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二十一

孫成偉沒想到,解放后,他不在天津露面了,天津的那些爛事竟還會接二連三地找上門。最要命的一次竟發生在他和牟月雯約好去陳家和陳夢熊談判的那日上午。

那日上午,孫成偉滿心想著對付陳夢熊的種種計劃,急急忙忙正要出門時,劉巡長帶著一個解放軍年輕軍官和一個滿口天津話的麻子老闆找上了門。

麻子老闆見了孫成偉就問:「孫大律師,還認識我嗎?」

孫成偉怔了一下,只好點頭:「認識,認識!您先生不是大沽的劉老闆嘛!」

年輕軍官馬上綳著臉說話了:「孫成偉先生,你既然認識就好!你看咱們是直接到軍管會你六叔孫立昆同志那裡去談呢,還是上人民法院去談?你當年詐騙我二舅那三百塊大洋怎麼說呀?」

劉巡長兩邊賠著笑臉:「大偉,你看這事鬧的?您哪,是半個老革命,人家劉老闆的外甥呢,整個一革命軍人,還是副團長;咱孫主任是您六叔,可巧的是,他偏又是這位白雲山白副團長的老首長;我不帶來介紹你們認識一下也不太好……」

孫成偉連連應著:「那是,那是,劉老闆,白團長,你們請到屋裡坐!」

劉巡長很滑頭,掉頭就走:「大偉,你們談吧,我就不陪了!」

孫成偉還想留劉巡長:「劉巡長,您……您別急著走,喝杯茶嘛……」

劉巡長知道這茶不好喝,頭都沒回,徑自走了。

孫成偉沒辦法,只得滿臉堆笑,極是客氣地把白雲山和麻臉老闆請進了屋裡,又是沏茶,又是拿點心,要他們二位先消消氣。

白雲山卻氣憤難抑,指著孫成偉的額頭大肆教訓:「不是我二舅這次到北京看我,我還不知道會有這種事!孫成偉,你自己說,你敢把這種事弄到你六叔面前去嗎?你六叔是我的老政委,他的為人我知道,他的眼裡可容不得沙子!」

孫成偉頭上滲出了汗,笑得益發低聲下氣:「那是,那是,我是他親侄子,您白團長也是他的老部下,真弄到他面前去,咱……咱誰都不好看——當然,我……我更被動……」

白雲山桌子一拍,問:「孫成偉,那你說這事咋解決?」

孫成偉說:「白團長、劉老闆,我承認錯誤,我承認錯誤!這都是萬惡的舊社會造成的嚴重錯誤,解放后,在我六叔的教誨下,我一直在深刻反省……」

白雲山說:「這與舊社會沒關係,什麼社會也不允許你這麼詐騙!」

孫成偉連連點頭:「那是,那是,這……這……」

劉老闆說:「這什麼呀?你把三百塊大洋還給我,咱就兩清!」

孫成偉苦著臉,擦著頭上的汗:「白團長,劉老闆,你們不想想,這事都過去兩年多了,那三百塊大洋還留得住么?不……不瞞你們說,大洋早讓我作踐完了,也不知咋完的……正應了那句老……老話:『命中沒有莫強求』……」

劉老闆「哼」了一聲:「那好,咱別啰嗦了,現在就去軍管會找孫主任!」

孫成偉直往後躲:「劉老闆,我……我不賴賬,我先寫欠條行不行?」

劉老闆手一擺:「不行!我信不過你這種人!」

倒是白雲山遲疑起來,想了想,對劉老闆勸道:「二舅,這事真鬧到我們孫政委那去也不太好,孫政委畢竟是我的老政委呀,咱這事畢竟也還是私事呀。二舅,要我說,就讓孫成偉先寫個欠條吧!讓他以後有錢慢慢還吧!」

劉老闆不同意,麻臉漲得通紅:「這回我還就是想看看共產黨講不講公道?雲山,孫成偉的六叔既是你的老長官,你怕難看,那我就拉他去法院!」

白雲山有些不高興了,說:「二舅,真上法院,你這事我就管不了了!」

孫成偉幾乎要哭了,一把拉住白雲山:「白團長,您……您務必勸勸您二舅,咱私了,私了!欠的這三百塊大洋,我一定還,只是現在手頭緊點,一時沒錢……」

沒想到,就在這時,門開了,已在門口聽了半天的牟月雯款款走進了屋,說:「你們逼什麼命?大偉欠你們的錢我還!」

劉老闆和白雲山都愣住了:「你是他什麼人?」

牟月雯看了孫成偉一眼:「我是他太太,說話算數!」

孫成偉凄哀地叫了聲:「月雯——」

牟月雯拍拍孫成偉的肩頭,像哄一個被嚇壞了的孩子:「別怕,別怕。」又對劉老闆和白雲山說,「但是,這事如果鬧到你們孫政委那裡去,我就一分錢不出!」

白雲山忙說:「好,好,就這麼定——誰也不願鬧嘛!」

劉老闆更覺得有理了,指著牟月雯,對孫成偉叫道:「還沒錢?孫成偉,你騙誰呀!你看你太太這一身的珠光寶氣,像沒錢的樣子么?」

孫成偉訥訥著:「她的錢是她的,又不是我的……」

牟月雯說:「大偉,我的就是你的嘛!」

孫成偉既感動,又著急:「月雯,我……我向我六叔保證過,從今往後,我……我不會用你一分錢!」不知咋的,突然間鼓起了勇氣,「好,劉老闆、白團長,我跟你們走,上我六叔那也好,上法院也好,隨你們的便!反正我是沒錢!」

劉老闆火了:「孫成偉,你這人怎麼這麼無賴?你太太都答應了,你還賴!」

孫成偉解釋說:「她……她現在確實還不是我的太太呀……」

牟月雯卻對劉老闆說:「你別理他,明天到大成國貨公司來找我吧!」

劉老闆和白雲山這才走了,一場很可能鬧到孫立昆面前的醜事,因為牟月雯的出現而化解了。孫成偉這才上了牟月雯帶來的包車,和牟月雯一起往陳家趕。

坐在車上,一路往陳家走時,孫成偉想到財產的分割,心情才漸漸好了起來。

牟月雯取出了一封信,遞到孫成偉手上:「大偉,這信你看看。老頭子在信上說了,同意我和他脫離關係,還答應給我一筆贍養費。」

孫成偉接過信看后,挺負責任地說:「給多少贍養費,老頭子信上可沒提呀。月雯,這可是個大事,你別輕易吐口。你想呀,你這一生都讓那老頭子耽誤了,這最後一次,不狠敲老頭子一下能行么?!再說,他又有那麼多錢,那麼多產業。**那邊不說了,你弄不到手,可大成國貨公司總得分一半給你吧?」

牟月雯嘆了口氣說:「大偉,你的心咋這麼大?你不想想,我算他們陳家什麼人?我覺得能答應給一筆贍養費就很不錯了。」

孫成偉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月雯,這事你聽我的,我可不能看著你吃虧。你知道的,我是律師出身,替人打這種財產官司打得多了。」

牟月雯想了想,問:「大偉,你說句老實話,你是為我,還是為你自己?」

孫成偉認真地說:「當然是為你了——月雯,你記住,我孫成偉是個堂堂男子漢,從今以後,決不會再花你的錢,就連還天津那位劉老闆的錢也會慢慢還你!陳老頭子和陳夢熊那邊,我來好好替你談。第一步是分家,先從陳家搬出去;第二步是財產分割。」

牟月雯說:「夢熊已經在為我們找房子了,就是還沒找到合適的。」

孫成偉說:「找不到合適的就不走,反正咱不能這麼便宜了他們!」

牟月雯勸道:「大偉,咱也別那麼過分,夢熊和如花畢竟也不是外人!」

孫成偉這時恨死了陳夢熊和柳如花,根本聽不進牟月雯的勸,到陳家見了陳夢熊和柳如花的面,便帶著一臉的挑釁神情,對陳夢熊說:「陳狗熊啊,這人生可真是難以預料呀,這轉來轉去,沒想到咱四人又轉到這同一座小樓上來了,還都成了這裡的主人。狗熊,房子沒找好,我看就別找了,都住在一起不也挺熱鬧嘛。」

陳夢熊強笑著問:「大偉,你莫不是想把這座小樓佔下來吧?」

牟月雯忙說:「我們大偉可真沒這想法,剛才他還和我說呢,從此以後一定自食其力。夢熊,你還是趕快找房子吧,找好我就搬走。」

孫成偉存心找事:「月雯,你別急,就是走,你也得和陳家把賬結清呀,陳老先生欠你的不說了,陳狗熊也欠你不少呀,光煙泡、白面錢加在一起就不是個小數。」看看柳如花,又說:「還有你老四,我和你說過的,當年為你治病的錢,都是月雯出的,你心裡要有數。」說著,說著,動了真情,孫成偉眼裡含上了淚,吼道:「咱三人都他媽欠牟月雯的,都欠!」

牟月雯心裡酸酸的,眼裡的淚搖搖欲墜:「不說這些了,都不說了……」

孫成偉仍是直著嗓門吼:「為什麼不說?人家欠了你的,還不把你當人!」

柳如花受了震動:「月……月雯姐,我謝謝你,我謝謝你……」說著,哭出了聲。

牟月雯一把摟住柳如花:「如花,你哭啥?這不都過去了么?!今兒個咱們不都好了么?咱該笑才是,夢熊,我真誠地為你和如花祝福!」

柳如花抬起頭,大睜著淚眼:「月雯姐,我和夢熊也真誠地祝福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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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國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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