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上下著細碎的小雪,整個世界一片寒冷,離離和熒熒在門口緊緊擁抱,她抱著熒熒溫暖的身子,忽然之間,強忍了兩個多月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熒熒雖然有點詫異,不過她以為離離只是生病了有點脆弱,所以也沒有太在意。
天氣好冷,雪還在下著,她們看到旁邊有個小店,就一起牽手先去喝杯奶茶。在溫暖的室內,兩人各自捧著一杯暖暖的茶,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面的雪。
熒熒透過奶茶的熱氣看著她,有點遲疑:「離離啊……你是什麼病啊?你現在……真的很憔悴很難看的樣子!」
離離低下頭,欺騙她:「不知道啊,一直感冒發燒,可能是流感,遲遲好不了……」
「這麼久還不好的流感?」熒熒說到這裡,忽然皺起眉,湊近她,低聲說,「喂離離,韓劇里的女主角不是都會得白血病的嗎?我聽說白血病也是會一直發燒一直發燒……」
「不會吧……」離離都不知道怎麼應付她豐富的聯想力了。
「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什麼病會一直發燒啊……肺炎?」
離離真的無語了,轉頭盯著窗外,假裝看雪不敢答話了。
熒熒吸了一口奶茶,然後詫異地指著窗外大叫:「哇離離你看,帥哥哦,超級大帥哥哦!」
離離雖然面向著外面,但其實目光虛無,根本就沒看到外面的任何東西,茫然地問:「什麼?」
「這你都沒看到?超級大帥哥啊!就在街對面!」
離離轉頭一看,果然是一個容光驚人的男子,在大雪中慢悠悠地走過街角,他抬頭看著天空不斷落下的雪花,嘴角有一絲淡淡的笑容。
就像一幅古代的寫意水墨畫一樣,不需要看見他的臉,也不需要他具體的模樣,只需要一個影子,一抹痕迹,就覺得他是令人神往的。
她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裡,會在現在,遇見這個人。
軒轅。
他不是生病了嗎?他不是每次生病,都需要蔚清寧的救助嗎?
他看起來,一點問題也沒有。
她不由自主地扶著桌子,慢慢站起來,熒熒奇怪地問:「你認識他啊?」
她忽然想到,今天下午蔚清寧倉促離開她的時候,那瞬間轉成蒼白的臉色,和緊握成拳之後微微顫抖的雙手。
蔚清寧,在欺騙她嗎?
她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不由自主地,撇下熒熒,快步奔了出去。
熒熒在她身後無奈地拿起她的外套追上去:「喂,離離……外面很冷的!」
離離倉促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抓過外套,一邊穿一邊往外跑。
她奔過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積雪的街道,腳步聲擦擦作響。
已經走到街角的軒轅,回頭看了她一眼,詫異地問:「離離,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蔚清寧呢?」
她遲疑了一下,問:「你……最近身體還好嗎?」
軒轅有點疑惑地問:「我?我的身體一直……」說到這裡,他忽然像想起什麼,立即轉了口風,說:「嗯,還好,幸好蔚清寧幫我。」
離離看著他的樣子,不由得呆立在那裡。
軒轅將她拉到屋檐下,擋住正在落下的雪,問:「有什麼事嗎?」
「……沒有,只是覺得你一個人在這裡走很奇怪。」她低聲說。
「因為我很喜歡下雪天,對我來說,雪有不一樣的意義。」他說著,微笑著看她,「對了,我聽說你見過盤古了?」
「對啊……他說我的身體里,還有一股力量,來自女媧。」
「難道你都沒有詳細問過蔚清寧嗎?」
「我……沒想到。」
他微微皺眉看著她:「看來你最近真的是精神不太好,這樣可不行啊,蔚清寧沒有好好照顧你嗎?」
「有啊……」離離低聲說。
「不過蔚清寧……可能不了解你的心情吧。」軒轅淡淡地說著,轉頭看窗內的熒熒,聲音和緩,「那個女孩子,是你的朋友吧?」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
「最近神族正在大肆屠戮我們,你和朋友見面的話,小心一點。」他聲音平靜,輕輕的,卻讓離離的心中升起一陣微微恐慌。
她怎能不想到,她的家人,就是因為被捲入神族追殺她的漩渦,才會永遠離開她的。
她低聲問:「神族……要殺了我們嗎?」
「他們現在的主要目標,是你。」他低聲說,「因為你,關係著整個世界的走向,如果你真的入魔,對神族極其不利。但我想,可能盤古顧忌著蔚清寧,不會貿然對你動手,但你記得要小心……最好不要離開蔚清寧。」
離離點點頭,周圍的雪還在靜靜地下著,冰冷的感覺,蔓延在她周圍。
雖然知道軒轅是魔族的人,但她還是忍不住,低聲問:「請問你……知道柯以律現在的情況嗎?」
軒轅凝視著她,微笑道:「不用擔心,他和你離得遠了,又在盤古的身邊,曼珠沙華應該能控制一點。」
「真的嗎?」她低聲問。
「不過,離離,恕我直言,柯以律,終究不能和你在一起的。」他神情平淡,語調也很平靜,「你還是,和蔚清寧在一起比較好,不是嗎?」
每一個人,都覺得她和他在一起比較好。而且,她自己也知道,從任何方面來說,她都應該和蔚清寧在一起。
可是,離離聽著他的話,卻無法答應。
在緩慢下落的白雪之中,滿街靜靜站立的樹木,落光了樹葉。更遠的地方,是在雪中影影綽綽的高樓的影子,那裡面,每一間房子,都有人在悲哀歡喜,有無數種普通乏味卻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忽然覺得悲傷難抑。這麼大的平凡的世界,這麼多的普通的感情,卻始終容不下,她和柯以律,小小的一點愛。
忽然有一陣風來,所有的雪花,都打橫飛起,向著他們兩人傾襲而來。
軒轅抬手拍拍她的肩,說:「快回去吧,你和我不一樣,應該不喜歡這麼冷的雪天吧。」
她點點頭,卻沒有動身,只問:「你喜歡下雪天嗎?」
「嗯,會讓我想到雪姬。」他笑著,又似乎帶著一點淡淡悲傷,抬頭看著彷彿無休無止的雪,微笑溫柔,「她抵不住天地震蕩的力量,入魔了……她沒做什麼壞事,但神族認為太多人入魔後會引發陰陽混亂,決定處死她。所以我帶著她一起背離了神族,從碧落天跳了下來。」
「雪姬是……」離離低聲問。
「我的戀人。」他毫不在意,隨口說,「她已經死了。」
「對不起……」她下意識地道歉。
「沒什麼,她前世是司風雪的女神,很喜歡拖著我在雪中散步,現在,就像她依然在我身邊一樣。」他抬手接了一片雪花,看著它在自己的指尖溶化,變成一滴晶瑩水珠,就像一顆眼淚停留在他的指尖上一樣,「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很多,但往往都是留不住的,所以在能喜歡的時候,我就去喜歡,即使,到現在我依然不能和她在一起,但畢竟我曾經努力過,也不遺憾。」
「嗯……」她點點頭,忽然覺得自己的胸口,那些堵塞了很久的疼痛,開始慢慢平息下來。
能喜歡的時候,就努力去喜歡。
曾經努力過,就不遺憾。
人生,就是這樣吧,活著,就要努力去愛自己所愛的。
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就算心裡,還有東西在某些時刻,隱隱作痛,可是也要微笑著熬過去,才能好好過下來,才能再度遇見,人生中以後那些美好的日子。
「那個人……是誰啊?」她回來后,熒熒向她打聽。
離離猶豫了一下,說:「是……A學園的工作人員。」
這樣說,應該是事實吧,只不過他的工作是名譽董事而已。
「是嗎?都沒聽A學園的人談起啊。」
「呃……可能不敢談老師吧。」
「也對……」熒熒說著,換了話題,「哎離離,你還記不記得,A學園雙星中,我還是比較喜歡柯以律耶!」
她點頭:「記得啊。」
「不過上次我去他家門口蹲等你的時候,他真的好冷漠又好凶,我說來找你的,他的臉色頓時冷得跟冰一樣,看也不看我,丟下一句「她已經不在這裡了」,轉身就走!」熒熒有點鬱悶地把頭靠在手肘上,「所以,我決定喜歡蔚清寧,不喜歡他了!」
離離有點無奈:「熒熒你真厲害,想喜歡就喜歡,不想喜歡就可以不喜歡?」
「那倒沒有啦……所以我現在也很痛苦啊,因為我依然還是喜歡柯以律。」她哈哈大笑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
離離敲敲她的頭,捧起奶茶剛剛喝了一口,電話就響了。
她一看顯示的是嘉南,便趕緊接起來。
「離離姐,你的電話居然通了?那就趕快來救命啊!」他在那邊大喊。
她愕然地問:「什麼?」
「我在明月家,神族要來殺我了……」話音未落,電話中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然後就只剩下忙音了。
離離立即站起來,拎起自己的包,說:「熒熒,對不起,我要先走了。」
「怎麼好像有個小孩子對你喊救命?」
「啊,是啊,一個小孩子,他出了點事。」她衝出去攔車,熒熒無奈地對她揮手:「那,拜拜。」
看著她消失在風雪中,熒熒站在門口,獃獃地望了一會兒,低聲自言自語:「離離,是我的錯覺嗎?我們好像……已經隔得好遠好遠了。」
她們確實,相隔了很遠。
要是她跟熒熒說自己要去拯救哪吒的話,熒熒一定會給她一拳,然後鄙視地說:「少來了,你這個跑八百米都會暈倒的女人!」
然而,她的世界,就是這樣。
她真的是去拯救哪吒,去的,是九天玄女的家裡。
她奔進了明月瞳的家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嘉南,不偏不倚,剛好有鋒利的金光,刺進他的胸口。
嘉南頓時被重傷,重重摔倒在草地上。
離離撲上去扶住他,他身上血流如注,胸口已經血肉模糊。
她抬起頭,看見面前這個重創嘉南的人。
柯以律。
自從大雨中一別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她也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夜半醒來,想起柯以律最後那一面,在妹妹被她所殺之後,他扼住她的脖子,將她重重地按倒在那個不知名的空間,眼中的絕望崩潰,像是要毀滅整個世界。
是她奪走了他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親人,他們以後……不,他們再也沒有以後了。
離離慢慢地將昏迷的嘉南輕放在草地上,然後站起身,直視柯以律。
他好像恢復了,依然是那個神族的殺手,依然冷酷殘忍。曼珠沙華纏身的痛苦,似乎已經離他遠去,同時遠去的,還有他們一起牽手走過的碧湖紅楓;魚缸中孤獨游來游去的鬥魚,無遠之境中破碎的明月……
什麼都沒有了,他們現在,是天底下最大的仇敵。
不僅是神族與魔族的對立,還有他親人逝去的仇恨。
「柯以律……」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輕聲叫他。
他卻似乎當她是空氣,根本沒有瞧她一眼,直視著地上昏迷的嘉南,冷冷地說:「讓開。」
她聲音顫抖:「嘉南是我朋友,請你……放過他,可以嗎?」
他再沒有和她廢話,自空中俯衝而下,向著昏迷中的嘉南攻擊,竟是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離離看著金色的利刃飛旋而來,鋪天蓋地,漫天的飛雪似乎全都消失在金光中,整個世界,只剩下耀眼的金光。
避無可避,無法逃脫。
她唯有下意識地抱起嘉南,用自己的後背,擋住柯以律的攻擊。
金光觸到她的後背的一剎那,忽然在瞬間硬生生停住,消散在風雪中。
她抱著嘉南回過頭,看見柯以律站在半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的神情,依然冰冷寒透:「吳離離,你給我讓開。」
她仰頭看著他,飛雪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影影綽綽,變成一片模糊影跡,只有他明亮璀璨,如同一輪燦爛明月懸在高天,極其奪目。
可是,他浮在半空風雪中,表情卻比此時的冰雪更冷漠,讓離離在仰望他的時候,覺得胸口湧起一層冰涼來。
他注視著她,眼睛卻如同冰凍的千年寒湖,深暗而冰冷,薄薄的唇微抿著,一點表情都沒有——他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模一樣,冰冷,漠然,不可接近。
因為,他們之間所有一切美好過往,都已經蕩然無存。
離離一咬牙,右手的辟異劍自掌心衝出,在漫天紛紛揚揚的雪花中,銀白色的光芒流轉不定,照得整個周身儘是水波一樣隱隱約約的光芒。
他冷笑,慢慢地舉起右手:「吳離離,誰也阻攔不了我!」
話音未落,他掌心中的金光,驟然迸射,照得整個天空驟然消失,連不停下落的雪,也在瞬間全部化為烏有。
離離的辟異劍,在金光觸到她肌膚的瞬間,圓轉劃出,將所有金光消弭於無形。然而柯以律在金光射出之後,身形就消失不見了,辟異劍並無法傷到他。
離離見柯以律並未被傷到,鬆了一口氣,正回頭看嘉南,誰知耳邊氣流倏忽捲起,柯以律已經破開藏身的空間,將她喉嚨扼住。
他是辟異劍的原主人,在妹妹死去時,他已經學會了怎麼對付她的辟異劍。
離離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邊的情景急劇變幻,被迅速地扯到另一個時空,重重地摔在地上。
然而,就在柯以律將她按倒在地上時,她左手抬起,白色光芒纏繞在她的指尖上,按在他的胸前。
辟異劍的力量,不能在倉促間襲擊兩次,這是她唯一的破綻。但,山鬼的力量雖然薄弱,卻足以在按住他心口時,將他的心臟震成粉碎。
他手心的金光,扼住她的咽喉。
她掌中的白光,按在他的胸口。
置對方於死地的機會,轉瞬即逝。
可是,他們看著對方,明明只要一動手指就可以傷害對方,卻都無法動手,他們看著彼此,呼吸停滯,只覺得心口的血,在沸騰地翻湧著,周圍全是黑暗,這個不知名的時空中,一片死寂。
離離的手,輕輕地放下,落在自己身邊的地上。
原本壓制著她的柯以律,慢慢地翻身坐起,在她的身邊,看著自己掌心慢慢消失的鋒利金光,一言不發,沉默。
離離伸手,輕輕地握住柯以律的手,冰涼微顫。
在這個彷彿迷失了一切的空間里,他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過去在哪裡,也不知道未來在何方。
「柯以律……我今天,聽到一個人跟我說的話,我……覺得很對。」離離輕輕地說著,緊緊握住他的手,「他說,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很多,但是往往都是留不住的,所以,能喜歡的時候,我們要努力去喜歡,以後即使失去了……也不會後悔。」
柯以律沉默著,沒有說話。
「可是我們,好像再怎麼努力,也已經到了要說再見的時候了,雖然不甘心,雖然……你曾經那麼喜歡我,就算被我傷得鮮血淋漓你也不願意放開我,而我,也很喜歡很喜歡你……」
她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心意,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說著,像是,要把所有一切說完,然後,接受這一切的結束一樣。
「我也曾經想,我為什麼會喜歡你?在和你分開之後的這些日子,我反覆地想,你對於我,到底是什麼。那一場大雨,要是最終沒有結果,當初又為什麼讓我們相遇?我最無依無靠的時候,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為什麼是你伸手抱住我?命運讓我們一步步走來,始終都緊緊握著對方的手,以至於我覺得,以後也一直會有你在我身邊,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一回頭,你始終都會在我的身邊,朝我綻放微笑……」
無星無月的黑暗,無風無光的死寂,只有她的聲音,輕輕響在他的耳邊,恍惚得,如同做夢一樣。
「我也曾經很想很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在知道你和柯以紓要結婚的時候,我覺得支撐著自己的最後一根支柱也斷掉了,我所有的未來,全都崩潰了……」離離說著,喉口哽住,聲音顫抖沙啞,但她還是固執地,一點一點說下去,「所以我自私地去努力,我破壞你們的婚禮,我去找神農,我一直這麼努力,可最終,我們現在依然變成這樣……柯以律,我們好像,真的再也沒有辦法了。」
他靜靜地聽她說著,在黑暗之中,一點聲息也沒有。
她把關於他的,全都說完了,沉默了好久好久,終於又輕輕的,用哽咽的聲音,說:「但柯以律……我愛你。」
他長久以來的奢望,在這一刻成真。
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此刻被她珍重地放在他的手心。
在這一刻,黑暗之中,柯以律心中大慟,眼睛灼熱得痛起來。
但他把自己的臉埋在手肘中,讓眼角那一點溫熱的眼淚,還沒來得及落下,就永遠消失不見。
就像,他的悲慟與歡喜,從來沒在這個世界存在過一樣。
在迷失了一切的黑暗中,他靜靜地開口,聲音低暗:「我也愛你,很愛很愛……可是離離,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
是掏心挖肺的喜歡,也是撕心裂肺的怨恨。
黑暗中,沒有出路,不能逃避,無法解脫。
離離捂住自己的臉,任憑自己的眼淚湧出,一顆顆溫熱的淚,不停地流在她的臉頰上,順著肌膚,滑落鬢髮之中,消失不見。
她的手背上,觸碰到冰冰涼涼的雪花,一點兩點。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到了真實的世界,雪還在下著,已經是黃昏了,陰暗的天空,暮色暗紫。潔白的雪花在煙灰紫的天空中無休無止地緩慢下落,整個世界,蒙著一片蒼白色。
他們背道而馳,以後,再也沒有攜手的機會。
「再見了,柯以律……」
她在心中,低聲地說著,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用掌心的辟異劍,狠狠地刺進自己的胸口。
他的曼珠沙華,似乎已經被控制住了,那就好。
等她死了,辟異劍的力量,應該能帶走他身上那股時時在血脈中衝突,讓他生不如死的那股劍氣吧。
旁邊的明月瞳已經受傷,雖然不明所以,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情急之下,還是踉蹌地撲上來,想要阻止她。
然而畢竟是太慢了,在明月瞳的驚叫聲中,眼看著她掌心那道無堅不摧的白光,刺進了她的胸口。
白光暴烈,辟異劍激射而出,光芒炫目。
就在那白光觸到她肌膚的一剎那,忽然她全身紫氣氤氳,如同水波一樣,擴散開來。
辟異劍的劍光,在瞬間被紫氣吞沒,白光順著氣流圓轉迴環,融化在她的身體之中,了無痕迹。
她完全,沒有辦法傷害自己。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掌心,想到自己被蔚清寧抱回去的那一天,他在她的額頭上,漫不經心地幫她撥過頭髮。
那個時候,他的掌心,一點蒙蒙的紫氣,融進她的額中。
他說,命運選擇的人,是你。
所以,柯以律,就是被拋棄的人。
他們不能一起活下去,甚至,連一起死去的辦法都沒有。
「我是造了什麼孽啊,為什麼要認識你們!」楚沁承呼天搶地,痛不欲生。
明月瞳氣焰囂張地抓著他的衣領:「你不是經常在我們手下受傷嗎?我就不信你沒有齊澄寒給你的傷葯,快點交出來!」
「有沒搞錯啊……上次我幫助離離進無遠之境,已經冒了很大的危險了,這次要是我再救了嘉南,這次我真的要徹底完蛋了,我非被你們逼得背叛神族不可!我可是一身正氣,邪氣不侵的神族啊!」
「別廢話了,快點救救嘉南啊!」明月瞳指著昏迷的嘉南,對他大吼。
楚沁承淚流滿面,只好把葯丟給他們:「哪,柯以律下手真的很難辦,所以至少要三天才能好的。」
「嘉南……應該沒問題吧?」站在旁邊一直發獃的離離,猶豫著問。
「沒事,雖然出血很多,但是這小子出名的不死之身,整天活蹦亂跳的,等一下絕對跳起來就喊著肚子餓找吃的!」楚沁承說。
確定嘉南沒事,鬆了一口氣的離離,這才忽然覺得自己雙腳一軟,一直繃緊的神經,在此時終於鬆掉了,就此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離離你沒事吧?」
「沒……沒事。」她說著,獃獃出了一會兒神。
明月瞳轉頭問離離:「蔚清寧呢?」
離離抬起頭,恍惚地說:「他……他說軒轅發病了,去照顧他了。」
「是嗎?最近他發病越來越頻繁了啊。」明月瞳皺起眉,一臉無奈。
她有點遲疑:「可是……我剛剛在路上,遇見了出來散步的軒轅。」
明月瞳「啊」了一聲,說:「那……蔚清寧還真厲害,一下子就把他治好了,哈哈……」
「明月姐姐,你別幫他掩飾了,軒轅沒有病,是蔚清寧騙我吧。」離離輕聲說。
明月瞳猶豫了一下,轉頭看看正在抬頭關注八卦的楚沁承:「看什麼看?認真一點幫嘉南治療啊!」
「是是是……」楚沁承無奈地低頭。
明月瞳嘆了口氣,說:「是真的生病,不過……發病的人其實不是軒轅,而是蔚清寧。」
離離問:「那他是什麼病,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呢?」
明月瞳欲言又止,楚沁承卻很乾脆地說:「離離我就直接跟你說吧,蔚清寧的病嘛,其實跟柯以律是一樣的,曼珠沙華,就是一發病就開出成千上萬朵血紅花朵的那種騷包的病,你以前照顧柯以律的時候應該很熟悉的對不對?」
離離愕然:「蔚清寧……他離開神族的時候,入魔沒有成功?」
「嗯,豈止沒成功,簡直糟糕透頂,天上地下最大的災難……」楚沁承還沒說完,明月瞳啪的給他一巴掌,「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楚沁承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又露出想哭的神情。
離離詫異地問:「可是,為什麼蔚清寧似乎都沒發作?」
「他強悍嘛,用自己的力量一般可以控制得住,而且他家裡永遠溫暖如春,曼珠沙華在這樣的環境中,不太容易發作。」
原來,他今天突然發病,是這個原因。
離離沉默地站在那裡,發了一會兒呆,嘉南已經醒過來了,他一骨碌坐起來,氣呼呼地大喊:「柯以律你這個王八蛋,真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連我這樣的小孩子你都不肯放過!」
楚沁承一臉無奈,明月瞳衝上去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小混蛋,你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
他摸摸自己的腦袋,轉頭問離離:「離離姐,你怎麼打敗柯以律的?教教我吧,我要去報仇!」
明月瞳恨鐵不成鋼:「報什麼仇啊,以後看見他趕緊跑是正事!」
「不過這些以後再說!」嘉南跳下床,往外跑去,「我昏了多久?啊,天都黑了,難怪我餓死了,快給我上晚飯啊!」
楚沁承得意地問:「是不是?我說他絕對會沒事,一醒來就嚷著肚子餓的!」
看著他活蹦亂跳直奔廚房的身影,明月瞳滿臉黑線,連離離都忍不住無奈地笑了。
嘉南終於還是被廚師從廚房踢了出來,他苦著一張臉,坐在餐廳啃了兩個蘋果,晚飯終於上來了。
明月瞳捏著筷子悻悻地說:「哎,幸好我爸爸媽媽前幾天去歐洲了,不然要是看到柯以律追殺到我家裡,二老絕對心臟病發,別說被神魔的恩怨波及了,直接當場完蛋!」
嘉南嘴裡塞得滿滿的,一邊憤憤不平:「內啊內啊,哥一綠啊過踏愛探!(對啊對啊,柯以律那個大壞蛋)!」
明月瞳又一巴掌拍過去:「吞下這口飯再說!」
嘉南喝一大口湯,然後喘了口氣說:「虧我看他對離離還不錯,以為他不是特別壞的人,原來我看錯了!哼,從今天開始,柯以律,我和他沒有恩只有怨!」
「你神氣個鬼啊?下次看見他還是那句話,給我躲遠點!」
嘉南趕緊躲開明月瞳揮過來的巴掌,然後委屈地選擇不說話,埋頭吃飯。
離離正在發獃,手機忽然震動,她低頭一看,是蔚清寧的電話。
「在哪裡?」
「在明月姐姐家裡吃飯呢……」離離說。
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說:「最近神族進逼厲害,你小心一點……我馬上過去。」
「嗯……你身體好點了嗎?」她低聲問。
蔚清寧怔了一下,立即便說:「已經好了,只是小問題,我怕你擔心,所以之前沒告訴你。」
他語氣平淡,所以離離也沒在意。
明月瞳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垂下睫毛,微微皺起眉。
楚沁承嘆了一口氣,說:「離離,其實呢……」
明月瞳在桌下一腳狠狠踹去,楚沁承的後半句話,頓時硬生生地被卡在了喉嚨里。
離離這才覺得詫異,抬眼看他們,還來不及問什麼,嘉南已經含著筷子猶猶豫豫地問:「話說回來,不僅柯以律,最近神族好像瘋狂地在撲殺我們,除了楚沁承這個缺心眼,其餘神族我們都要小心。」
「什麼缺心眼?嘉南你才是個小缺心眼!」楚沁承根本不在意,只在那邊幸災樂禍,「對啊對啊,你們魔族都要完蛋了,多慘啊,叛徒們,你們統統都將死在神族除魔衛道的懲罰之下!」
明月瞳狠狠瞪了他一眼:「等軒轅、蔚清寧和邵希澤聯手出動,看你們怎麼辦!」
「邵希澤長老……他一入定就好幾天,等他出來之後,我們早就完蛋了!」嘉南苦著一張臉說。
楚沁承得意地笑:「看吧,你們魔族有什麼出息啊?跟我說說,天地不平衡的時候,你們為什麼不端正心神啊,為什麼要走火入魔啊?為什麼偏偏要走上邪路啊?」
明月瞳一腳踹倒他的椅子:「是我的上一代入魔的!我從嬰兒開始就已經是魔了!」
嘉南都快哭了:「我們又沒做壞事,為什麼要說我們干擾了天地平衡啊?難道我們生下來的唯一意義就是被人追殺嗎?」
離離想起軒轅和她說的話,怔怔地問:「難道……就真的沒辦法?魔族真的會擾亂陰陽秩序嗎?」
話嘮楚沁承,難得慢悠悠地賣了個關子說:「說實話,如今唯一的解決方法,就在離離的身上。」
「什麼?」明月瞳立即跳起來。
「想魔族與神族握手言和嗎?想撥正天地之間的陰陽秩序嗎?想平衡整個世界嗎?」他一臉神秘兮兮、做電視廣告的神情,讓明月瞳手指捏得咯咯響,真想把他暴打一頓。
「另外離離你,想不想,和柯以律在一起?」
離離抬眼看他,蠕動了一下嘴唇,卻沒說出話來。
楚沁承又問:「你的父母家人呢?你想不想,再見到他們?」
離離愕然睜大雙眼,用力咬著下唇,垂著的手緊緊抓著桌布。
明月瞳伸手安慰地抱了抱她的肩,抬頭問楚沁承:「廢話少說,你說說看,什麼辦法?」
「你身上不是有女媧的力量么,你難道不知道,上古三大神的力量,可以做些什麼嗎?」
離離還來不及詢問,嘉南已經驚呼出來:「什麼什麼?」
明月瞳大吼:「楚沁承你別胡說八道了,離離是山鬼啊,她身上怎麼可能會有女媧的力量?」
看來,其實他們並不知道呢。
離離抬頭,勉強朝他們笑一笑,問:「嘉南你還記得不?在前任山鬼的房間里,她留下了一幅畫……那畫上的人,是我。」
嘉南「啊」了一聲,說:「對啊!難道說,她……」
「嗯,可能她早就已經選定了我為目標了,那一天,她是捨棄了自己的生命,讓我成為魔族的一員。」
明月瞳問:「是軒轅的主意嗎?」
離離低聲說:「軒轅知道這件事。」
至於這個計劃是不是他安排的,已經沒人知道了。
因為山鬼,已經死了。
她暗戀了蔚清寧好久,卻終於還是選擇了犧牲。她的力量雖然微弱,卻以生命為代價,將離離拖入了魔族,她激發了離離身上的辟異劍,讓她的人生,從此徹底改變。
她在離離畫像背後,寫下那一句話時,到底是什麼心情,無人知道。
她說,至少,你的所愛,有我一部分。
「其他廢話就別說了,楚沁承,你快點說清楚!」還是嘉南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一下子就把話題扯了回來,「你說,離離有女媧的力量的話,能做什麼?」
「不過說實話,雖然她有女媧的力量,但是我看也只存了很少很少一點點了……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掌管陰陽平衡的伏羲,他的血能逆轉時空,打開一個通道,改變這個世界?」
「好像有聽說……」明月瞳皺眉,若有所思,「可是我覺得不可信哎,如果真的可以的話,那麼當年女媧死的時候,伏羲為什麼沒能逆轉時空救活她?聽說伏羲最後還是失敗了呀……」
「如果不是他失敗了的話,離離姐哪裡來啊?」嘉南說著,給楚沁承一個白眼,「一聽就是假的。」
「怎麼可能是假的?那個時候,之所以伏羲沒辦法用自己血逆轉時空,是因為,盤古還在沉睡中,他只能打開時空,卻無法將女媧送回過去,就算打開了也根本沒用。而現在,離離只要憑藉他的血,就能用女媧的力量打開時空之門,回到過去了。」
嘉南問:「真的?能回到什麼時候?一千年前行不行?」
「別這麼貪心哦,世界已經發展這麼久,幾千幾百年這麼細微的變化,能夠全都恢復嗎?不可能啊!聽說時效很短,不能超過很久,但我估計回到離離父母發現她身份之前還是可以的。」
離離低下頭,看著自己緊緊交握的雙手,沒出聲。
嘉南畢竟是小孩子,不明狀態地有點亂激動:「那我和離離姐一起去!說起來我沒見過伏羲呢,好想去瞻仰一下!」
「瞻仰你個頭呀!」明月瞳狠狠給他頭上一個暴栗,「他是神族的君上,上古三大神之一,小心你這個小魔頭還沒看到他就死了,而且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嘉南捂著後腦勺眼淚汪汪:「不過我真的很想見識一下嘛……」
離離抬頭注視楚沁承,問:「如果我回去了,又能怎麼解決魔神之間的糾紛呢?」
楚沁承支著下巴看著她,笑眯眯地把玩著自己身上叮叮噹噹的那一堆飾品:「神族與魔族的矛盾為什麼會激化呢?是因為你和蔚清寧這樣的半神半魔,原本只該是背後的陰影,現在卻威脅到神族維持世界平衡的力量,所以神族需要將魔族太過強大的力量剪除……說實話吧,要是你一開始,聽從了盤古大人,沒有入魔的話,今天神族與魔族,根本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所有的一切糾紛,全都是你引起的哦!」
明月瞳皺眉,問:「楚沁承,你是神族的人,怎麼會慫恿離離去刺殺你們的君上?」
「我哪敢慫恿啊?我的意思是,我們的君上伏羲,是整個世界最強悍的人,連我們族長盤古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這件事是不可能的!放棄吧離離!」他說著,用同情的目光看著離離,「人生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來,境況越來越糟糕,你想要改變一切嗎?那是不可能的,你是回不去的。」
離離如同夢囈一般,自言自語:「是啊……我回不去,回不去我的父母家人都還在,柯以律沒有受傷,柯以紓沒有被我殺死,我們也還沒離別的時候……」
「因為你永遠沒辦法,將辟異劍刺入伏羲的心臟。」楚沁承說。
「心臟?不是只要一點血就可以了嗎?」嘉南詫異地問。
「必須要是心臟的血,類似於……神族和魔族死的時候,幻化出來的精魂靈光,才可以。」
「那不就等於,伏羲也可能會死?」
楚沁承攤開手:「誰知道?反正沒人敢嘗試。」
離離遲疑地轉頭看了明月瞳一眼,明月瞳微微皺眉,說:「這件事,或許我們可以和蔚清寧商量一下,也許離離可以……」
「不要!離離姐是去殺伏羲!不是拿一點點血就行,是會死的!」嘉南拚命搖頭,「這麼危險,離離姐會死的,不能去!」
「對,她不會去的。」門口有人的聲音傳來,那麼溫柔和煦的聲音,正是蔚清寧,「因為我不會讓她去。」
他聲音平靜,語氣平淡,伸手給離離,神情自若地示意她跟他回去。
屋內一片沉默,沒人說話,在這樣的雪夜,似乎連外面雪落在葉片上的聲音都可以聽到。
良久,離離拉拉蔚清寧的手,說:「走吧。」
她也很平靜,似乎剛剛楚沁承說的話,對她並沒有什麼影響。
他牽著她的手,轉身離開,再也沒說一個字。
看著他們消失在風雪之中,明月瞳轉頭問楚沁承:「你覺得蔚清寧……能讓離離過去嗎?」
「當然不會了,蔚清寧這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的生死跟他完全無關,他所重視的只有吳離離一個人而已……可惜離離對於他的事情,似乎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關注呢。」楚沁承又開始八卦。
「蔚清寧真慘。」嘉南托著下巴說。
楚沁承看他一眼:「別天真了,你們魔族才是最慘的,嘉南你還是好好享受現在的好日子吧,等你長大了,大家都不再寵著你了,你就完蛋了!到時候我第一個對你下手哦!」
嘉南轉向明月瞳:「明月姐姐,你聽到沒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你看他嘲笑我們魔族的樣子!」
「你才知道啊?」明月瞳心情不好,翻他一個白眼。
嘉南沒心沒肺地說:「不過,蔚清寧也不讓離離姐去就最好了,魔族的君上伏羲那麼強悍,離離姐去了只有送死!」
明月瞳一臉不以為然:「要是她肯去的話,蔚清寧會不跟著她去?到時候就算是伏羲,我看也未必能逃得過他們兩個人的聯手。」
「這可未必啊,天底下的事情,都說不準的,有時候事情的發展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哦……」楚沁承自言自語。
明月瞳反問:「難道蔚清寧會讓她一個人去?」
「……不會。」楚沁承說著,一臉痛苦,「哎,我關心他們幹嗎啊?現在是我怎麼辦啊,我還要不要回神族?神族的人會不會以為我已經投靠你們魔族了啊?天地良心我對這些妖魔鬼怪真的沒興趣啊……」
明月瞳狠狠瞪了他一眼,對他豎起一根手指:「教你一個辦法,你可以解脫。」
「什麼?」
「跳到黃泉之水去,把身上的神性洗掉,加入魔族。」
楚沁承考慮了一下,然後繼續呼天搶地:「怎麼辦啊怎麼辦……」
明月瞳和嘉南一起鄙視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