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一輛警車在前面開道,後面跟著一輛進口豪華大巴車。大巴車裡坐著孫立昆帶來的參觀團的老同志們,湯平和劉勝利隨車陪同。一路上氣氛很好,老同志們談笑風生,時不時地詢問一些情況,湯平便指著窗外不斷馳過的街景,興緻勃勃做做介紹,博得了孫立昆和老同志不少鼓勵的掌聲。
孫立昆說:「湯平同志,幹得不錯嘛,啊?陽山簡直是一年一個樣呀!」
湯平說:「孫老,困難和問題也不少呀,下面就看勝利他們的了!」
孫立昆馬上問:「勝利,你這個新市長準備咋燒這三把火呀?」
劉勝利連連擺手:「我可沒啥火要燒,就想腳踏實地地為老百姓做點實事。」
孫立昆笑了:「好,好。」轉而又問,「你母親身體還好嗎?」
劉勝利說:「好著呢,老教育我和錢遠。只要報上登了什麼腐敗案,她都要把報紙剪下來給我看,還批示呢:『此文重要,我認為值得一讀』……」
孫立昆呵呵笑起來:「簡直成了你們家裡的紀委書記了!」
到礦山公園參觀時,湯平悄悄把劉勝利拉住了,說:「勝利,孫老和這麼多老同志到咱陽山來,機會難得啊,工作我看還是要先做起來。」
劉勝利問:「湯書記,做什麼工作?」
湯平說:「你給我裝什麼糊塗?請孫老他們幫我們到省里改規劃嘛!」
劉勝利說:「湯書記,你不是給了我一個月的時間么?還是先不急吧?」
湯平說:「我倒不是急,而是想把工作先做到前頭。」
劉勝利說:「湯書記,陳濤有個方案,不知你看過沒有?」
湯平一怔:「怎麼?劉市長,你把寶押到陳濤那個異想天開的構想上去了?」
劉勝利婉轉地笑著:「湯書記,也不能說陳濤的構想就是異想天開吧?連鄭副市長他們都覺得有可行性哩!」
湯平說:「老鄭他們的意見我咋不知道?」
劉勝利仍是笑:「你大老闆一鎚子定音,誰還敢說話呀……」
這時,已走到礦工紀念碑碑台上的孫立昆叫了起來:「湯平同志,你們上來呀!哎,我問你,這個礦工雕像是不是劉存義呀?」
湯平這才停止了和劉勝利的爭論,快步走上了碑台:「孫老,您可是好眼力,這個雕像是以劉存義為模特雕的,象徵礦工群體!」
孫立昆微微點著頭,指著雕像對劉勝利說:「勝利呀,這就是你的榜樣!」
湯平聽得這話,不禁靈機一動,沒和劉勝利商量,就突然建議道:「孫老,今晚,我們陪您去看看存義工作過的紅旗煤礦好不好?我和劉市長陪您去!」
孫立昆說:「好,好,也到礦工們的家去看看,看看改革開放的新變化!」
劉勝利遲疑著:「湯書記,這……這好么?」
湯平手一擺:「有什麼不好?我這人實事求是,不怕丟醜!」
紅旗煤礦的景象讓孫立昆大吃一驚,改革開放快二十年了,紅旗煤礦竟然還是老樣子——甚至不如當年。那些建於五十年代的舊平房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了,仍沒錢大修。他們去的陳礦長家和當年劉存義的家沒有太大的區別。屋裡設施和傢具都很陳舊,幾乎沒有一件新款電器和傢具。
孫立昆四處看著,感嘆著:「湯平同志呀,陽山大變樣了,紅旗煤礦可是變化不大呀!啊?你看這破破爛爛的樣子,有一點改革開放的新氣象嗎?不是我批評你呀,你這個市委書記有責任嘛!還有你,劉市長,你也有責任!」
劉勝利訥訥地說:「是的,孫書記,我們都有責任。」
湯平馬上接了上來:「劉市長,我們能認識到自己的責任就好!」拉過陳礦長的手,「來,來,勝利,我給你介紹一下陳礦長。陳礦長和我一樣,也是你父親的老搭檔,和你父親一起從安徽到陽山,十一年前,和紅旗礦八千礦工一起給你父親送過葬。陳礦長,你能不能向孫老和劉市長介紹一下,紅旗煤礦解放以來有多少同志犧牲在井下了?另外,有多少死於矽肺病等職業病的同志?」
陳礦長想了想,說:「犧牲在井下的同志和死於職業病的不下八百人,工傷致殘不下兩千人。我退下來時,需要撫恤的傷亡礦工家屬就有一千二百多人。」
湯平沉痛地說:「劉市長,這就是歷史,這就是犧牲——這就是說,在和平年代里,紅旗礦仍在進行著一場流血的戰爭!四十多年來的傷亡是這麼巨大!現在,紅旗礦資源逐漸枯竭了,這麼多人吃不上飯,我們對得起歷史嗎?良心上受不受責備呀?!孫老剛才對我們的批評你也聽到了,你還說不急?!」
劉勝利一臉的無奈:「湯書記和陳礦長說的情況我都知道,可就陽山市目前的實際狀況,我想急出個艷陽天也不能啊!」
孫立昆愕然地看著劉勝利,一臉慍意:「勝利,你怎麼這麼說話?!」
劉勝利完全明白了湯平的用意,不得不把話說到明處了:「可是,湯書記,不管怎麼急,我們也不能犧牲子孫後代的利益嘛!」
湯平臉一拉:「我不想給後代留下一座花園般的城市嗎?但是,同志,我們要面對現實!我告訴你,陳濤那個方案行不通!市裡一下子也拿不出這麼多錢!」
劉勝利壓抑著,勉強笑道:「湯書記,你不是給了我一個月時間嗎?變卦了?」
湯平不認賬了:「三天,現在我只給你三天,就是要你上火著急!」
劉勝利想了想:「好,三天就三天,三天後,我向您和市委作詳細彙報!」
陳礦長這時插了上來:「劉市長,紅旗礦這狀況真得下決心解決了,唉,你爸走得早倒也是好事,真要活著看到紅旗礦落到這種地步,還不知會多傷心哩!」
劉勝利安慰道:「礦井也像人,有生就有死,陳叔叔,您也得看開點。」
陳礦長說:「我就看不開!劉市長,這改革開放搞了快二十年了,陽山變得讓人都不敢認了,可這裡竟欠債這麼多!紅旗礦從部里划給省里,又從省里划給市裡,誰都當它是個大包袱!不是咱湯書記做主,誰會接呀?」
劉勝利看了湯平一眼:「湯書記有良心。」
陳礦長更激動了:「可這包袱是怎麼造成的?紅旗礦幾十年的積累都搞哪去了?不都在計劃經濟年代被國家無償調走了么?劉市長,你也得有良心呀,要支持湯書記早點解決紅旗礦的問題呀!」
劉勝利有苦難言,微笑著說:「陳叔叔,您放心,問題一定要解決,但是,怎麼解決,市裡正在研究——包括對這個工人新村的改造。我們不會讓它以這種面貌進入下個世紀!它這樣進入下個世紀,不但是我這個市長的恥辱,也是中國共產黨人的恥辱!」
陳礦長握住劉勝利的手,連連說:「這就好,這就好!辦法總比困難多——這話可是你爸爸在世時常說的!」
從紅旗礦回陽山市區的路上,湯平拉著孫立昆坐到自己車裡,才把自己和劉勝利的爭論情況向孫立昆說了,最後手一攤,問孫立昆:「孫老,您也看到的,礦區四處煤灰,又臟又亂的樣子,能搞什麼科技園么?不是異想天開是什麼?」
孫立昆也搖起了頭:「是有些浪漫嘍!」
湯平說:「所以,孫老,改規劃的工作,您還是先幫我們做起來吧。」
孫立昆苦笑道:「只怕我這影響力有限了。」
湯平說:「孫老,影響力有限,總還是有影響力的嘛!」
孫立昆這才說:「到時候看吧!」隨後又問,「是不是後悔把勝利要來了?」
湯平搖搖頭:「孩子是咱自己的孩子,多敲打就是了,我對她是不客氣!這孩子也有長處,挺成熟的,不官僚,當了二十天市長,在下面跑了十好幾天,連我都經常找不到她。」嘆了口氣,又說,「年輕人嘛,腦子比我們靈,沒準還就能想出個高招哩!我今天是故意逼她的!」
孫立昆拍了拍湯平的肩頭:「這就對了,我們老同志對年輕幹部既要關心愛護,也要放手讓他們做事嘛,否則,這班是交不下去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