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劉勝利怎麼也沒想到,僅僅幾天不見,東湖景緻就受到了這樣嚴重的破壞,青年林西面一片狼藉,四處都是殘樹敗枝。
陳濤頭上纏著繃帶,帶著一臉怨氣,一見劉勝利走進苗圃辦公室的門就說:「劉市長,不客氣地說,湯書記沒起好作用啊!市裡這個方案還只是方案嘛,怎麼就透出去了?就招來了這麼幫土匪?真是猖狂,口口聲聲湯書記是他們的老闆!」
劉勝利雖然對這起毀林事件也很生氣,可嘴上仍是責備陳濤:「陳濤,你不要這麼說,這不好!王環環手下的人毀林肇事,和湯書記有什麼關係?方案總要廣泛徵求意見嘛,湯書記總不能老悶在葫蘆里搖嘛,有些人鑽點空子也不奇怪。」
陳濤不滿地看了劉勝利一眼:「怪不得湯書記三番五次找省委,要你回來!」
劉勝利笑道:「我回來不好呀?啊?我不回來,你這些樹還真難說保得住!沒準王環環這些人早幾天就把它砍光了!好了,好了,陳濤,別說氣話了,還是說正事吧。聽鄭副市長說,你搞了個陽山農業科技園的構想方案?」
陳濤手一擺:「劉市長,農業科技園的事咱以後再說,現在我先問你們領導要個說法。毀的林怎麼辦?王環環手下那幫土匪咋處理?」
劉勝利說:「那我就給你透露一下,湯書記知道這事後,發了大脾氣。」
陳濤「哼」了一聲:「劉市長,我也向你透露一下,環環集團可是湯書記一手抓的點,是湯書記的心頭肉,湯書記發再大的脾氣,最後還是不了了之,我這一棍算是白挨了,毀的林肯定也找不到主賠!」
劉勝利怔了一下:「先不要這麼說嘛,我看湯書記不是那種不講原則的人!」
陳濤說:「劉市長,我們是老朋友了,又一起在天河縣團委幹了這麼多年,你不要和我打官腔好不好?我說實話,只要沾上環環集團,我還就信不過他湯平!」
劉勝利不得不表態了:「好,陳濤,如果湯書記真偏袒王環環,我一定給你一個說法!還是談陽山農業科技園吧,我聽鄭副市長談了一下,覺得不錯,想法很好,也比較現實,我看和湯書記的思路也沒什麼大矛盾嘛!」
陳濤苦笑道:「劉市長,你看你,又和稀泥了吧?我和湯書記的思路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湯書記要毀林搞開發,我呢,是搞廢棄資源利用!我的構想方案上寫得很清楚,是想把紅旗礦區改造成農業科技園,還有一整套配套改造措施。紅旗礦開採歷史一百二十二年,周圍的塌陷土地不少,死水汪一片連一片,我們從白馬河引點活水進來,就是一片片新湖嘛!既搞了科技農業,又美化了生活環境。」
劉勝利點點頭:「湖邊再種上樹,還為後人多保存了一片綠地。」
陳濤卻很沮喪:「可我在規劃會上提出這個方案后,不但是湯書記,就連鄭副市長一開始都不相信我,說是礦區這麼臟,這麼亂,環境這麼差,怎麼能搞科技園?我說是農業科技園,強調是農業,湯書記仍然說我是異想天開!」
劉勝利明確地說:「我看不是異想天開,倒是解決礦區工人出路的好辦法。」
陳濤說:「是呀,白馬河距紅旗礦只有六公里,往天紅旗礦的地下水一直是往白馬河排的。這些年,因為礦上不生產了,河道才幹了,我們只要加寬河道,引來一池清水,就把環境問題解決一大半了。當然,你們市領導要下決心上。」
劉勝利說:「好吧,陳濤,我進一步了解情況后,再答覆你。你呢,也不要再生湯書記的氣了,他這人你是知道的,和我父親一樣是礦工出身,有時也倔。」
陳濤這才說:「其實,我對湯書記還是挺尊重的。劉市長,我也給你透個底,你是他要來的,我也是他要來的嘛!我讀博士期間,他派陽山市委組織部的同志找了我三次,最後一次,他利用到北京開會,親自到學校看我。當時學校決定我留校了,可湯書記說,你學的是城市管理,還是在老家舞台上演幾齣大戲比較好。湯書記這麼求賢若渴,能不來?我就來了。湯書記也是說到做到,三年把我提為市規劃局長,簡直是火箭式幹部。」
劉勝利感嘆道:「像這樣的老同志難得呀!你不該撂挑子,太意氣用事了嘛!」
陳濤說:「我尊重湯書記,但並不等於說就事事處處聽他的。東湖開發就是不對嘛!不按科學規劃,這麼急功近利,豈不貽害長遠?我們怎麼面對後代子孫?我擋不住他的蠻幹,靠邊走人就是,免得日後後代子孫罵我!」
劉勝利笑道:「好嘛,陳濤,今天你也有堅持真理的勇氣了?記得當年在天河縣團委,為白水溝分田的事,你怪我倔,我看你今天也和我當年一樣倔嘛!」
陳濤也笑了:「所以,你堅持真理的勇氣,在後來的歲月中一直刺激著我……」
正說到這裡,王環環的卡迪拉克在辦公室門口停下了,王環環從車裡走了出來。
劉勝利看見了,站了起來說:「哦,是王環環!」
陳濤氣又上來了:「這個活土匪,他……他還敢到我這兒來!」
王環環在公關部女主任周清清的陪同下,大大咧咧地進來了,進門見了劉勝利,一怔:「劉市長,你也在呀?那好,劉市長,你作證,我現在就給陳局長賠禮道歉!」說罷,向陳濤鞠了個九十度的躬,「陳局長,您大人不把小人怪,您是高尚的人,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您這虧就算吃在兄弟我身上了!我倒了這麼多霉也不說了,再咋誤會我也得負領導責任!我不推!您向你道歉!」
陳濤不理不睬,像沒有王環環這個人似的。
王環環的公關部女主任很漂亮,說出的話也甜:「陳局長,這可真是誤會呀!毀林事件發生時,我們王總在坦克團搞共建,一聽說這事,馬上開會,還主動把肇事者送到公安局去了!陳局長,您就彆氣了。」
陳濤太了解王環環了,知道王環環的伎倆,仍是不理睬。
王環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劉勝利:「劉市長,你看看,咱當年的縣團委書記不認我這個進步青年了,我咋辦?我的四個人進了公安局,我挨了湯書記一頓罵,湯書記讓我賠樹苗,又罰了我二十萬,我冤不冤?我還得給陳局長賠笑臉,我……我真是苦惱人的笑呀!」
劉勝利也一臉冰霜:「說,接著說,環環。」
王環環卻不說了,嘿嘿一笑,提起了當年:「劉市長,總不能像在當年的天河一樣,用槍押著,給我來次無產階級專政吧?劉市長,你也不幫我說兩句?當年在天河,你那麼幫我!」
劉勝利這才嘆了口氣:「環環呀,我真想不到咱們三個人在陽山會這麼見面!」
王環環馬上看出,劉勝利是看重當年的,忙說:「是的,是的!」馬上對周清清介紹說,「清清,你不知道,劉市長當年可是救過我哩!為救我,劉市長也被關了學習班!我和劉市長的友誼叫戰鬥友誼,不說鮮血凝成的,那也是很深厚的!」
劉勝利盯著王環環:「當年你是對的,今天呢?」
王環環說:「今天我罪該萬死,死有餘辜——這行了吧?」
劉勝利哭笑不得:「什麼絕話都讓你說完了!我希望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來,來,陳濤,你也彆氣了,環環也許真不知道下面的人這麼亂來,你們握握手吧,都是當年天河的老同志,不要搞得這麼僵!」
陳濤「哼」了一聲:「劉市長,你別上當,今天這個王環環不是過去的那個王環環了!混油了,學了一身壞毛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王環環一副大人不把小人怪的樣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陳局長,我知道你的烏紗帽被湯書記擼了后,情緒一直不太好,你說我啥我都不怪你!」臉一轉,「劉市長,我請你到我們環環新村光臨指導,親眼看一看改革開放的豐碩成果!」
劉勝利眼睛一亮:「好,好,這兩天抽個空去一趟——陳濤,你陪我去!」
陳濤手一擺:「我可不想看這種暴發戶的嘴臉!」
王環環逮住了理:「劉市長,你聽見了吧?這位陳濤同志仍然把我們這種優秀農民企業家看成暴發戶!」看著陳濤,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陳濤同志,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呀,你的思想要解放一點了!」
劉勝利立時綳起了臉:「思想再解放也不能毀林,王環環,在這件事上你是錯定了,湯書記怎麼罰你都不冤!」說罷,看了看錶,起身告辭,「好了,好了,你們接著談吧——王環環,你就在這裡繼續檢討吧,我要去機場接人了。」
王環環問:「劉市長,接誰?」
劉勝利說:「老同志孫立昆帶來的一個離休幹部參觀團,當年真正救你的是他!」
王環環樂了:「劉市長,那檢討改期,我也和你一起去!」
說罷,跟在劉勝利身後,趁機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