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5

在怨氣籠罩的中心,靜靜的佇立著一座五樓高的療養院。

相較於外邊的躁動狠戾的怨氣，這裡的怨氣相對來說卻十分平和，而在療養院里,則是一片安靜，似乎萬物都歸於沉寂，一點聲響都沒有,安靜得讓人覺得可怕。

所有人，都陷入了昏睡之中。

「噠噠噠！」

安靜的樓道中，卻有一道蹣跚蒼老的身影焦急的走動著,他手中的拐杖敲擊在地上，發出清晰的聲響來。

「淑貞！淑貞——」

沙啞的聲音在樓道中響起來,老人蒼老布滿皺紋的臉上充滿了急切的表情，他不斷的呼喚著「淑貞」這個名字，也不知道到底叫了多少聲，才導致自己的聲音都有些啞了。

幾近乞求，他喊道：「淑貞！我知道是你，你出來見見我啊……淑貞啊！」

一道灰色的影子在他身後出現,老人心中似有所覺,猛的轉過頭去,那道身影卻又瞬間消失，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老人臉上老淚縱橫，哭道：「你不出來見我，你是不是在恨我？恨我沒有找到你,恨我沒有保護好你？你知道嗎，我經常做夢夢到你,夢到你向我求救,說你好痛,讓我救救你……」

他口中的淑貞，全名叫何淑貞，是她的妻子，他們兩人是少年夫妻，從結婚到妻子消失，兩人基本沒紅過臉，一路相伴扶持到中年。

老人曾以為，兩人會一直這樣到死去，可是哪裡知道，就在三十年前，妻子卻突然失蹤了。他當時報了警，自己也努力尋找，可是怎麼都找不到人。

這三十年來，他也完全沒有放棄尋找，可是眼看自己都要死了，卻還是沒找到，他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只有去地底下才能和妻子團聚了。

但是，哪裡知道，他卻又見到了自己的妻子。即使，她已經面目全非，但是，他卻仍然一眼就認出了她。

說得有些累了，他身體本就不大好，忍不住喘了口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說：「你是不是嫌棄我年紀大了，丑了，才不願意見我的……你最愛美了，也最喜歡長得好看的，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醜？」

他自言自語的，說著兩人以前的事情，末了神色失落的道：「我一直都在找你，你為什麼就不願意出來看我一眼呢？我有太多的話想問你了……」

譬如，為什麼，她會從那個花瓶里出來，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又是鬼還是……什麼？他心裡有太多的疑問了，但是同時卻有許多的疑問被解開了。

——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經常做夢夢見她像自己求救，為什麼自己一直覺得，她一直在自己身邊，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原來，她的確一直就在自己身邊，只是自己一直沒發現。

「為什麼，我沒能早點發現呢？為什麼呢？」

說著，他伸出手使勁的捶著自己的腦袋，整個人懊惱不已。突然，他臉上表情一變，伸手捂著胸口，面露痛色，竟是一副喘不過氣來的表情。

「呼呼呼——」

瘦弱的身體跌倒在地上，老人嘴裡發出痛苦的聲音來。

看見他這個樣子，一道漆黑的身影在空中慢慢浮現出來，猶豫著來到他身邊，蹲下身子，伸手似乎想要查探他的情況。

呼！

一隻手飛快伸過來，一把抓住她的一隻手。

「啊！」

一聲尖叫，這道身影立刻就要退。

「淑貞！」老人大喊，空著的另一隻手捂住心口，又是一副要暈厥過去的模樣，嘴上卻仍然堅持喊道：「你別走！你別走！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手中的手猛的僵硬，似乎有些猶豫。

「你別看我，我現在的樣子很醜……」沙啞的聲音傳過來，聲音十分難聽。

她用空著的那隻手遮擋住自己的臉，因為心中不平靜，身上鬼氣控制不住的翻湧著，充滿了暴戾的氣息。

老人抓住那隻手，目光落在那隻乾瘦的手上——那隻手漆黑乾瘦，十分的醜陋，就像是被燒成炭的木柴，甚至能在一片漆黑中看見底下明亮斑駁的火星來。

他的手心裡一片滾燙，燙得他的手心都開始冒出一股「烤肉的味道」來，嗤嗤嗤的響。

就好像他抓住的，不是一隻手，而是一塊被燒紅的烙鐵，此時就這麼生生的烙著他的手心。

手心吃痛不已，但是老人卻不敢表現出痛色來，生怕被抓住的這個人，立刻就跑了。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伸手把她遮擋著臉的那隻手拿下來：「淑貞，讓我看看你……」

女鬼的身體顫抖著，卻任由他將自己的手拿開，頓時，一張被燒得焦黑的臉就出現在了老人的眼中。

眼前的人，或者更準確來說，是鬼，哪裡還有個人形樣啊，只能勉強看出一個人形來，渾身都被燒得焦黑，就像是一塊被被燒得發紅的黑炭站在他面前，就連身上的骨頭幾乎都被燒碎了，只能看見在一片焦黑之中零星的燒紅的骨頭。

看見她的模樣，老人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驚訝，但是很快的，他眨了眨眼，表情就恢復了正常，只是眼中帶著幾分痛色。

「我是不是很醜？」女鬼問她，聲音陰冷，「你是不是很怕我？你說啊，你是不是怕我了？」

她直接將頭抵在老人臉前，幾乎與他臉貼著臉，冰冷陰森的目光死死的盯著他。似乎只要他表現出一點的懼怕來，她就會撲過去直接將他給撕碎。

距離這麼近，老人幾乎能聞到從她身上所傳過來的焦臭味，那張漆黑斑駁的臉，看上去也更顯得恐怖了。

「沒有，你哪裡丑了……」他吐出一口氣，神色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伸手摸了摸那張已經被燒得看不出原樣的臉來，「你什麼樣子都好看，反倒是我……我老了，臉也變得皺巴巴了，不好看了，你是不是嫌棄我變醜了？」

女鬼一直在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沒有露出什麼反感的情緒來，身上翻湧的鬼氣竟是慢慢的平靜了下去。

見狀，老人更用勁我的握緊了她的手，問：「淑貞，你能告訴我，當初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你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個花瓶里？」

那個花瓶是他在永瓷鎮藍家的店裡買的，當時美人瓷並不出名，而他那時候正到處尋找妻子的下落，因緣巧合之下，就看見了那個花瓶。

花瓶上，溫婉動人的美人目光盈盈的看過來，就那一眼，他就有些邁不動腿了。他也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就是覺得這個花瓶很和眼緣，覺得上邊的美人，和自己的妻子很相似。

當時，他就掏了錢付了款，將花瓶帶回了家。

在那之後，他就一直覺得，妻子似乎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他去哪都要將這個花瓶帶上，別人還笑著問他怎麼這麼喜歡這個花瓶，他當時的回答是：

「看著這個花瓶，就覺得，我妻子好像一直在我身邊一樣……」

因此來療養院的時候，也把花瓶給帶上了，就放在書房。而在昨夜，他和護工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就聽見書房裡傳來一聲巨響，兩人跑去書房查看的時候，才將門打開，就見在碎裂的瓷器中，一道漆黑的身影呼嘯而來。

冰冷的怨氣翻湧之間，熾熱的氣息打在臉上，一道猙獰可怕的臉正正對上他的眼睛，帶著暴戾血腥的殺意。

而在他怔愣恐懼的時候，卻見那張可怕的臉在他面前停了下來，臉上似乎露出了一個驚訝，甚至可以堪稱恐懼的表情。

老人愣了一下，下意識開口：「你……」

就在此時，旁邊傳來一聲尖叫：「鬼啊！」

而後，便直接暈了過去。

而他的這一聲尖叫，瞬間打破了一人一鬼之間的平靜，厲鬼的身形瞬間消失在老人面前。

「不對……」老人神色變化，只覺得剛才那道身影給他的感覺十分的熟悉，：「淑貞，是淑貞嗎？你是淑貞嗎？」

他大聲的喊，聲音在房間內迴響。

他拄著拐杖，踉蹌的跑出去，卻發現外邊的世界已經變了。療養院里的人全部陷入了昏睡之中，世界一片安靜。

「你跟我說說，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問。

聞言，被他抓住的厲鬼身體卻是一顫，像是害怕極了。

「我，我當初被藍家的人抓去，他們，他們拿我去燒制瓷器……」

說到這裡，妻子的身體劇烈的顫動著，眼中卻是發紅，像是恐懼極了，又像是恨極了：「他們把我投入燒制瓷器的爐子中，裡邊的火燒得我好痛，我好痛啊……我叫你救我，你為什麼不救我？你為什麼不救我？！！」

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尖利，到最後，倒像是某種刺耳的尖嘯聲，帶著凄厲暴戾的瘋狂。

老人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耳鼻里都有鮮血流出來，他卻沒有去止血，而是伸手將欲要發狂的人抱進了懷裡，自責的道：「是我的錯，是我沒看好你……」

老淚縱橫，淚水從他渾濁的眼中流下，滴落在懷中人的身上。

厲鬼一愣，她伸出焦黑的手，在老人的眼角處抹了一下，愣愣的說：「你哭了……」

溫熱的淚水落在她的手上，很快的就蒸發了。

「淑貞……」老人又喚了一聲。

厲鬼眨了眨眼，突然撲進他的懷裡，哭著喊道：「你為什麼不來救我啊？我被燒得好痛啊……」

被投入爐子之中，她好痛啊，她當時多想有個人來救她啊。

老人抱住她，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即使對於妻子死亡的事情，他心裡早就有了預感，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妻子在死亡的時候，竟然遭受了這麼大的痛苦。

「對不起……」

……

等玄德小心翼翼的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幕，他面色一變，一時間還以為是厲鬼在殺人，剛想大聲呵斥，卻突然又想起了自家師叔的話。

「你性格衝動，每次在動手之前，能先過過腦子，先觀察一下局面嗎？」

想到這，他的動作就遲疑了一下，然後才發現情況和他想象的有一些不一樣——這裡的邪祟之氣，竟然很平靜。

而那一人一鬼，氣氛，甚至還很和諧？好像，還是抱在一起的？

「你們……」他開口，驚醒了那邊抱在一起的一人一鬼。

厲鬼猛的轉頭看他，表情十分警惕，身上的怨氣瞬間加重了許多。

老人急忙攔在她面前，是一個保護性的姿態，同樣緊張的看著玄德，急急的道：「她是我的妻子，她沒有害人的，你不要傷害她！」

玄德：「……」

他看上去，就那麼像壞人嗎？

「你們兩個，誰能跟我說說現在的情況嗎？」他無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