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在這之後沒多久,孫成偉和牟月雯第一個結了婚。
兩個月後,陳夢熊和柳如花成了親。
這年年底,孫成蕙和劉存義也經組織批准,正式結婚。
婚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和孫成偉、陳夢熊那兩對新人的婚禮根本無法比,就開了個小型茶話會,熱鬧了一下。新房是文化速成學校臨時騰出的一間宿舍,兩張單人床一拼,就權當婚床了,桌子、椅子都是學校的,就連水瓶都是學校的。
劉存義因此很過意不去,新婚之夜,便對孫成蕙說:「小蕙,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既沒有陳家那種大洋房給你住,又不能像你哥哥和牟月雯那樣為咱的婚事大擺宴席,連你六叔都不願來,你怨我么?」
孫成蕙說:「怨啥呀?這不挺好么?我覺得咱們比我哥他們都好哩!」
劉存義摟住孫成蕙的肩頭說:「是的,是的,現在還是供給制,日後總要實行薪金制的,實行了薪金制,咱們就能添點東西了。小蕙,我向你保證,這一輩子一定對得起你。我一定要讓你六叔、我們的孫政委看清楚,我劉存義到底是什麼人!」
孫成蕙一邊炒著菜,一邊勸道:「存義,你可別對我六叔耿耿於懷呀!」
劉存義說:「不是我耿耿於懷,是你六叔耿耿於懷。我二姐在離婚書上按了手模,還給他寫了信,他的態度還沒有變,連咱的婚禮都不來。」
孫成蕙說:「我六嬸不是代表他來了么?六叔不還送了咱一對枕套么?六嬸不是也說了么,我六叔這陣子正忙著組織各界抗美援朝動員會……」
劉存義仍不相信:「我知道,你六叔不喜歡我。」
孫成蕙挺認真地說:「存義,這你可真錯了。就是最氣你的時候,我六叔都沒說過你一句壞話。他找我談話,和我說了那麼多,說來說去,都是誇你是好同志。」
劉存義嘆了口氣:「真這樣,我也就沒白救他了。」
孫成蕙炒好了菜,說:「吃飯吧,別多想這事了。」
劉存義說:「得喝點酒——來,小蕙,你陪我喝兩杯。」
孫成蕙:「你先喝著,我馬上就來。」說著,端了盆髒水出門去倒。
怎麼也沒想到,出門便看到了趙清波。
趙清波正蹲在新房門前的地上,在一個筆記本上寫著什麼,寫完后,把一頁紙撕下來,連同一隻熱水瓶和一面鏡子一起,悄悄擺到了「全心全意」新房窗下。
孫成蕙端著水盆,默默看著,心裡一時真不是滋味。
她真沒料到,趙清波會趕來給他們祝賀,更沒想到,趙清波此時已參加了中國人民志願軍,即將結束學習,赴朝參戰。
這時,趙清波一抬頭,也看到了孫成蕙。
孫成蕙不再遲疑了,忙招呼說:「趙營長,快,快屋裡坐!」
趙清波卻遲疑起來:「不了,不了,成蕙同志,我不打擾你們了……」
孫成蕙忙回頭喊:「存義,你看誰來了?!」
劉存義應聲出門,怔了一下:「嘿,趙營長呀!來,來,一起喝兩杯!」
趙清波仍想離去,劉存義氣了,一把把趙清波拉進了門。
三人坐在一起喝酒時,趙清波才嘆著氣說:「劉團長,成蕙同志,要不是因為馬上要離開祖國,去朝鮮,今天我……我就不來了。」
劉存義大大咧咧地說:「為啥不來?就是不赴朝參戰,你也得來。趙營長,我們這友誼可是在戰爭年代結下的。再說,小蕙又是你我的文化教員。」
趙營長慚愧地說:「劉團長,就因為小蕙,我不好意思來呀。」將臉轉向孫成蕙,又說,「小蕙,我當時真是糊塗了。可你也是,就不能騙騙我嗎?你當時只要騙我一句,就沒有那一出了,我也不會背上個處分!」
孫成蕙心裡一熱,雙手捧杯,給趙清波敬上了一杯酒:「趙營長,怪我,我當時真嚇糊塗了,來,我敬你一杯酒,就算給你謝罪吧!」
趙清波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劉存義不願再談這個令三人都難堪的話題,又給趙清波倒上酒,說:「趙營長,過去的那些事,咱今天都不說它了,咱還是說說朝鮮吧!趙營長,對朝鮮形勢你怎麼看?有人說,咱們打了這麼多年仗,剛安定下來,這又要打仗,還是和世界頭號強國美國打,怕打不好哩!」
趙清波這才來了精神,吃了口菜,響亮地嚼著,大聲地說:「劉團長,我看能打好,咱新中國剛成立,家底子薄不錯,可正因為咱打了這麼多年仗,部隊的戰鬥精神還在,才有把握打好嘛。」
劉存義興奮地將酒杯一頓:「對,咱背後還有蘇聯老大哥的支持哩!蘇聯老大哥也不弱嘛!來,來,趙營長,我敬你一杯!你在朝鮮等著我,沒準我也會馬上上去,我的申請書也寫過三次了!」
那夜,趙清波和劉存義一起喝掉了一瓶酒,快十點了,才向孫成蕙、劉存義告辭。孫成蕙記得最清的,是趙清波在明亮的路燈燈光下,筆直一個立正,向劉存義和她敬了個軍禮——那是一個真正有勇氣面對失敗的男子漢的莊重軍禮。
敬完禮,趙清波說:「劉團長,嫂子,你們等著我勝利的消息吧!」
劉存義當時還做著入朝作戰的夢,很豪邁地向趙清波揮著手說:「趙營長,還是先等我到朝鮮和你們會師吧!」
孫成蕙眼眶盈著淚花大聲說:「趙營長,您多保重,別忘了學習!」
趙清波最後向孫成蕙揮了揮手:「成蕙同志,有你這樣的老師,我在哪裡都忘不了學習!就讓我們跟隨共和國的腳步前進!前進!」
怎麼也沒想到,這竟是永訣!
一九五三年六月,趙清波在朝鮮戰場3442高地攻堅戰中壯烈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