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駿(一)
兀良哈部逐水而居,因牧所正位於屈裂兒河流域和朵顏山一帶,為此又被稱之為朵顏衛。
天晴的語言技能被荒置多年倒未生鏽,這次在兀良哈部呆足了一個月,耳濡目染便會說些蒙古話了,簡單的日常交流已不成問題。剛來時只能跟兀蘭、阿赤烈、吉雅這樣會說漢話的頭人交流,到東到西都要請他們翻譯,後面就完全不需了。
阿赤烈原本想貝根若有不便,得能時時叫到人,為此提議要天晴和他同住一個蒙古包。天晴當然打死不從。阿赤烈也算厚道,便在兀蘭附近臨時搭了一個小帳子給她,牧所白天黑夜都有衛兵巡邏,也不怕她逃。
兀蘭離臨盆還有兩個月,已是孕晚期。她體瘦質虛,照理不該再急進葯補,還是食補更穩妥。可聽了天晴的話,阿赤烈卻偏偏不肯依,被阿穆一挑撥,更以為天晴還是心裡有怨,所以不肯認真出力,非要她先擬個平溫的方子出來再說。
天晴只得照辦,無奈如龍背的存貨在木榆用得七七八八,連六穀子、茯苓之類都拿不出手,便向阿赤烈申請出部一趟,或買或采,好為兀蘭備制一些用得上的成藥,省得臨盆時手忙腳亂,順便再帶些果蔬回來。阿赤烈卻被阿穆攛掇怕了,老覺得她會跑,但有所需,都叫她列出單子說明清楚,自己親自去衛城採辦。
一晃已到六月,草原一片碧綠蔥翠,延延無邊,風和日美,正是牛羊牲口最肥壯的時候。這天許久不見的穆華伊和吉雅突然冒了出來。吉雅興沖沖拉住正在歸類計量藥材的天晴:「阿望阿望!別弄這個了,走~咱們去看那達慕搏克!」
搏克即摔跤。蒙古男兒三藝——賽馬、射箭、摔跤;但凡該族男子,人人都會樣樣皆精。元朝時期,每逢宮宴大節,必有摔跤手競技助興,一朝獲勝,風光顯赫賞賜無數,更能榮膺「勇士」美名。泰寧三衛雖然歸降明廷,可祖傳技藝卻從不生疏,這次趁著那達慕大會,各部濟濟一地,要分出個高下,地點就選在三衛居中的兀良哈牧所。主場作戰,阿赤烈的名字呼聲高漲。天晴聽一旁的吉雅說,阿赤烈少年出名,就是因為他從會走路起就會摔跤,摔遍草原尚無敵手。
「阿穆!阿望!吉雅。」阿赤烈自簇擁人群中闊步走來,向站在一起的三人打招呼。
他穿著寬大的班澤樂綉褲,腳蹬黑色蒙古靴,半罩於卓德格下的銅色肌膚,線條有力稜角分明。天晴見之不由心贊,果然是一副好身材!不過他生得太過高大硬朗,戴上色彩繽紛的江嘎項鏈,就呈現出了一種怪怪不搭調的喜感。只是他對這象徵著自己戰績的江嘎好像大是得意,如同一頭在炫耀自己鬃毛的小獅子,她倒不好笑出聲了。
「你這就上場啦阿赤烈哥哥?」吉雅圓圓的眼睛光彩閃閃,攀著他手臂發問。
「嗯!我早就等得手癢了。誒,你們見到扎喇亦兒部的朝魯沒有?」
「喏——不就正在場上么?」穆華伊拿下巴一指,恰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眾人看去,朝魯使一招白虹貫日,剛把乃麻里部的對手撞翻。那對手也是勇悍,單膝跪倒,卻硬撐著肩不著地。朝魯更不多話,虎步上前,天晴以為他足尖一撇,那人便要摔倒,可以贏得輕鬆,誰料他單臂一彎,勾住那人脖子,翻身一甩,那七尺來長的漢子竟如一捆乾草般給扔出數丈,這時哪還來得及調整,徑直仰面倒地,頹然認輸。
霎時,彩聲如潮。朝魯縱聲長笑,向周遭觀眾舉手致意。
四人看得津津,紛紛讚歎,連吉雅都感慨:「今年朝魯比去年還厲害哩!毫無疑問是泰寧衛第一名了,就算阿赤烈哥哥上去,也不能輕易贏了吧。」
天晴心裡揶揄,你對自己意中人也太沒信心了點!「這朝魯下盤不穩,又傲慢輕敵,別說阿赤烈少爺了,連我都能摔贏他。」她在吉雅耳邊輕道。
「誒——朝魯,這位阿望大夫說要跟你挑戰!」一句話竟被穆華伊聽了去,點著天晴的方向,揚聲向賽場內招呼。
「我、我哪裡說過?我又不會摔跤,也不配,不配啦!」天晴慌忙搖頭擺手否認,心裡暗罵真活見了鬼!
「怎麼沒說?你還說朝魯下盤不穩,不止比不過阿赤烈,連你都比不上。只要上場,你就贏定了!」穆華伊才不管她,繼續在那裡半真半假添油加醋。
吉雅也笑呵呵道:「沒有配不配這回事啦!摔跤賽場不分尊卑大小,純以實力比高低,就是乞丐向貴族挑戰,貴族拒絕,也要被判輸的。」
天晴叫苦不迭,她哪裡需要吉雅解釋,不過奮力推脫而已。但穆華伊那個混賬東西擺明了要看她好戲,還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別說朝魯這樣的猛漢,是人只怕都咽不下這口氣。
果然朝魯臉一沉,吐了口唾沫,昂首道:「阿望大夫要比,就快些換好衣服,朝魯在此候教了!」
「這……這個……」這卓德格坦胸露肚的,她雖然胸小,到底是個女的,哪怕真要比,換裝還是免了吧。天晴癟著嘴盤算。
見她一臉尷尬為難狀,恨不得把頭縮到脖子根里,阿赤烈搶前一步,跳進圈裡:「朝魯,我們去年就約好再戰,你總得先跟我比過才行。」
朝魯仰天大笑:「哈哈~都說阿赤烈少爺最寵就是這個漢人小跟班,果然不假!比就比了,大不了我先贏了你,再去贏他。」說罷勢如猛虎,撲將上來。
阿赤烈左腳一撐,接他攻勢,兩人霎時間扭成一團。朝魯自忖前不久左腿受過傷,又被穆華伊叫破弱點,上來便低下重心,抱住阿赤烈腰間連踢帶絆,對方卻巋自不動如山,腳步雖跟他旋來轉去,始終章法井然,定若磐石。
朝魯幾次強攻不下,已經氣喘吁吁,聽到頭頂阿赤烈的呼吸依舊從容堅穩,不覺心驚。自從上次一敗,這一年勤加操練,他自以為技巧大進,哪知這阿赤烈實力還是勝自己這許多,難道又要輸他一回?
陣腳一亂,朝魯情急之下,只求同歸於盡,以頭直往阿赤烈側肋撞去——登時卻覺頭頂一涼,耳邊一聲大喝,自己已如沙袋般被旋扔而出。朝魯懵怔之下,平衡不及,踉蹌幾步后跌撞在地,雖迅速復身撐起,姿態不至難堪,但終歸還是敗了。
「好!」「摔得漂亮!!」「朝魯也不差了!」喝彩聲四下雷動,得勝的阿赤烈自是笑得神采飛揚,落敗的朝魯倒也光棍:「你的確厲害,這場還是我輸了。」
「我看你左腳留了餘力,估摸還在養傷吧?要是你用全力,我未必能贏你。等你好了,咱們再比過!」
自己說受傷使不出力像是輸不起的借口,由對手說來卻大抬面子。朝魯點點頭,直起了身,對阿赤烈磊落的為人心悅誠服。
「阿望大夫,輪到你了,上來比劃吧!」
天晴原指望他輸了灰溜溜下場就算,哪知他又提這出?「啊?朝魯大人你剛剛比過,不如休息一下吧!」你不是還有舊傷在身么?
朝魯細眼一瞪:「再休息,太陽都落山了!」
落山不正好么?天晴誠懇道:「要實在天晚來不及,那改日比就是了。」改到大家都忘了那日最好。「不如就等您傷養好了再說吧!」
朝魯大怒:「我雖有些小傷,之前贏那麼多場,卻也不是假的!說了今天比就要今天比!大丈夫怎能變來變去,做縮頭烏龜!來吧!」
朝魯伸手便來抓她衣襟,正是摔跤中最常見的拉抱動作,天晴下意識想護住胸前,又覺得這樣姿態也未免太娘,只得頻頻跳后。
朝魯數次出手,她卻像兔子像泥鰍,滑來躍去,完全不讓他碰到。朝魯更怒,雙臂如兩柄銅錘奮力一交,想一擊把她箍住,她又低頭一縮,從他旁邊一個跟斗滾到了他背面,接而魚躍跳起,越跑越遠。圍觀眾人無不被她的狼狽樣子逗得大笑,其中當屬穆華伊笑得最大聲:「哈哈哈哈——果然是只縮頭烏龜啊!」
天晴邊跑邊心裡罵,他媽的,真晦氣!卻見兩隻大手自身側伸來,似又要把她抱住。天晴心道這樣貓捉耗子下去真是沒完了!突然靈機一動,乾脆停下。朝魯果然剎停不及,撞在她背上。不待他反應,天晴腳步轉挪,左手扯左手,將他一條大臂撞在懷中,右手則徑直繞過左肩抓他背心卓德格,單膝彎下,來了一把十足漂亮的過肩摔!
「砰——」烏雲大影自她頭頂飛划而過,一個高猛漢子就這樣被她摔了個四腳朝天。
「哈哈~承讓了,朝……阿赤烈?!」天晴失聲喊道。不僅天晴,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況驚呆,彷彿看到的是一場幻覺。
坐在地上的阿赤烈卻咧嘴一笑,白牙耀眼:「呵!阿望你真厲害,我輸得心服了!」
原來阿赤烈見天晴被追得滿場驚慌亂飛,朝魯卻不依不饒,便想替她解圍終止比賽,把她抱下賽場認輸就好。不料她卻神力爆發,誤打誤撞,將他給摔贏了!
穆華伊瞠目快要及地。阿赤烈是草原上再剛猛沒有的博克手,從小到大未嘗一敗,今天卻被這漢人小郎中摔出了個天外飛仙!他有這樣實力,那當時為何絲毫都不反抗,就這麼被他們半挾半迫來了草原?!
朝魯則更加驚訝,阿赤烈已是高山,沒想到他身邊這小跟班居然是深藏不露的凌霄峰!好在他摔的是阿赤烈,旁人只能相信,或者阿赤烈刻意放水,或者這小跟班確是搏克神手;若方才被摔出的是他朝魯……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漢人小子,只怕從今以後,他再也別想抬起頭做人了!
此時天晴正值能拔山扛鼎的體力巔峰,要贏場摔跤當然容易。但她怕引起眾人尤其穆華伊的猜忌,並不願顯露本事,本來想著朝魯雖強,可也簡簡單單輸給了阿赤烈,那就是湊巧贏了他,總算勉強說得過,如今卻不小心讓「第一勇士」阿赤烈吃了敗仗。面對眾人的驚奇讚歎,天晴也不知該悲該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群後方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眾人望去,原來是泰寧衛首領阿札失里的兒子、翁鈕特部的克貢魯台。
「摔得都四腳朝天了,還敢胡吹什麼第一勇士?依我看……」
「阿赤烈,你讓便讓了,搞這麼飛過來飛過去像什麼話?」穆華伊在旁突然插斷,高聲嚷嚷。
天晴知他是想為阿赤烈撐住場子,也附和道:「本來只曉得阿赤烈少爺力氣大,沒想到輕身功夫也這麼好,這招金鷹展翅,真嚇到小的了!」
其他人聽聞兩人一唱一和,都恍然哦哦——「是阿赤烈讓著他的!」「是呀,看他這模樣,只怕連剛生的羔羊仔都抱不動,怎麼能抱起阿赤烈呢?都高他一個頭了!」「阿赤烈是怕他給朝魯摔死了,他還要替兀蘭夫人接生呢!」「是啊,否則怎麼會輸呢!」
「哼!搏克哪有這種讓法,當人眼睛都瞎的么?」克貢魯台叫道,「照我說,從今天起,什麼第一勇士就讓給這漢家小子吧!其他人不服可以,兀良哈部的可不能不服,誰讓人家摔贏了你們主子呢!」
「存心要挑事嗎!」
「克貢魯台,你小子別太過分了!」
「這裡又不是你翁鈕特部的地盤!」
隸屬朵顏衛的各部都對阿赤烈很有好感,並不理會克貢魯台的煽動。克貢魯台卻依然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臉,接著道:「我說錯了么?你們剛才都沒看到?輸就輸,贏就贏,還有假的么?就是再比一場,漢人小子不放水,阿赤烈也贏不了~」
「你什麼意思?是說只要阿赤烈阿哈贏了,就是阿望放水了?」吉雅氣鼓鼓道。「你既然不信阿赤烈阿哈的本事,自己下來挑戰啊!」
克貢魯台眼色一黯,很快又揚起了臉:「一個漢人的手下敗將,也值得我……」
「砰——」
一句未完,克貢魯台陡見斜刺里似有電光閃現,他來不及伸手格擋,胸口馬上一緊,接而天地倒轉,腦袋瓮地一震,眼前忽忽變得空白一片,如凌天際山巔,時而駕霧騰雲,時而金星閃閃……
耳邊暴雷般響起的喝彩聲、噓聲,都離他很遠很遠。
迷迷瞪瞪間,只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道——
「我從你正面繞到背後,再使的抱摔,不算偷襲,也沒傷到你要害。勇士什麼的我愧不敢當,但其他人不服我可以,你卻不能不服,誰讓我摔贏了你呢!」
克貢魯台奮力甩甩頭,好半天清醒過來,一抬眼看到天晴居高臨下的樣子,一陣邪火頓時上竄,可卻也不得不承認,以他的爆發力和速度,自己就是萬全準備,也未必贏得過,當即失聲鬼吼起來:「就是偷襲!你這、你這小子到底是哪兒冒出來的王八蛋!阿赤烈,你就這麼點出息?現在——還要靠個漢人小白臉替你出頭了?!」
「用不著。」阿赤烈跨前一步,「克貢魯台,咱們蒙古人單憑本事說話。既然現在你我都是阿望的手下敗將,那就算平起平坐了。我向你挑戰,誰高誰下,場上分曉!」
「唔……」根本不用分曉,克貢魯台當然知道誰高誰下,否則早就自己挑戰他了,那裡還需讓朝魯代勞?此時只能呲牙咧嘴,呼痛裝死。「你這漢賊好陰的手段!弄得我站都站不起來,還比什麼比!」
「好啊好啊~」吉雅拍手笑道,「都是跟阿望摔了一跤,阿赤烈阿哈像沒事一樣,你就連站都站不起來,誰更厲害,那還用說嗎?」
克貢魯台被她懟得氣紅了臉,聲音反而癟了下去。「吉雅,你真是——」
天晴左看看,右看看,再遲鈍,也明白這是個三角關係了……
可她夾在裡面,算什麼事兒啊?
「好好的搏克比賽,變成鬥嘴比賽了。」穆華伊暗暗嘆一口氣,朝手下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當即點了下頭,跳到場上嚷嚷:「別凈說沒用的,搔得我心都癢了!卓勒密,剛才那場打了個平,太不過癮,咱們再來比比!」「嘿嘿,小心你的脖子啊烏日巴日!」
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新一輪比賽吸引,克貢魯台被人攙走,穆華伊也帶著阿赤烈他們離了場。吉雅關切地上前拉住他:「阿赤烈阿哈,剛剛有沒有摔痛了?」在她看來,阿赤烈從來只摔人,不被摔,雖然嘴上硬氣,這麼來一下子,肯定是不習慣的。
「摔痛也活該!克貢魯台一點沒說錯,居然摔不贏個小閹人,連帶我們的臉都給你丟光了!」穆華伊頗有不忿。
「阿哈你亂講什麼呀!不是說了么,阿赤烈阿哈是想替阿望解圍,才故意讓他摔的!」
「哈哈哈!沒有沒有,我是真的被阿望摔了出去,自己都沒想到。」
「阿望真這麼厲害?」吉雅訝異片刻,很快搖了搖頭,掰著指頭道,「那他也就贏了這一次,阿赤烈阿哈從小搏克贏過一千三百七十六次,再怎麼比,他也比不過阿赤烈哥哥阿哈的!」
對她這蠻不講理的比較,穆華伊只能失笑——這個妹子的眼裡,天崩地裂地動山搖,無論如何都是阿赤烈最好。要是她最後不能嫁給阿赤烈,只怕誰她都不會嫁。再看阿赤烈,表情如常,擺明半分不解她的心意,哎……個蠢牛!
「沒想到你的力氣居然這麼大啊阿望!」阿赤烈渾若無事,輪了輪肩膀,笑著誇獎天晴。
「碰巧碰巧,運氣而已,呵呵……」雖然阿赤烈性格爽朗,但男人都要面子,天晴也不知他會不會忌恨,虛聲答道。
「不是運氣!」他突然嚴肅起來,「剛才你一下停住,我撞上了你,換了旁人早就伏地摔倒,你卻一動不動。而且你腰背都沒使勁,光用臂力就把我摔過來了,我自小到大,還從沒見人做到過。還有對克貢魯台的那一下,快得我眼睛都花了。阿望,你真的是搏克的天才吶!」
「什麼天才地才呀……」阿赤烈是摔跤行家,要糊弄他是糊弄不過的,索性也讓穆華伊安心,免他瞎猜,天晴聳了聳肩,照實托出,「我的體質比較怪,有時會突然力道奇大、速度奇快,有時又力道全無,自己也控制不了。」
「咦?」三人都吃了一驚。阿赤烈靜心想想,又覺也對,如果阿望真是個大力士,當日在木榆就不用受阿穆那般欺負了。
是夜篝火大熾,馬頭琴、胡不思奏得歡暢,眾人為慶賀豐收載歌載舞。吉雅尤其高興,蹦跳旋轉如一隻彩雀,滿場都見她小辮翻飛。穆華伊邊與幾個妙齡女子調笑,邊就著節奏為她喝彩鼓拍,作嘬打哨。白天碰了一鼻子灰的泰寧衛眾人卻不願與二衛同歡,遠遠在西邊生了火堆,自顧自慶祝,笑聲歌聲同樣不絕。
阿赤烈飲了馬奶酒,興緻也高,拍拍身邊天晴:「阿望,你也一起去跳啊!」
「小的就免了吧,唱歌跳舞什麼的,小的可不會。」
「那可不一定,你說你不會摔跤,不也摔得挺好么。」
天晴尷尬笑笑:「那也得看時機,不能一直好啊。」
「哎!天下怎麼會有這種怪毛病?你是大夫,治不好嗎?」阿赤烈頗有些為她惋惜,要是阿望常有神力,無論到哪都決計算個人物。哪怕是閹人,也能建功立業做一番大事。
蒙古人遵奉「幼子守灶」,他是脫兒火察的嫡幺子「斡赤斤」,按祖宗規矩,本來就是要繼承家業的,當年薛禪汗忽必烈的父親托雷就是這樣得到了成吉思汗的大部軍隊。
雖說自忽必烈入主中原,蒙古國多少也改襲了立嫡長為太子的傳統,但草原出身的許多人還是顧念根本,沒棄了祖制。何況阿赤烈又生得不世出的英猛,比起幾個哥哥來出挑許多,被脫兒火察寄予著厚望長大,從小就存了凌雲之志。如果阿望能成為他的幫手,那就太好了!
天晴一看他眼神就明他心意,但也沒興趣上演什麼英雄惜英雄的戲碼,只淡淡搖了搖頭:「治不好啦。無所謂的,時有時無總比全沒有好,在外討生活,這把力氣還是能幫上一點忙的。」
阿赤烈不死心,追問道:「是不是你凈了身之後,才變這樣的?」按照他的理解,力氣這種東西媲如天賦,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時有時沒有,應該是阿望他……少了一些東西導致的。那可真慘啊!
天晴看他一臉同情,一時忍不住噗嗤笑出,趕忙袖子捂嘴轉了過去,全身直顫,發出嗚嗚哼哼的響動。阿赤烈還以為自己觸到了她的傷心事,心裡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又不知怎麼開解,含糊說道:「阿、阿望你別哭啊!是我亂想,我說錯了!來!我給你吃糖!」說著自懷裡掏出一個紙包。
當我小孩子么?天晴腹誹,身體卻誠實,也不客氣,只因笑還止不住,背著手接過來。打開一看,那糖塊化了一半又結了起來,在火光下晶瑩如未雕琢的寶石。
草原上除了牛羊肉取之不竭,糖茶鹽鐵布都只能靠朝廷撥給或是交易換得,珍貴稀缺,就連頭人們能分到的都有限。阿赤烈不喜甜食,必是知道她喜歡,特意為她藏的,看這樣子,准已捂著許久了。天晴不知不覺停了笑,攸攸嘆了一口氣。
「你怎麼了阿望?是不是嫌少不夠吃啊?下次我再給你弄點來!」阿赤烈道。
「不用不用。」天晴晃晃頭,佯做用手背擦淚,「夠吃了。少爺想著小的,小的心裡高興。」
「那就好!要是吃完了還饞,你跟我說啊!」阿赤烈在她身後大笑語道。
師父果然沒說錯,蒙古人里,也有像阿赤烈這樣的好人呢……天晴暗暗地想,心中大是感慨,回過臉去,點點頭,還了他一個大方明媚的笑臉。
阿赤烈的心腔忽然如遭錘擊——他之前從未注意過,阿望亂如草叢的眉毛下,那雙眼睛居然這樣亮!彷彿內里有銀河流動,璀璨明澈,就是此刻滿原的耀集篝火,也比它們不上。
震撼之後,他更加難過起來。
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為什麼命會那麼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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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看似有點莫名的標題是因為寫的時候正好在聽《十二國記》ost,聽說哨笛和草原更配呢~
————來自標題渣作者最後的掙扎
PS:曲子是真的很好聽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