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畫
春天來了，該戀愛了。但有些小朋友開竅得也太早了吧？
第二天，用完早膳，幫著太子妃整理過年的賬目。其實是教我管帳掌家的意思。
學管賬到中午，睡了午覺起來，黑蛋竟然還沒過來騷擾我，事出反常，我便去他那兒看看。
離房門還有老遠，便聽見屋裡嚷嚷。
朱老三的聲音悶悶的，老夫子似地：「眼睛還要大一些，圓圓的。」
黑蛋的笑聲清朗：「還是不好看啊。這姑娘眼再大多少也不好看啊。」
朱老三惱了，音調前所未有的高：「是大哥你畫畫不行，畫丑了！」
朱小五一貫的毒舌，損人專揀人七寸：「長得丑，就算吳道子再世，也只能衣帶當風栩栩如生，沒法畫好看啊。哎三哥疼疼疼，你看中的是姑娘的內涵，內涵行了吧……哎疼疼大哥他打我你也不管！」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三個男孩，戲也夠熱鬧的。
我在外頭聽得又好笑，又好奇，便進了屋：「什麼樣的姑娘？我也看看。」
朱老三飛快將桌上的畫卷一卷，奪門而去。
黑蛋高聲笑他道：「還說我畫得不像，畫得不像你別把畫拿走，還回來呀。」
我笑道：「三殿下認真的，你們別拿人家取笑。」
黑蛋道：「笑歸笑，我讓昨兒那隊侍衛偷偷幫他查是誰家姑娘呢。不然他連是誰都不知道，空對著幅畫兒，這相思病怎麼治，非瘋魔了不可。」
我問朱瞻墡：「昨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三殿下就看上人家姑娘了？」
朱瞻墡道：「什麼都沒發生。那姑娘安安靜靜站在那看了一會兒，三哥眼就直了，就看上人家了。」又加了句吐槽：「品味真差，再怎麼不濟，也該看上個跟你差不多的吧。」
黑蛋抄起毛筆就扔他。小白蛋靈活躲避，眼看著黑蛋又抄起硯台，小白蛋扒著眼皮做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說起朱老三小朋友情竇初開，我不由得想起《牡丹亭》的戲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黑蛋喃喃道：「好句子。誰的手筆？」
湯顯祖是萬曆年間人，還要百來年才出生，黑蛋自然不知道《牡丹亭》。
「小時候看的一齣戲罷了。戲里有個杜麗娘，做夢夢見小生柳夢梅，私定終身。醒來相思成疾，鬱鬱而終。臨終前畫了幅自畫像。那柳夢梅也是個痴情種子，偶然得了畫像，對著畫像一聲聲喚，竟讓麗娘還魂復生，兩人結為連理。」
「真是一段奇緣。」黑蛋感嘆道：「世間竟有如此情痴。」
我能穿越幾百年來見你，我們應該也算奇緣了吧？我默默想。
「給我畫幅像，可好？」萬一我哪天穿回去，帶著它，一則是我曾經穿越的證明，二則，窮了還能當文物賣掉不是。朱黑蛋的御筆，價錢大大的好。
黑蛋道：「今兒早起想畫一幅元宵行樂圖，才畫了一點，被老三小五進來打攪了，非逼著我畫他們昨兒見的那姑娘。」說著去旁邊柜子抽屜里拿出一幅捲軸來。
我展開看時，只見畫卷背景正是秦淮河畔的長街，從右往左，似是要繪我們昨晚的行程。打頭是一男一女猜燈謎，雖只有側臉，看衣裳該是我和他沒錯。後面又有我們買木偶的鋪子，鋪子前立著一男一女，大致勾勒了輪廓，竟也是我和他。
黑蛋畫工精細，用筆著色皆富麗堂皇，是宮廷畫派（這個好像沒得選，畢竟生在宮裡長在宮裡）。畫這上元節張燈結綵，格外顯得出大明國富民強。按他平日所說，就是「藏富於民，比什麼都強。」
我品評一回，笑道：「原本只想讓你幫我畫一張像，看你這謀篇布局，整張畫卷，得畫多少個我？都不嫌煩么。」
黑蛋笑道：「眼裡只看得見你，畫里自然都是你。畫多少個都不嫌煩。」
我笑道：「那等你畫完，我給你題字，這幅畫就叫『太孫若微元宵行樂圖』。」
黑蛋糾正我道：「該叫『太孫夫婦元宵行樂圖』。等過幾日復朝，我就跟皇爺爺、昭容娘娘、還有爹娘，說你及笄的事兒。」
之前因為忙著查案，又忙著商量救周新，我的心思都沒放在自己身上。如今年節，人閑了下來，想想自己，便覺得不安。黑蛋提起這事，我對未來的憂慮一股腦兒湧上心頭。
「你怎麼又露出這樣的神色。」黑蛋皺眉道：「你不高興么？」
我想了想，決定不瞞他。與其我孤軍奮戰，又要揣摩他的想法，又要考慮皇帝太子太子妃和後宮前朝種種爭鬥對太孫選妃的影響，眼下兩人情好，不如直接拉他到我的陣營。
「與你成婚我自然是萬分願意，不然我也不會留到今日。」我望著他，慢慢組織語言：「可我終究『妾身未分明』，到時給你選妃，一正一副。我的心思，我的心性，你都曉得的。」
黑蛋道：「這些我都想過。多一個人進來，是祖制，如今有皇爺爺在上，又有文武百官盯著，我還迴避不得。但有我在，就護你到底，決不讓你受委屈。不管誰來，我只要你，就當沒有那個人就是了。我知你不敢信別人，可你要信我。」又拉起我手道：「那時對你許了誓的。我既拉了你的手，就不會鬆開。你愛吃酥酪，我都記著。等到了那天，我還你個清凈的後宮，清凈的家。」
「那天」，說的自然就是他將來登上九五之位的那天。
他一番窩心話，情真意切，我本想問「若陛下將別人指給你做正妃你怎麼辦」「若太子妃看重別人執意要你冊為正妃你怎麼辦」「若東宮有難需與勛臣聯姻你又怎麼辦」，都哽在喉中，化作唇角一個安撫他的微笑。
算了，現在說太多問太多愁太多都沒用。
不管誰來，姓胡，姓吳，還是別的什麼人，不管善茬惡茬，來一個打回一個，來兩個打回一雙，我孫若微絕不認輸也絕不會輸。
剛進宮的時候，只想升級打怪升職加薪。現在不只為了升級打怪，還為這個黑蛋的心。
我一步都不會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