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中有氣(三)

戲中有氣(三)

朱棣原在就近,聽到赤烽嘶吼,正想出來管教,朱能卻在一旁摩拳擦掌,說要試試自己新會的手段。朱棣冷笑,心道「管你什麼手段,世上還沒有第二人能降住那畜牲」,不料卻親眼目睹方才情景……打臉掃興自不必說,心中還對天晴隱隱有些生惡,此刻並不想多看她的得意嘴臉。

既得了王爺吩咐,王香月當然洞洞屬屬謹遵照辦,打發著天晴回長興閣洗浴一番。換了漢裝,天晴終於得以放下那一頭厚重銀飾,樂得輕鬆加自在。

用過午飯,王香月又帶她見過後廷里的一眾燕王小老婆,大約□□人,趙錢孫李什麼氏,天晴極其努力可仍記不住臉,好在統一都喊姐姐,倒也出不了什麼大岔子。

粗粗掃目過一圈,天晴不由感慨王府就是排場大,各色美人都齊全,清雅秀麗的有,艷光濃粹的有,溫婉可人的也有……相比之下,原本覺得氣質高華的王香月倒也不顯如何出挑了。

美人們一個個和她招呼見禮,疏離卻客氣,裝腔作勢拿架子的一個都沒,天晴暗忖王香月果然沒瞎說,那位王爺只愛重已經過世的王妃娘娘,什麼「寵妾」、「愛姬」在這裡是全然看不到的,倒也算一碗水端得平,所以大家才都這麼本分規矩、和睦融洽。

此情此景,令天晴頗感慶幸——她自認腦袋還算靈光,但要她搞什麼宅斗宮斗,她卻毫無才華。能省掉這些麻煩,多虧朱棣治府嚴格、家規森繁,讓妃妾們個個都又敬又畏,賽士兵似地令行禁止,恭謹切切。真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參觀完畢,又有司衣女官來請示王香月開春新裝的量裁添置。天晴見她無暇,索性告退溜了。方才有王香月指引,她早就看好了門路,此刻趁沒人注意,讓花姣把了風,自己直奔南廡內書房。

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一個立志要造反並最終獲得成功的人,怎麼可能做得乾乾淨淨毫無痕迹?而要密謀這等大事,時不時與友盟下僚私相授受,當然不可能選在正堂,卧室則更加怪怪的……最理想的場所,便是將明暗結合得恰好、天然還帶點戰略思想性的書房了。

進門去,左右前三面書架依牆而建,頂天立地,滿滿當當塞了各種書經典籍,有些筆書古樸,一看就是珍本,天晴打開翻翻,竟還認不全字。

在如是宏大背景的環繞襯托下,正中一幾書案難免顯得格外孤清。其上,筆架如乏人彈奏的豎琴,規矩又無趣地羅列著一串由細到粗的湖筆。墨碇、筆洗、紙鎮、宣紙雲箋當然一樣不少,但也無需多提。值得一說的是一方松花石雕荷葉紋池銅金暖硯,質地光潔如鏡,色澤溫潤似玉。天晴明明有重任在身上,還是忍不住繞著它觀賞了兩圈,又拿手摸了一摸。

她在21世紀最喜歡看的節目之一就是佳士得拍賣,想來這麼美貌的硯台,又是未來皇帝陛下用過的,少說能賣個三百萬吧!可惜她能看不能拿,只好自己安慰自己,像朱棣那種刀頭舔血的武夫,文房四寶顯然只當個聾子耳朵,說他會用都沒人信,那麼它也就是塊漂亮點的方石頭罷了,嗯嗯。

轉瞬即逝的遺憾情緒都不必整理,天晴立刻投到入緊張忙碌的搜索當中。這裡書案抽屜並不多,能放置的地方也有限,天晴每翻一處,便照原樣擺好,自然不擔心會被發現,可找到的不是邸報公文,就是糧草案卷,甚至還有些許兵書的簡注心得。

天晴邊翻邊理,越翻越窩火,越理越有氣——搞乜啊!這裡可是你自己家哎,離京師十萬八千里,誰會來查你?有必要這麼小心,玩什麼閱后即焚么!

正在泄氣,看到那三面氣勢如虹的大書架,又突然燃起希望。可翻身一躍,上前仔細查看一番,卻只剩對於自己的深深懊惱。

從書架的規模和落灰程度來判斷,這書房應該時常有人清理,那在裡面暗藏機密的概率就變得微乎其微了。畢竟王爺不可能自己打掃,最值得信任的枕邊人王妃娘娘已經過世,總不能每每有丫鬟小監進了書房打掃一遍,第二天就被消失不見吧!自己白長了一對眼睛一個腦,剛剛怎麼沒注意沒想到呢?冤大頭一樣在這裡折騰了半天。

沮喪未完,忽聞談話聲自外傳來,天晴心驚——別這麼不巧就進這屋了!跑出去怕撞個正著,可顧目四周,櫥櫃都塞得滿滿的,哪有能讓她藏身的地方?

抬頭望去,還好,此處的頂梁極高,幾近三丈,乳栿處一片陰仄,正是躲匿的上選。天晴一個閃身,輕輕攀跳上去,見襦裙擺幅還在下面飄飄蕩蕩,連忙將它拉起押在懷內,堪堪來得及在他們進來前全數蔽好。

「山西那邊傳來消息,晉王殿下已病卧數月,尚不見好轉,且每況愈重,合情當表關切。」一身著黑色僧衣的老和尚道。

「嗯,許久沒與三哥通信了。是該擬書一封,問問他好。這次便讓趙曦多帶些阿芙蓉膏給他吧,雖不可治本,總能安神。」朱棣道。

阿芙蓉膏?天晴小吃了一驚,阿芙蓉即是鴉片,雖有麻醉止痛效果,但長期吸食,會極大地損害先天免疫力,使人患染上各種疾病。一旦成癮,體質衰弱、精神頹廢自不必說,壽命也會隨之縮短;如果短時間內過量吸食,還有可能引起急性中毒,窒息而亡。

那個晉王應該是他的親哥吧?

他這到底是送禮,還是送命啊?

朱棣停了停,又有慨嘆之意。「想三哥當年也是豪氣風發的偉丈夫,竟就這麼一病不起了……」

「貧僧拙見,陛下子孫繞膝,何等奕葉綿延,如今殿下的三位兄長卻只剩了晉王殿下一位,天欽時運如此,凡人各有命數,殿下不必過分傷懷。」

朱棣微牽嘴角,揚目道:「大師所言,似乎另有所指。」

「不瞞殿下。據宮中線報,太孫殿下近日在文華殿與幾位侍學侍讀大論天地經緯之道,又……流露削藩之意。」

朱棣冷冷而笑:「這有什麼可怪,哪天咱們的太孫要是斷了這個心思,那才是天下奇聞了。」

「雖是如此,陛下龍體康健卻不比得當年,對太孫殿下也日益注倚,許多政務都交託其手,說實權在握亦不為過……殿下無論如何,務須早作打算。」

「嗯,本王自然明白。」

正說著,房外卻傳來輕輕叩問聲:「殿下,屬下趙曦參見。」

他略略點頭,和尚沉聲低喚一句「進來」,房門遂開,一青年男子穩步而入,頭戴四帶巾,身著藏青盤領衣,外披大氅,看上去就像個剛剛趕路而歸的行商。但他身懷高強武藝,這可瞞不了天晴。

「見過燕王殿下。見過道衍大師。」

「這一路奔波,辛苦你了,趙曦。」

「屬下領王命辦事,何來辛苦之說?殿下恩恤,屬下銘感心內!」

「嗯,事情辦得如何?」

「稟殿下,李成桂今年進獻殿下的物什已到了安定門,這次數目比貢送至金陵更多,屬下不敢擅專,特來請示殿下如何處置。」

朱棣幾乎沒怎麼想,登即示令:「這次馬匹先留下三成,本王另有處置,其餘的你照慣例即可。軍需之事找張玉安排,入內府記冊的則還是找黃儼。切記一切動作小心為先,人多口雜。」

「是。」

「李成桂?名字好熟啊……」天晴心間默念。對了!這不是那個朝鮮國國主嗎?朱棣這小子,仗著離得近,居然還和屬國暗通款曲!哎~為了篡位當皇帝,真是做足了功夫啊~

還不等她感嘆完,看趙曦站著不動,和平時領命就走的麻溜風格大見出入,應是仍有話想說,朱棣直接問:「還有何事?」

「是。屬下近日押標時候,聽同路行商提起一個傳說,覺得應稟呈殿下……可未曾查實,尚不知真假。」

「但說無妨。」

「是。屬下聽那商人說,傳聞當年蒙古的成吉思汗臨終前,曾為嫡生四子——朮赤、察哈台、窩闊台、托雷留下四個密封金匣,每人持一,如果誰能集齊打開,便可知他多年所攢的大秘寶所在。」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天晴聞他一說,心裡忍不住一陣歡呼——好趙曦~幹得漂亮!省了本姑娘好多事~

朱棣卻沒有她萬分之一的興奮:「鐵木真生前馳騁大陸,所向披靡,諸國盡皆臣服於鐵蹄金刀之下,要是真有財寶攢累,決計數目不小……不過這都過了一百多年了,蒙古盛而又衰、元國起而又滅,就是傳說不假,焉知這財寶沒有被後人所掘?」

「這……屬下無知,不能篤回殿下。但聽那行商的意思,這四匣應該大多還流落在外,有人更詡稱多年前曾見過。依屬下拙見,如果他們看到的是金匣而非裡面的東西,說明依然尚有匣盒未開,那寶藏所在,應該還未現世吧。」

「嗯,本王知道了。這種傳說終歸虛無縹緲,你既然聽到了,日後胸中有數即可,不必諸多費神。其他膺擔實務,才更該用心管顧。」

「屬下明白!」

「下去吧。」

「是。」

趙曦拱手禮罷,氅衣一振,天晴惚見其掩在腰間的令牌,上字——「親軍…尉府」。

「親軍都尉府」,他是錦衣衛?

待趙曦出去,道衍先開了口:「殿下,適才提到的傳說,恐怕有九成可信。」

「大師何出此言?」

「早年貧僧在靈應宮修習時,曾聽聞家師子陽子與師叔劉基對談,當中提及八字讖言——『四羽合天,日月易主』,依稀還說到『飛鷹印信』;當時貧僧不解其意,現在想來,內里可能大有乾坤。如今不遲不早,這傳說偏偏此時甫現,豈非天意?倘使讖語四羽,恰指金匣內的四羽飛鷹,事關天地之變,殿下不論公私,都應儘早找到,方可順勢而為,佔得先機啊。」

天晴只道金匣印信關係到成吉思汗大寶藏,不成想竟還能和改換江山扯在一起,身體不由往前傾了傾,意欲詳聽仔細。誰知梁木就著她的動勢,居然啞啞發出「吱」一聲,她心下一慌,生怕被他倆發現,好在當時道衍話音未落,語調起伏應該能將這記輕響蓋過。

果然,朱棣並沒有顯現出任何異常的關切,連頭都不曾往這邊偏一下。天晴終於放下心來,繼續偷聽他們講話。

「如果傳說是真,此事更須謹慎。既然劉基知道原委,那很可能早已說與父皇。萬一貿貿然搜尋,驚動了那邊,橫遭猜忌,無異於弄巧成拙,得不償失。」

「殿下思慮極是。貧僧切心過甚,言之唐突了。」

「嗯。時辰將至,先去校場觀操。朱能還等著呢。金匣印信的事,容后再說。」言畢,朱棣展立而起,風馳電掣走出了書房,道衍躬身緊隨其後。眨眼的功夫,室內又只剩了天晴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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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字還行,但內容太瘦,今日也加送一章~乖巧的作者默默給自己加個雞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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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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