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在秦夫人屋子裡用完飯,娘兒仨又坐在炕上說了一會子話,羅成便準備帶著單嫣告退。
臨別時秦夫人還托著單嫣的手叮囑羅成:「到外頭去,好好照顧著你妹妹,她有什麼想吃的,想玩兒的,盡著給,別委屈了她,可知道?」
羅成抱拳恭敬笑道:「哪能呢?就是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了妹妹呀。」說著扭頭,似笑非笑瞧一眼單嫣,「是吧,義妹?」
單嫣回敬一個笑,尷尬而又不失禮貌。
秦夫人這才滿意點點頭,鬆開單嫣的手,交代他們二人:「早去早回,可得趕在晚飯前回來。」
羅成點頭:「知道了,娘。兒子心裡有數。」
秦夫人微微笑了笑:「去吧。」
羅成一拱手:「兒子告退。」
單嫣學著之前屋子裡僕婦萬福的動作:「嫣兒告退。」
二人辭別了秦夫人,便從屋子裡退出來。
出了屋子,羅成也不跟單嫣交代一聲先去哪兒,就徑直披了大氅走進漫天大雪裡。
人生地不熟,單嫣也不好多問,只得跟在羅成的背後,他走哪兒她去哪兒。
出了后宅,往王府的外院過去,就見不遠處王府大門前頭說說笑笑、推推搡搡走進來一班人。
隔著大雪,老遠就有人往羅成單嫣這邊招手,戲謔道:「喲!少保!」
羅成一聽這一聲兒,連忙三步作倆急急往上沖。
單嫣跟在身後,也只得提著裙子往前小跑。
二人立定在進來的那一班人跟前,單嫣定睛一看,才發覺是昨日杜差、白顯道等一群人。
羅成一上去就匆匆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咬牙道:「你小子低點兒聲會死啊?」
杜差等人先是一愣,接著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是怎麼回事,瞬間臉上的笑容就意味深長起來。
「殿下,又裝死哄王爺出府溜達哪?」白顯道揶揄道。
羅成揚手就是一拳頭紮實捶在白顯道胸口上:「你他娘的裝死哄人呢?爺今兒可是有正經差事在身,奉王妃之命出王府。」
那一群人素來跟羅成打鬧慣了的,知道他那點兒尿性,壓根兒不買賬,凈喝倒彩。
杜差把捂著心窩子哎喲喊疼的白顯道拉身後,笑道:「唷,合著不蒙王爺,改蒙王妃了?」
一句話出來,一班子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羅成嫌棄得直擺手:「去去去,都哪兒的事!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別擋爺的道。」
白顯道連忙湊上前扒拉著羅成,討好道:「別呀殿下,您上哪兒快活?也帶著哥兒幾個一起呀?這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咱哥兒幾個在王爺跟前可沒少替您背鍋藏事兒。」
羅成嫌棄地瞥白顯道一眼,冷哼聲:「就你?當著我爹別第一個出賣我都算我羅成燒香拜佛了,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虧你說的出口。」
白顯道嘿嘿一笑,撓撓頭。
「得了老白,別逗殿下了,這段時日王爺管得嚴,殿下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出去透透氣。」杜差一拉白顯道,笑道,「咱都是兄弟,也甭找殿下要什麼封口費。剛才不是說這天冷正好喝酒么?咱跟著殿下討幾杯熱酒吃就成。」
「吃個屁的酒,爺給你一窩心腳吃!趕緊滾趕緊滾!瞧見你們幾個本殿下心裡就煩得慌。」羅成嫌棄說著,身後一扒拉跟前的白顯道幾個。
這一往前一探身,跟在羅成背後的單嫣才顯身出來。
白顯道身形一頓,認出單嫣,奇道:「誒?少保,這不是昨天晚上……」
杜差也是一愣:「這位姑娘不是送去護國寺了嗎?怎麼在王府里?」
羅成往後瞥一眼單嫣,沒好氣道:「說來話長,她如今是我母妃認下的義女。」
白顯道立馬叫起來:「原來是王妃剛認下的義女就是這位姑娘!?我還念叨呢,說想瞧瞧這位新郡主長啥樣?竟然是姑娘您!」說著上前一抱拳,笑說,「這兒給姑娘您見禮了,昨日沒來得及好好跟您介紹幾句,在下白顯道,乃是北平王爺旗下的一名旗牌官。」
杜差也抱拳道:「在下杜差,是北平王義子,如今任職中軍將。」
「在下尉遲南。」
「在下毛公遂。」
「尚時山。」
「唐國仁。」
「……」
「我姓單,單字一個嫣然的嫣。昨日承蒙各位相救,感激不盡。」一大班子人朝著單嫣抱拳拱手,單嫣見人家熱情客氣,也一一見過。
可唯獨一個叫張公瑾的,一見單嫣的臉,神色便有些奇怪,在聽見她姓單之後,瞧著單嫣的眼神里更是不對勁。
單嫣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張公瑾總盯著她瞧,目光像是要在她臉上扎一個洞似的,倒叫她有些尷尬起來。
羅成一直就站在單嫣邊上瞧著她與王府諸人見禮,見張公瑾把單嫣盯得難為情起來,微微皺了眉,回手把單嫣往身後一拉,避開了張公瑾的目光。
「張公瑾,你總盯著一個姑娘瞧什麼?」羅成蹙眉道。
張公瑾這才發覺自己剛才有些過於失禮,正拱手想跟單嫣賠罪,就被身後的白顯道拍了一巴掌:「昨日咱們查街的時候,他不在,沒瞧見新郡主模樣!這會兒瞧見郡主長得漂亮,眼睛直啦!」
話畢,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張公瑾臉皮薄,登時臉就紅了,回首就抽白顯道:「胡說八道什麼?」
白顯道躲開拿一巴掌,又拿胳膊肘子拱一拱張公瑾,揶揄道:「唷,還裝呢?你就直說人家好看不就得了?」
張公瑾瞪他一眼:「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等白顯道捂著嘴笑,他才又轉頭正兒八經與羅成道,「殿下這會兒是去哪兒?我等幾個跟隨著一同過去。」
羅成咳嗽了一聲,正色道:「帶著這位單姑娘出王府,看看逛一逛能不能叫她想起些什麼。」
張公瑾臉上頓時一驚,「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杜差在旁,就把昨日當街如何救單嫣,又如何送她去護國寺的事情與張公瑾說了一通。張公瑾聽完,垂眸點點頭,若所有思道:「原是這樣。」說著,又瞧一眼單嫣。
單嫣總覺得張公瑾瞧她那眼神怪怪的,遂有些避諱,往羅成背後又藏了藏。
白顯道興高采烈道:「既然是為新郡主尋親,咱也跟著去。」
杜差道:「你跟張公瑾隨著殿下過去吧,咱們幾個還要去銀安殿向王爺交差,就不過去了。」
白顯道笑道:「那好。」說著轉頭朝羅成邀道,「殿下,咱領著新郡主走吧?」
羅成原本不想帶著白顯道幾個,可這會兒也不好推脫了,回頭又跟杜差低聲:「父王那兒,有勞哥哥了。」
杜差會心一笑,拍拍羅成肩膀:「殿下,回府記得帶封口費就成。」說著,朝單嫣一拱手道了聲告辭,就帶著一班子人往銀安殿的方向走了。
羅成這才回頭瞥了單嫣一眼,不咸不淡道:「走吧?」
單嫣點點頭,趕緊跟上羅成出北平王府的大門。
待羅成單嫣走出去幾步,白顯道一回頭,卻發現張公瑾還站在原地擰眉瞧著單嫣的背影,臉上陰雲密布。
他跑回去,胳膊肘一拱張公瑾,打趣道:「還瞧新郡主呢?我說張公瑾,你不會真瞧上人家了吧?」
張公瑾這才回神,一把推開嬉皮笑臉的白顯道,正色道:「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再說我抽你信不信?」他眸子里倒影著單嫣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咱跟上殿下吧。」
白顯道一手搭張公瑾脖子上,哥兒倆好地笑:「走走走,這回可要吃殿下一通血本才行!」
*
昨夜事發匆忙,單嫣根本沒來得及好好看一看這北平府的大好風光。
這會兒跟著羅成走在北平的大街上,是看哪兒哪兒新奇。
羅家管轄底下的幽燕九郡,就屬北平最為繁華,街市店鋪林立,人煙阜盛。
大街人來人往川流,買菜的挑著菜簍子和婦人面紅耳赤講價、包子鋪揭開新蒸好包子的蒸籠時白煙裊裊、飯館客店門前的小二殷勤替進出的客人接著包袱馬匹、垂髫孩童捏著手裡的糖葫蘆就你追我趕地在人群里撞。
這煙火聲音,聽著就叫人打心底里覺得熱鬧高興。
一邊走著,白顯道一邊就導遊般地指這兒指那兒給單嫣介紹。
「……過這邊兒是鼓樓西街,那邊的西市上時常有西域過來的商人,黃頭髮碧眼兒的,還賣駱駝呢。」
「這邊過去是絲綢坊,改明兒姑娘想買時新的衣料子,去哪兒啊准沒錯。」
「還有還有!您瞧,這個是咱們北平的月盛齋,裡頭醬羊肉醬牛肉可是特產,聞著就叫人流口水,一會兒買了帶回去您嘗嘗……」
說了好一陣,白顯道頗得意:「不說別的,咱們幽燕這塊地就是太平盛世,有咱們王爺和殿下鎮守著,憑誰也不敢來作亂得罪!」
羅成領著單嫣在北平城最熱鬧的地方轉了一大圈,聽著背後白顯道自豪地跟單嫣介紹這兒介紹那兒,又聽著單嫣連連拍手驚嘆,不由得嘴角也勾起幾分驕傲的笑,回過頭來,瞧著白顯道和單嫣道:「得了,辛苦你這一路費嘴皮子,找個茶館坐一坐,你不累,我義妹還腳疼呢。」
白顯道這才驚覺,立即自責道:「哎呦!瞧我,就知道帶著郡主瞧新鮮了,倒忘了這出!得罪得罪!咱趕緊找個地兒歇腳吧。」
單嫣其實倒不累,逛北平府正高興,只不過羅成既然發話了,也只好點點頭笑道:「好。」
張公瑾揚手一指身旁的一座二層小樓:「殿下,就這家吧,這家掌柜是我熟人。」
羅成順著張公瑾手指的方向瞧一眼,點頭:「好,就這家。」
張公瑾先身一步:「我先進去跟掌柜要一個清凈的雅座。」說著,先單嫣三人進了茶樓。
單嫣跟著羅成往裡走,一進門,張公瑾正出來,臉上犯難道:「殿下,這家店今日生意好,雅座已經沒了,就剩二樓大堂還有幾張桌子,要不咱換一家?」
茶樓掌柜站在張公瑾身邊哈腰,抱歉道:「少保,今兒真對不住了,上頭雅座沒了。」
羅成往人聲鼎沸的茶樓里掃一眼,才轉頭過來道:「無妨,也懶得再找了,就樓上大堂里坐吧。」
掌柜「誒」一聲,連忙招呼小二上前:「還不帶著少保幾位樓上請?」
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搭,眉開眼笑:「您幾位上座。」說著,引著一行人上了二樓。
上二樓,選了一處臨窗的桌,小二擦桌拉凳置辦好了,笑道:「幾位喝什麼?」
羅成道:「一壺大紅袍,再上幾個零碎的小食。」
小二一笑:「得嘞,還請稍等著一些,今兒店裡頭人多,得罪了。」
羅成道:「無妨。」
小二接了單子,跟著就往樓下跑了。
單嫣四個人坐在桌子邊,窗底下就是人流熙攘的街道。
白顯道又拉著單嫣說笑了一陣子,單嫣瞧著白顯道親切,也不覺話多起來。
羅成抱著胸坐在單嫣對面,冷眼瞧著單嫣與白顯道兩個人談笑,過了一陣,突然打斷:「顯道。」
白顯道正與單嫣說得高興,臉上的笑都還沒來得及收回來,轉臉瞧著對面的羅成:「殿下您有事兒?」
羅成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銀子往桌上一拍,盯著白顯道:「對面有家酒坊,你拿著銀子過去買幾提酒回來,帶回府給文忠他們幾個。」說著又瞧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張公瑾,「你也去。」
白顯道委屈道:「殿下,我這兒正跟郡主說得高興呢,等咱喝完了茶再去辦不成?」
羅成眼皮都不抬一下,冷著臉擲地有聲道:「不成。」
白顯道不情不願地哼唧了兩聲,瞧著羅成那張臭臉:「殿下,好好的,您是又不高興了還是怎的?」
羅成眉梢一動,抬眸盯著白顯道,眼底迸出一抹寒光凜冽:「廢什麼話?叫你去你就去!」
白顯道沒頭沒腦叫羅成這麼一喝,蔫頭耷腦地直拱手:「好好好,我去我去,誰叫您是殿下我是屬下呢?」說著抓起桌上的那包銀子招呼張公瑾,「走吧兄弟?」
張公瑾起身出座,恭敬朝著羅成一抱拳,拽著白顯道兩個人往樓下過去了。
一張桌子前,瞬間就只剩下了單嫣跟羅成兩個人。
單嫣裝著瞧樓底下街景,盡量不去跟羅成有眼神上的交流。
說實話,她覺得羅成這個人不太好打交道,也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當著一張臉,背過去又是一張臉,翻臉翻得比誰都快。
瞧她的時候,面上不是假笑,就是冷冰冰的。
難伺候。
單嫣一雙眼瞧著街低下白顯道跟張公瑾過去酒坊的身影,心裡虔誠祈求:二位大哥,趕緊回來救小妹於水火之中吧,這尷尬氣氛誰受得了???
面前過一陣涼風,接著,耳邊就傳來比這風更涼的一道聲音。
「我要是不喊你一聲,你今兒還準備扭頭瞧著樓底下瞧多久?」
單嫣極緩慢地回過頭,桌子底下鞋子裡頭,腳指都尬得抓起來了。
羅成就坐在她對面,一手撐著腮幫,另一手五指有節奏地噔噔叩著桌面,正歪著頭,靜靜地瞧著她,少年郎英氣雋秀的臉上神色冷漠疏離,瞳孔里對她滿是警惕。
「說,你來我北平,后又接近我母妃,究竟有什麼企圖?」
他瞳眸微微一眯,眼底墨色深濃,一字一句充斥著警告的意味。
「你究竟是誰?」
單嫣沖著他硬擠出一個笑:「義、義兄,你說什麼呢?」
羅成壓低了眉,低聲威脅道:「當著我羅成跟前,你最好不要裝蒜,我跟白顯道他們不同,我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仁善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