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一年,梅德十四歲,袁濱也是。當然,還有李遠和餘暉。
當時他們都是南鄉初中的一年級學生——南鄉現在已經成了即將開發的新區。但在那個時候,只是一個靠近農村的普通鄉鎮。
那本來是一個無憂無慮的暑假——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放暑假的第二天下午,幾個男孩在學校附近的小山上玩「打土仗」遊戲——他們把泥土捏成小團互相「開戰」,玩得不亦樂乎。
半個多小時后,四個男孩子都累得氣喘吁吁,一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看到對方都是一副灰頭土臉,他們樂得哈哈大笑。
歇了幾分鐘,李遠說:「來,我們接著玩兒!」
梅德搖了搖頭:「老玩一個遊戲,沒意思。」
「那我們幹什麼?你說怎麼玩吧!」李遠說。
梅德用手撐著頭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到什麼好提議。
這個時候,袁濱突然直起身子,兩眼放光:「我想到了一個好玩的點子。」
「什麼?」另外三個人一起問。
「你們記得上個星期的語文課上,單老師教我們的那個成語嗎?」袁濱說。
「哪個成語?」梅德問。
「『三人成虎』啊!就是有一個人對你講街上有隻老虎,你不相信;第二個人說,你也不信……」
「第三個人告訴我街上有老虎時,我就相信了。」梅德接著說了下去,「這個成語比喻的是一個謊言如果反覆地出現在某一個人身上,那他就有可能把它當成真實的——可是,這個成語怎麼了?」
「你們難道不想試試嗎?如果一個謊言真的有三個以上的人在傳播,是不是真的就會讓人相信?」
梅德有些明白了,他也將身子坐直。「聽起來有點兒意思,那我們怎麼試——你是怎麼想的?」
袁濱想了一會兒,說:「這個成語是單老師講的……那我們就從他身上來試吧!」
「怎麼試?」李遠和餘暉也來了興趣。
袁濱向四周看了看,一眼望見了小山坡下面的水潭。他一拍腿:「有主意了!我們就去跟單老師說:我們班有個男生去水潭游泳,結果溺水了。看他會不會相信!」
「啊!跟老師開這麼大的玩笑?過了點兒吧?」餘暉有些擔心。
「可我們是在試他教我們的成語是不是真的正確啊!」袁濱說,「再說單老師平時對我們都挺好,他不會怪我們的。事後跟他解釋清楚就行了。」
「好!就這麼辦!」梅德興奮地一躍而起,「太好玩了!」
「那我們先商量一下……」袁濱挽著另外三個人的肩膀,開始策劃。
單文均老師是梅德班上的語文教師,是個才從大學畢業的年輕小夥子,英俊、幽默又健談。平時他和學生們就像朋友一樣,常和大家一起打球、聊天,深得同學們喜愛。
放暑假后,單老師並沒有馬上回家,這幾天仍然住在學校分給他的單身宿舍里。
「單老師……單老師!不好了!」李遠和餘暉跑到單老師的宿舍門口,猛烈地錘門。
十幾秒鐘后,單老師打開屋門。因為天熱,他光著雙腳,看到一臉驚恐的兩個人後,連忙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單……單老師,鍾林他……掉到水潭裡了!」李遠衝進屋內,大聲嚷道。
「什麼!」單老師大驚失色。
這時,袁濱和梅德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屋來,大叫:「出事了!鍾林掉進水潭了!」
單老師看了他們四人一眼,將手中的鋼筆往桌上一扔,在地上找自己的涼鞋,但只找到一隻,另一隻不知哪去了。
「快!快帶我去!」單老師顧不上找鞋,只穿了一隻鞋就衝出屋,焦急地催促梅德四人。
「就在山坡下的那個水潭裡!」袁濱大叫道。
單老師根本來不及等他們,飛快地跑出校門,向小山坡奔去。袁濱得意地沖另外三個人使了個眼色,他們知道計劃成功了。
「快,跟上去。告訴老師我們只是鬧著玩的。」餘暉說。
但這時單老師已經跑得沒了影子,四個人趕緊追上去。
等四人來到小山坡時,單老師已經朝山下的水潭跑去了。他對於鍾林已經落水深信不疑。為了救人,他一邊跑,一邊脫掉了短袖、襯衣和涼鞋,只穿一條短褲,眼看就要靠近水潭。
就在袁濱準備叫單老師停下,告訴他真相時,一件令他們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
在離水潭還有幾米時,單老師因為跑得太急,不慎被一塊石頭絆倒,翻滾到了水潭中!他在水裡使勁撲騰,忽上忽下,不一會兒,竟沉了下去,水面只留下一連串的水泡。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梅德四人幾乎沒能做出任何反應,他們被眼前的一切嚇得呆若木雞。
大約五分鐘后,水面沒有再冒氣泡,恢復了往昔的平靜,單老師沒有浮起來。
袁濱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到地上,渾身顫抖:「天啊!我們闖禍了!單老師……他,他淹死了!」
李遠和餘暉徹底懵了。梅德的眼睛死死盯住水面。
大概又過了三、四分鐘,梅德驚恐地說:「單老師真的淹死了!一般人不可能在水裡呆這麼久還活著!」
膽子最小的李遠「哇」得一聲哭起來。
「住嘴!」梅德大喝一聲,再轉過頭,滿臉大汗地望著袁濱,「奇怪,為什麼單老師的屍體沒浮上來?」
「這個水潭裡有水草,你忘了嗎?小時侯我爸就跟我講過了,叫我千萬不能到這個水潭裡來游泳。單老師一定是被水草給纏住了!」
「天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餘暉慌了神。
梅德喘著粗氣向四周環顧了一遍,然後迅速撿起單老師剛才脫下的衣服和涼鞋,壓著聲音說:「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四個人沒命地跑上山坡,再跑到山另一邊的小樹林深處。這裡很少有人來。
梅德仔細觀察了周圍,在確定沒人後,他將單老師的衣服和涼鞋放下,抱了一把枯葉蓋在上面,小聲說:「你們哪個身上有火柴?」
「你想幹什麼?」袁濱問。
「當然是把這些東西燒掉!要快!我不敢確定這個地方一會兒會不會有人來。」
「你……你想,隱瞞這件事?」袁濱向後倒退了幾步。
梅德向前一步,他緊緊盯著袁濱的眼睛:「你認為我們還有什麼其它選擇嗎?」
「我……我不知道。「袁濱使勁搖頭,眼睛里充滿慌亂。
「聽著,」梅德轉過身對李遠和餘暉說,「我們現在必須冷靜下來,事情已經發生了,不可改變。」
李遠和餘暉不敢說話,拚命喘著氣。
「毫無疑問,單老師已經死了,雖然是一場意外,但起因卻是因為我們那個蠢主意!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件事讓別人知道了的話,我們不但會被學校開除,還會被追究刑事責任——我們的一生就完了!」梅德低著頭說。
袁濱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淌下來:「可是,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消失了,難道不會有人知道?」
梅德用手做了一個姿態,示意他住口。
「我們從開始回想一下,我們四個人趕到單老師的宿舍——那個只有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時,我們都看到了,單老師是只有一個人在家裡的。」
「然後,我們告訴他鐘林落水的謊言,單老師立即衝到小山坡。我們就跟在後面,你們有沒有注意到,發生這一過程的時候,有沒有人看見?」
餘暉想了一會兒,肯定地說:「應該沒人看見,我當時有意看了四周。現在正是最熱的時候,多數人都呆在家裡。」
「好,接下來,單老師不慎跌入水中——一直到我們離開那個水潭。我也有意觀察了,仍然沒有人看見。」
梅德停了下來,另外三個人望著他。
「你們懂了嗎?只要我們四個人不說,沒有人會知道單老師的死和我們有任何關係。」
「可是,我剛才就說了,單老師被發現失蹤,是遲早的事。」袁濱說。
「你想想,有一個細節:單老師為了救人,在入水之前就脫掉了衣服——這樣的話,當有人發現單老師溺水身亡的時候,或許會認為他是到水潭游泳時淹死的,而不會想到和我們幾個有關。」梅德說。
「那我們幹嘛還要燒掉單老師的衣服?放在水邊讓人發現不就行了嗎?」餘暉小聲說。
「傻瓜!我們燒掉衣服是為了在短時間內不讓人發現單老師已經淹死在了水潭!這件事越遲讓人發現,對我們越有利。」梅德說。
「……單老師以前對我們這麼好,現在我們害死了他,還要這樣做,我實在是覺得……」李遠又要哭起來。
梅德沒等他說完,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狠狠地說:「那你就把這件事說出去吧,我們幾個人一起坐牢!」
李遠被嚇傻了,他不停發著抖。
沉默了幾分鐘,袁濱說:「就照梅德說的辦,我們處理掉單老師的衣服,然後對任何人都不能提起這件事!」
另外三個人對視了一眼,分別點了下頭。
「誰有火柴?」梅德再一次問。
幾個人摸了摸褲包,沒有誰身上帶著火柴。
梅德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說:「李遠,你剛才玩的那個放大鏡碎片呢?把它給我。」
李遠愣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現在正是太陽光最強烈的時候,可以用放大鏡聚光,點燃枯樹葉引火。
五分鐘后,一團火焰在小樹林深處燃起。為了不讓火勢蔓延開來,幾個人將周圍的枯葉清理乾淨。不一會兒,單老師的衣服和涼鞋就化為一團焦灰。
四個人挖了一個坑把燒剩的殘渣埋了進去,再抱來一些樹枝和枯葉撒在上面。布置好一切,他們稍微鬆了一口氣。
「現在,記住。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回家之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別露出什麼破綻。」梅德吩咐另外三個人。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成為了這件事的領導者。
袁濱、餘暉和李遠分別點頭。之後,他們各自回家。
到家之後,梅德裝出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但他有意看了一眼客廳里的大鐘——如果他沒有推測出錯,單老師的死亡時間應該是七月十三日下午三點二十左右。
吃晚飯時,父母並沒有發現梅德有什麼異樣,他們仍然在飯桌上談笑風生。
晚飯後,梅德早早地回房間。躺在床上,他終於開始瑟瑟發抖——今天下午發生的這件事實在是太可怕了。
都怪袁濱想出那個該死的「試驗遊戲」!單老師竟然就因為這種無聊的玩笑而斷送了自己的生命,實在是太不值得了!可是,梅德忽然想起,當時是自己第一個支持袁濱這個計劃的——現在,又能怪誰呢?
想到單老師平日的好,梅德流下淚來,他轉過身,想拿書桌上的紙巾。
突然,他發現床邊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人。梅德抬起頭一看,竟然是單老師!他正睜大眼睛看著自己!
梅德嚇得魂不附體,他大叫一聲,幾乎從床上翻滾下去。這個時候,他睜開眼睛,醒了。
原來,進房后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梅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剛才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可是,下午發生的事卻是完全真實的。梅德嘆了口氣,他想,要是整個都是一場夢,那該多好啊。
他坐在床上發獃,過了幾分鐘,感到有些口乾舌燥,便下床找拖鞋。準備去倒杯水來喝。
突然,梅德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心狂跳起來,他想到一件事,一件被他完全忽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