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8章 別愣著

第1129章：別愣著

大帳的眾將領都散了，因為左軍的事，石國像沈國要求休戰一日，得到了同意的答覆。

洛菁看著往來的文書，十分沉默，看似血腥的戰爭，其實真的不過是個遊戲，至少，對面的沈昭城是把這一切當成遊戲來看。

你，失去了情感后，已經和原來不同了嗎？

其實洛菁一直努力不去猜想如今沈昭城的狀況，一個失去了情感的人，究竟會有哪些變化，一般人根本無法想象。

誰又能真正的做到剝離情感，不再受心情左右呢？這樣細思，想得越多，內心越是充滿了不確定，越是有些難以把握自己。

自從來到戰場，木梟就有些猜不透洛菁的心思了，她也從來不敢妄自猜測。

洛菁雖人在中軍，但中軍的統帥確另有其人，各路軍都有安排統帥，想來石皇也是極不看好洛菁，或只是一個父親本能的保護行為。

無論如何，洛菁作為整個軍隊的領軍人物，是不必上戰場的，這種情況在各國都有，並非石國為了洛菁而獨創。

休戰的時光總是寶貴的。

更多的失去了生命的驅殼被處理，焚燒，掩埋，工作遠比平日順暢的多。戰士們三兩個聚在一起，內勤所在的后軍被許多人光顧，都帶著各自將軍的手令前來討要酒水。

「還在疑惑我什麼時候與左軍兩個副將有了聯繫？」

洛菁帶著木梟走在中軍帳中，軍營中雖很多人都聽聞了洛菁昨晚的事，好事者向周圍的夥伴們添油加醋的講述了洛菁如何的巍峨霸氣，只是那些細節不知道是道聽途說，還是自己腦補來的。

洛菁在將士眼中，從一個高高在上無法觸碰的公主，突然就變成了一個鐵血的繼承人，真真實實的存在的一個有生命和呼吸的人。

儘管公主的名聲如今毀譽參半，但更多人還是覺得強硬的領導者比縹緲的上司更讓人樂於接受。

「是。」

回憶起前一天晚上，木梟發現有許多的蛛絲馬跡，洛菁應該是早就知道了所發生的事情，她特意去了左軍大營，並非偶然。

木梟突然有點兒失落，那種失落感來得毫無道理，就像站在日頭下必然會覺得灼熱一樣，她覺得自己好像從洛菁的世界里被生硬的擠到了邊緣。

若是早知道，她當時就不必那麼緊張，有那麼些時候，心焦急得幾乎要跳出喉嚨，她的緊張洛菁也是看在眼中的，卻並沒有給予暗示和安撫。

想到此處，木梟心中有點兒幽怨就像每逢佳節都會在佛前點燃的檀香，那香氣裊裊繚繞，怎麼也揮之不去，又不至於讓人厭惡困擾。

「是他們，陸競漁和梁祝同兩個左軍副帥主動來找的我，你那幾日其實經常不在我身邊，不是去殺敵就是去後勤醫療隊伍里盯著雲放天。」

洛菁笑笑，她也許該早點兒告訴木梟，但時間和空間上偶爾會有些差錯，她也不至於事事都向木梟去報備說明。

這種事情說白了，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作為貼身侍女侍衛的木梟，要做的只是遵從主人的吩咐，盡到自己的本分，不過洛菁還是覺得，解釋一下會更好。

人非草木，皆有心的存在，有心就會有情，有思，有感觸和起伏。

洛菁側頭看了看目光不知道瞟向何處的木梟，臉上的表情突然如同蜻蜓的翅膀，舒展著抖動開來，在陽光下反射著七色的光彩，她的手輕輕拍了一下木梟的肩頭。

只是輕輕的一拍，手指尖和衣料一觸及離，但帶來的震動卻又似當頭霹靂，突兀的炸響在木梟的眼前。

她有些呆愣的眨了眨眼，一貫冰霜的臉上顯現出從未有過的呆萌。

「呵……」洛菁輕笑，覺得自己的心情突然大好起來，那些一直蒙在心頭的陰霾竟然在這一刻消散無蹤。

就算下一刻，重新回到地獄的深淵，但也阻攔不了她這一刻的快樂。

「好了，別愣著，走吧。」

洛菁走在了木梟的前面，幾步之外的木梟從怔愣中回過神來，似乎也被洛菁的情緒感染，心頭變得輕快，腳步也跟著輕鬆起來。

「主子，為什麼要去中軍大帳？」

換做以前，木梟很少會說出這種並沒有太大意義，幾乎只是好奇的問話，話出口的時候，她才意識到，有些無措的捏了捏指間，那裡掛著她習慣的佩劍。

「和中軍的統帥說一下，明日我要帶領中軍出戰。」

「什麼？」

木梟知道自己沒有聽錯，可是她有些跟不上洛菁的思路，本能的決定這並不是一件洛菁該去做的事。

「對，你沒聽錯，我要明天要出站。」

洛菁的目光在木梟驟然皺起的眉頭上掃過，望向更遠的天空，那裡熱浪蒸騰，視線在光照下似乎變得彎彎曲曲，此時她的心情仍舊持續的飄揚著，像輕紗，像羽毛，像被風吹去的花瓣……

「也是時候了啊。」她低低的呢喃著，聲音太輕了，似有似無，不知在說與誰聽。

是時候與他肩上一面了吧，其實算算分開也沒有太久，為什麼就像是隔了千山萬水前世今生的距離呢。

洛菁的手指不自覺的在小腹處拂過，有風從指間流走，時光如水若夢，雲煙般的過往浮現在眉間。

今天，就任由那些偶爾逃出心房的小情緒，在舉手投足間蔓延，任意妄為吧。

她從來不是個只有理智與冷漠的怪物。

……

中軍大帳中，司馬統帥努力的擺正自己的面孔。

「請公主恕罪，這件事屬下不能同意。」

是的，怎麼能同意？石皇在出征前反覆交代的話還回蕩在耳邊，他從來沒見過石皇有如此無能為力的時候，他看得懂男人的哀傷，也能體會到那種哀傷。

洛菁和中軍統帥司馬耀輝要求帶兵出站時，司馬耀輝不假思索的駁回了洛菁的請求：「但凡我還活著，我就會阻攔公主去冒險。」

司馬耀輝話說的乾脆決絕，他與洛菁對視，彎腰抱拳，低下頭，但態度卻毫不動搖。那種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的模樣，讓洛菁也有些頭疼。

洛菁當然不能砍了這位以死相逼的司馬將軍，她只是偏著頭，有些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這位中軍統帥，眼神閃爍不定。

此時她的心情仍舊不壞，只是沒人可以輕易從她的臉上看出這一點。

司馬耀輝心中在敲鼓，他不知道這樣是否真的能成功阻攔公主的突發奇想，但如果不阻止，他如何保證公主的安全？

中軍大帳在陽光的炙烤下，就如同火爐上的蒸籠，熱氣升騰來到大帳的頂端，越積越多，悶悶的壓在頭上，讓司馬耀輝的汗水如同珍珠般滾動。

司馬耀輝已經四十多快五十歲了，這樣的年紀已然不小，不，應該說，在軍隊里他算是個老資格、老人家了。

他其實大可不必來到戰場，這個時候他應當在家裡，在某個納涼的好地方，躺在花了他不少銀子買來的古董老藤椅上，身邊放著一杯養生湯，兩個俏生生的丫鬟立在一旁給他打著扇子，枝頭上的蟬拚命的嘶鳴，幾個頑童不懼烈日的在院子里追逐打鬧……一派祥和。

是的，那才是他應該過的日子，而不是披掛著沉重的，幾乎將他的骨頭壓的咯吱作響的盔甲，像一塊堅硬的老臘肉般坐在如同蒸籠的大帳里。

不知何時就會被從內到外蒸個透。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司馬將軍，我覺得您與其在這裡徒勞無功的阻攔我，不如想想如何保證我的安全，那樣更為節省時間。」洛菁終於開口了，天氣太熱，她覺得對老人家還是要保持一定的尊重和友好。

當然，司馬耀輝體會不到這種友好，他只覺得心臟突突的跳著，眼前陣陣發黑。

「木梟，司馬將軍似乎有些不適，扶他去坐著。」洛菁對著木梟吩咐，又轉動目光掃了一眼司馬耀輝的親兵們，「去給司馬將軍準備些冷水和毛巾來擦擦汗。」

幾個親兵連忙稱是，拔腿就跑掉了。

洛菁來到帳中並沒有讓人迴避，所以她與司馬耀輝的對話，這些親兵都聽在耳中，但他們真的寧願什麼也沒聽到。

拚命的低著頭，呼吸都不敢大口，不知為何洛菁的到來讓這些親兵們感到十分壓抑，像是胸口壓著一塊巨石，稍稍挪動一下都可能會粉身碎骨。

去打水——洛菁給了他們一個絕好的理由，哪怕只是逃離一會兒功夫。

石國大軍紮營的地方很空蕩，周圍沒有山也沒有樹，僅有的幾顆樹葉已經被伐倒，倒是不遠處有條河，夏天的河處於枯水期，幾乎變成了小溪流，還好前幾天下了一場雨，雨水的滋潤下，小河從奄奄一息的狀態中復活，再次歡快的流淌起來。

其實夏天最好的冷水是井水，但營地里沒有井，水井都被挖在有人煙的地方，或者缺活水的田地里，所以石國軍隊所用的水都是來自這條小河。

石國軍中是禁止大家下河洗澡消暑的，試想一下那些污濁的漢子們，將臭腳，長毛腿，還有口水都灌進河水中，這河水誰還下得了口？

也不是不能洗澡，可以去河水的下游兩里地的地方，那裡河水匯聚成一個小湖泊，去那裡洗澡，並沒有限制。

只是戰事緊張，傷痛疲憊后，又不是愛俏的姑娘家，士兵們沒誰還有那個心思洗澡。

中軍大帳中，被木梟扶坐回座位上的司馬耀輝也不再堅持禮節，他有些苦澀的笑著，本就粗糙的面孔擰成一塊皺巴巴的老粗布。

「公主，您就不要為難我這個老傢伙了。」

開始司馬耀輝還擺出一副寧折不屈，拚死也要阻攔的模樣，就差慷慨就義了，洛菁看著覺得好笑，司馬耀輝的性子她早有耳聞，絕對不是個一根筋的莽漢，根本就是個老而成精的老傢伙。

「你阻止不了我。」洛菁好整以暇的坐在司馬耀輝的對面，一手扶著椅子的扶手，另一支手支撐著下巴，姿態肆意，語氣輕飄。

只是這輕飄的語氣落入司馬耀輝的耳中，卻如同千斤巨錘狠狠的敲打在他的鼓膜上，讓他頭暈腦脹，疼痛不已。

「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司馬耀輝的臉色從紅變黑又漸漸變得越來越白，雙眉耷拉著，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眼巴巴望著洛菁。

木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這個人難道就是中軍統帥？

對面那個人，就是個耍賴的老頑皮，裝可憐也裝的太假了點吧，加之有那個氣勢如同長矛直刺長空的騰雲做對比，木梟真的很懷疑司馬耀輝的身份，她不由的向洛菁看過去。

「沒有。」

洛菁淡淡的兩個字，徹底讓司馬耀輝死了心。

其實他早知道，洛菁並不是和他開玩笑，但他仍然不想點頭，如果他還是熱血沖頭的毛頭小子，他也許會被公主親臨戰場這種事鼓動，氣勢高漲奮勇殺敵。

但他已經不再年輕，從身體到心靈還有頭腦。

已經熟透了的頭腦告訴他，這件事對面那個讓人琢磨不透的公主定然是另有打算的，雖然他並不知道那是什麼。

司馬耀輝陷入了沉默，他擰巴在一起的臉神奇的舒展開來，原本皺著一起的五官似乎突然移形換位，最後都各自找到了最為合適的地方。

「如何保證公主殿下的安全？」司馬耀輝終於開口。

等到了司馬耀輝的答覆，洛菁像是早知道如此般，笑得輕鬆寫意：「您老代替我的位置，坐鎮大營指揮，給我中軍的指揮權即可」

「唉——」司馬耀輝長長的嘆了口氣，對著石國三生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我已經儘力了。」

「放心，司馬將軍我知道臨行前父皇叮囑過你，但我也不是毫無準備的，你們總該相信我，我也不想去白白送死。」

當日，一個消息從中軍大帳傳開，開始如同龍捲風般席捲了每一處營帳。

石國這次的名義上的領軍人物，石國的繼承人，石皇與皇后唯一的後人，一個漂亮絕美的女子，就在明天要披掛上陣，與中軍的將士們一起，參與到這場與沈國的，轟轟烈烈的碰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