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為了慶賀「甜甜果品花卉商社」順利開張,這日晚上小店關門后,孫成蕙打了個電話給錢遠,說是要開董事會,就不在家吃飯了。劉盼盼、劉心、孫成蕙三個董事和劉盼盼的女兒劉紅四人一起在店裡吃了頓飯,還買了瓶紅酒。
吃飯時,孫成蕙高興地說:「同志們,情況不錯嘛,這幾天賬算下來,平均每天能凈賺一百多塊哩!就算一天賺一百,一月就是三千多。咱們養了自己不說,還給國家交了稅,做了點小貢獻哩。小劉紅啊,你上大學的學費不用愁了,你媽和你奶奶給你掙著哩!」
劉紅紅著眼圈說:「奶奶,您真好!」
孫成蕙疼愛地撫摸著劉紅:「是你這孩子好,讓奶奶心疼哩!家裡這麼困難,學習還這麼刻苦!」抬頭看一眼劉心,「小劉心呀,在這一點上你可真不如劉紅,盡讓你爸媽操心,還惹奶奶生氣!」
劉心說:「劉紅生了個好腦袋,我沒有,我爸從小就笨!」
孫成蕙說:「誰說你爸笨?你爸是上市公司老總,也是大學生!」
劉心說:「不笨他小時候咋老挨我爺爺的揍?」
劉盼盼忙阻止:「劉心,別胡說……」
劉心馬上把劉盼盼賣了:「奶奶,這都是大姑告訴我的!」
孫成蕙看了劉盼盼一眼:「過去的事,你都給劉心說了?」
劉盼盼說:「說了一些,她們像聽天書似的,不相信哩!」
孫成蕙說:「所以,你們小姑才要對你們進行傳統教育!」又咕嚕了一句,「不過,敢斗這東西首先得教育好自己……」
正說著,劉援朝進來了,說:「哦,甜甜商社的全體領導成員都在嘛!」
孫成蕙警覺地看著劉援朝:「怎麼?劉總,還專門來為我們祝賀了?」
劉援朝皮笑肉不笑地說:「媽,還不但是我一人來給你們祝賀呢,劉市長和劉敢斗都在百忙之中抽出了點寶貴時間,要為你們祝賀!這面子夠大的了吧?」
孫成蕙知道麻煩來了,馬上問:「你們是不是想搞什麼名堂?」
劉援朝說:「劉市長有指示,今晚要在這裡開個家庭會議。前兩天就想開,可劉市長事多,老抽不開身,今天總算有空了。」說著,說著,口氣就不對頭了,「媽,你說說看,你這弄的叫什麼事?啊?六十五歲下海經商,在我們劉市長家門口開小店,是顯得老當益壯呢,還是故意讓我和劉市長難看?」
孫成蕙說:「我說了,我這是為盼盼。盼盼的事,你不管,劉市長不管,敢斗也不管,那只有我來管了!」
劉援朝叫了起來:「媽,你別不憑良心!盼盼的事我沒管么?我不是給了你兩萬塊錢資助盼盼了么?」
劉盼盼說:「援朝,你的心意我領了,可我不能要你的錢!」
孫成蕙也想了起來:「哦,對了,援朝,這事我還沒給你說呢,你那兩萬塊錢盼盼不要,我就算是你們劉心的投資了。」
劉援朝不屑一顧:「劉心投什麼資?我可不想讓她當個體戶!」
劉心當面和自己老子作對:「我寧願跟奶奶當個體戶,也不想進你朝輝集團!」
劉援朝火了,沖著劉心眼一瞪:「閉嘴!」
劉心不閉嘴:「我小姑當年也是個體戶,現在怎麼樣?也是集團公司!」
劉援朝譏諷道:「這麼說,你們的發展方向也是集團公司嘍?」
孫成蕙認真道:「援朝,你別譏諷我們,我們從沒想過要把生意做得怎麼樣,就想自己養活自己,給國家和社會減少點麻煩。我覺得這並沒有什麼不好嘛!」
劉援朝不理孫成蕙了,轉而做劉盼盼的工作:「盼盼,我不是說過嗎,你和劉紅的生活我會負責的,包括劉紅上大學!兩萬不夠,我再給你兩萬!」
劉盼盼難堪地說:「援朝,你的錢我真不能要!我不也和你說了么?我是從小要飯要怕了,你不能這麼不尊重我!」
劉援朝掛下了臉:「盼盼,你別搞錯了,我不是劉敢斗,我是真心要幫你!」
孫成蕙說:「援朝,就算是好意,你也不能這麼盛氣凌人,也得尊重別人!」
劉援朝不滿地看了母親一眼:「可以,盼盼既然這麼倔,我看,這店就讓盼盼一人去開,你老太太就不要再插手了!」
孫成蕙說:「援朝,你賭什麼氣?這店是我要開的,是我的決策!」
恰在這時,劉勝利來了,笑道:「我們政委媽媽的決策可是不太英明呀!」
劉援朝見劉勝利來了,精神為之一振:「劉市長,你和老媽談吧!」
劉勝利笑眯眯地:「一起談,一起談,先民主後集中……」說著,在椅子上坐下了,心平氣和地對孫成蕙說,「媽,您的心情我能理解,開這麼個小店也沒有什麼不對。不論是從幫盼盼再就業的角度,還是從方便人們生活的角度看,開這麼個小店都是好事。可比較麻煩的問題是,我調到陽山來做了市長,市裡明文規定,不許家屬子女經商呀!媽,您身為我們家的老政委,又是五十年代入黨的老同志,覺悟那麼高,總不能帶頭破壞市裡的規定吧?啊?」
孫成蕙不服氣:「勝利呀,市裡規定不準家屬子女經商,可沒規定不準母親經商呀,更沒說過不準幫助下崗女工經商呀?我記得你在電視上很鼓勵嘛,還說了,只要不違法,什麼買賣都能做。是不是?」
劉勝利說:「家屬這個範圍很寬泛嘛,家屬當然包括母親嘛!媽,您老就歇歇吧,別給我們添亂了。盼盼的事,還是我想法解決吧,你們這個『甜甜果品花卉商社』就不要辦下去了,好不好?劉心也不要辦,馬上停掉……」
孫成蕙問:「盼盼的事你想咋解決?」
劉勝利應付說:「找機會吧,只要碰上哪個企業要臨時工,我就幫著問一聲,也許很快,也許要等一陣子……」
孫成蕙說:「那我們的店為啥馬上關門?起碼也得等盼盼的工作落實了再說吧?再說呢,就算盼盼的工作落實了,劉心也得有點事做,她不願到她爹的朝輝去,我們祖孫二人在家門口一起開開店,也沒啥不好嘛!」
劉勝利嘆了口氣:「媽,您咋還不明白?這店我和援朝、敢斗是說啥也不會讓您開下去的!您不想想,我是市長,援朝是上市公司總經理,敢斗連賓士都坐上了,我們誰會看著您在這裡開小花店?您不怕人笑話,我們也不怕人家笑話嗎?人家會說我們連一個老母親都養活不起!」
劉援朝陰陽怪氣地說:「就是嘛,我們總不好四處給人家解釋說,您老六十五歲下海經商,是自願發揮餘熱,要為國分憂!」
孫成蕙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兒女們:「都說完了吧?啊?這民主過後總得集中一下了吧?啊?」
劉援朝說:「當然要集中——劉市長不指示了嗎?馬上收攤子!」
孫成蕙火了:「這裡沒有市長,只有家長,咋著集中得由我說!」
就在這時,劉敢鬥風風火火地進來了:「對,對,老媽,您說吧!」
劉勝利沖著劉敢鬥眼一瞪:「敢斗,怎麼到現在才來?想耍滑頭是不是?」
劉敢斗信口開河:「哪能耍滑頭呀,是堵車!劉市長,你們的交通真要好好整頓!」轉而又對孫成蕙道,「媽,您快『集中』吧,您『集中』完后,我還得去工地看看,我們圖書館工程馬上要隆重奠基哩!」
孫成蕙卻不忙「集中」:「敢斗,劉市長和劉總說,你這個開服裝店起家的個體戶也反對我和你盼盼姐開花店?是不是?」
劉敢斗笑了:「老媽,您讓我咋說呢?這不是難為我嗎?我就是再支持您,當著劉市長和劉總這兩個大人物,我也不敢說呀!」
孫成蕙鼓勵地看著劉敢斗,希望獲得小女兒的明確支持:「敢斗,你說,咱這是開家庭會議,沒有什麼市長和劉總,大家一律平等。你不要怕!」
劉勝利意味深長地看了劉敢斗一眼:「敢斗,你就說說吧。」
劉敢鬥眼珠一轉,先談條件:「哎,姐,我們承包的圖書館工程馬上要奠基了,六姥爺參加,你也參加吧?我們給你寄了請柬的……」
劉勝利說:「你那請柬我沒收到,就是收到了也沒時間。哎,說正題。」
劉敢斗不高興了:「好,就說正題——姐,大哥,你們是不是吃飽了撐的?老太太想活動活動筋骨,發點小財,這有啥不好?咋就那麼容不得老太太?再說,你劉市長一來就為紅旗礦下崗職工焦著慮,老太太就不為她下崗的女兒焦慮呀?當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百姓不點燈也行呀,劉市長,下崗女工劉盼盼同志的工作就請您安排好了!」
劉勝利狠狠瞪了劉敢斗一眼:「劉總,我請你注意一下這麼說話的後果!」
劉敢斗從姐姐的話里看出了威脅的意味,口氣馬上變了:「可老媽,您也不能出我們的洋相嘛!您老說說看,您老這是圖啥呢?存心丟我們兄妹的臉呀?我個體戶出身,臉皮厚,丟點臉不要緊,我姐、我哥這麼高貴的臉也能隨便丟么?再說了,你這小店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只怕都不夠我吃頓飯的!老媽呀,這既不賺錢,還又要丟臉的買賣,咱為啥要干?!所以,我的意見是,趁著臉丟得還不算多,咱激流勇退,早些收攤子吧!」
孫成蕙失望極了,一一打量著自己的兒女們:「哦,說來說去,還是嫌我這老媽給你們這些大官、大款、大企業家們丟臉了,是不是?」
劉勝利點頭承認:「消極影響總還是有的嘛。」
劉援朝說:「也確實讓我們當兒女的丟臉嘛!這是事實嘛!」
孫成蕙氣壞了:「我給你們丟臉了?劉市長、劉總,還有你——劉敢斗劉大款,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生的是兒子,是女兒,既沒有大官,也沒有大款!現在我來集中一下——不論丟沒丟你們這些大官、大款的臉,這個店我都得陪劉盼盼開下去!過去那麼難的日子我都挺過來了,今天還要你們教我該做什麼嗎?!你們老媽一生聽從黨安排,可改革開放搞到今天了,媽又早就退休了,就不能也解放一次思想,自己安排一下自己的命運嗎?!」
劉心拍手叫好:「奶奶,您早就該自己安排自己的命運了!」
劉紅卻哭了:「奶奶,他們是飽漢不知餓漢飢!」
孫成蕙把劉心和劉紅攬在懷裡,繼續說:「援朝、勝利、敢斗,你們不要以為我在和你們賭氣。我沒賭氣。你們都是我的兒女,就算說了什麼難聽話,我也不會和你們計較。可你們記住了,媽啥時都得為有困難的兒女承擔一份責任,就這話!」
劉盼盼眼裡含著淚叫起了「媽」。
孫成蕙訥訥地道:「我想,你們爸爸要是還活著,也會支持我這麼做的!」
面對這麼一個倔老太,劉援朝和劉勝利沒辦法了,只得暫時承認自己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