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要這樣說我們的孩子
顧小北躲避著他,以免他的鼻息打在臉上,她微微側身,一縷秀髮鑽進他的鼻孔,弄得痒痒的,他笑起來,撫摸著她的耳垂,然後,順勢不經意地輕輕揪住,「囡囡……」
「你幹嘛?」顧小北最煩厲浩南揪自己耳朵,又不是小孩子。她左右搖頭躲閃著,可是,卻無法逃離他的魔掌。那雙大掌牢牢跟著她,無論怎麼扭頭側面都沒用。始終揪著她,像一個耳提面命的家長,「囡囡,以後可不許像今天這樣發脾氣,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跟我吵……不能耍小性子,不然人家會笑話你。
……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孩子的媽媽了……」他貼在她耳邊循循善誘,「這樣做不好,如果你一定要和我吵,咱們可以回家來,以後,你,我,還有寶寶,就是一家人,等孩子大一些,咱們就帶他去旅遊……」。
顧小北聽厲浩南亂七八糟的說著,這都哪跟哪啊,怎麼就扯到了帶孩子去旅遊,「你別說這些,我不想聽!」
可是厲浩南並不理會她,繼續憧憬著他們一家三口的美好生活。
顧小北對他說的這些真的是煩透了,用力掙扎著試圖甩開他,卻是徒勞。她經過一天的掙扎,精神不濟,加上沒有吃東西,身體已經十分虛弱,此時不免有些氣促喘息,哪裡掙得開,只得怒沖沖抬起頭看著厲浩南:「你一定要和一個孕婦拉扯嗎?很好,繼續拉扯下去吧,也省得我們為要不要留下這孩子為難。」
「顧小北——」厲浩南這一聲喝叫聲音並不大,卻來幾分暴戾,顧小北嚇得打了個寒噤,只見他眼中掠過銳利的光,心底一寒,本能地往床裡面縮了縮。
厲浩南牢牢抱緊緊不放,停了一會,放緩聲音,帶了一點兒懇求意味,「小北,不要這樣說我們的孩子,行嗎!」厲浩南輕輕嘆口氣,「小北,我說這些,是想讓你快點接受我們有了孩子這個事實,既然一定會生下他,就不要這樣說他,他是我們的孩子啊!」
他這一輩子,從未對任何人如此的低聲下氣,無論對任何人,也從未如此的卑微而謹慎。那是一種甜蜜的卑微,那麼奇怪的感覺。
有生以來厲浩南何曾試過對人如此低聲下氣,但不知為何,此刻對顧小北就是硬不起來,彷彿心懷愧歉,對她只想寵著哄著,而他這似無限縱容她發脾氣的姿態,卻讓顧小北心生疑惑。
顧小北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眼裡滿是驚懼、疑惑和痛楚,她不敢在看下去,拉了被子蒙住頭,再也不曾露出臉來。
厲浩南躺在她身邊,時間長了,怕她悶壞了,悄悄地伸出手,將被子撥開一點,才發現她睡著了,真正地熟睡了。
她眼睛緊緊閉著,那張清秀面孔帶著一點兒以前從來沒有的浮腫,被雪白的枕套襯著越發蒼白憔悴。睡夢裡,眼角還掛著淚痕。
他情不自禁伸手過去,想要撫摸一下,但手指定住了,良久,他俯下頭,吻去那一滴淚水,咸澀的味道從他的舌尖直抵心頭,並漫延開來。儘管如此,還是掩蓋不住心裡的的喜悅。
她微微側著頭,頭臉都匍匐在自己的懷抱里,烏黑的頭髮散落在自己的胸前,如同一隻最溫順的小貓。
厲浩南心裡忽然充滿了感動,第一次覺得生命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情。自己這一生,歷經無數生死,享受過無數榮華富貴,可是還是第一次得知,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幸福。
他輕輕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撫摸顧小北依然平坦的腹部,動作極其輕微,完全不讓她感覺到。這個念頭,已經在他心裡折騰了幾百遍了。
裡面,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骨血!在自己最愛的女人身體里,養育在自己的最愛的小囡囡身體里。
造化鍾神秀,大自然,真是令人敬畏!
神奇啊!奇妙啊!
他無聲的笑起來,很傻。
一生,不知道人間至喜,還能如此。第一次做父親的他,有著初為人父的驚喜。
每天陪著自己的妻子,兒子,一天一天地看著自己的血脈,在自己最愛的女人的身體里成長,孕育,就像一朵花,有朝一日,就會綻放在自己的眼前。
年輕的時候,因為心浮氣躁,孩子彷彿是最不屑的東西,可是現在,他才知道,這個孩子,是自己盼望已久的,還有什麼,能比這件事情,更值得他期待和嚮往的?
厲浩南替顧小北將被子拉好,起身去拉好窗帘,再關上壁燈、床頭燈,打開地燈。室內陷入一片朦朧的光暈中,他突然強烈地想抽煙,他將煙摸出,看了一眼床上的顧小北,她躺在床的右側,被子隆起一個單薄的身體輪廓,古典風格的大床顯得空空蕩蕩。
他靜靜站了好一會兒,輕輕的走出卧室,站在不遠處的陽台上,陽台正對著旁邊的湖泊,沿岸路燈形成一個形狀不規則的光圈,襯得湖泊小而暗沉。
他吐出的一口煙霧,紊亂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在人生的某個時候,煙草似乎能充當最好的疏解。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卧室內,躺著他的妻子,她的腹內有他們的孩子。
他知道他已經失去了顧小北對他最基本的所有情感。他差不多知道顧小北這個單純的孩子所有的想法,她害怕他,討厭他,憎恨他。可是他最明確的事情,在遠離了好勇鬥狠的舊日時光后,與顧小北在一起的日子,將他幾乎是離經叛道的生活差不多成功地徹底拉回了正軌。這樣不知不覺突破他心防的溫暖、親密、坦然,他已經不可能放棄了。
可是大概她以後都會用這種冷漠而防備的態度對待他了。
目前的情況,根本不能指望顧小北可以充當好一個賢妻良母的角色,其實以她的能力即使想讓自己表現得「合理」一些,恐怕也是不能夠的。
她的情緒如此低落,恐懼,排斥,不得不懷孕她有可能會陷入懷孕憂鬱症。無論怎麼樣分析,她都沒法說服自己,克服做出留住孩子這一決定后的凄涼感。
這是他的生活,是屬於他所有的一切,他不可能眼看著他們的婚姻走向窮途末路。
眼下他能做的,是努力調整好她的情緒,照顧好她與她肚子里的孩子。
只要他們還在一起,他還是有機會的。他將香煙摁熄,這樣告訴自己。
天色微明的時候,厲浩南睜開眼睛,覺得腿腳有點麻木。耳邊有呼吸聲,是一個女人的,縱然睡夢裡,也是那樣的張皇。
她只是呼吸,軟弱的,睡夢裡,眉頭也緊緊地皺著。因為軟弱,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溫順,聽話,不再吵鬧,也不再滋生殺機,只是在黑甜的夢鄉里,等待命運的裁決。
他摟住她,心如刀割,握住她的一隻手。這隻他熟悉的纖細的手,原本閃動著光澤的粉紅指甲有些泛白。他將手抬起,放到自己唇邊,經輕吻著。
已經連續幾天了,顧小北都是吃了就睡,而且會睡很長時間,整個人如失去了筋骨和靈魂,既不吵鬧,也不哭泣,只是卧床不起,彷彿生命的全部樂趣,只在於睡覺。甚至連話都不說。
厲浩南緊緊攬著她的頭,手牢牢地固定著,不允許她有任何的逃離;嘴唇貼著她的嘴唇說話,氣息那麼沉重,那麼鎮定:「顧小北,別玩這一套,沒用的!我早就告訴過你,無論什麼方法,都沒有用的,如果你在這樣消極抵抗,孩子萬一缺了營養,有了事情,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家人和朋友的。」
顧小北緊閉的眼角滲出一滴晶瑩的淚,他知道,厲浩南的決定,她是沒有辦法改變的,既然他決定了,那麼一定要達成他的目的。一想到那個孩子,她心頭抽緊,喉嚨堵得幾乎不能呼吸。現在,她連躲避也失去了權利。
想到這裡她立刻覺得作嘔,只得馬上起來,跌跌撞撞的跑進洗手間,厲浩南急忙躍下床,在後面半扶半抱著她,她吐又吐不出什麼來,只是嘔些清水。攀著洗臉台她只覺得無力,彷彿是站不穩,鏡子里看到自己蒼白的一張臉,活像是鬼一樣。她澆水洗著臉,一遍又一遍,最後,有些虛弱地靠在厲浩南的懷裡。
顧小北昏頭昏腦地睡了這麼久,醒來時,覺得又渴又餓,渾身無力。
厲浩南憐惜的望著她比以前明顯消瘦憔悴的面容,不再克制心中的感覺,任由那種又酸又澀的溫熱在心底緩緩流淌。
厲浩南早請了專門負責孕婦營養學的專家,給顧小北定製了一天的各色菜譜,當她換上家居服,從樓上走出來時,厲浩南毫不避忌傭人的目光,伸手攙扶她,行動小心翼翼,一如對待自己的妻子。
本是初次做的事情,卻那麼習慣,舉止行動,很快便那麼自如,一如平日里早就渴望的那樣。顧小北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只得由著他,只是從始至終冷著臉子。
厲浩南已經吩咐人將香噴噴的飯菜端上來,有葷有素,有粥有湯。顧小北吃吃吐吐,一頓飯吃下來,已經折磨的虛汗直冒。
孕吐,沒什麼大礙,只是孕期的自然反應而已。但是,在厲浩南看來放佛是天大的事情一般。他先是打電話責問明俊,在怎問醫生,然後又遷怒廚師,繼而親自出去尋找可以既止吐又開胃又營養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