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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聽烏衣道士這般說,那年輕的男子猶如火上澆油,怒喝一聲,立起身子來。
誰知他剛待要起身,卻被那少婦扯了一下袖子,有氣無力說道:「夫君莫惱,聽聽這師傅說的。」
「小娘子這面相劫數重重,逢三五之數,必生變故。敢問小娘子今年貴庚幾何?」烏衣道人根本不看那男子,自顧自問那少婦。
那少婦並不回答烏衣道人的話,只是一把將帷帳掀起,探身對著這師徒溫和笑道:
「奴家這命理多少人算過了,不止師傅。夫君,你去給師傅拿點錢,打發他們走吧。」
她的聲音婉媚動人,面色雖憔悴卻不掩天姿國色,把阿楚都看呆了。
「小子,別亂看!」卻見勁仆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硬生生將他的腦袋按下。
「原來小娘子都知道啊」,烏衣道人見少婦這般鎮靜,倒吃了一驚,又道:「我見小娘子面熟,是在哪裡見過呢?」
他話音未落,卻見那勁奴手間的匕首已冰涼的貼在自己的頸間。阿楚見師傅受迫,嚇得「啊呀」大叫一聲,隨即被勁奴點了穴,歪倒在地上。
此時,那位清俊的男子卻反而平靜了下來,他伸手從榻上拽過一個髒兮兮的靠枕,墊在女子背後,柔聲道:「晴兒,你先歇一會,我和阿默出去一趟好不好?」
——原來這二人正是裴鈺軒和杜晚晴,他倆昨日在黃葉鎮重逢,因遇上大雨,加之晚晴身子不好,只能暫居這驛站里。
誰料就在這驛站中,竟也能遇到威脅。鈺軒打定了主意,要出去解決了這個麻煩。
「你不許出去!」晚晴怎麼會不知鈺軒所想?所以她按住丈夫的手,徑直問烏衣道人說:「道長,你曾在哪裡看到過我呢?」
烏衣道人剛要開口,卻見鈺軒眼中閃出冷厲無比的光,豈料烏衣道人不但不懼,反而哈哈大笑道:
「郎君何必這般看貧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小娘子為何不死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鈺軒一臉狠戾盯著他,和阿默交換了一個眼色。
烏衣道人知道,今日自己若不說個清清楚楚,只怕出不來這間屋子。
他絲毫不懼,壓低聲音道:「我知道必是有人替小娘子死了,而且天下人都在祭奠此人,是以蒙過了上天,小娘子,我說的對不對?「
晚晴不知他這話從何說起,正待要問話,卻忽而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鈺軒急忙將她環在懷中,輕輕替她捶背,又忍不住嗔道:
「好啦,和個江湖騙子啰嗦什麼?你先睡一會,我和阿默出去處理一下。」
晚晴卻推開他的手,強撐著起身,似乎要下地來,鈺軒連忙攙住她道:「晴兒,你做什麼……」
「這對師徒不是凡人,阿默,把匕首放下,把這小哥的穴道解開……」
聽晚晴吩咐,阿默不敢違背,看了鈺軒一眼,鈺軒點了點頭,阿默只好照做。
那小徒弟一解開穴道,便沖晚晴嚷嚷道:「姐姐,你是,你是晉國的懿德皇貴妃么?」
晚晴自出宮后,一直都在亡命天涯,哪裡知道宮裡那番變故,昨日得遇鈺軒,只顧道出相思離別之苦,又何曾有空說這個?今日聽聞阿楚此語,茫然不解,疑惑問道:
「小兄弟,你說什麼,誰是皇貴妃?」
那阿楚抖抖索索從背後的捲軸里掏出一副圖影,緩緩向她展開,驚怖萬分道:
「姐姐,你,是不是這個人?你……是人是鬼?」
晚晴一見這圖影,不免頭暈目眩,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鈺軒又氣又怒,自己扶著晚晴,給阿默使了個顏色,阿默走到阿楚面前,三下兩下便要將圖影扯爛,卻聽烏衣道人道:
「莫扯莫扯,小娘子這就不知道了,若不是這圖影的貴妃娘娘替小娘子死了,又受到天下千千萬萬人的祭祀,小娘子哪能活到今日?」
晚晴還是懵懵懂懂,鈺軒只好附在她耳邊說了一番話,她抬起頭,震驚無比,讓鈺軒攙扶著,親自下床來,對烏衣道人施禮道:
「道長原來是世外高人,晚晴有禮了……」
因是近距離,烏衣道人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晚晴的面相一番,方道:
「小娘子,你積了大德,救了無數生靈罷?而今你眼下這陰鷙紋已生,往後必是順風順水,和樂且湛地過一生。」
聽了這狀似瘋癲的道士這麼一說,不但晚晴,就連鈺軒都不禁對他刮目相看,眼見他竟然不看晚晴八字,就能將她的過往看得這般清楚,不由欽佩不已。
那烏衣道人全然不顧二人震驚的眼神,只是從袖中取出兩丸藥,遞予晚晴道:
「小娘子,貧道無所有,這兩枚藥丸便贈予你,你莫再別亂吃那些鄉野遊醫的葯了,白白損了脾胃,與身體無益……」
晚晴接過道謝后,看了一眼丈夫,鈺軒忙從袖內掏出兩個金錠,恭恭敬敬遞給烏衣道人,致謝說:
「多謝道長施藥,內子身體虛弱,若吃了您的葯能進益,當真感激不盡。請問道長在哪個道觀修行?到時晚輩還要親去拜訪。」
「雲遊之人,居無定所,今日相見,便是有緣。」烏衣道人毫不客氣地接過金錠,大喇喇扔到袖子里,又沖二人道:
「放心,小娘子是有福之人,她命中劫難已除,你們早日離開此地吧,帶她去個清凈地方修養,到時她的身子必然會康復的。
裴氏夫婦聽聞此語,感激不盡,當即重又拜謝了一次。
出門去時,烏衣道人一路唉聲嘆氣,阿楚不解問道:」師傅,人家明明奉上了豐厚的酬金,您怎麼還愁眉苦臉?」
「嗨,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小娘子的命明明早就該絕了,是誰有這麼大的法術強行替她續了命呢?」
「續命?您不是說這位美人姐姐積了陰鷙,又有人替她死了,這才……」
「傻子,那得先續了命才能有後來的事情……」烏衣道人沉吟良久,喃喃道:「難道這世間真有所謂的起死回生術?」
「起死回生徒兒沒聽說,就聽說西王母見漢武帝,給了他兩個桃,說那個桃吃一個能增壽一季,嘿嘿……」
阿楚自小在市井裡混,常在書肆外偷偷聽書,見識到時不少。
「仙桃增壽,一桃增壽一季?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不行,我得去問問。」烏衣道人看著徒弟,誇讚道:
「沒想到你也有聰明的時候……其實也未必是仙桃,說不定是內丹術,不知是誰將修鍊好的內丹給予了這小娘子,延了她的壽命……嘿嘿,我去一問便知啊……」
說完,他拔腿就往驛站跑,徒弟在身後跑的氣喘吁吁,都追不上他。
卻說烏衣道人到了驛站后聽那屋子裡有人言語,正暗自慶幸人家還沒走,誰料他敲開門,卻見一個肥胖的插紅戴綠的娼女氣呼呼開門,問道:
「你找誰啊?」
他大吃一驚,往裡面一看,哪還有那少婦及其丈夫?只有個形容猥瑣的中年男人衣衫半解,正對他怒目而視,他硬著頭皮問道:
「請問,之前在這裡住的那對小夫婦呢?」
「滾滾滾,哪來的小夫婦,我倆沒見……」暗娼見有人擾了她好事,哪裡肯依。
那男人猥褻地笑:「翠翠,別驚了道長,也許他說的是咱們呢?」
烏衣道人隔夜飯都差點吐出來,連忙帶著徒弟狼狽逃竄了。走了許久,方才嘆息道:
「老夫這輩子最傳奇的事情就是遇見了這一對神龍不見首尾的年輕夫婦,這兩人看面相都是大富大貴之人,怎得流落在這偏遠鄉村之間?
尤其那女子,更讓人覺得撲朔迷離,她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按理,她的面相早已不該在人世了,她到底是用什麼續了命,又為自己積了陰鷙活了下來的?
想來必有絕世高人替她做了法,這高人的道術只怕比自己高百倍千倍不止啊!」
想到此,他不禁冷汗遍身,又想自己常詡觀相天下第一,可誰知卻是雞毛蒜皮的淺顯功夫。罷了罷了,烏衣道人越想越灰心,對徒弟道:
「徒兒啊,咱們也別去遊歷天下了,你我就此別過吧,我要去深山修鍊了。」
徒弟驚問道:「師傅,我不在誰侍奉您?」
「你是個好孩子,宅心仁厚,來來,這本書你拿著好好揣摩,這輩子不愁衣食。日後,好好修行吧,但問好事,莫問前程。若有緣,你我還能再見。」
說著,便將一本卷了皮烏七八糟油乎乎的一本書交予徒弟,又將那兩個金錠也給了他,然後背起褡褳再不回頭,一路向西而去了。
留下徒弟在他身後嚎啕大哭,一時無法接受師傅怎得就看了個相,就拋下了自己走掉了。
他痛哭了許久,方撿起地上那本書,上面赫然寫著《麻衣相術》四個大字。
裴家家宴
卻說裴鈺軒見烏衣道人師徒來歷不明,神秘莫測,怕惹上麻煩,顧不得晚晴鞍馬勞頓,忙叫阿默備車一行人急急趕去臨安。
晚晴本來昏昏沉沉,誰料吃了一粒烏衣道人的葯,反倒精神好多了,身上也輕鬆了許多。
她問起圖影之事,鈺軒知道此事瞞不過她,只得緩緩將事情給她講了,她聽聞,不禁花顏失色,原來庄宗皇上竟然死了,竟是死在了郭謙之的手下,這……世上之事,也太波蘭詭譎了!
她又想到二人各自的好處,對自己的種種恩德,不禁潸然淚下,之後聽說裴鈺媚也去世了,更是心傷不已,痛哭流涕。
往日種種,竟以這般慘烈的方式結束了。
泥沙俱下,玉石俱焚。
佛說萬事皆空,豈虛言哉?
鈺軒見她這般心傷,也怕她再受刺激,只得百般撫慰,千般哄勸,晚晴見他一臉擔心倉惶的模樣,也不忍心再讓他難過,只得強壓下心裡的難過,反倒安慰了他幾句。
二人到了臨安城外,便在城郊裴鈺軒新購置的一所宅子中先安頓下了。
此處宅院地勢較為偏遠,鈺軒一直一人住著,宅子里也沒有什麼奴僕,還是裴鈺圃派了家裡兩位得力的老僕婦過來,幫著晚晴沐浴更衣。
晚晴本在黃葉鎮上只是簡單清洗了一下身子,到此處才得以真正洗去風塵。
可能是太累了,當鈺軒安排好飯蔬過來看她時,她竟然已經歪在浴桶里睡著了,僕婦們要喚醒她,鈺軒道是不用,親自替她擦凈水漬,徑直抱去了寢室。
這一日紅燭頻爆燈花,鈺軒見自己身旁躺著的合眼安穩而卧的女子,不禁熱淚縱橫,有種今夕何夕的惶惑。
他擁著她,只覺得從前之事,猶如前生一般飄渺。
如今自己終於可以和晚晴安穩度過餘生了,此生他再無他求,哪怕天崩地坼,只要他們夫婦二人在一起,亦當無懼。
晚晴安歇了幾日,才覺精神漸漸恢復,這一日早起時,卻見鈺軒未在榻上,剛要起身叫他時,忽聽得外面阿默和鈺軒兩人在竊竊私語。
側耳一聽,卻是阿默來稟報:裴鈺圃那邊派人來接他們夫婦去自己府內團聚。
鈺軒讓阿默去回復,只道晚晴身子不適,要養好了身子才能去。
阿默勸道:「公子,大公子那邊咱們推了幾次了,夫人的命畢竟是他救的,他本來要親自和大夫人來此拜訪的,您推脫不讓他們來;
此時他讓咱們去赴宴您也不許,只怕大公子會心生不滿。」
鈺軒如何會聽,只擺手道:「我不管他怎麼想,夫人的身子經不得再受刺激,上次被那道人用圖影的事情激了一下,這些時日里天天哀泣,晚上睡覺都睡不穩,等她過幾個月緩過來再說。」
「那您去大公子府上看看?」阿默小心翼翼問主人。
「我也不去,把夫人一人扔在這裡,我不放心。」鈺軒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你去告訴大哥一聲,我們都無事,讓他自忙……」
他話還未說完,忽聽得內室晚晴呼喚道:「軒郎……」
鈺軒擺擺手,阿默下去了,他便急步走入了內室,卻見晚晴卻已起身梳妝,鈺軒驚問道:「晴兒,你怎得起身了,今天身子好些了嗎?」
晚晴對他嫣然一笑,發問道:「今日好多了,軒郎,這幾日我一直昏昏然未曾起身,當日我那換下的衣衫到哪裡去了?」
鈺軒走到她身邊,張開雙臂從身後攬住她,溫柔應道:「傻娘子,那些東西咱們都不要了吧!我已經替你置辦了新的衣衫鞋履,一會讓僕婦幫你拿過來。」
「不成不成」,晚晴猛地回身望著他,眼含熱淚道:「我那衣衫,那衣衫是……咱們當日圓房后穿的喜服……是不是顏色污了你看不出來了?」
鈺軒聞言,身軀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問道:「那是,那是咱們的喜服?」
那衣衫早已污穢不堪,血跡之外,更有泥點雨點覆蓋於上,根本看不出當初的顏色,是以鈺軒並未認出。
「是,我當日接到旨意要赴死時,特意穿了那衣衫,頭上的簪環,你也見了吧,是不是已幫我收起來了?」
她說這番話,說得那般輕鬆,似乎死生不過似乎一場極尋常的事情,在鈺軒聽來,卻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屈膝在晚晴身前,哀慟道:
「晴兒,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受了那千般苦,我該死,是我該死……」
「傻瓜,哭什麼?我不是還好好地嗎?不哭了,不哭了……都過去了……」
晚晴愛憐的撫著他的頭髮,見他青絲中已攙著不少白髮,不由悲從心起,那淚亦如滾珠般落了下來。
鈺軒見她亦在哭泣,不由抬起頭替她擦拭淚水。又將晚晴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定定道:
「晴兒,我裴鈺軒今生得了你,再無所求了!晴兒,對不起……謝謝你!」
「夫婦之間,說什麼謝字?快起來」,晚晴強止住淚水,將他拉起身來,坐在自己身側,拿帕子替他擦拭掉淚水,又道:
「前幾日對你說起宮裡的事情,你便是這般放不下,而今不過是說了幾句閑話,你又情緒激動,下次我可不敢說了……對了,你不是說替我買了衣衫嗎?快叫人拿來,我今日便穿上出去逛一逛。」
鈺軒聽她這般說,知道她故意慪自己笑,便強顏笑道:
「好,好,不過等幾日你身子好了咱們再穿好不好?在家裡只穿家常衣裳吧,穿上也寬鬆些。
「我現在身子便好了,你讓人拿衣服給我吧。軒郎,既然大哥來找了我們幾次,我們不好託大,今日便去他府上拜謁一番。」
「晴兒,你不用顧忌他人,我們現在誰也不怕了……」鈺軒不願意她再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有些事,我們早晚都得面對,躲是躲不過去的。」晚晴笑一笑,在他手背輕拍了拍,安慰他道:
「再說了,你的娘子不是紙糊的美人燈,她經得住風浪,你放心……」
「嗯,我知道。」鈺軒將她緊緊摟入懷中,良久方囈語般道:「可是,以後我再也不許你這般逞強了,凡事都有我,我替你遮風避雨,再不讓你經半點風浪。」
早飯過後,鈺軒到底拗不過晚晴,二人穿戴一新,去拜訪裴鈺圃夫婦。
裴鈺圃的莊園卻在一處四處環水的疏闊之處,莊園內陳列森嚴,丫鬟僕婦均恭謹有禮,裴鈺圃夫婦早已在大門外迎接。
鈺軒一一給晚晴介紹后,晚晴忙躬身致意,卻見盧夫人攜手對晚晴道:
「好妹妹,我早聽過你的名字,知道你是最聰慧不過的女孩兒,沒想到你長得這般美,當真比桃花廟裡供奉的桃花娘娘還美上三分。」
晚晴見盧氏三十許年紀,身材豐腴,眉眼慈善,雖略略發福,卻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溫柔流動著,當即對她好感頓生,笑道:
「嫂嫂謬誇了,聽說嫂嫂既上得馬背,又擅長音律,和大哥最是琴瑟和諧的一對賢伉儷,而今一見,果然所傳不虛。大哥好有福氣。」
「要說福氣啊,還是我這三弟有福。」裴鈺圃捋動鬍鬚,哈哈笑道:「好啦,弟妹快進屋吧,外面風大。」
說著,便拉著鈺軒的手,親親熱熱說道:「走走走,咱們哥倆先走,讓她們妯娌說說話。」
誰料鈺軒毫不客氣的拒絕,坦然說道:「大哥,晴兒體弱,還是我陪著她吧,不麻煩嫂嫂了。」說著,他便向晚晴伸出手。
晚晴瞪了他一眼,他卻依然固執地伸著手徑直來捉她的柔荑。晚晴終究不忍拂了他的面子,只得給盧氏告了罪,任由鈺軒挽住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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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們,我回來啦!我會儘快更完這篇大大大長篇噠,你們也給我多多留言啊,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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