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實現你所願(二)
「陪你玩了這麼久,也該差不多了。你真以為本王要殺你,還需要換個地方,另借他人之手嗎?」
朱棣一改方才的安閑態度,威嚇的聲調低沉得讓人發麻,言辭間的寒意卻是冷徹入骨。天晴瞥了眼牆上掛著的寶劍,一時恍了恍神。
她輕輕咳嗽一聲,藉此空檔平復心緒,接而調整出一臉誠懇的表情,趨近向他道:「我決非存心要冒犯殿下神威,試想我一個弱質女流,怎麼膽敢與堂堂王爺為敵呢?這次我來,只一個目的,就是想幫助我的族人。殿下若能厚恩准許,果爾娜必當竭力報答!別說一個羽印,四個我都會給殿下找來!不是我自誇,殿下要的東西,天底下只有我能給得。殿下只要沉心細想就會瞭然,王府底下能人雖多,但要尋找羽印,機密行事,除了我之外,您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朱棣背身離她一步,低眉沉思。
她說得狂妄,可話卻沒錯——錦衣衛雖然能人多、手段狠,但畢竟已被裁撤,有身份所礙,查起來其實並不方便;旗下的親兵更不用說,一出手便打草驚蛇;對於其他分佈在外的勢力眼線,他也不可能信任到將那麼大寶藏輕易交託……這果爾娜既然能躲在樑上偷聽,潛聲匿息,說明她必然武藝不低,加上她已有線索,一族的性命又都捏在他手裡,自不用擔心她敢欺騙或背叛於他……
朱棣轉過了身,直視她的雙眼:「說說你的條件。」
天晴見他終於肯配合,大喜過望:「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爽快!」接而笑嘻嘻從袖間拿出一幅準備多時的長絹,捧到他面前。朱棣敖睨一眼,只見上面赫然寫著——
《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一、互相尊重人格;
二、互不侵犯領地;
三、互不干涉對方行為處事;
四、互利互惠,共享訊資;
五、拒絕暴力,和平相處。
什麼東西!給點顏色就開染坊,說是說互相,其實根本單方面在對他提要求,而且居然一連五條,條條刺眼,真夠囂張的!朱棣徐徐吐一口氣,道:「後面三條的意思,也就是在你尋找羽印的這段時間裡,本王不能干涉你,必須幫助你,還不能用武力催促脅迫你,對嗎?」
「殿下果然英明神武~我本來還擔心要求提的有點多,殿下會不答應呢!沒想到一上來殿下就這麼充分地理解了~果爾娜真是小人之心,居然還拿那些凡夫俗子的標準,來衡量殿下的胸懷和氣度,實在愚蠢幼稚,不可救藥~」她高帽子一頂一頂戴,滿面笑容更是人畜無害。朱棣明明火大得要死,卻只能先忍住問下一個問題。
「第一和第二條,你的『人格』、『領地』要體現在哪裡?」
天晴眨眨眼睛,瞳仁間似有星光閃閃亮亮。「以後我就是殿下的下屬了,地位自然是比不上您身邊的將軍和大人們,但再怎麼說,殿下也不可能讓他們來服侍休息就寢吧?我就是希望呢,能和他們一樣~」她略頓了頓,手負身後,左右微微搖轉,「我全心全意為殿下找金匣找寶藏,要是再承擔其他事務,難免會分散精神嘛~所以以後這樣的工作,還是讓王府里的其他娘娘來做吧?」
當時聽族中長老說她是侍神聖女,立志終身不嫁,看來這次雖為了族人進了王府,依然還有些桀驁心氣。這倒不是什麼大事,一個女人而已,朱棣並不放心上,跟能叫江山易主的寶藏一比,更是連毛都不如,只是也不能就這麼輕輕鬆鬆順著她。
「哦?那你憑什麼在這王府內廷白吃白住?本王手下的將軍們,個個出生入死赴湯蹈火,也沒誰能有這般待遇。你不過搜搜找找幾個印信,還能比他們更辛苦不成?」
「為殿下辦事,也不能光看苦勞不看功勞是不是?要是我真找到了秘寶,替殿下帶來的好處,不比殺兩個韃子打幾場勝仗更大呀?給間屋子住,給口飯吃,也合理嘛~說到這個呢,如今我住在長興閣東間,同王娘娘她們做鄰居,好是好啦,可總歸有些不方便……」
「怎麼個不方便。」
「接下來我為殿下尋寶,事關重大,時不時要向殿下稟報進展。長興閣人多眼雜的,萬一三不五時殿下又有事情想問,難道還能專門把其他娘娘都趕走么?」
「本王有事要問,自然會召你。」言下之意,她只有呼之即來的份兒,要他去找她,真是想多了。
「是啊~便像今天這樣,殿下問完了話,我也不能杵在這裡給殿下添堵啊,勢必得回去才行。雖然我們苗部各種祖傳秘法,飛天縮地手到擒來,可只要被其他娘娘撞見一次,那不就穿幫前功盡棄了?」
「所以呢?」到了這一步,朱棣居然真想看看,她還能搞出什麼花頭。
「所以呢~我得住單間,不能再和其他人合住在長興閣了。「
「你想住哪裡。」
「唔……我今天迷路的時候,經過了長春閣,我看那裡就不錯~靠北,位置僻靜,來去都不用經過□□中軸,附近平時也少有人穿梭來往,出入都挺方便。」
「看來你是想拿長春閣當『領地』了,怎麼,要不要替你把這長春閣的匾額摘了,改作『果府』?」朱棣一丟絹張,劍眉如鋒目光凜凜,「還什麼不準『侵犯』,你到底搞沒搞清楚,這裡是誰的地方!」
「殿下息怒~『侵犯』這個詞呢,是有點言過了。這裡當然全是殿下的地方了!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殿下的~要是想來督察,果爾娜隨時歡迎!我的意思呢,不過是進來之前殿下最好先敲敲門,或者提前說一聲,我也好整理整理,準備準備,恭候大駕呀~」
「話倒說得挺漂亮!鬼鬼祟祟還要自立門戶,是怕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會被本王撞見吧!」
「我能做什麼勾當呀?最多就是洗洗澡換換衣服咯,要是殿下實在按捺不住,想撞見撞見這般香艷場面,那就儘管來看好了~」
果然是蠻鄉刁婦,一點教養廉恥全無,輕飄飄就說出了這麼不要臉的話來!她還兩眼望天搖頭晃腦,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更讓朱棣大光其火,語氣卻是一如既往地剋制平淡,兼帶幾分譏諷:「那也得你真有什麼可看才行。本王不過難卻盛情,隨便一點指了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天姿國色了?就你這樣的,北平城內,伸手一抓便是一把。」
他說得刻薄難聽,天晴卻一點都不覺得受了冒犯,反而嬉皮笑臉道:「我當然知道殿下眼光高啦,怎麼會真看上我?要不是碰巧知道羽印在哪,我對殿下可真是一點用處都沒了~但既然老天給了這麼一個良機,讓果爾娜可以為殿下出出力,殿下又何必拒絕呢?殿下賢名在外,果爾娜敬慕已久,這次就讓果爾娜一效犬馬,享享給殿下跑腿辦事的殊榮吧~」
現在她的辭令恭敬諂媚到不行,目光閃耀得如同一隻在討骨頭吃的小狗,多少消了朱棣一些火氣。再者,什麼都沒寶藏要緊,只要她能找到,日後他有的是收拾她的機會。然而……
「本王可以答應你這些條件,不過你畢竟是作為苗部獻女入的王府,要是有什麼不相關的消息傳了出去,豈不惹人議論?」
天晴立馬領會了他的意思,抱拳以致:「在外人眼中,果爾娜伊朵和府中其他娘娘一樣,就是殿下的侍妾,此外再無其他身份。一切調查行事,定會萬般小心,絕無可能暴露的。再者,正因果爾娜是苗部出身,就算行事略有出格,多半也會被認為是不懂規矩禮數,只要掩飾得好,旁人不至於起疑。請殿下放心!」
朱棣思忖,這丫頭倒真有幾分聰明,許多話他只講一半,她不但能全數領會,甚至能思慮更遠,若能好好□□,說不定確是個人才。
「那麼,這就是你全部的條件了?」
「其實還有一項,要是找到了財寶,殿下須得分我小一成才行,不然這買賣我做的辛辛苦苦的,多不划來呀!」天晴沒聽過「貪將可使」的道理,提出這樣要求,也並非只為錢財,更深知朱棣就算答應也很可能出爾反爾;不過本能告訴她,讓對方覺得自己有世俗的慾望和弱點,反而更容易取得信任。
朱棣果然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嗤之以鼻:「要寶藏真是你找到的,分你一點也無妨。」
天晴故意誇大了自己喜滋滋的笑容:「謝過殿下大恩!」
「另則,秘寶雖然是為聖上所謀,但畢竟還未成事,一切當待定局之後再說。對外切不可隨意張揚,無論是對誰——懂嗎?」朱棣投過來的目光凜然如刀,不容分說。
天晴當然明白他又要做什麼又要立牌坊的心情,一臉真摯回道:「當然當然!即便得了財寶,大局已定,沒有殿下的吩咐,我也絕對不會對外吐露一個字的。果爾娜曉得個中輕重,殿下盡可安心~」
「嗯。」朱棣看了一眼攤在桌上的絹文,正要拿起,天晴如何不明?食指指尖倏忽一抬,布張翻然飛升,轉瞬便在她手中擰成了一朵絹花,緊接著眼前白光一閃,但聽得「嘶嘶」幾聲,絹帛已覆身於銅爐火炭,遍體彤紅轉黑,頃刻化成了灰燼。
「這個不可讓別人瞧見。這等小事,怎能勞殿下動手?」
朱棣乜目一笑。還挺會賣乖的。
見他臉色稍霽,天晴試探著問道:「殿下若沒有別的吩咐,果爾娜就先行告退了,明兒一早再來服侍殿下更衣?」
朱棣目光轉過,淡淡嗯一聲,顯然已准許了她。
天晴落身一禮,徑直大步走到外門邊,從袖間掏出一根半尺來長的湘管,探入微開的門縫。
朱棣定眼瞧她,想看看她要玩什麼把戲,只見她口唇輕吐,緩緩送出一口長氣,接而就把湘管放回袖內,打開門來,小萁小莢二婢突然綿綿軟軟,似要昏昏摔倒,她兩手疾托其腰,一拍一按,便將她們各自定在門柱,站姿直如仍醒著值守一般。
朱棣輕聲一哂,知她是故意露巧,接下來便會大模大樣走出去,順手一揮把門關帶。哪知她拂袖關上門后,卻退步回房,直到東邊槅窗前才停住,轉頭向他抱拳道,「殿下長夜保重,咱們明兒再會!」一推牖扇,輕身如蝶一晃,悄然沒出,恍若煙飛霧散。
朱棣面上不動,心中卻不禁讚歎,她刻意顯這一手俊俏功夫,是想告訴他自己今天是怎樣躲在書房偷聽的,令他卸疑的同時,更能安心將尋寶重任交託於她。
「小丫頭,竟還有些真本事……」
是夜,燕山衛指揮僉事張玉剛剛熄燈睡下,就得急召,著他即刻入王爺寢殿謁見。他囫圇穿回衣服,大是奇怪——這樣的事從沒有過,莫非是軍中急情?還是京中的那位又突然起了什麼驟變,讓王爺夜不能寐了?一時心中警鈴大作,幾乎疾步跑進了前宮。
進得屋內,朱棣正以鹿皮擦拭隨身寶劍,雙目被利刃精鋒襯得異常光亮,臉上卻無一絲煩亂神色,回頭見他披頭亂髮氣喘吁吁立在地下,還怪道:「你著慌什麼?」
張玉摸不著頭腦,只能邊喘邊稟:「末、末將得殿下急召,未知吩咐?」正說話間,陡感寒風撲面,但聽劍身吟嘯。
朱棣的精鋼劍忽而劈開燭火,朝無垠幽暗的虛空中凌厲一指。兀自未息的震鳴中,屬於他的聲音漫漫傳來——
「明早派人快馬去一次雲南,查清楚,那個果爾娜伊朵到底什麼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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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這兩章標題也是英譯,原文:Icanmakeyourwishcometrue~CA姐超古早的好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