我才是你們要抓的人,你為何抓軒郎?一切罪責都在我,你把他放了,押我回黑牢吧……」

晚晴聽鈺軒這麼說,已經判斷出事情的大概,她蓬頭跣足,立在郭謙之面前,將雙手伸出,不管不顧嚷嚷道:「

你給我上枷,事情因我而起,軒郎是受我唆使……」

「晴兒……」鈺軒嘶啞著嗓子,心裡又急又怕:「你回去,先你回去,好好活著,替我把我那一份也活出來,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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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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