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章
六七章
從院子里走出,羽連的手微微顫抖。
「羽護法大人。」
聞聲,羽連一驚,反倒將對方嚇了一跳:「羽連大人,您……沒事罷,臉色實在難看的緊。」
手縮進袖子里,羽連聲音恢復溫和:「我沒事。」
垂了垂眸,羽連側身匆匆讓了過去。
拐進藥房,從最裡層的柜子里翻出藥丸,對著溫水用力咽下。
羽連顫抖的手才逐漸的穩定下來。
……他說了謊話,什麼時間順序都不過是騙人的。
……他只是想讓那個女人去恨十二夜公子,像他一樣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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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離在床上躺了幾日,被乾達婆王重傷的身體總算恢復了一些。
——從頭至尾不過是他們的愛恨情仇,與你無關。
羽連的話她不敢全信,但卻又如鯁在喉,難以下咽。
其實這未嘗不是好事,忘記她,無論對於蘇沉澈還是沈知離來說都益大於弊,只是到底還是會覺得難過或者說失落。
最後沈知離只好強迫自己不去想它,專心養傷。
羽連每天定期送葯送飯菜過來,和沈知離說些有的沒的,但最終總會說到蘇沉澈,以及他和葉淺淺的事情。
那些江湖上已經聞名遐邇的有關十二夜公子與他的紅顏知己柏淺之間的故事。
纏綿悱惻,扣人心弦。
故事的結束,無外乎羽連溫聲的提問:「你覺得難過痛恨么?」
最初沈知離還為此抑鬱過,但久而久之,抑鬱的情緒變質。
……為什麼每天羽連都這麼不厭其煩的來說故事啊,他不覺得無聊么,還每天重複相同的話!
無聊和無奈完全沖淡了原本的酸澀情緒。
傷一天一天的好,沈知離想要離開這裡的情緒也越發的重。
羽連不在的時候,沈知離也試圖出去。
她所住的是一座不大的院落,屋子的後窗外有一座冷泉,屋外的院子里種了數株不知名的樹,上頭結了不少淡黃色的花苞,看起來清雅美麗,散發著淡淡空幽的香氣,穿過樹林,院落的正門卻已經被羽連鎖了起來。
沈知離也試過對羽連下手,但羽連明顯有了提防,兩次不成,反而害的沈知離藏著的銀針藥粉被沒收殆盡。
實在無法,沈知離對著小黃鳥長嘆一口氣,
小黃鳥晃著腦袋來回蹭她的手指,又輕輕啄出一道淡淡痕迹,對於被囚禁的事情,毫無所覺。
這隻笨鳥實在太笨,半步都不肯離開沈知離。
痛定思痛,只有一個辦法……從冷泉里游出去。
雖然游出去也未必就一定是出路,但總比坐在這裡坐以待斃的好。
又等了幾日,沈知離見身體好的差不多,趁著羽連剛剛出門,紮好衣襟,轉身從窗戶里跳了出去。
常年泡溫泉,沈知離的水性不能說很好,但有自信至少不至於淹死。
只是跳下去了才知道……溫泉和冷泉根本是兩回事啊!
剛一入水,遍體生寒。
沈知離掙扎了良久才讓自己浮上了水面,身體里的溫度已經徹底冷卻,牙齒打顫,好像連骨頭都被凍僵了。
奮力向前游,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摸到了陸地。
攀爬上來,沈知離凍得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顧不上找出路,鑽進一間屋子中,沈知離就翻出被褥把自己裹了起來。
實在是冷,見沒人,沈知離又翻箱倒櫃找到兩件銀色的長裙和一條布巾,迅速擦乾身體換好衣服才又縮回被子里。
羽連一直沒來找,這裡也一直沒人。
沈知離沒多久便開始覺得餓,下床正想去拿裡間桌子上擺著的饅頭,就看見屋子最裡面正掛著一幅畫,一副女子的畫像。
銀色裙擺上滿是瓔珞流蘇,女子款款揚起手臂,一頭如瀑長發流瀉而下,背部曲線綳成了極其漂亮的弧度,蝴蝶振翅般的姿勢,身後是一幕無月星空的深藍景象,女子卻已像是虛幻的要淡出整幅圖景。
底下是一行題字。
吾愛祭月宇晏
……這個女人。
雖然只有一個背影,但相似到讓沈知離一時啞然。
同之前在青荇那裡見過的畫像一樣,這個人是蘇沉澈的母親。
只是,蘇沉澈母親的畫像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
沈知離忍著身體的不適,下去翻找,外間的書架上堆了很多書,當中有不少手抄的記敘,一本本翻來,不知過了多久,總算找到了隻字片語的訊息。
宇晏是魔教前任教主的名諱,祭月則是魔教前任的聖女。
魔教慣例,繼承人當由教主與聖女的後代繼承,教主若違背誓言當廢黜教主之位,聖女若違背誓言當誅,瀆聖者當處以腐刑。
二十多年前,魔教第十五代聖女祭月背叛魔教,引起魔教內部的一場血戰,八部天王隕落只剩其四,魔教血脈陷落,一時陷入了巨大的危機之中……
所有的訊息在腦內不斷堆疊重合。
沈知離恍然了一下。
原來蘇沉澈同魔教的仇怨是這個么……
放下書冊,沈知離打了個噴嚏,一轉眼門口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人。
他大步走進,毫不在意自己身上浸透甚至還在一直往下滴落的水珠,一把奪過沈知離手裡的書冊。
沈知離下意識抬頭。
羽連卻在看見她的瞬間,驀然倒退了一步。
濕透沾成一縷的發貼在額前,羽連的聲音帶著微微沙啞和不自覺的輕嘲:「你到底是什麼人?」
沈知離回答的很快:「我是沈知離,回春穀穀主沈知離。」
似乎沉默了好一會,羽連才又看了沈知離一眼,垂下眼眸:「你還想知道什麼?」
不等沈知離說話,羽連就已經開口:「你應該能猜出……前任聖女祭月便是十二夜公子的母親,她背叛了神教,私自同男子私通,勾結外人闖入神教聖殿妄圖逃跑,但最終因誕下十二夜公子後身體虛弱被當場誅殺……」
只除了最後一點有出入,和沈知離猜的八九不離十。
「那麼你是誰?」
沈知離輕聲問,這段日子下來,羽連對她一直溫聲細語,唯獨提到蘇沉澈的時候便會性情大變。
即使隔著距離甚至也能感覺出羽連對於蘇沉澈幾乎到了根深蒂固程度的恨意。
羽連:「神教右護法……」
沈知離打斷他:「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為什麼你會這麼恨十二夜公子?」
這次羽連沉默的時間更長。
長到甚至連他站著的地面都洇滿了濕跡,滴滴答答的水聲空蕩迴響至靜止,沈知離才聽見他的回答:「生我的男人是宇晏……」
魔教前任教主宇晏。
只是羽連的母親不是聖女,這就註定了羽連無法成為魔教新的繼承人,但更難熬的是就連他的父親也不願意承認他的存在,那個男人剝奪了他姓宇的權利,因為他不過是魔教教主大人一夜貪歡臨幸了一個魔教女雜役的產物,他的存在是那個男人完美愛戀的污跡,那個男人……根本恨不得殺了他。
二十多年前的夜晚,消逝的不僅僅有祭月的生命,還有宇晏僅剩下的一點人性。
然而,那個毀了一切的女人生下的兒子卻可以活在光明之下接受眾人的愛戴吹捧,可以用正派的名義正大光明的討伐魔教以報殺母之仇,甚至還可以和葉淺淺……
而他的母親,那個女雜役死去的時候甚至連名字也沒有留下,黃土一抔便埋向沙漠。
沒有人記得,連怨恨都變得渺小到不值一提。
怎麼能夠不恨?
沈知離默默聽完羽連的話,一時無言,只狠狠打了一個噴嚏。
良久她抬起頭,看向羽連:「那同我又有什麼關係,就算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你的事情並不是我或者十二夜公子造成的……還有你告訴我這麼多,你不怕我告訴別人么,還是……」
羽連輕輕笑了起來,指尖彈起一點晶瑩的粉末。
猝不及防沈知離被藥粉擊中,瞬間一種洶湧澎湃根本無法抵抗的困意瀰漫上來,沈知離的精神力脆弱到連維持眼皮睜開都做不到。
濕漉漉的手抱起她,朝著屋外走去。
沈知離耳畔最後的聲音像是迴響在很遙遠的地方。
「你院子里的黃薇花粉配合上沙漠中獨有的毒狼草汁,會逐漸讓人的記憶減退直至喪失……」
「為什麼找你,因為你是蘇沉澈的心上人,我想讓他也嘗一次求不得的滋味……」
「好好睡罷,睡一覺醒來你便會忘記今天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微微懸浮的手臂垂了下來,沈知離徹底陷入了昏聵。
明亮的光照在眼皮上,微微的刺目。
沈知離用手掌略擋了一下才起來,不遠處一個男子坐在案台上邊,上半身微微前傾,那兩根宛若天工雕琢的修長手指優雅的翻閱著醫書,動作極其賞心悅目。
見沈知離醒了,男子站起身,聲音溫和:「咳咳……好在你的寒氣還沒有入骨。」
遠遠打量著他,沈知離的眸中閃過一絲的困惑,旋即清醒,語帶無奈道:「羽護法……你今天能不能別再說十二夜公子和葉護法的事情了?」
羽連略怔了一下,問她:「今天是初幾?」
沈知離不明所以,腦內算了一下:「不是初三就是初四罷。」
羽連溫聲道:「……不,今天已經是初八了。」
「怎麼可能!」沈知離叫道,「明明昨天我才,咦……小黃鳥呢。」
隨著沈知離的聲音,小黃鳥從她的被子里鑽出半個腦袋,沈知離詫異的用手掌托起明顯肥了不少的小黃鳥:「……才一晚上不見,你居然肥了這麼多!」
「我喂的。」羽連低聲道。
沈知離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羽連,再看向小黃鳥,狐疑:「你要做什麼?」
羽連:「不做什麼,你想見十二夜公子么?」
「十二夜公子……」沈知離的聲音微微拖長,似乎是在思考,但下一刻眉頭便已皺起,「羽護法,你到底什麼意思,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不就是為了拆散我和十二夜公子,那麼現在為什麼又……」
羽連的眸中閃過一分冷意。
她還記得……那麼只能讓她更努力的淡忘那份好的記憶,取而代之換上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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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夜公子在哪裡?」
黑衣弟子被揪住衣領提起,四肢無力划動,聲音惶恐:「這個……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花久夜的手推高,身體里的暴虐因子幾乎要衝破胸膛,他的表情瞬間顯得極其猙獰:「不知道你就去死……」
「放開他。」
一塊細小的石頭朝著花久夜的手投擲而來。
花久夜一收手,魔教弟子頓時重重倒在地上,那一枚石子也鑲嵌進了牆面深處。
能有這樣內力的人……花久夜知道的十根手指都能數的清。
就著剛才的怒意,花久夜驟然轉身,身形電轉般朝著聲音發起處竄去,接著猛然揮拳,乾脆利落的一拳打在來人的臉上。
被揍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片青紫。
花久夜揚起拳頭,又是一拳,這一拳卻沒落在實處,反而被人緊緊包在拳頭裡。
蘇沉澈吐了一口嘴裡的血沫,露出一個笑:「適可而止。」
花久夜抬腿踹上去:「知離呢?」
蘇沉澈輕巧擋開。
花久夜笑得冷森至極:「你不是說你愛她么,她現在人呢!?葉淺淺說她把人給你了!……你把人弄到哪裡去了?我就說除了你誰還能讓知離這麼一聲不吭的跑出回春谷!知離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姓蘇的,我要你用命來償!」語至最後,聲音像是從齒縫裡廝磨出的。
蘇沉澈反常的沉默了一下,隨即輕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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