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去
謝府幽靜,同尋常官宦府邸不同,入內就可見蔥翠的樹木,假山流水不讀多見,江南似的庭院在長安少見。
蕭坤寧卻見得多了,趙家久居江南地界,格局差不多,不過謝玙竟與旁人不同,無高樓、無料峭假山,放眼去看,不過是一尋常府邸。
她無心觀賞,跟著僕人一路走近,悠悠揚揚聽到優雅的琴聲,叮咚悅響,她好奇地問僕人:「這是誰在彈?」
僕人道:「這是先生在彈。」
謝玙竟還有這等雅緻,拿慣了刀,撫琴可會覺得手疼?
僕人將貴客引至門畔,道一聲到了,俯身退下去。
蕭坤寧腳尖對外挪了挪,重生不過十二個時辰,竟見了謝玙三面?
秋日裡微微冷風,屋內已開始燒炭,跨進去的時候,她先探首,再伸出右腳:「先生,學生蕭坤寧來見。」
「進來。」聲線平坦,毫無波瀾。
蕭坤寧舉步邁進,謝玙的案上置著一張琴,早就以綢蓋好,窺不盡全貌。
謝玙坐在案后,今日做一身月白色水墨裙衫,大江流去,青山對開,見蕭坤寧進來,起身給她斟茶,態度倒像自己是學生,蕭坤寧才是先生。
謝玙的茶,蕭坤寧不敢喝,忙推拒:「先生抬愛了,學生不喝茶。」
「嗯,怕我毒死你。你來斷無好事,不過我要去趟江南,歸期不定,課會另請人來代。你有問題,可以等著我回來再說。」謝玙自己端起白瓷茶盞,徐徐飲了一口,清眸望著蕭坤寧,等著她的回話。
謝玙要去江南。蕭坤寧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她怎麼不記得前世里有這麼一出,她要去江南是臨時想起來的,謝玙去江南做什麼?
她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到底要不要請假?
小姑娘低眸,話沒開口就嚇得不敢說話了,就留給謝玙一個頭頂欣賞,怎麼也想不出這麼膽小懦弱的人昨日當著眾人的面打了自己的先生。
謝玙見她微微可憐,將自己案上的菊花做的糕點遞給她:「吃一塊?」
蕭坤寧抬眸瞄了一眼,茶都不喝,還吃你的點心?
做夢。
蕭坤寧硬骨氣地拒絕了,謝玙哦了一聲,修長白膩的指尖捻起一塊金燦燦的點心,徐徐地投入自己的口中。
謝玙出身於洛陽世家,雖說到了她這一輩已然落寞,可骨子裡的優雅氣質是無法掩埋的,一舉一動都比蕭坤寧這個鄉下來的強了很多。
點心夾著一股清甜的奶香味,謝玙輕輕一咬,就感覺那股香味四溢,蕭坤寧飢腸轆轆,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一塊點心吃得就像人間珍饈一般,謝玙這是搞什麼鬼
謝玙吃完好,抬了眼眸:「你來何事?」
蕭坤寧心不在焉,聞言就說了實話:「請假。」
「哦?去何處?」謝玙道。
蕭坤寧本想扯謊,可謝玙實在太狡猾,不說真話必然是不信,無奈道:「去江南趙家。」
謝玙又嗯了一聲,漫不經心道:「你一人去?」
蕭坤寧搖頭:「還有郡主。」
謝玙端起方才那盞茶,細細地打量著她一番,語氣肅了些:「不思進取、沉迷享樂,性子頑劣,我實在不知小郡主為何追著你不放,好似全天下的姑娘中數你最好。」
離了你蕭坤寧就沒日子過一般。
蕭坤寧:「……」又沒讓你喜歡,你怎麼那麼多話。
她慫,前世的經歷歷歷在目,她嘀咕一句:「活該你一輩子單身,冷心冷血。」
「什麼?」謝玙擰眉,將茶盞擱置下,示意她近前,「誰一輩子單身、誰冷心冷血。」
蕭坤寧立刻道:「學生頑劣,學生應該一輩子單身。」
謝玙不滿:「你這麼頑劣,同小郡主打鬧,哪裡像是冷心冷血。」
蕭坤寧:「……」謝玙什麼時候這麼小氣了?竟連一句話都不放過。
面前的小姑娘咬牙,憤懣不平,卻又不敢計較,謝玙莫名覺得好笑,拿起一塊點心在她面前晃了晃:「要去江南可以,我們一道同行。」
「為什麼?」蕭坤寧震怒。
天殺的謝玙,她恨不得上前再打一巴掌,踹一腳,想都別想和她一道同行。
謝玙道:「你知曉我的秘密,若你隨意說,我豈不是很危險?」
上輩子就是因為這個事,被她弄死,這輩子還抓著這個不放,蕭坤寧恨不得將那個秘密從自己腦袋裡摘去,她為何要救謝玙,為何不聽洛氏乳母的話,為何不一刀捅死她。
她深吸一口氣,示意自己冷靜些,道:「先生的秘密,學生早就忘了。」
謝玙咬著點心,慢慢地吞了下去,徐徐道:「我不信你。你若想活命,就乖順些。」
言辭威脅,蕭坤寧細想一番,落在謝玙手中,當真是生不如死,她努力平靜下來,答應道:「學生明白。」
謝玙望著她:「一道去江南?」
蕭坤寧憋屈:「先生抬愛,學生倍感榮幸。」
謝玙很滿意:「明日謝府的馬車去接你,出門在外,不用太多的行囊,幾身換洗的衣物就可,另外閑雜人等留京為好。」
閑雜人等?蕭坤寧想了想,應該是不願蕭府的人跟著,她痛快地答應了:「學生明白。」
謝玙起身,示意她該走了。
說趕人就趕人,蕭坤寧暗罵一句冷心冷血,眼睛往點心上瞄了一眼,謝府的吃食怎地那麼香?
謝玙下了逐客令后,僕人引著她出府,沈汭在外面等著
沈汭焦急地等著,匆匆上前,緊張道:「謝先生可批准了?」
蕭坤寧撇開雜思,心中不免又恨了起來,「答應了,可是她也去江南,讓我們同她一道,明日就走。」
「答應就成,謝先生寬容仁慈,必然是擔憂路途遠,想要照應我二人罷了。」沈汭沒有懷疑,眉開眼笑,未免出事,親自將蕭坤寧送回府邸,叮囑她:「明日清晨我來接你,到時再去城外與先生會合。」
這是最簡便的方法,蕭坤寧答應下來,入府去同蕭明望說一聲。
蕭明望年輕時做的事情,她懶得去遮羞,當即開門見山:「我要去見趙熙然,明日就走,父親若不允許,我便去找母親,再不濟拉著蕭聞雪一道去,生母猶在,應該見一面才對。」
這麼大逆不道的話在蕭坤寧的口中聽來竟如此合理,蕭明望氣得翻了翻眼睛,面前的祖宗還不能罵,只能捧著:「你一人去,為父放心不下,不如過些時日,為父送你去?」
蕭坤寧一眼就識破這個謊言,他去了,趙熙然會拿大棍趕她出去,「我同謝先生一道去,父親不用擔心。」
「原來還有謝太傅。」蕭明望陡然放心了,囑咐幾句路上安全,最後心虛地拉著她:「此事我替你瞞下,你母親若是知曉,定不會讓你去。」
這般正合蕭坤寧的意思,她在這裡最大的依仗就是蕭明望,不能將人得罪狠了,裝作高興地答應下來。
蕭明望這次長長地嘆息一聲,摸摸她的腦袋,語重心長道:「少惹你母親生氣。」
罷了,這些話也未必肯聽,不如全讓謝玙多勸勸。
授業恩師的話,比起旁人,總是要多聽些。
待蕭坤寧走後,他修書一封給謝玙,托她好好勸勸,母女沒有隔夜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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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未亮,蕭坤寧就起來收拾行李,帶了滿滿一箱子衣裳,男裝袍服、女子裙裳,應有盡有。
收拾妥當好,前面蕭聞雪遣人來問,可要一同入宮,今日要回去上課。
她吩咐清河去回話,去江南趙家,問問蕭大姑娘可去。
片刻后,清河回話:「大姑娘臉色都變了,就回奴婢兩字不去,吩咐車夫走了。您說到底是誰的母親,她怎地一點都不上心。」
蕭坤寧不語,直接讓人抬著箱籠去側門,她走她的,蕭聞雪做洛氏的乖乖女,井水不犯河水。
蕭明望今日沒有上朝,洛氏自然不可能出來,蕭坤寧放心大膽地走,就算被發現了,太傅謝玙擋著,她怕洛氏還能攔截她不成。
未到正門,遠遠就能看見沈汭,今日一身寶藍色的勁袖袍服,長身立於門側,腰間懸一香囊,再無配飾,少女英姿勃發,目若星辰。
遠遠看去,嬌陽在側,灼灼艷麗。
僕人抬著箱籠就上了車,沈汭今日開心,目光緊緊黏在笑坤寧的身上。
今日不見洛氏,蕭坤寧穿了一件淺紫的長裙,襯得面容明艷,頸間肌膚如雪,一眼可見,就讓沈汭失了魂魄。
她笑過一陣,就引著人上車,前面巷口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外側並無特殊之處,車簾起伏,窺見裡面一角衣袂。
是月白色,可見江流之貌。
是謝玙。
昨日謝玙便穿得這件外袍,她想起謝玙口中的閑雜人等,就吩咐清河等人回去,自己一人上了沈汭的馬車。
謝府的馬車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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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玙:閑雜人等,你知道是誰嗎?
蕭坤寧:我當然知道,是婢女。
我好勤快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