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暴擊
在呂婕妤那兒被靈魂之問暴擊之後,我一連幾天恍恍惚惚。手上瘋狂地綉著石榴花,大腦則在不著邊際的曠野中瘋狂暴走。
歷史上黑蛋就倆兒子。隱約也有一兩個公主,但數目也很少。
跟他爹,他叔,他爺爺,他老爺爺,在生娃數量上都形成了鮮明對比。
如果朱棣都不太行,黑蛋不會「不行」吧。
如果他「不行」,我會不會嫌棄他?如果嫌棄他,那能不能甩了他?如果不嫌棄他,日子又該怎麼過?
蒼天啊大地啊,我不想好不容易穿越到古代有了對象卻依然過不上快樂的X生活啊!
石榴多子。
我做綉活的時候黑蛋在旁見著了,還一臉嚮往說自己喜歡小孩兒,想和我多生幾個。更戳中我心事,煩得我:「起開起開起開,別耽誤我繡花諂媚呂娘娘,看你的書去。」
黑蛋像支502膠水一樣,死黏著我不放,乾脆把書擱一邊,脫了鞋子往床上一躺,頭枕在我腿上:「今兒跟一屋子老頭兒磨了一天的調兵方案,頭疼著呢,你幫我揉一揉太陽穴。」
我放下針線,呵暖了手,指尖幫他輕輕揉著。黑蛋閉上眼,嘴角勾起笑意。
唉,要不就提前開封試用一下,看好不好用?萬一不好用,我也好早做打算?
但黑蛋長得好脾氣好又有才華,有錢有車有房將來有江山,關鍵還特別愛我。我就真因為他某方面不好用,就把他甩了?那是不是有點絕情啊?
大腦暴走的結果不是探尋到問題的答案,而是成功趕在五月初五端午節,將綉好的手帕獻給了呂婕妤,順帶又送了端午節戴的五彩繩。
艾草包就不送了,萬一被人摻進什麼不幹凈的東西,我可沒法自證清白。
今年的北平,皇帝手下的愛將雲集,他老人家對北伐充滿信心,心情好,端午節那天便在東苑設場演武,演武之後又有擊球、投壺、射柳等娛樂。
駙馬都尉廣平侯袁容領左隊,寧陽侯陳懋率右隊,雙方對戰擊馬球。
比賽漸進尾聲,左隊眼看著要贏,忽然聽得一陣喧噪,只見紅衣一人騎馬殺入場中,截下左隊馬球,連過數人,一桿入門。眾人連聲叫好。定睛看時,竟是漢王。
漢王入場,眾臣不敢防他,除了袁駙馬,也沒人敢搶他的球,漢王如入無人之境,場上形勢瞬間逆轉。
我小聲問黑蛋:「他何苦要在這時候出風頭?」
黑蛋輕輕笑道:「三皇叔手下的人之前騎馬去袁駙馬府上,不行禮也不下馬,他暴脾氣將那人幾乎打死,被三皇叔告到皇爺爺面前,從此兩人結了怨。二皇叔幫三皇叔出氣罷了。再者,也是想給我個下馬威。」說著黑蛋站起身,松一松腕子:「幫我更衣罷,我也去會會他。」
我低聲道:「當著陛下的面,與他相爭,這樣好么?」
黑蛋笑道:「遊戲罷了,你放心,我有分寸。」
黑蛋騎術精湛,以前演武求雨時我已領略一二,沒想到打起馬球,更顯出神入化。只見他策馬入陣,便如人馬合一,靈活敏捷,一桿敲走漢王的球,袁駙馬接住,黑蛋挽住韁繩連人帶馬一個轉身,駙馬將球傳回,黑蛋帶球進攻,瞬間風向倒轉直逼右隊球門,漢王連忙也調轉馬頭回來追截,卻被袁駙馬半路殺來攔下,黑蛋那邊早已左鑽右突,輕鬆贏下一分。
早前駙馬氣勢被打壓,本就不忿,如今見有黑蛋助攻,燃起鬥志,兩相配合,到比賽時間結束時,剛好將比分打平。
朱棣大悅:「這場看得過癮!」兩邊都加了賞。
黑蛋回到我身邊,得意地小聲跟我顯擺:「我故意放水了,不然才不是平局。」
叫小蓮倒一杯梅子茶來,我幫他擦著汗,白他一眼,小聲笑他道:「行了,知道你厲害。」
這次因為北征,來演武的武將多,意味著擁立漢王的人多,他們也有意趁這次機會顯示漢王在軍中的人氣,先前擊球時已看得出端倪。待到後面投壺開始時,更是如此。
漢王每一投壺,無論中否,無論掙得幾分,眾將均大聲叫好,為他拉抬聲勢。在皇帝面前,更是為他說不盡的好話。
好在東宮今天參戰的不是行動不便的太子,而是武藝不輸陣的皇太孫。
先前元宵節扔輕重不勻的竹圈子都一扔一個準,投壺這種貴族日常玩慣了的遊戲更是手到擒來。
第一箭,有初貫耳,二十籌。
第二箭,連中貫耳,十籌。
龍首,十八籌。
龍尾,十五籌。
帶韌,十五籌。
浪壺,十四籌。
又有背投,雙投,各色花樣,最後十二支箭全中,得了全壺。
漢王雖也是全壺,細算籌數,卻輸黑蛋許多。
黑蛋投得好,壓了武將的氣焰,漢王不高興,但朱棣卻喜歡:「好!好!好!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
接下來比射柳。
漢王存心要反壓黑蛋,三箭齊發,三柳盡折。
這三箭確實漂亮,眾武將們又大聲鼓噪起來。
我起身附到呂婕妤身邊說了幾句,呂婕妤又悄悄說給朱棣。朱棣挑眉笑道:「哦?學問精進這麼多?朕來考考他。」
黑蛋先前贏了一場,此次刻意藏鋒,故意不露出與漢王針鋒相對的姿態,而是踏踏實實一箭一箭射,只不過漢王射的是百步遠,黑蛋要射一百二十步。
取第一箭,搭箭,拉弓,忽聽朱棣道:「聽上聯,臨水開軒,四面雲山皆入畫。」
黑蛋朗聲答道:「憑欄遠眺,萬家煙火總關情。」箭應聲而出,百步外士卒高聲報道:「柳枝落!」
第二箭。
「提筆四顧天地窄。」
「長嘯一聲山月高。」
「柳枝落!」
第三箭。
「萬方玉帛風雲會。」
「一統山河日月明。」
「柳枝落!」
滿堂喝彩,眾文官紛紛叩頭賀喜道:「皇太孫殿下文武雙全,才思敏捷,陛下之福,大明之福。」
朱棣笑成了世上最常見的那種疼愛孫兒的爺爺,樂得合不攏嘴:「吾家有孫,皆賴眾卿輔佐有功,賞!」
賞了黑蛋,又重賞了教黑蛋的師傅們。
漢王武功了得,但文學跟黑蛋比,就只能輸。其實這也不能全怪漢王,他小時候忙著跟朱棣造/反,文化教育沒跟上,東宮這邊則是朱棣悉心培養,從太子到太孫,請來做師傅的都是名家大儒,以前有解縉,現在有姚廣孝,更不用說還有楊士奇夏原吉一大幫人。
黑蛋回來,在我耳邊笑道:「皇爺爺怎麼忽然想起考我對對子?你出的主意?」
我笑道:「那是自然。」
黑蛋颳了一下我的鼻尖:「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我感覺有道毒辣的目光一刀一刀砍在我身上,一看,竟是漢王。
這是我第一次跟漢王近距離接觸。
以前雖然也在宮中打過照面,但要麼是節慶,要麼是典禮。宮裡地方寬敞人又多,男女有別,他又算長輩,因此並沒有面對面的機會。如今在北平,地方相對窄小些,又不是在京城皇宮,舉止也隨意,才坐得這麼近。
若論漢王其人,有一說一,長相確實好看。炯炯大眼,砍刀眉,甲字臉,寬肩細腰,魁梧矯健的武將身材,不似太子肥胖臃腫。若是面無表情在那坐著,倒是個美男子。確實比朱高熾更像朱棣。
但觀他神情和行事,則陰險狡猾,喜怒無常,暴戾無度。若他將來做了皇帝,只會比朱棣更嗜殺。
從朱元璋開國,到朱棣靖難,這片土地上從官員到將士到無辜百姓,已經死了太多人。如果再讓漢王這樣的人繼承皇位,那大明王朝沒幾年就要被他折騰完蛋。
想必朱棣也知道這一點。
「基兒,過來。」朱棣叫黑蛋上前,親手蘸了雄黃酒,在他額頭畫了個「王」字。「神仙護佑,百毒不侵。」
呂婕妤在旁笑道:「陛下給他媳婦也畫一個罷。」說著揚起手腕:「臣妾剛剛給陛下系的五彩繩,就是太孫媳婦的孝心。」
朱棣笑著沖我招招手:「孫丫頭,好孝心,你也來。」
我上前恭領了皇帝的雄黃酒:「這主意還是太孫殿下出的呢,殿下心思純孝,民女只是出個手工力氣罷了。」一切榮耀歸於太孫,歸於老朱家,就對了。
那句廣告詞怎麼說的來著,「他好,我也好。」
只聽漢王笑道:「我這當叔叔的,也沒這個福分。」
好在我事先早備了多條,連忙雙手呈上:「太孫殿下也惦記著漢王爺呢,哪裡敢忘?」
朱棣笑道:「老二,連朕的醋你都吃?」
漢王連忙口稱不敢。
我一個眼色,妙瓊便上前接過五彩繩,奉給漢王。
這下漢王的眼睛從砍刀化為釘子,在我身上釘了無數個窟窿。
殺氣逼人,我強行無視掉這吃人的目光,匆匆退回自己的座位。
到了晚間宴飲。皇帝雅興上來,席間少不得要眾人吟詩作對。
漢王心情很不好,一直在喝悶酒。
黑蛋見好就收,也不再處處壓他一頭,反而小聲去跟皇帝說:「二皇叔不擅作詩,皇爺爺別勉強他,群臣面前,傷了他的面子。」
好一個腹黑的朱黑蛋……
皇帝倒是答應了黑蛋的請求,不再要漢王作詩,然而雅興不減,要女眷們作。
呂婕妤做了一首中規中矩的應制詩。因她是朝鮮人,皇帝也不強求,賞了。
漢王這次帶的侍妾,美則美矣,沒啥文化,聽見皇帝有令,只無助地望著漢王,漢王惱了,袖子一甩甩脫了她的手:「叫你作,你就作,看我做什麼!」
那侍妾只得勉勉強強作了一首,朱棣倒沒說什麼,文臣那邊便竊竊有笑聲。
然後輪到我。
我正猶豫糾結,黑蛋笑道:「你用心作一首,讓皇爺爺高興高興。」
我聽得出他話里的暗示意味,是要作一首好的,略一斟酌,便道:
天清槐露浥,歲熟麥風涼。
投壺禮周宋,射柳越漢唐。
恭己臨萬國,民安視如傷。
五日標嘉節,千齡獻壽觴。
總之是拍馬屁,歌頌朱棣尊古復禮,擅長治軍,嚴以律己,關愛百姓,我祝他萬壽無疆。
誰不喜歡聽馬屁啊,而且還是文縐縐的馬屁。
朱棣樂了:「東宮調/教出的好丫頭,賞!」
我得意卻並未忘形,偷偷瞄了漢王一眼,見他眼睛氣得直冒綠光,狠狠地回瞪我,嚇得我連忙縮在黑蛋身邊,低頭喝他手裡的茶。
夜深,百官散了,朱棣猶未盡興,留下漢王黑蛋和幾個皇親國戚,再喝第二場。
漢王打發走了侍妾,一杯接一杯喝著悶酒。
朱棣好像不知內情一般,笑著問道:「這麼好的美人打發了,一個人喝酒有什麼勁?」
「兒子府里,哪有幾個中用的美人。」
朱棣笑道:「你堂堂一個親王,宮裡管事的還缺了你美人不成!真缺了,父皇令他們再給你選。」
漢王仗著醉意,涎笑道:「兒子心裡有人選了,想向父皇要一個。」
「只要一個?」朱棣笑道:「說吧,凡是沒開臉的,隨便你挑。」
看來除了髮妻,其他女人在朱棣心裡的位置,和物品沒什麼差別。
漢王一雙圓溜溜的賊眼盯著我,說道:「兒子要大侄兒身邊的這個。」
今天從早上到現在都春風得意的皇太孫朱瞻基,原本正柔情無限地享受著我剝的粽子,聽見這話瞬間炸毛,臉上笑容僵住,手在桌子下尋著我的手緊緊攥了,綳起身子就像一頭隨時要撲咬敵人的豹子。
然而此刻有趣的是朱棣的反應。
他誰都沒看,什麼都沒說,只低著頭細細品酒,似是在嗅酒的香氣。就好像今天一整天、北巡這幾個月、我進宮這幾年來一直誇獎我,看好我,給我和黑蛋送助攻的皇帝不是他。
我心裡「咯噔」一下。
雖然黑蛋被封為太孫,但漢王終歸是叔父,於禮,是要尊敬的。這也是為什麼剛剛漢王稱呼他為「大侄兒」而非「太孫」。
若黑蛋依仗皇帝的寵愛,當著皇帝的面為一個未過門的民間女子頂撞叔父,恐怕在皇帝心裡的印象將大打折扣。
可我若說要我犧牲自己,去給朱高煦作妾,死我也不願。
這時朱瞻基低頭輕輕笑了一下,說道:「我當是什麼,原來皇叔是看上了我的人。」
聽得這隨意的語氣,我的身子涼了半截,像是浸進了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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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對聯前兩個,是從別處古人妙對里抄的。第三個,確實是永樂十一年端午節朱瞻基和朱棣的對子。
2.那首詩,是我將歐陽修的詩拆開,拼入朱瞻基御制詩的一聯,再自己謅了一聯拼起來的,大家湊合看吧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