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耀如金的你
「這是要幹什麼呀?」經過一隊正忙活的人群,天晴指了指眼前挺直入雲的青松,上面插著鮮花、飄著彩旗,好奇發問。
「這是我們這裡的風俗,叫做『踩花山』。這棵松樹就是花桿了。待會兒踩場開始,部里的小伙和姑娘會圍著吹笙跳舞,慶祝花山節。哪個年輕人能爬上花桿頂,拿到酒壺,還能得賞錢哩。」沈昂在一旁笑眯眯地回她。
「是嗎?」天晴搓了搓手。她來了好幾天了,目前體能狀態還不錯,聽到有賞錢好拿,躍躍欲試。
「咳咳……」沈昂看出了她的打算,尷尬地咳了兩聲,「一般都是未婚小夥子去爬『山』的,多是想在鐘意的姑娘面前顯顯本事。花山節也是求偶節,徐姑娘馬上就要入王府了,還是謹慎些的好。」聽說她出現時就是在樹上,這猴兒一樣的本事,果爾娜是沒有的,可別她露一手絕活,把父老鄉親們給嚇死。
「哦……」天晴聽話聽音,悻悻作罷。
「這花山節,原來六月就該辦的,可今年啊,遇上事情多,一攪合,便拖了下來。這次趁著燕王爺的喜事,索性補它一補,附近其他寨子的人也都會過來熱鬧熱鬧。部里是好久沒這麼歡騰過了。」厲長老原本邊說邊笑,樂呵呵的,此時眼中卻忽而閃過一絲陰翳。
「哎,可惜了,果爾娜那孩子……」
是啊。天晴也慨然地想,正牌的果爾娜伊朵,是再也見不到這番熱鬧了。她和她一般年紀,現在說著不想嫁人,以後說不定會變呢?或許就在哪年花山節的時候,遇著個好郎君,譜寫一段金玉良緣。可惜……
「真是個傻丫頭。碰到再大的事,也不至於尋死啊……」
天晴一聲嘆息。
沈昂已經給她判了刑,今天的熱鬧註定與她無關。天晴也不掙扎,只坐在旁邊看著敲鑼打鼓放鞭炮,人們載歌載舞,從黃昏一直鬧到入夜。花桿頂上的酒罈也被摘了又掛,如今已經是第四樽了。
「要說爬得最快,那要數剛剛那個蘇擦,可他的姿勢也太丑了,這樣真有姑娘能瞧上他嗎?」天晴啃著花餅,大喇喇評價道。
花姣不好說,蘇擦是隔壁寨子的,小時候還對果爾娜有過意思。這次聽說果爾娜要遠嫁他鄉,去做王爺的侍妾,他跑來踩花山,怕也有點自暴自棄的意味,手肘輕輕推了天晴一推。
「咦?怎麼了?」
「徐……姑娘,今天雖是補過花山節,卻也算是為果爾娜慶祝。她不喜唱歌,舞卻跳得極好,若是你只看不動,怕是說不過去。旁人也會以為,果爾娜大概還不願意進王府呢。」
跳舞?
天晴眨巴眨巴眼睛,想想自己算是練過拳腳的,和尤美學過的肚皮舞鋼管舞也都湊合,那應該還有點基礎吧。
「一般果爾娜跳什麼舞?你帶一帶,我跟著照葫蘆畫瓢好了。」
花姣向篝火那邊一指。「我帶倒不必,跟著那圈女孩子,邊踩拍子邊跳就好了。」
天晴眯著眼睛觀望了一會兒。蘆笙手被圍在中央,邊吹奏邊腳踏足踢,外面少男少女圍成圈,和著節拍舞蹈,時前時后,縱橫旋轉,或顫或抬或踹腿,動作並不整齊劃一,卻因此大有種瀟洒恣意的風情。
就是Freestyle嘛!這個她倒可以。
天晴拉起花姣就加入了圈列。先是跟著眾人學基本步,熟練地反覆過兩三輪,恰巧蘆笙曲開始從4/4拍到6/8拍變化節奏,她索性放飛自我,嘻嘻哈哈瘋跳了起來,一不小心還帶出了Hiphop的魔鬼舞步,看得眾人尤其是蘇擦眼珠都要掉一地——「果爾娜從前可不這樣子!怪不得肯離家北上,厲理老到底跟她說什麼了弄得性情大變啊?!」
花姣被她強行擄來相陪,此時見她跳得這麼投入,詫異之餘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又見對方拱啊拱啊朝她身邊直湊,抖肩擺臂,末了還勾起食指,一副要和她「斗舞」的架勢,不知怎地心中也升起了一團火,纖腰一轉和她貼著身就跳了起來。
「這孩子太活潑了,除了樣貌,哪裡都不像果爾娜啊……」火光映照得少男少女面色酡紅,不遠處吊腳樓上的貴婦人靜靜望著,忽而嘆了一聲。
「咳……」厲長老聞言笑道,「樣貌像便成了,這王爺才見過一面,話都沒說過,不會知道果爾娜性情如何的。況且,有花姣她跟著,出不了什麼差錯,夫人望安。」
貴婦人盯著篝火旁兩個少女雀躍明媚的笑臉,微微搖了搖頭:「這一趟,可苦了花姣了。原來張真人命批過,說花姣那個孩子……」
沈昂緩聲安慰:「夫人莫擔心,我看那位徐姑娘,像是個有福之人,興許借著這一次大變,花姣的命數能改了也未可知。」
貴婦人喟道:「哎……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好處想了。」
「果爾娜。」
「嗯?」天晴進入角色很快,現在聽到別人用苗語叫這個名字,幾乎可以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待回過頭,發現是個有點面熟的年輕人。可她有臉盲的毛病,光認臉是認不出的,打量了一下對方馬褂桶褲的花色,試探道:「蘇擦?」
蘇擦紅了紅臉,看著她的眼睛道:「那王府里有吃有穿,想要什麼有什麼,你在那裡,一定比在這山裡強。王爺救了你們全族,是你們的恩人,你是為了大夥獻出自己,那便不算違誓,祖宗神靈看在眼裡,不會怪你,都會保佑你的。你別害怕,也別擔心。」
天晴雖有語言天賦,學起來快,但畢竟才來了幾天,苗家話只會簡單如「早啊」、「吃了么」、「什麼時候開飯」之類的日常交流,對他這麼蹦豆子一樣的一長串,實在聽得雲里霧裡,臉上顯現出有些緊張、又有些疏離的神情。
這模樣像極了平時就對他愛搭不理的果爾娜,蘇擦心口一熱,一步上前,抱了她一抱。
天晴還是第一次遇到不認識的男人這麼熱情,懵得呆在了當地。來不及反應,蘇擦又快速後退,臉紅得比剛才更厲害,再不敢看她,扭頭伸手道:「你要走了,我也沒什麼東西好送你。來的時候我看路邊這花開得艷艷的,就摘了一把,希望你以後的日子也像它一樣,紅紅火火,多子多福。」
繼第一次被男人熊抱后,天晴又第一次被男人獻花,獃獃木木地接過。蘇擦感到手上一輕,再不逗留,低著頭溜一樣地跑了。
「搞什麼啊……這又是?」
天晴看看手中的花束,紅色的花分四葉,像一盞盞小碗,當中還有箭頭形狀的花囊,夾著細米一般的耔粒。她忽然想起在師父醫書上看到過的圖解。
「……是罌粟?」
這蘇擦,是希望果爾娜每天的日子都像磕了葯一樣嗨嗎?
……
啟程出發的當日,天晴一身苗女出嫁打扮,五溪衣裳共雲天,頭戴銀冠,環佩叮噹,重得她脖頸發酸。知情的眾人卻絲毫沒注意到她的苦楚,紛紛圍上來嘖嘖稱奇。
「果爾娜穿上這身,也就是這樣子了!」
「王爺絕對發現不了吧!」
待出了小樓,其他族人都熱情湧來送行,嚷嚷著苗家話嘻嘻哈哈。
「這路上遙遠,要保重身體啊!」
「到了中原,記得給我們捎信啊!」
「好好服侍王爺,別再那麼倔性了呀!」
大家都以為果爾娜終於肯不做這清苦的聖女,要去北平享福了,故而個個誇大歡喜,想沖淡她遠嫁的悲情。而天晴雖然搞不清他們個個在說什麼,卻牢記厲長老的囑託,只笑不語,生怕露了餡,任大家圍著她議論。
遠遠看到一位衣飾精美的貴婦人身周仆婢環繞,對著她點頭微笑,天晴心想這應該就是沐侯夫人余氏了。這次北行,全仗沐府打點安排。雖說看在王爺面上,勢必不可能怠慢了果爾娜,但周到至此,連妝奩首飾四季衣物都準備妥帖,還有沐侯夫人親自相送,真是十分用心了。
只是她從沒來跟自己說過話,應該是擔心萬一她冒名頂替的事穿幫,會連累侯府吧。
天晴正想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邊哭邊從人群中擠過來,撲在花姣的腿邊,直喊「阿姊!阿姊!」拉著她的衣邊不肯鬆手。花姣見她這樣,忍不住也灑了眼淚,低身抱住,紅著眼睛輕輕勸慰:「芳婷聽話,不要哭。阿姊去一會兒就回來了,到時候給你帶好吃的好玩的……」
「我不要好吃的好玩的!我只要阿姊留著……阿姊……」她死死趴在花姣肩頭,哭得又凶又急,竟讓天晴憶起了自己娘親過世時的場景,忍不住鼻頭髮酸。「阿姊你不要走!」
花姣狠狠咬了咬下唇,擦擦淚眼,把芳婷從身上掰開:「你連阿姊的話都不聽了嗎?不準再鬧了!阿姊難得出遠門,要是你想送的,就在旁邊乖乖站好,要是不想,現在馬上回家去!」
芳婷哪裡會聽她,依然又哭又鬧,吵個不停。花姣氣急,二話不說給了她一巴掌。
這一下雖然不重,仍把芳婷打得悶住了,待反應過來,瞪著汪汪淚眼直喊:「阿姊不疼芳婷了!阿姊把芳婷丟下不管,還要打人!」
「還不是因為你不聽話?快站到一邊,不然阿姊還打!」
花姣剛抬起手來,芳婷就「嗚啊」一聲推開她跑了,邊哭邊回頭嚷嚷,「我討厭阿姊!討厭你!你快去北平!永遠不要回來了啊啊!」
本來感人肺腑的離別最終演化成一場鬧劇。當事人花姣卻不在意,斂斂淚痕,又整了整起皺的衣裳,回頭對天晴說:「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出發吧。」
「可是……」天晴覺得既然還說不好什麼時候回來,總得先把芳婷小妹安撫一下。花姣領會了她的意思,卻故意岔問:「是還有什麼東西忘了嗎?」
花姣一提,天晴才想起來:還有她的琴!
目光掃了一下眾人,沈昂似乎也感覺到了,湊近訕訕道:「上次就跟姑娘回過,在那邊沒找到。後來又派了十幾個人,去姑娘說的地方附近都找了一圈,就差沒把林子翻過來!還是沒見著姑娘的琴。興許有野獸以為是什麼吃的,叼去了也說不定。都怪在下心粗,差點忘了回姑娘這事。」
我是差點忘了,你們顯是故意瞞報吧!料他們也不會故意不找或是藏起來,看來是真的丟了……可惜,士聰送的東西,樣樣都該珍惜的……
天晴有些失望地輕嘆一口氣,跟眾人道了聲別,便登車上路了。
坐在馬車內,花姣似是不願聽天晴提芳婷,破天荒地先開了口,問天晴之前所說「很快便回」的事。天晴便略去自己的百年奇遇,只把要尋寶的打算告訴了她。花姣也是聰慧,天晴單提了提一些要領,便明白了大概,不過仍有不安:「事情真能那麼順利嗎?」
「你且等著看好了,八九不離十。」天晴自信滿滿地拍胸保證。
「但那位燕王爺,只怕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天晴想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趁機問她道:「你見到過那位王爺嗎?」
「見過。當時族裡老少都出來恭迎,厲長老還命果爾娜和我奉茶給王爺和沐侯爺呢。」
那可真是怪了!離得這麼近,那個燕王怎會看不見花姣的盛世美顏?就非單挑性烈如火的果爾娜不可么?天晴想想,又有些不明白,追問她:「那王爺指要果爾娜進府時,說過別的什麼沒有?」
「這倒沒有。本來族裡感戴,想要進獻些特產的寶石美玉,王爺還說不用。看到果爾娜,忽然就改了主意,單說讓她入府,再無多話。厲長老連聲稱是,既不敢推卻,也不敢多問。」
不知道那傢伙對果爾娜到底懷著什麼心思,這處理起來倒是有些費事……
正想著,花姣又道:「以下只是我心猜的。興許是王爺因厲長老提了句,果爾娜是侍神聖女,知道她立志終身不嫁,就起了好奇,偏要為難一下,看看族中反應。可厲長老哪裡敢和王爺玩什麼心眼?只能照辦。果爾娜本來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無父無母,便順勢給他了。」
原來還是因為心理變態啊……
記起聽過的軼事典故,又想到以後天下要給這麼個人管理幾十年,天晴默默有些感慨。總而言之,他對果爾娜只是好奇加一時興起,事情就好辦多了。天晴一琢磨,心下也有了打算。
「花姣你放心吧,我一定早點把事情辦妥,讓你和芳婷妹妹早日團圓!」言罷不容分說地上來抱了抱她,那麼熱烈坦蕩,弄得花姣不禁有些害羞了。
「謝謝你……」
「這有什麼可謝?本來就是順水人情嘛,要是真讓我找到了成吉思汗的大秘寶,到時候分你一份,你就可以跟妹妹搬出來生活,再也不用看厲長老和你兄長他們臉色了。」見她憂容稍緩,天晴又許下承諾,想著有個美好未來做大餅,她的異鄉歲月也不用捱得太過凄苦。
花姣搖了搖頭:「我只求能早日歸得鄉來。至於什麼金銀財寶,徐姑娘留著就好。」
「誒~娘娘啊徐姑娘什麼也太彆扭。這樣吧,我是獨生女,一直想有個妹妹來著,你不肯叫我天晴,就叫我阿姊好了~」
花姣沒想到她能不客氣到這個地步,訝極反笑:「什麼阿姊阿妹的,真要論年紀,你我都是辛酉年生的,你是乙亥月,我是癸巳月,我還長你百來天呢。」
天晴大樂,花姣哪裡知道,在21世紀,她可平白比她多活了一歲呢!「罷了罷了,那也不要拘泥這些虛的了,以後我們還是互稱名字吧。就這麼說定了,花姣~」
她順勢握過來的雙手暖意融融,笑容更是如大雪初霽的陽光,讓花姣心頭安軟。眼前這張面孔與果爾娜的幾乎一模一樣,但這樣的神情,她卻從未在果爾娜的臉上見過。
她們真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花姣想著。
「好吧……」
接著,她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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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是翻譯,原詞You』relikeashotofpuregold。猜得到是哪首歌么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