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在警車和警笛的呼嘯聲中,臉色鐵青的劉勝利闖進了家門,進門就找錢遠。
錢遠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從卧室跑出來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劉勝利立在客廳正中,冷冷地看著錢遠:「還問我?你心裡應該有數!」
錢遠幾乎不敢正視劉勝利,想了想,訥訥地道:「是……是不是圖書館停……停車場倒……倒塌的事,我……我也剛剛聽說,正為敢斗著急呢。」
劉勝利緊盯著錢遠:「你為敢斗著急?你以為我啥都不知道是不是?錢遠,我問你,孫笛搗弄的那些劣質鋼材和你,和周清清有沒有關係?周清清是怎麼做上材料部經理的?你和周清清又是什麼關係?」
錢遠蒼白著臉,無力地抵賴著:「哪……哪來的這麼多關係?胡說八道嘛!」
孫成蕙聽到客廳里的動靜,也披著衣服從自己房裡出來了,說:「勝利,你看你,這晚才回家,一回家就和錢遠吵吵鬧鬧的,像話嗎?!」
劉勝利火透了,沖著母親直吼:「媽,你知道什麼?錢遠這回闖大禍了!他和一個叫周清清的女人伙著孫笛鬧出了三條人命!」遂又對錢遠說:「錢遠,事到如今,你還不和我說老實話是不是?我告訴你,你不說,孫笛也會說!」
錢遠這才沮喪地訥訥道:「我和周清清也……也是上了孫笛的當……」
這時,公安局局長來了電話,說是陳老闆已經抓起來了,孫笛在逃,正在搜捕。
劉勝利努力鎮定著自己的情緒,指示說:「好,一定不能讓孫笛逃了——另外,請你們辛苦一下,明天到我家來一趟,拘捕我丈夫錢遠,此人也是圖書館責任事故案的涉案者!」
一時間,錢遠和孫成蕙都呆住了,客廳里靜得嚇人。
片刻,錢遠意識到了什麼,撲到劉勝利面前,痛哭流涕地說:「勝利,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你……你不要叫公安局來人了,你是市長,在這裡抓我對你影響不好,我……我去自首,去自首!」
劉勝利眼裡也噙滿了淚水:「搞到這地步,你才知道對我影響不好了,你早幹什麼去了?怎麼就是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既然願意去自首,錢遠,我想你也會對我說點真心話的,是不是?」
錢遠流著淚:「勝利,今天我……我都向你坦白,和你說清楚。」
劉勝利怕刺激母親,把錢遠拉到了他們的卧房,緊緊關上了門。
門一關,錢遠便急急地說開了:「勝利,我不瞞你,現在想瞞也瞞不住了,我這一切都是為了周清清。周清清是我介紹給孫笛的,做材料部經理也是我同意的。可我自己從來沒拿孫笛一分錢,也沒參與過他們工程上的任何事情。直到劉敢斗察覺了孫笛和周清清的問題,今天和孫笛攤牌,我才知道孫笛自作主張,以我的名義在銀行里給我存了三十五萬。」
劉勝利有些意外:「錢遠,你真沒參與?也真沒拿過孫笛和周清清的錢?」
錢遠點點頭:「勝利,我說了,我是為周清清!」
劉勝利痛苦地問:「你怎麼就迷上了這個周清清?敢斗說這個女人並不好。」
錢遠說:「開頭是同情周清清,看不慣王環環對周清清的態度,後來就在感情上陷了進去!可……可,勝利,我也得說實話,在她那裡,我……我才覺得自己像個男人……」
劉勝利很不理解:「在我面前你就不像個男人嗎?家裡的事我不全聽你的?你支持咱成城出國留學,我心裡並不樂意,可最後不還是同意了嗎?」
錢遠苦笑道:「勝利,你說得太簡單了!你自己想想,早先的你是什麼樣子?現在的你又是什麼樣子?早先你沒當大官,我們恩恩愛愛,生活得挺好。打從你當了大官,特別是當了陽山市市長以後,就整個兒賣給市裡了,連家也賣給市裡了!我是你的電話接線員、生活服務員、來訪接待員。這接待員也越當越窩囊,要照顧好你的客人,你們談工作又要迴避。勝利,你知道么?你們談工作時,我就像個流浪漢似地在街上四處轉!在外面連名字都混沒了,人家一介紹就是:這位是劉市長的先生!你呢?連句玩笑都不讓我開,為句王大蛤蟆還讓我給王環環道歉!勝利,我也是苦不堪言呀!而在周清清那裡,我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我是自由的。」
劉勝利震驚了:「這……這些話你……你咋不早點說?」
錢遠嘆了口氣:「早說有什麼用?你這市長就不當了?算了,大錯已經釀成,我是栽了,也認了!下午孫笛找過我以後,我就想了,咱還是離婚吧!」
劉勝利卻說:「錢遠,我們現在先不要談離婚,時代不同了,我也不是我六姥爺,我雖然恨你不爭氣,給我丟了臉,可還沒想過和你分手,真沒有……」
錢**靜地說:「可我早就有這想法了!勝利,就算我不栽這個大跟頭,我們可能也要分手,這種日子我真是過夠了……」
劉勝利愣住了,眼淚不禁在眼眶中打轉。
錢遠一把拉住劉勝利的手:「我也知道對不起你,咱這時候分手,對你,對我,都是一種解脫。你呢,能安安心心干你的工作;我呢,就算被孫笛、周清清咬住,判上幾年刑,出來后也能瀟洒走一回。」
劉勝利咬著嘴唇,淚眼朦朧地看著錢遠問:「錢遠,你是真的?」
錢遠點點頭:「我們現在就可以寫一份離婚協議書,你只要簽了字,我就去自首,到法庭上把一切說清楚,這也就不連累你了……」
劉勝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嗚嗚」哭了,一下子完全不像市長了。
錢遠給劉勝利揩著淚:「勝利,我真是為咱倆都好……」
劉勝利抬起頭,突然問:「錢遠,如果……如果我不當這個市長了呢?」
錢遠怔住了:「勝利,你……你瘋了?」
這時,床頭柜上的電話響了,劉勝利和錢遠看著電話,好半天沒接。
錢遠說:「勝利,可能是公安局的,你接吧。」
劉勝利這才拿起了電話。
電話卻是劉援朝打來的,劉援朝在電話里說,劉敢斗現在在他家裡。劉敢斗把情況全都和他說了,他的意見是,家裡的事最好還是在家裡解決,影響面越小越好,勸劉勝利這次就不要固執了,不要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劉勝利對著電話直嘆氣:「哥,都死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劉援朝說:「我知道,那是孫笛和包工頭的事,與錢遠有什麼關係?」
劉勝利說:「有關係呀,周清清是錢遠的情婦,他們乾的壞事錢遠脫不清,我們現在沒辦法,也保不下他,他準備去自首,到法庭上說清楚,我也打算辭職。」
劉援朝急了:「勝利,你頭腦冷靜點!就算錢遠說不清楚,你也不要辭職!你這市長可不是跑官跑來的,是一步步硬幹上來的!誰不服你?你辭什麼職!」
這時,話筒里又傳來了劉敢斗的聲音:「姐,你千萬別辭職,也別讓錢遠去自首!我馬上找關係把包工頭陳老闆從公安局撈出來,讓他再不要提什麼劣質鋼材的事了,死的民工多賠點錢就是了。姐,為了你,這次我人情送到底了!」
沒容劉勝利開口,電話里又響起了劉援朝的聲音:「勝利呀,敢斗還說了,她還可以和孫笛再攤一次牌:只要孫笛被捕后不咬錢遠,敢斗就保留孫笛在亞中公司的股份!我看,事到如今也只能這麼做了!」
劉勝利激動了:「哥,我怎麼能這樣做?我現在還是市長,就算以後不做市長了,我還是黨員!錢遠真要說不清楚,被定了罪判了刑,就算判個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他,但是,讓我這樣包庇他是不行的!你想想,如果爸活著會怎麼做?」
劉援朝仍是勸:「勝利呀,你說得都對,我也不是要你包庇錢遠嘛!你該說的不都說了么?該做的不都做了嗎?我只是要求你先不要逼著錢遠去自首,事情還沒搞清楚嘛,錢遠也不知情嘛,你怎麼知道孫笛就一定會咬錢遠呢……」
劉勝利實在聽不下去了:「哥,你和敢斗不要再打孫笛的主意了,好不好?敢斗糊塗,你不能糊塗,你是黨員幹部!」說罷,掛上了電話。
放下電話后,劉勝利問錢遠:「你改變主意了嗎?」
錢遠搖搖頭:「走吧,做你的丈夫,我別無選擇。」
劉勝利動情地一把摟住錢遠:「我會給你請最好的律師,會等你回來!」
夫婦二人從房間里出來,走到客廳才發現,孫成蕙一直守在客廳里沒睡。
錢遠走到孫成蕙面前說:「媽,我對不起勝利,對不起敢斗,也對不起你!」
孫成蕙嘆息著:「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說啥都晚了?!」抹著淚,又說,「我過去推薦了那麼多文章讓你好好學習,你就是不理,你呀你呀……」
劉勝利說:「媽,你別說了,該說的話,我都和錢遠說過了。」
孫成蕙卻堅持要說:「錢遠,咱們為人做事要坦蕩啊!媽沒有大本事,一輩子從沒做出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可媽媽活得坦蕩呀,多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錢遠,你坦蕩么?在外面和周清清鬼混,闖下了這麼大的禍,愧不愧呀?」
錢遠淚流滿面,叫了聲:「媽——」
孫成蕙轉而又對劉勝利說:「勝利,你和錢遠是在患難中走到一起來的,我至今忘不了包產到戶那年,錢遠來找我報信的事!錢遠判刑了,你要去送飯探監,槍斃了,你要去收屍!官咱可以不當,人咱不能不做!」
劉勝利動情地摟著母親:「媽,我……我知道,這我都知道!」
這夜,劉勝利和錢遠像散步一樣出了門——是劉勝利出任陽山市市長后和丈夫錢遠唯一的一次散步,竟是去公安局自首。看著錢遠走進市公安局大門,劉勝利心裡難受極了,臉上浮出苦澀的笑。
錢遠在市公安局大門口回過頭,最後看了劉勝利一眼,向劉勝利招了招手。
劉勝利這時已是身心交瘁,腳跟很軟,身子發飄,可仍努力堅持著,目送著錢遠走進公安局大門裡。直到錢遠進了公安局接待室,再也看不見了,劉勝利才軟軟地癱倒了下來。門口,兩個執勤公安人員發現了,跑過來架起了劉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