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再世
東海景氏這一代一共有五位公子,按照金木水火土取了各自的名字。
長兄景鐸,二哥景檀,三哥景淵,四哥景煥,景小五今年十六歲,單名一個嵐字。
大公子、五公子都是是正室所出,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是姨娘所出。江湖人人羨慕東海景氏出了五位年少有為的少年郎,可只有大公子景鐸知道,景小五其實並不是小公子,她應該是景氏的五小姐。
家主景嘯海一生娶了兩個女人——正室蘇柔並非江湖中人,她是東浮州知府的嫡女,雖說性情溫婉,卻多少有些深宅女子的脾性。紅姨娘是當年江湖人稱「紅炮仗」的女飛賊,算是與景嘯海不打不相識,不打不動情的剛烈女子。這一柔一剛在懷,景嘯海也算是享盡了齊人之福。
蘇柔嫁入東海景氏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大公子景鐸,一連七年過去,再無孕事。紅姨娘進門后,五年生了三個胖小子,這讓蘇柔如何能心安?好不容易又懷上一個,她小心翼翼地生下了這個孩子,得知是女兒后,她卻猶豫了。
東海景氏是江湖世家,她的身子素來不好,倘若突然有天走了,勢必紅姨娘要擔正的。她只有景鐸一個兒子,如何與紅姨娘那邊的三個老虎仔爭?
江湖世家,其實嫡庶之別並沒有那麼看重。可蘇柔出身官家,嫡庶之別比紅姨娘看得重了三分,所以蘇柔心念一歪,便謊稱她這一胎生了個小公子。以二對三,也比讓景鐸以一對三好。
於是,原本該是景小妹的景嵐成為了今日的景五公子。
蘇柔暗暗地與紅姨娘爭了一輩子,可紅姨娘從來都沒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甚至這五個孩子也沒有分那麼清楚的嫡出或是庶出。
世間福禍,總是一半人求,一半天定。
三年前,聽說東海深處出現了一座盛產寒鐵礦的海島,景嘯海便親自乘船出海尋島,結果是一去無回。
蘇柔憂思成疾,沒過多久也走了。
那時的大公子景鐸已經二十四歲,已經扛得起整個東海景氏的家主擔子。
守孝三年到了今日,二十七歲的景鐸終是鬆口要娶妻成家了。
東海景氏家主成親,應該是東浮州的一件大事,不曾想景鐸只發了喜帖給外出歷練的幾個弟弟,似乎只想在海城小打小鬧就算辦過了。
長兄的喜事辦得如此隱秘,幾個弟弟心中皆有疑慮。
難道是大哥擄了哪家的小姐?待一切都成定局了,再補一個浩浩蕩蕩的十里紅妝婚事。
可景鐸生性穩重,怎會做出這種事?
景鐸不近女色多年,家裡許多老僕人都跟著急了好多年,生怕大公子不好女色,生了什麼歪念,哪日找了個公子回來。
能讓他這般急切想娶的姑娘,想必不是一般的姑娘。既不是一般的姑娘,又怎會願意這般寒酸的嫁了?
四公子景煥只比景嵐大七個月,所以與景嵐最是投緣。這次奉母命駕船出海探尋父親下落,便帶上了景嵐。
景煥也是喜好最像紅姨娘的那一個,平日就喜歡穿大紅色的衣裳。收到長兄喜帖后不久,紅姨娘也來了飛鴿傳書,命他登岸前先換了紅衣,別到時候比長兄還像新郎倌。
細看他的眉眼,平日就數他最愛笑,穿著這一身紅衣往海城宴廳一站,說他是喜滋滋的新郎倌也不為過。
海船在東海中緩緩航行,借著明亮的月光,已經隱約可見遠處海崖的高聳輪廓。
站在甲板上的紅衣公子景煥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激動地道:「終於趕上了!」說完,他抬眼看向桅杆,東海景氏最小的公子景嵐正趴在桅杆上小憩,這會兒似是睡著了。
「小五,醒醒!別睡了!」景煥揚聲對著桅杆上的景嵐喊了一聲,可景嵐似是未聞,一動不動。
平日里的景小五最是活潑好動,像只猴兒似的,今日也沒鬧多久,怎麼會一睡就睡熟了呢?
景煥隱隱覺得不太對,足尖一點,當下便掠上了景嵐趴著的桅杆。
「小五。」
「我要你的命!」
景煥彎腰輕輕一拍景嵐的肩頭,驚醒的景嵐突然厲喝一聲,哪管身邊這人是誰,一掌就拍向了他的心口。
內勁藏了七成。
景煥倉促接掌,何曾想過她這是要命的一擊。
內勁只用了三成。
兩掌相接,景煥只覺臟腑被內勁震得一痛,若不是及時抱住了桅杆,只怕他整個人都要跌下去,狠狠地砸在甲板之上。
「小五,你要殺四哥么?!咳咳。」景煥看景嵐還想再打,連忙急呼道,「你看清楚啊!我是你的四哥!」
「四……哥……」景嵐身子一顫,她搖了搖腦袋,借著月光終是將景煥看了個清楚。
是她活生生的四哥!
景嵐大喜,突然張臂欲抱景煥,哪知腳下一個踉蹌,竟朝著甲板上栽了下去。
「小五!」
景煥哪裡能讓她摔了?當即旋身勾住了景嵐的腰桿,帶著她穩穩地落在甲板上,一頭霧水地匆匆看了她一眼,「你這是……做噩夢魘著了?還是……」
「四哥!」景嵐突然緊緊地抱住了他,嚎啕大哭起來,「嗚……」
「等等!」景煥強行扯開了她,扶住她顫抖不已的雙肩,正色問道,「小五,你今晚不太對……」
景嵐吸了吸鼻子,她也意識到了這點。
明明她的兄長都死在了海城的山門前,明明她的心口被那柄柳葉彎刀貫穿了,明明……景嵐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似是想到了什麼,她伸手去摸景煥的小腹,她記得,四哥中的致命一擊是這裡。
「慢!」景煥這下是真的慌了,無端被打一掌就算了,這小五還想非禮他!
「阿嵐,你想做什麼?!」
「四哥,你這裡疼么?」
景嵐眸光迷惘,她問得極是認真,半點不像是玩笑。
「我明明是被你打的內傷,這裡怎麼會疼呢?」景煥瞪大了眼睛,他擔心地上下打量著一臉迷惑的景嵐。
這個弟弟最是瘦弱,皮膚也比他們四個哥哥生得白。
月光灑落在她的白裳上,更是襯得她膚若凝脂,細看她唇紅齒白,鼻樑微挺,與長兄景鐸一樣,只要微微一笑,臉上便能旋起兩點小梨渦。
老僕人擔心景鐸有斷袖之癖時,其實景煥更擔心他的這個五弟。
長兄這些年來眉目間的英氣越發地濃烈,與其擔心長兄,倒不如多擔心一下這個越長越陰柔的景小五。
「我打的?」景嵐愕了一下。
景煥的雙眼瞪得更大了,驚呼道:「就在剛才!你一醒就打我!你還想不認?!」
「啪!」景嵐驟然打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景煥徹底石化在了一旁。
景嵐揉了揉火辣辣的臉頰,又驚又喜地道:「我沒死!」
一個巴掌怎麼會打死人?
景煥忍下了這句話,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今晚的小五一定是被噩夢魘著了。
「四哥!」景嵐熱烈地喚他。
景煥僵硬地笑了,「嗯……」
景嵐往前一步,景煥便往後退一步,景嵐哪裡容他後退,突然又加了一步,將景煥按在了船艙口。
「小五,不要亂來!我是你四哥!」
「別動!我摸一下就好!」
這是什麼話?!
景煥下意識地想反抗,可景嵐比他更快,手指勾了一下景煥的下巴。
她笑容燦爛,「有下巴!不是鬼!四哥也是活的!」
「我肯定是活的!」景煥無奈苦笑,「小五,醒醒好不好,我是四哥,你看清楚一點,我是你的四哥……」
「我知道你是我的四哥!」景嵐本來就不是魘著,這會兒她終是冷靜了下來,鬆開了景煥,沿著甲板一邊走,一邊在腦海中回放著她記得的所有事情。
望海渡的渡口越來越清晰,那邊一片靜謐。
步天石峽沒有破,海城也沒有起大火。
柳溪刺入她心口那一刀,只是……只是一個夢么?
可是痛感那般真實,景嵐現在想來,還是一樣地撕心裂肺。
景煥只敢用食指戳了戳景嵐的肩,囑咐道:「不胡鬧了啊。」
「四哥,我不是胡鬧,我只是……」景嵐的話戛然而止,那些事她就算說出來,四哥也不一定會相信,多半只會當成一個噩夢。
景煥鬆了一口氣,「對著我胡鬧過就算了,一會兒到了大哥的喜宴上,可別這樣胡鬧,免得嚇到了嫂嫂。」
「嫂嫂?」景嵐大驚。
她記得東海景氏滅門之日,長兄景鐸尚未娶親,怎的今日會突然多了個嫂嫂?
「你連這個也忘了?」景煥嘆息,「我們出海本來是去尋找父親下落的,半路便接到了大哥的喜帖,喏。」說著,景煥將懷中的喜帖拿了出來,遞給了景嵐,「所以我們中途折返,趕了好幾日的路,這才趕得及在大哥大婚的今日回來。」
與四哥一起出海探尋父親下落,這件事她記得。
這明明是……滅門前一年的事。
景嵐接過了喜帖,她只想最後確認,事情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樣。
「四哥,你今年幾歲?」
景煥無奈地又嘆了一聲,「十六。」
「果然如此!」
景嵐驚喜交加,上天既然讓她重活一回,那她就不會讓東海景氏重蹈覆轍。
柳溪!
她的腦海中浮現起了那張冷艷的臉龐,她暗暗咬牙,發誓這一世定要柳溪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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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繼續~~然後下一章,景小五一定能收到一個超級大的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