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也把劉存義和湯平這對相濡以沫的老搭檔拆散了,把他們之間的寶貴友誼徹底破壞了。運動初期,他們都在陽山礦務局的紅旗礦上,仍然一個書記,一個礦長,挨斗時經常在一起,關係倒還好。後來就不行了——劉存義脾氣倔,吃了造反派那麼多苦頭仍是死不認賬,不承認自己走了資本主義道路;湯平思想覺悟卻迅速提高,積極要求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來,不但向造反派低頭認罪,還把劉存義在安徽建安煤礦包庇孫成偉的事揭發出來。因此,礦務局革委會一成立,湯平就作為老幹部代表做了局革委會副主任。而劉存義因為長期包庇壞分子,嚴重喪失階級立場,罪上加罪,在整個礦務局系統的礦處級幹部中最後一個被「解放」。粉碎「***」三年了,湯平做了局黨委書記,二人除了工作之外,仍是互不來往。
然而,聽說孫母鄒招娣得了癌症,情況很不好,湯平還是趕到紅旗礦醫院來了,一下車就對醫院院長交待:「對存義同志的母親一定要照顧好,不能因為她是家屬,就不盡心儘力。這老太太很不容易,從北京到安徽,又跟著我們到大西南,把存義同志五個孩子都帶大了,也算是為我們煤炭事業作出過實際貢獻的。」
院長說:「湯書記,您放心,能用的好葯我們一定用。」
湯平說:「缺什麼葯也可以直接找我,我讓局醫務處給你調。」
孫成蕙對湯平的到來感到挺意外,見湯平這麼關心自己的母親也挺感動,當時便說:「湯書記,您看您,局裡工作這麼忙,您還來看我母親。」
湯平問:「存義呢?咋不見他過來?這傢伙也太不孝順了吧?啊?」
孫成蕙應付說:「我哥、我姐他們都來了,用不著存義幹啥。再說,現在『*****』剛完,百廢待興,礦上的事太多,也顧不上。」
湯平苦笑道:「我知道,你家存義總是故意躲著不見我,對我有情緒!」
孫成蕙掩飾道:「湯書記,您看您說的,存義有啥情緒呀?『*****』不是過去了么,那時的事誰還會往心裡去?大家不都在說嘛,要一切向前看……」
孫成偉那當兒正守在母親床頭,加上在建安礦時和湯平又認識,覺得做了局黨委書記的湯平已經親自到醫院來了,劉存義不見一下總不好。孫成偉便悄悄把孫成蕙拉到門外,要孫成蕙把劉存義找來,和湯平見上一面,道個謝。
孫成蕙想想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結,不管怎麼說,當年兩人總是合作過的,而且為了孫成偉的事,湯平當年也擔過不少風險。於是,便到礦上去找了劉存義。
劉存義這時正在主持召開礦辦公會,罵罵咧咧地講著安全問題,說是十年動亂亂得啥規矩都沒有了,連操作規程都砸爛了,搞得井下井上一片混亂。如今撥亂反正,規矩就得重新立起來,誰敢違反就處分誰,天王老子也不例外!夠開除堅決開除,不能手軟!紅旗煤礦要多出煤,出好煤,不能再出造反司令、反潮流英雄了!
孫成蕙看這辦公會沒有馬上就散的意思,讓礦辦主任把劉存義叫了出來,告訴劉存義,湯平特意到礦醫院來看望母親了,建議劉存義去一下醫院,見見湯平。
劉存義根本不領情,手一擺說:「算了!算了!沒談完工作,我就不見他了!再說,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除了工作關係,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來往!」
孫成蕙婉轉地說:「存義,你再想想,你們過去畢竟是老朋友,人家這回又是看望你岳母,你不見一下面好么?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劉存義頭直搖:「還是不見!成蕙,你告訴湯平,井下有事,我下井了!」
孫成蕙氣道:「現在還下什麼井?這麼晚了?鬼才相信!」
然而,氣歸氣,孫成蕙也只好這麼和湯平說了。
湯平倒沒疑惑,呵呵笑著說:「存義這人我知道,只要井下有事,半夜三更他也得下井。好吧,成蕙,今天我就不見存義了,你轉告存義,就說我說了,哪天有空到你家喝酒,讓他給我準備一瓶好酒!」
湯平走後,一家人拉家常時,孫成偉才埋怨開了,說是劉存義實在不像話。
孫成蕙沖著孫成偉沒好氣地說:「哥,你還說呢,你知道么?存義至今還落個嚴重喪失階級立場的結論哩,還不都因為你。」
孫成芬插上來埋怨道:「哥,你也真是的,咋走到哪兒就把麻煩帶到哪兒!」
田劍川勸道:「算了吧,成芬,這話別說了,大偉這十五年也不容易。」
孫成芬白了田劍川一眼:「誰容易?你當了這麼多年右派就容易!」
孫成蕙說:「姐夫不是改正平反了嗎?我們黨還是實事求是的嘛!」
孫成芬這才想了起來:「哎,對了,六嬸也平反了,這事不知咱六叔知道不?聽說咱六叔打從一九六四年開始就調到你們這裡當了省委副書記?是不是?」
孫成蕙說:「是的,咱六叔調來一年多就搞**,也被整得夠嗆,在全省巡迴游斗。到陽山市游斗時,援朝這混賬東西還上台打過咱六叔一個耳光。氣得我和存義三年沒理援朝。」想了想,又說,「六嬸這平反了,也不知他們還能復婚不?」
田劍川搖搖頭:「我看難,一九六一年六叔到安徽搞調查研究時,都到了我們紅星公社了,六嬸就是不願見他。」
孫成蕙說:「那時不願見,是怕六叔受株連,現在可就說不定了。」
孫成偉「哼」了一聲:「我看還是別復婚好,免得日後有個風吹草動再離婚!」
孫成蕙不悅地看了孫成偉一眼:「哥,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咋對咱六叔意見那麼大?像咱六叔這樣的老同志受了這麼多罪,你就一點同情心沒有?」
孫成偉一本正經地說:「同情什麼?像咱六叔這種大幹部能吃點苦頭挨挨斗,我看倒是好事,階級鬥爭不鬥到他們這些大幹部頭上,他們還得大搞階級鬥爭呢!我的壞分子帽子、劍川和我六嬸的右派帽子都還得戴在頭上!所以,從這一點上說,我看這『*****』的好處還不小哩!」
一屋子人都被孫成偉這話給說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