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林立直接把許子階領到了沈墨的書房。
此時還早,沒到坐衙的時辰,沈墨依舊穿著常服,一手支著頭,闔著眼,神色疲憊地靠在椅背上。
外頭敲門聲響,沈墨微睜開眼,聲音微啞,「進。」
沈墨端起桌案上熱香騰騰的茶,抿了口,滋潤了下乾澀的喉嚨,才放下茶盞。
林立領著許子階進來。
「大人。」許子階作揖道,一抬眸見沈墨臉色似乎不大好的模樣,只見他眼底泛青,眼眸微紅。
沈墨示意他落座,讓林立看了茶。
許子階看著沈墨揉了揉鼻樑兩側,不禁問了句:「大人昨夜沒睡好?」
沈墨微點了點頭,昨夜他是在書房睡的,他心頭氣悶,體內有燥火,孤枕難眠,索性又起身處理了些公務,直至四更天,才睡了片刻。
想到昨夜和白玉說的那些話,沈墨其實有些後悔,後悔自己衝動了些。他目光微凝,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冷聲問了句:「你打了紅雪?」
要不是白玉告知,他都不知曉此事。
許子階眼神黯了下,輕點了下頭,隨即將前因後果告訴了沈墨。
沈墨臉色稍霽,見他看著自己的右手,神色冷凝,心道他還是愧疚的,便溫聲安慰道:「那巴掌,我知曉你也是為了紅雪,不然她出不了那門,同時也是為大局著想。」
許子階依舊緊盯著自己那隻手,唇角微扯了下,像是自嘲似的,「大人不必為我說話,打了便是打了。」頓了片刻,他突然低聲道了句:「我這隻手向來握的是筆,哪裡打過女人……」
沈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的神情,隨即若有所思地端起茶,飲了口,緩緩放下,略一沉吟,看向他,「如今後悔還來得及,去向她解釋清楚吧。」
許子階抬眸看向沈墨,見他眸中有著不容置疑的認真,壓下心頭的那股窒悶感,他堅定說道:「大人,可記得我之前說的話?成大事者,不可兒女情長,如今我還是這一句話。」見他神色似有些不贊同的模樣,許子階卻又嘆了聲,轉開了目光,「這種事,有什麼好解釋的,說到底,我的確是負了她。」
沈墨修眉動了下,語氣莫測:「你難不成對那柳枝姑娘真動了心?」
許子階似真似假地說道:「柳枝姑娘乃青樓花魁,一顰一笑皆令人動人心弦,動心,實屬正常。」
沈墨眼眸眯了下,其實有時候他也看不透許子階,加上此刻他有些心煩,也懶得去追究他話的真實性,然而他知曉的是,不論動不動心,他都會顧全大局。
「無論如何,紅雪如今是你的女人,被你打了一巴掌,她定是傷心的,去給她道個歉吧。」
沈墨語重心長地說道,彷彿在為兩人之事煩惱,實則想的卻是,你不道歉,我女人床都不給我上了。他昨夜在白玉面前覺得丟臉,才說了那一番嘴硬的話,如今這大冷天的,夜夜要他獨守這冰冷的床,軟玉溫香看得著,摸不著的,以前一個人,他不覺得有什麼,如今這滋味不好受,竟生出一股寂寞難耐的感覺。這大概是食髓知味吧。
許子階緘默下來,大概是默認沈墨的話。
午時,後院。
白玉懷抱著手爐,柔若無骨地靠在鋪著厚厚毯子的西施榻上,白玉今日被桑落逼著上山下山,又練臂力又練腿力的,要不是她有基本功在,鐵定得給桑落折磨死,這會兒她感覺手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連動都不想動。
白玉微眯著眼兒,一手改撐在臉頰上,無聊地看著紅雪做針指,紅雪的手很巧,繡的翠鳥栩栩如生,想到自己連個香囊都綉不好,她不禁想嘆氣。
她似乎與賢惠完全沾不上邊兒。
她要是嫁給沈墨,沈墨是虧了。要是沈墨是個窮光蛋,大不了她掙錢養他,他負責賞心悅目就行了,可惜他不是,而且這男人還十分具有上進心。
白玉忽然想到昨夜之事,她那樣對待沈墨會不會太過分了呢?正這麼想著,許子階出現了。
白玉震驚了下,暗想沈墨不會真把人叫來下跪道歉了吧?白玉不禁伸手拽了拽一旁紅雪的衣袖,抬起下巴示意了眼門外。
紅雪一抬眸,看見許子階面色平靜地站在門外,心猛地一跳,手上的針不小心刺進了肉里,疼得她緊皺了眉頭。
「紅雪,你出來一下。」許子階聲音沉穩淡定,英俊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愧疚之色。
不像是來道歉的。白玉美眸微凝,拉著紅雪不準備讓她出去。
紅雪卻沖著她微笑安慰,「沒關係的。」
白玉想了想,放開了手。
紅雪看向許子階,臉上也無激動之色,只是面色如常地跟著他出去了。
白玉有些不放心,也起了身,待他們下了樓,自己也悄然跟著下來樓。
許子階一路走在前頭,身形修長筆挺,腳步不緊不慢。紅雪默默跟在他的後頭,微垂眉眼,不知在想什麼。
白玉遠遠地跟著,正要穿過月洞門,跟著他們進側院,迎面險些撞上一胸膛,白玉腳步一頓,抬眸看去,卻是沈墨。
看見她,沈墨那春水般溫柔的雙眸泛起一絲漣漪,像是歡喜,他微微一笑,溫聲道:「你要去哪裡?」
沈墨微上前,白玉則後退一步。
沈墨笑容微滯,他也不是想碰她,她這是做什麼?見她神色不安地看著遠處的方向。
沈墨回眸看去,見是紅雪和許子階遠去的身影,轉過頭看她,柔聲安慰道:「你放心,不會有事。」
白玉被他這番話堵住,又見他攔在洞門口,像是有話要說似的,不禁撇了撇紅唇,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便沒搭理他,轉身離去了。
沈墨僵立當場。
紅雪隨著許子階進了屋,屋中沒有燒炭火,冷得很。
許子階也不叫人來伺候,安靜地徑自走到炭爐邊,夾起幾塊木炭,扔進爐內,燒紅了炭,才叫紅雪坐過來。
他面色平和,臉上無笑,沒有往日的風流輕狂態。
紅雪緩緩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面,兩人皆盯著爐內的火光,誰也沒主動說話。
許子階忽然抬眸看了眼她的臉頰,那裡潔白如雪,已經沒有了被打過的痕迹,但他知曉,這道傷痕大概會永遠留在兩人的心頭,消不去。
「紅雪,昨夜之事是我對不起你。」半晌,許子階終於開了口,陰鬱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她神色清淡,似乎對他的話不為所動,他又沉默片刻,平靜地說道:你的賣身契我早已撕掉,所以你現在是自由的……你以後如果遇到了喜歡的人,就與我說,我不會阻攔你追求你想要的。」
紅雪本以為他是來道歉的,卻沒想到他是來和她撇清關係的,還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大方。要撇清也應該是她先撇清!被他搶了白,這下她要說什麼?原本自己進來時還能保持平靜,然後此刻她平靜不了了,心頭那股怒火怎麼都遏制不住,她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隨即冷笑一聲,諷刺道:「你變心就直說你變心好了,何必如此假惺惺,好像是在為我考慮一般,你若是想讓我走,好給那柳枝姑娘騰地方,也大可直說,我也不會一直占著這茅坑之上。」
「……」許子階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原先的紅雪待他是何等的柔順體貼,他哪裡會想到有朝一日會被她這般冷嘲熱諷,許子階是個斯文人,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她這句略顯粗鄙無禮的話。
不得不說,紅雪本性其實是與白玉相似的,都是忍不了氣的人,跟白玉待久了,更受了她的影響,說起氣話來,字字刺人,昨夜她吃了那個虧,她忍下了,今日又被許子階這般逼迫,她哪裡還受得住,索性話怎麼難聽怎麼來。
「紅雪,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你若不想走,自然不用走。」許子階耐著心與她解釋道。
紅雪不聽他虛偽的解釋和狡辯,只定定的看著他,嬌俏的面龐有著冰冷之色,「你當初是怎麼騙我的?你說你對我一見鍾情,說我是你夢中的神女,如今還不到幾個月,你就移情別戀,還趕著投胎似的,急著把我趕走!」
許子階唇角一抽,忽然有種雞同鴨講的無奈感,「紅雪,我沒想趕你。」這女子怎麼就一直揪著這個意思不放。
「重點不是你想不想趕我走。」紅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許子階:「……」
「重點是你欺騙了我,你用花言巧語欺騙了我,許子階,你根本沒有真心。」
紅雪目光平靜,語氣也很平靜,但入許子階的耳中,卻令他心中起了波浪。
許子階承認自己的確是風流了些,對她說過的那些甜言蜜語也對別的女人說過,但說出那些話時,他的確是真心的,只是他本是多情人,情來得快去得也快,然而如今面對紅雪一句句的逼問,他的心中竟莫名地感到了慚愧,這在此之前倒從未有過。
他無言以對,他的確對不起她。
他心虛了,他默認了。紅雪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臉上像結了一層冰,再一次確認道:「之前你對我說的那些甜言蜜語,都是假的?」
如今再談真心或假意還有什麼意義,許子階沒看她,淡淡回了句:「假的。」
他說得太乾脆,絲毫沒有猶豫,紅雪內心怒火中燒,突然間什麼理智都燒沒了,她現在只想捶死這個男人,這麼想著,她猛地將他連人帶椅地推倒在地,在他錯愕的目光下,跨坐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他英俊的臉,伸手就是又打又撓。
「別打了!」許子階伸出手臂擋著臉,他到底是個斯文人,哪裡抵得過紅雪發了狠似的抓打,許子階又是生氣又是無奈,語含斥責,「你這女人,瘋了么?」斥責歸斥責,他也沒還手,於是臉上猛地挨了一巴掌,紅雪的指甲長,又是下狠手的,許子階白皙的臉上瞬間多了三道血痕。
紅雪一邊打一邊罵,「男人要多少有多少,我犯得著一定要你身上浪費心思,你以為你是神仙下凡啊,現在是我不要你,不是你不要我!」
「行了,你愛找誰就找誰去,我不管你!」許子階臉上已經被她打得花花綠綠,好不狼狽,這女人還不打算罷手,許子階實在忍無可忍,抓著她的手,剛在起身,被紅雪一拳打在他高挺的鼻樑上,整個人又倒了回去,鼻血緩緩流出來,許子階只覺得腦子隱隱在發昏。
內心此刻只有一個念頭,身上的女人簡直就是個潑婦。
見許子階臉上已經是鼻青臉腫,慘不忍睹,紅雪心裡舒服是舒服了,卻又感到一絲慚愧,他是男人,力氣畢竟比她大,他要想還手,其實是輕而易舉的事,他是在縱容她。
紅雪到底停了手,從他身上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要搬回來這住,等我找到男人,我就走。這段時間你出去睡,睡書房也好,睡大街也罷,去別人的女人那睡也行,我都不管你。」
紅雪說著憤然地瞪了他一眼,才轉頭出了房門。
聽到門砰一聲關上的聲音,許子階才緩緩坐起身,看著緊閉的房門,呆怔了片刻,直到嘗到一絲腥味,他才回過神來,一擦鼻子,一手血。
許子階也不起身,一腿曲膝,手肘靠在膝蓋上,撫額搖頭苦笑。
他這是招惹了一個什麼女人?
當看到許子階的臉時,沈墨著實驚訝了下,手上的茶盞都險些掉地,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給他出了個餿主意。
沈墨將茶放回桌上,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只見他整張臉都被抓花了,那還有往日的英俊模樣,沈墨抿緊了唇,不由問了句:「先生,你的臉莫不是被紅雪抓的?」
見沈墨要笑不笑的,許子階有些鬱悶,
怎麼覺得他是在幸災樂禍呢?許子階也不朝他作揖了,直接走到他身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手不小心碰了下唇邊的傷口,疼得他皺了下眉。
「大人,你也小心點,可別惹惱了白玉姑娘。」許子階好意提醒道,忽輕嘆一聲,「紅雪之前一直是個溫柔和善的姑娘,搬出去住之後,也不知怎的,突然像變了個人是的。」連他都沒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帶著一絲抱怨。
沈墨聞言不覺蹙了下眉,他的意思是指紅雪是被白玉帶壞的?
其實許子階那番話並不是針對白玉,只是卻很容易令人想到是在針對她。
沈墨心中有些不悅,便道:「白玉平日里雖是膽大妄為,但私下待我卻是十分溫柔體貼的,更從未打過我。紅雪之所以會有這一番出格之舉,或許是因為傷透了心,而並非白玉唆使。」
許子階怔了下,不明白沈墨為何突然會如此說,直到他想了下方才自己說過的話,才恍悟過來,不禁笑出聲來,這一笑又扯疼了傷口,許子階只能止住笑,板著臉道:「大人,我沒說是白玉姑娘唆使,你不必急著為她打抱不平。」
沈墨自知反應過激,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又很快恢復如常。
許子階卻忍不住調侃道:「不過,大人你未免太自信了,保不齊哪天你就親身體會一番我的遭遇了,到時只怕你要後悔說出『溫柔體貼』四個字。」
白玉脾氣有幾分乖張,沈墨也懷疑她有可能做得出來這種事,只是他又不拈花惹草,白玉打他做什麼?再仔細一想,她應該是不敢的,於是一本正經說道:「此事斷不會發生的。」看著許子階慘不忍睹的臉,沈墨又道:「你這臉上的傷就當做那一巴掌的償還吧。」
許子階點頭道是。疼歸疼,心裡倒也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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