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后摩耶

第八章 王后摩耶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

儘管春蘭殿外的夜色已深,殿內卻是燈火通明,侍女們來來回回穿梭個不停,卻是寂然無聲井然有序。自從天明公主升霞,王后就一病不起,日漸消瘦,茶飯不思,就連湯藥也是這幾日才願意服用,真平王自然是心急如焚,下令多名太醫日夜不離為王后診病,無奈王后只是因為心中哀傷,鬱郁不解,身子又怎麼好得起來?

今日,王后忽然下令傳渺依神女,春蘭殿的掌殿宮女靜秀才鬆了一口氣,想渺依神女醫術超群,王后既然願意見她,身子康復也是遲早問題,急忙命宮女們去傳,卻是現在還未見人影,靜秀心中焦急,在殿門處來來回回踱步。

這也就不怪渺依一到春蘭殿,靜秀就像抓救命稻草一般地撲了上來。

渺依忙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扶了一把有些激動的靜秀:「娘娘怎麼樣了?」

「不太好,入夜時就叫心口發悶,也不願見太醫,現在正等著上天官您呢。」靜秀急切地說。

渺依輕握了一下靜秀的手,也不說話只急步入殿,卻讓靜秀莫名地安穩了下來。

一見著渺依,摩耶王后著急想要撐起身子,卻無奈虛弱無力完全無法移動半分,侍女們見了趕緊去扶,即使斜靠在床頭,摩耶也是頭昏眼花氣喘吁吁。

渺依站在床前借著燭光微微打量,不過一年不見,王后已經消瘦得不成人樣了,面色也極度黯淡蒼白,雙目渾濁眼眶深陷,本來就瘦削的面頰如今更是像那刀刃一般,僵硬得沒有絲毫弧度,雙唇更顯單薄而灰白,沒有一絲血色,實在是命懸一線。

「娘娘,如何才能讓身體到這般地步,您要多加保重呀。」渺依伏身,低語。伸出手去想為王后把脈。

卻反而被王后反手抓住了手腕,那僵硬的指骨死死地掐著渺依,摩耶語音急切卻微弱如遊絲:「無妨,我只想去神堂進行慰靈祭。」

柳眉微蹙,渺依很是為難,王后這情況要邁步都難,如何能去神堂進行慰靈祭?正想勸說,,,,,,

「我的女兒被奸人所害,含冤九泉,身為母親因為這半死不活的身子,連她的葬禮都不能參加,怎麼能連慰靈祭都不做?怎麼可以讓天明走得如此凄涼?渺依神女,如若不去,天明她無法走得安心呀!」手上更加用力,王后眼圈通紅迫切的目光竟然透著猙獰。

竟然連渺依都心生懼意!

「上天官你就行行好,答應了娘娘吧,因為天明公主娘娘心痛得茶飯不思了,請遂了娘娘的心愿吧!」靜秀也在一旁抹著眼淚,哀聲懇求。

垂眸細思,既然王后如此堅決,自己也怎能反對,只能嘆一口氣,那歷來孤清的嘴角竟然含了絲柔軟:「只不過擔心娘娘的身體,既然娘娘堅持,又有何難?」

王后聽了,才鬆開緊抓渺依的手腕,兩行清淚卻無聲滑落。

靜秀見了忙張羅著給摩耶更衣理鬢,細細囑咐著讓小宮女拿過初冬才著的軟羅素白棉衾,給摩耶披在身上地略略放心。

神堂之內,燭光黯淡,檀香環繞。

摩耶夫人一身素白的絲綢深衣,珠翠全無。

剛剛強撐著病弱的身子進行的慰靈祭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體力,此時只能癱軟在同樣素白的蠶絲團墊上,望著祭壇上懸垂的天明的畫像淚眼婆娑。

那日,得知乙祭大等想要加害逃出宮廷的德曼,天明立即便要出宮阻止,臨行前,自己拉著天明的手細細叮囑:讓她一定要保證德曼的安全,要保證德曼順利地逃離新羅,自己能為德曼所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天明堅定地答應了自己的請求,微笑著讓自己放心。

沒想到那日一別,竟成陰陽兩隔。

如今天明已經沒了,而德曼生死未知,做母親的怎麼不肝腸欲斷?她也想乾脆兩眼一閉,隨女兒去了一了百了,可是還有陛下,總不能,留陛下一人在這世上,也不能,任由美室那個賤人,,,,,,

一想到美室,摩耶夫人不禁握緊了拳頭,雙目噴火。

上天官渺依眼看摩耶夫人悲痛欲絕,擔心她孱弱的身體不能支撐,上前勸慰:「娘娘,慰靈式已經完成了,您還是回宮歇息去吧。」

「上天官,我還想在這裡陪陪我的女兒,你就先退下吧,讓靜秀來侍候著就行。」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摩耶夫人緩緩地說。

渺依還想勸說,卻忽然聽到祭壇之後發出一聲輕響,神情便是一滯,那細長的柳葉眉微微一蹙,只不過片刻,,,,,,

便什麼也沒說緩緩退下。

神堂門前,渺依轉訴了王后的話,而靜秀只是含笑點頭,卻站在神堂門口並不進去,反而掩緊了神堂沉重的雕花木門。

渺依心下明了,看來王后要來進行慰靈祭只是借口罷了,她來到神堂究竟是要見誰?而那個人又是如何進入神堂?帶著這些疑慮,渺依步伐沉重地步下神堂前冗長的青石階。

神堂之內,一身素服的德曼從祭壇后閃身而出,步伐稍有猶豫,但還是行至摩耶夫人身前,緩緩蹲下身子,輕喚:「母后,,,,,,」

神堂之外,渺依迎面碰到了剛回神宮的流雲。

上天官和普通的神女一樣,也是住在神宮之內的寒月殿中,只是獨佔了寒月殿最深之處的玉蘭苑,不似普通神女一人或者是幾人只有一間屋舍。

玉蘭苑名符其實,種植了鬱鬱蔥蔥滿院的白玉蘭,月光之下不見花開卻有暗香浮動,如若在碧空如洗的盛夏之夜,在樹蔭下小坐乘涼,品著香茗沐著月色倒是極讓人神往。

只是流雲如今卻沒有這等閑情逸志,在神堂前與上天官不期而遇,便被她「命令」來到了這裡,雖然心中不爽,但想到以後要待在神宮也不能得罪了這上天官,流雲還是屈服於時勢,到了這玉蘭苑看這上天官還要玩什麼把戲。

輕輕推開了茶案旁的軒窗,讓月色薄薄灑了一層進來,渺依才坐正了身子,月色點綴之下灼灼生輝的兩點黑眸盯著同樣波光粼粼的另一雙黑眸,依然是清冷的語氣:「看來,你暫時是回不去了。」

流雲那精緻的眼尾不由得高高挑起,上天官絲毫不掩示她在跟蹤自己,如此無恥倒讓人一時無語。

看著流雲著惱的樣子,渺依的嘴角斜了一絲罕見的微笑,傾了傾身子:「所以,你要繼續留在神宮就必須答應我的要求。」

怒極反笑,流雲也往上天官的方向略一傾身,修長而柔軟的睫毛略垂,並不掩示眼底的戲謔與諷刺:「如若我不答應,難道你想讓我離開神宮?」

渺依不置可否,寸步不讓。

「上天官及其繼任者不能在宮外私自收受小神女,既然收受了,那小神女便成了上天官的繼任人。」流雲笑意更濃:「我已經跟你去面見了美室璽主,以你繼任人的身份,難道你現在要說我並不是神女不能留在神宮,請問剛剛上任的上天官大人,你又要如何與璽主交待呢?」

嘴角的弧度漸淺,回復了平時的冷清,渺依重又坐正了身子,這名自稱來自千年後的女子果然不好對付,看來只是威脅並不能讓她誠服了。

不過,,,,,,

「如若你答應我的要求,我便替你尋找同伴如何?」

言語柔軟了下來,渺依不動聲色地拋出了她的殺手鐧。

——正中耙心!

流雲迅速收起了眼底的諷刺與戲謔,嘴角的冷笑突然變得諂媚,長公主是她的死穴,雖然並不能肯定她和自己穿越到同一時代,但只要有一線可能,自己便不能不付諸努力。

「你要讓我幫你做什麼?」聽到自己甜膩的語氣,流雲幾欲作嘔,心底將這個陰險奸詐的上天官瞬間挫骨揚灰。

「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而已。」渺依被流雲突變的態度逗得樂不可支,還是強忍著噴薄而出的笑意,持續著一貫的清冷:「關於北斗八星的預言。」、

北斗八星?流雲英眉淺蹙,心底已是百轉千回,她之前聽長公主提起過,相傳天明公主與德曼公主出生之時,北斗七星曾經變為八星,根據國仙文努占卜所得的預言,北斗七星變為八星之際,即是美室的剋星出現之時,今後必將終結美室的時代。

她之前一直認為這不過是個傳說,看來,當今的新羅的確流傳著這樣的預言。

渺依見流雲神情嚴肅,不免也緊張起來,手臂彎在茶案之上再度傾身:「難道真的有雙生公主?」

流雲略一揚眉,像是作了決定一般,飛快地說:「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說。」渺依心中急切,只想知道真相。

略作思忖,流雲移步至書案前,手拈毛筆緩緩而書,須臾便成書信一封,拿過去交給渺依,讓她命人將這書信謄寫若干散發開去。

渺依一看,見那文字雖然自己一字不識,不過筆畫簡略要謄寫也不是什麼難事,當下爽快應承又滿含期待地盯著流雲。

「的確是雙生!」流雲咬一咬牙,有些發狠地摞下這麼一句。

這幾日,靜秀才總算是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慰靈祭后,王後娘娘開始正常進食了,經過幾天的調養,身子已經見好,面色也紅潤了些,真是天神庇佑。真平王得知之後當然喜出望外,這不,一大早就急著過來探望。

靜秀捧著五味茶,步伐輕快,面帶笑容,趕著呈給真平王。

摩耶夫人已經可以起身了,現在正陪真平王坐著,說著一些閑話。等靜秀呈上茶來又退下之後,摩耶才神色凝重地交給真平王一封書信。

「陛下,臣妾那日見了德曼。」

真平王大驚,三兩下扯開那封書信,看完之後更是面如土色。

見真平王面色大變,摩耶也不由得緊張起來,略傾了傾身,才恢復了些神彩的眸子又陷入了驚慌與茫然。

「德曼說,她是新羅的二公主,她要入宮,找回她的位置。」真平王眼神僵直,語氣沉重。

「陛下,臣妾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幫助德曼,她是我們的女兒呀,,,,,,」聽了真平王的話,摩耶稍微放下了心,卻不由得泛紅了眼眶,滴下淚來。

「可是朕也害怕,再次失去女兒。」真平王與王后無奈對視,相顧無言。

與此同時,渺伊正在曇華殿與美室會談。美室今天著一身藍錦牡丹鳳凰紋的綢衣,只挽著家常的芙蓉髻,左鬢簪了一朵半開的薔薇,面上略施香粉淡掃娥媚,但卻燦如春華,丰標不凡。

「上天官,你回宮也有段時間了,本宮,卻是極少見到你呢。」玉指輕拈白玉杯,香唇淺啜白梨茶,美室輕言曼語,眼若秋波卻並不看渺依。

「怎敢無端打擾璽主呢?」渺依還是孤清高冷,不卑不亢。

燦然欲滴的香唇綻開一抹艷麗,美室這才緩緩看向渺依:「那麼看來,今天是有要事了。」

儘管已經胸有決意,渺依還是躊躇了一下,柳眉略彎忽然抬眸:「璽主是知道雙生的事吧?」

美室眉心微跳,眨了一下仿若精心勾畫的美目,嘴角的艷麗又深了幾分,卻不說話,等著渺伊的下文。

「那,璽主也聽過北斗八星的預言?」

哈哈兩聲,美室嘴角的燦爛盡失,眼光卻變得極為犀利,如離弦之箭直射過去:「上天官到底想知道什麼?」

饒是渺依一貫清高孤傲,心內也懼意橫生,可是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乾脆咬牙沉聲——

「天明公主,果真如傳言一般,是被璽主,,,,,,」

「住口!」美室忽然暴怒,玉掌重重拍在結實的議桌上,卻略一傾身美目迷睞:「你應該去問問誓理,關於天明的死因。」

「可是小人,已經無法再問誓理神女了。」渺伊坦然與她對視,語氣仍然平淡。

「你是沒法問她了。」美室一揮手,臉上卻重新有了些笑容:「很早以前就覺得渺依神女不同常人,現在,本宮倒是越來越欣賞你。」

渺依垂眸,默而不語。

美室秀眉高挑,聲嚴色厲:「什麼北斗八星!我美室是誰,如何會相信這種可笑的預言?一顆在天上的星辰,就能終結美室的時代?不過是有些人在痴人說夢罷了。這種蠢話,也只能讓誓理這樣的人失去了理智,竟然違抗本宮之命去暗殺德曼,結果卻反而誤殺了天明。」美室的眼裡閃出了濃濃殺意:「帶回德曼,就能證明雙生的傳言,王后和公主就成了不祥之人,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卻因為天明的死不得不與王室和解,這都是因為,誓理這個蠢人!」

渺依瞭然,在心底深深為誓理嘆息,跟隨了美室一生,也忠誠了一生,沒想到,還是死於美室的手中。

「小人雖然敬佩璽主,但身為新羅的神女,也無法看到聖骨遭受殘害之事。真心希望璽主以大義為念,這樣小人必會引領神宮,護佑新羅王室與璽主。」渺依略為躬身,卻堅定地說。

美室的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欣賞之色,卻喜怒不辯地說:「退下吧。」

渺依才退下,正前方一排綉屏之後閃出一個男子的身影,雖說是男子,卻是面白如玉,眉目含情,身姿風雅,也並不顯女態,實是極美的男子。此人看上去和美室竟有三分相似,他便是美室的弟弟,新羅曾經的第十代風月主,如今的禮部令——美生。

「姐姐,看來這個神女不能為我們所用了,不如,,,,,,」美生一雙俊朗清秀的眸中閃過一絲陰狠。

美室眉目不變,只在嘴角略帶嘲諷,沉聲道:「誓理倒是能為我所用,可是她還是壞了我的大事!還有你,不要以為因為是我弟弟就能亂來,你應該知道,你之所以沒能喝下和誓理一樣的毒酒,不是因為你是我弟弟,我美室,是連自己生的兒子都能捨棄的人,不會捨不得你。」

美生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幾近透明,輪廓分明的唇角帶著一絲尷尬,知趣緘默。

當初,誓理因為北斗八星的預言,力勸美室殺死德曼以絕後患。而美室卻只是想活捉德曼,以逼王後退位並廢公主之位。

於是誓理便找美生商議,著人暗殺德曼,美生雖知美室的一貫性格,但他也認為留下德曼這個活口頗為不妥,於是囑咐兒子大男甫跟蹤天明公主,只要一發現德曼,便以毒箭殺之。

卻沒想到,結果還是發生意外誤殺了天明,事以至此,美室也只得先打發大男甫去往隋國以接天明公主的兒子——春秋回國的名義暫避風頭,另外也和王室達成默契,美室不再追究雙生之事,王室也不再追究天明公主的死因,以意外事件終結。

「救了你一命的月川大師還沒能推算出日食的具體日期嗎?」美室又問。

「需要時間吧,正在努力研究大明曆呢。」美生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忽然生疑:「可是,姐姐想利用日食重提雙生之事嗎?」

「重提?我答應過陛下不會重提。」絕美的笑容,篤定的語氣,美室極快地眨了兩下眼睛,剛才的殺意與狠絕一絲不見。

「可是,,,,,,」

「雙生公主還在這個世上,如此不祥,就算是我美室不提,總有其他人為王室和天下百姓考慮吧。」乾脆行至案前,拈起畫筆一支,美室繼續描畫才至一半的大王搏虎圖。

「那也是,,,,,,」美生陰惻惻地跟著笑。「只是還要讓薛原快點找到德曼。」

美室的目光突然變得深遂,手上的畫筆卻沒有絲毫停滯,德曼!以她對德曼的了解,目睹姐姐的慘死,那個剛毅的孩子恐怕無法離開徐羅伐了,她會自己回來!

飽蘊丹青,輕輕落筆,筆下的人物形象已經逐漸分明,她畫的正是真興大王。這是大王生前告訴自己的故事,說是一次與朋友過崗,不料路遇猛虎,朋友為猛虎所傷,真興王怒上心頭竟與猛虎相搏,只是那畜牲兇猛無比而真興王手中只有小匕一枚,如何能敵?略分心神,真興王竟然被猛虎咬住了手臂!

突然計上心頭,真興王乾脆將手臂送入猛虎口中,用那枚匕首切斷了猛虎的咽喉!

而自己,也將這個故事告訴過德曼,那時尚不知道她便是雙生公主而已。

那麼德曼會記得這個故事吧,就像時隔悠悠歲月,自己也記得這個故事一樣。

所以,她會回來。

美室比任何人都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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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之戀——新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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