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虎驚魂

伏虎驚魂

伏虎寺已有500年歷史了。

500年歲月荏苒,滄海幾度桑田,帝王將相你方唱罷我登場,但這寺廟巍峨,歷經風雨而歷久彌新,唯有那廟牆外斑駁的牆壁仿若在訴說舊日的時光。

此時,伏虎寺已經被團團圍住,所有的和尚早已被秘密遷出。一場大戲徐徐拉開帷幕。

到了亥時,月亮升起來,將萬丈銀輝灑下,月下站立的一對中年男女被細細的月光籠罩,周身像鍍了一層銀。

「七哥,真的是你?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韓淑妃在月光之下,驀地見到灰色僧衣的龍七,顧不得有沒有人監視,上前一把抱住龍七,又抖抖索索地將他從頭摸到腳,撫著他的粗布衣衫,只覺淚水四濺,欣喜若狂,嘴裡只道:

「你好好地,你好好地,我就放心了……」

龍七便似木偶般一動未動,只任由她擁抱、撫摸,一直都未出聲,月光太暗,看不出他眼中的悲喜。

過了許久,見懷中女子的淚水四濺,越涌越多,他才拉著她的手問道:「芸兒,我沒事,你也沒事對不對?」

說著,不待她回答,他卻又嘆口氣道:「不過你做那些事,到底是為什麼?」

韓氏好像未曾料到他問此,楞了一下,便低頭道:「七哥,你莫生氣,我……我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

她昂起頭,美眸流轉,熱淚盈眶道:

「七哥,你知道嗎?咱們就差一步便可以長久在一起了,魏王打了勝仗快回來了。他一回來做了皇上,必然會給我尊位,到時我便可以召你回來了。」

說到此,她竟像個小姑娘般羞澀,臉上微微帶著潮紅,她將臉貼在龍七的胸前,雙手環住他的腰說:

「這個夢,我做了二十年了,七哥,終於,我們要在一起了……」

龍七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輕輕推開她,靜靜問她:「即使魏王登基,也是柳鶯兒做太后,你一個太妃,便能做得了主嗎?」

「七哥,你不責怪我了是嗎?」韓氏抬起頭,那一雙淚眼汪汪的丹鳳眼在月光下發出奪人心魄的光芒。

她雖已三十餘,卻還是一個嬌艷動人、風韻猶存的美人,而今見到心上人,更是散發出從未有過的光彩來。

晚晴在宮中數年,從未見她如今日般靈動、活潑,宛若一個普通的市井姑娘見到了自己的郎君。

她眼中的韓淑妃,永遠如娟紙上畫得死氣沉沉的貴婦人,那美就如同被油蠟封住了一般,無論悲喜都似乎冰封住了。

有時強要活潑起來,便有一股帶著討好的媚俗的氣息,是以這麼多年以來,晚晴始終不明,為何超凡脫俗、深不可測的龍七公子會喜歡這麼一個俗不可耐的深宮貴婦。

原來韓淑妃真實的面目是這般的,到了心上人面前她分明也是一粒飽滿奪目的珍珠,只是深宮寂寂,將她變成了一個死魚眼睛罷了。

不知為何,一剎那間,晚晴竟然深深憐憫起這女子來,雖然這人是她的死敵,雖然這人手上沾滿了鮮血,但如今看來,卻也不過是個為情所困的痴情女子罷了。

鵲喜見晚晴這般愣怔在那裡,心裡有些擔心,推了推她,輕聲道:「夫人,您怎麼了?可是身上覺得冷?」說著便給興兒使個眼色。

興兒會意,忙將身上的一件短披風脫下,遞給鵲喜,鵲喜要給晚晴披上,晚晴這才回過神來,推辭道:「不冷,這山風寒,讓興兒自己穿吧。」

鵲喜哪裡依她,便將那披風披在她身上,果然一陣暖意將她包裹住,她感激地握了握鵲喜的手。

鵲喜只覺得她的手冷得似冰一般。剛待要開口說話,卻聽龍七公子開口說道:「我不責怪你便是,但你要給我實話。」

韓氏便略有几絲得意地說:「那柳鶯兒不過是個草包罷了,要家世沒家世,要頭腦沒頭腦,她不過是咱們的提線木偶,有些事推她到前台做,總比咱們自己親自去對付裴家和那些勛貴強些。

七哥,裴家的勢力不容小覷,一旦他們裴家坐到了太后的位子,我們可還有辦法在一起嗎?」

「所以……你和柳鶯兒聯手利用了巫蠱之事構陷裴家?你……你可知這樣會害死多少人嗎?」

龍七緊緊蹙著眉,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他痛心地說:

「你知不知道,我臨出宮時,便已叮囑過那人,讓她萬萬不可傷害你。為何人家遵守了承諾,你卻反倒背後捅了她刀子?」

「七哥……」眼看著龍七公子忽然變了臉色,韓氏有些驚慌,她心虛地說:「那杜氏,我並沒動她……我暗示皇上放過了她的懷玉殿……

可是七哥,你知她的手段,她敢在皇上身邊安插人打探消息,也能瞞天過海的和裴家暗通款曲,她在,我……我動不了手……」

「你動不了手,所以你把她害死了?」龍七推開她,背著手冷冷問道:

「當日我臨走時,是怎麼給你說的?我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早知你我的關係,卻從來未曾動你,你為何要陷害她?」

「並非我陷害她,她和裴鈺軒私通的事闔京城誰人不知?」韓氏心有些冷,下意識地為自己回護:

「而且皇上本意是要封她做德妃,她卻當眾忤逆,這才被關進了黑牢。」

「你跟隨皇上多年,你覺得皇上是要真心封她為妃嗎?還不是因為獵物遲遲不肯降服,便下了個圈套戲耍她。

若她真的做了這個德妃,只怕皇上能讓她一年半載便得薨逝。」

月光下的龍七公子看起來長身玉立,雖著僧衣亦不掩其卓然高舉之色。

晚晴聽他這番話,不禁有些呆了,她此生從未見過如此通透之人,此人雖然遠離百千里之外,與她相隔遙遙,但他深諳權力遊戲,一眼便能看得破本質。

不錯,當日她的確也顧慮到了這一層。雖然她不屑做德妃,但是她也知道其實德妃做不得,一旦做了便要陷入網罟之中。

可是迄今為止,還從未有一人點破這其中奧妙,龍七公子是第一人。

想到這裡,她竟然按捺不住,想要從草叢中站起與他相認,幸好鵲喜時時刻刻盯著她,一見她這般,忙將她死死按住,驚慌地搖了搖頭。

她這才穩住了心神,聽那龍七繼續對韓氏道:「我知你也許未曾去告發她和裴三公子的事情,可是推波助瀾的事情你做過嗎?」

「七哥,那分明便是皇上做的圈套,就是要以她為誘餌誘惑裴三公子的,到時可以以此事將裴氏一網打盡。

你或許還不知道吧,她的未婚夫柳泰成從江南來尋她的消息,雖是我得了密報透給皇上的,卻也是得了他的默許,我才找人告知的裴鈺軒。

哈哈哈,真是一頂綠帽子戴得不夠,唯恐裴鈺軒自此便和杜氏分了手,他多年設下的局便毀於一旦……

七哥,其實不止是我們想要裴家倒台,就是皇上他,他也盼著裴家早點垮台啊!」

晚晴聽到這裡,不啻五雷掣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日向鈺軒告發自己和柳泰成的,她想過是柳鶯兒,想過是韓淑妃,就是沒想到是皇上竟然也知此事!

是啊,是自己傻啊,朱公公一向對皇上忠心耿耿,自己向朱良借宅子,豈不是自投羅網?更何況良兒身邊還有翠屏時刻盯著。

真是好算計,好算計,果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果然是自幼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軍事天才——

自己和鈺軒,自認為是衝破了重重藩籬才結合在一起,卻原來不過是人家計謀中的一枚棋子,人家讓你分,你便分;讓你合,你便合;

哪來的緣分天定,卻原來全是人為!

想到這裡,晚晴面目慘白,身體僵滯,精神幾近崩潰,鵲喜和興兒聽了韓淑妃這一番話,也都驚詫莫名,深感皇上深不可測,可是都不知為何皇上事到臨頭,卻還是放了晚晴一命?

恰好聽龍七也似乎驚訝萬分,問了韓淑妃這個問題。

那韓氏便冷笑著說:「還能為什麼?天意從來高難問,不過據我揣摩,第一是皇上還想留著杜氏當誘餌,第二也有可能是他忽然捨不得了吧!

因為那丫頭向來對他便是冷清,人性至賤,越得不到他就越想得到,柳鶯兒曾問過皇上,為何對杜氏這般遷就大度。

你猜皇上怎麼說的?他說那杜氏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心中全是天下蒼生,自來沒為她個人求過一件私利,所求者都是為了百姓疾苦。

真是天大的笑話,杜氏沒有私心,那裴家的富貴從何而來?

杜氏沒有私心,那梁國夫人的名號又從哪裡來?

她是連我的魏王都要插一腳的,哄得那孩子五迷三道的,幾次三番去給我說她的好處。想來也不過是個既想當表.子又想立牌坊的賤人罷了!」

「住口!」龍七公子怒斥韓氏道:「你胡說什麼?杜家姑娘不是那樣的人。」

「是了,連你也替她說話」,韓氏含淚對自己的情郎說道:「她到底哪裡好了?柳鶯兒是賤在明處,一覽無餘;而杜氏不過是賤在暗處,猶抱琵琶半遮面罷了。」

「因為她的確未曾為了自己謀求私利,她也的確是為幽州數萬災民掙得了一個喘息的機會。

芸兒,她是救人無算,你呢?你為了一己之私,已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了?

柳鶯兒身後的軍師,是你吧,她做得那些壞事,害死的那些宮嬪,強加的那些稅賦,甚至她拜的那乾爹,都是你幫忙出謀劃策的吧!

害死郭崇滔一族,也是你氣不過魏王在蜀地受委屈,去鼓動柳鶯兒吹得枕邊風吧!

而今,裴氏一族數百條性命,又都落在你手上了!

芸兒,芸兒,當日你是何等的天真爛漫,為何今日變得這般殘忍冷酷,是我害了你了,是我害了你了……

龍七公子痛心疾首道:我當日不該回頭去看你那一眼,我真的不應該……」

韓氏一聽此語,渾身猶如大雪天里別生生澆了一桶冰水,從頭冷到腳,她撲到龍七公子身上,慟哭道:

「我都是為了我們兩人能重聚,七哥,我是為了我們兩人,我們已經苦了半輩子了,總得結一個善果吧!

七哥,你不能這般看我,你要原諒我……那些事,那些事都是柳鶯兒乾的,和我無干,和我無干,七哥,你信我……」

她急著為自己辯解,渾身顫抖著,本來端著得體的髮髻不知何時散亂開來,一頭長長的發被山風一吹,全都撲在面上,那慘白的一張臉,配了黑亮的頭髮,看起來讓人覺得如同魑魅般冷艷詭異。

龍七心灰意冷地推開她道:「你不是為了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權勢富貴罷了。

芸兒,當日我是有辦法讓你離開王府的,可是你不肯,你忘了么?而且你自己最開始就說了,那柳鶯兒不過是你的傀儡罷了。

她沒這種手段,沒這種心計,也沒這種勢力,她在宮裡數年才得盛寵,這寵是怎麼來的,不過是托你淑妃娘娘的福罷了……」

」七哥,我沒有……你要信我……」韓氏的汗濕透了衣衫,她語無倫次地向龍七分辨說:「真的,真的是柳鶯兒……」

「柳鶯兒知道皇上嫌棄宗室尾大不掉,故而利用後梁投降的貴族去制衡當朝的勛貴嗎?

柳鶯兒知道咱們的皇上其實骨子裡是個驕奢淫逸的人,只是不好說出來需要有個人替他斂財享樂嗎?

不,這些柳鶯兒絕不會知道這些!而你淑妃娘娘,你陪了皇上十幾年了,他所有的缺陷你都一清二楚,他所有喜好你也心知肚明,你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柳鶯兒怎麼會是呢?

可是芸兒,那柳鶯兒,還有裴家三郎,都是咱們燕國的遺孤,你為何不能看在大家都是宗室血親的份上,放過他們倆?你為何反倒特意要去害了他們的命?

他們的娘親,和你我,不是沾親帶故的骨肉同胞嗎?芸兒,你的心呢?你的心呢?」

「七哥,你聽我說……」韓氏見龍七動怒,只覺張皇無措,涕淚縱橫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我是想我們能在一起……七哥,你原諒我吧!」

韓氏跪在地上,抱著龍七公子的腿苦苦哀求:「七哥,我們就快得勝了,就差一步了,皇上……他活不了多久了……」

「你……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龍七公子閉一閉眼,抬眼望著陰沉沉的天空,絕望地說:「芸兒,你是從什麼時間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七哥,我們就要勝了,我們可以在一起了,你信我……」韓芸兒眼神獃滯,一直機械地重複著這句話。

「你還在做夢,今日是誰通知你來的?你看到這漫山遍野埋伏的兵馬了嗎?你我今日誰能逃離此地?」

龍七一個使力,將韓芸兒摔在一邊,萬般無奈地向她道:「芸兒,芸兒,為何你到了現在,還在執迷不悟?」

「誰也攔不住我」,韓芸兒蹭地站起來,咬著銀牙,面目扭曲著說:「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再也回不了頭了。誰攔我,誰就得死,七哥,他們誰都攔不住我們……」

她凄愴地笑著,說道:「反正我手上已經這麼多條人命了,再多幾條又怕得了什麼呢?

無妨,無妨,成王敗寇,七哥,只要咱們成功了,你想復國,想當皇上,我都支持你……」

她的眼裡閃出的是陰寒冷酷卻又絕望狠戾的光,逼得龍七公子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他搖著頭,低低道:

「芸兒,我後悔了,我當日真不該回去救你,我不知自己救了一個禽獸!你竟害死了這麼多無辜之人,是我的不是……」

說著,他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個小瓶子從懷裡掏出來,打開蓋子從容喝了一口,凄愴向韓芸兒道:

「二十年來,惟欠一死。芸兒,咱們就此別過,希望來世……不要再見了……」

說完,他手裡的瓶子跌落到了地上,隨之跌落的,還有他高大的身軀。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傻了眼,郭謙之、杜晚晴包括韓芸兒都像被電擊了一般,一下沒反應過來。

過了片刻,韓芸兒見龍七公子嘴裡不斷湧出的鮮血,和轟然倒下的身軀,才木獃獃地走上前去,溫柔地扶起了龍七公子,將他的頭摟在自己懷裡,搖著頭說:

「七哥,你又這樣嚇唬芸兒,不好,不好,芸兒不喜歡……七哥,你快醒來,咱們還沒大婚呢,還沒長相廝守呢,你這是做什麼?

你說咱們的姻緣是三生石上鐫刻的,今生一定會在一起的……

七哥,你不會拋下我的,我知道……七哥,山風冷,別睡了,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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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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