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三個女人的戰爭

「噢……」蘇飄飄眨了眨眼，「那恭喜妹妹了！」我感覺柳簫的手一緊。

蘇翩翩的身體越發抖動。

「咦，妹妹就是激動也不至於如此吧？」蘇飄飄笑著看向柳簫，柳簫鎖緊了眉頭；「春喜……」

「不，由我來說！」蘇翩翩焦躁地出聲，雙手握拳。

我驟然緊張起來，蘇飄飄何其聰明，她也和我想到了一個問題，卻依舊維持著表面的鎮定，無辜道：「好，讓翩翩自己說。」聲線有些發散有些不自信。

蘇翩翩抬起頭，唇角噙著一絲笑容，她止住顫抖，漂亮的指尖一一慢慢地撫過腹部，帶著勝利者的姿態朗聲陳述：「孩子，是殿下的！」

——孩子，是殿下的？！

我和蘇飄飄同時呆住。怪不得回來后柳簫就和我分房睡！這麼說孩子也是那之後才……

轉身看著柳簫，他側臉站著，沒有表情，悲哀卻寫了滿臉。

「柳……簫……」

聽到聲音，柳簫看著我，那瀲灧的眸子，和那日竟然不盡雷同。在月黑風高夜，我失去了他，我清楚地記得裡面黑曜石一般的光彩在一寸一寸消散，對生的渴望，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以及那句經歷許久卻依舊曆歷在目的：「活下去！」

我怎麼可能捨得放棄？！

這邊，身體卻自動做出了反應，應該是蘇飄飄的反應，轉過頭，伸出一根手指，怒視著蘇翩翩，我聽到她強忍著不成調的哭音，一字一句咬得死重：「你，憑什麼？」我以為她會用最惡毒的話攻擊她，會像電視劇里的宮斗怨婦一樣折磨自己的對手，但只是這簡簡單單三個字，卻又讓我再一次心傷。

她的痛心第一時間感染了我，記憶像幻燈片一樣迅速在腦中晃過：童年時夢魘邂逅的藍影；少年時懵懂痴迷的愛戀；還有……面對死亡時，那份至死不渝的忠貞……

「我？如果不是你，那個位置本是我的！」蘇翩翩狂躁地叫起來。

不知內情的蘇飄飄明顯慢了一拍，神情茫然：「你說什麼？」

「呵呵，我說什麼？」

「如果，如果。」蘇翩翩捏緊了拳頭，而後歇斯底里嬌媚地笑了起來，雙眼沒有焦距，自言自語道：「一切本就沒有如果，我說這些幹什麼？」

說完這句話，她抬眸看向我，記憶中從未有過的模式，像真正的妹妹看姐姐的眼神，親切包容，「呵呵呵，姐姐，你我都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作為棋子，你嫁給白寒衣，我也被那我們狠心的爹再三作為政治籌碼，先是柳簫，而後是該死的老皇帝……那老傢伙可比他還大啊……他真狠心，狠心……」她好像落在自己的回憶中，彷徨而無措。突然，蘇翩翩眉頭挑起，眼神也變得狠戾：

「所以，當他中毒身亡，我雖然和那些人一樣哭哭啼啼，但心裡在笑，在笑。」她捂著腹部搖搖晃晃朝我走來，顫巍巍地伸出手像是要扣住我的雙肩，柳簫卻比她快一步，把我緊緊地攬到自己懷裡。

「我在笑，在笑，蘇飄飄你知道么，我們的爹死了，我在笑，因為我以前不止一次想過這老傢伙為什麼不死，終於成真，我為什麼要難過，怎麼會不高興？」

她像鬼一樣盯著我的臉，瘋狂地繼續：「我看著一地披麻戴孝奔喪的人，覺得好噁心，好噁心，他們肯定也在笑，但為何卻如此熟練地露出悲戚傷慟的樣子？」

「他們一個個好臟，好臟，好臟……」蘇翩翩抱緊了自己的身子，像小兔子一樣縮到了牆角。

我的心混亂不堪，不知是因為懾於她的控訴，還是被那個尚未成型的柳簫的孩子壓迫。而蘇飄飄不愧是受過特工教育的，想必當時藍姨給她的傷痛遠遠大於此，她隱在身體的另一側，喜怒不明，冷靜聆聽。

「不過，也就是我們那個卑鄙無恥的爹，曾經讓我一度感激……」

「那日，當得知被許配的良人是柳簫公子……我真是說不出的歡喜……那種感覺，像是很輕，很輕，像一片雲，不斷往上飄……」

「利用就利用吧，至少這個人是我喜歡的……」

一提到柳簫，方才還人神無我的蘇飄飄，情緒猛地錯動，牙齒上下打架：「什麼？你喜歡他？」

「對，我喜歡他。」蘇翩翩坦蕩承認：「我喜歡殿下。」

柳簫表情越發僵硬。

這一切，蘇翩翩盡收眼底。「可是，」她苦笑：「可是，蘇飄飄，我卻沒有你運氣好，連我都不曾想過，經常被我欺負得蹲在花園偷哭的人，居然死而復生，是天女轉世！」

此話一出，蘇飄飄明顯激憤。

蘇翩翩不看她的臉色，失落道：「不過，你是不是天女，殿下都會喜歡你吧。」

蘇飄飄茫然地聽著，顯然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

「姐姐，我真的羨慕你。而我……只不過想卑微地爭取一下，求你成全！」蘇翩翩咬牙說出這句話，身子前後搖晃了幾下，終於，支持不住，軟軟地倒了下去。

無聲，壓抑的沉默。

蘇翩翩暈了過去，三個人像冰雕一般一動不動，我始終沒有勇氣向旁邊的男人詢問真相，呼了口氣，甩開柳簫的手，呆愣的他瞬間回個神來，復又捉住，比先前更用勁。

他痛苦地看著我，死死拉住，就是不放，那份掙扎刺得我更加心痛。

指尖一寸一寸地抽離，猶如我漸漸迷失的心。

好好地一頓飯，誰能料到竟是不歡而散。

抱膝坐在潭邊，冷風呼嘯，湖面一層薄冰，把空中那點微弱的星光反射得晶瑩透亮。

但再明亮，本不屬於潭水，……一切都是假的。

隨手抓起一個石子，狠狠地扔過去，冰面破碎的聲音，接著一池搖曳，四濺的沉水聲。

身後依舊只有風聲，——柳簫沒有追出來。

也罷，一個是懷有自己身孕的女子，另一個是……如果我不出來，柳簫絕不會上前一步，而蘇翩翩要在冰涼的地面躺多久？

深呼了口氣，面上冰涼一片，什麼時候……又哭了？

「飄飄。」和天氣一樣冷冽的女聲。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飄飄，」藍姨從後面走過來，一把把我拉到她的懷裡：「可憐的孩子。」

我平靜地注視著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心一跳，方後知後覺地發現，蘇飄飄不知什麼時候似乎……不見了？

「傻孩子，」她摩挲著我的臉，幫我拭去那不雅的淚痕。「你打算如何處置翩翩？」

我不知所以。

她認真地審視著我，接著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飄飄，選擇了殿下……遲早要面對這樣的事，入主天下，後宮……這就是命，我們女人的命啊……」

不知是對我處境的同情，還是觸景生情，追憶往事，藍姨簌簌地流下一串眼淚，優雅的女人，陡增了別樣的美感。

身體一震，控制不住的顫抖，我聽到自己沙啞地說：「你……娘，是讓我接受翩翩？」

——蘇飄飄又回來了。

藍姨哀傷地看著我。

「不——我不要！」蘇飄飄抱著自己的腦袋，痛苦地嘶叫起來。半晌抬起頭，帶著哭音：「娘，你說過，殿下會娶我的……我做了這麼多，蘇翩翩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娶她？」

「哎……」藍衣抓住我的雙肩，強制我坐下，蘇飄飄馬上低下了頭。

「飄飄，以色侍君，必有年老色衰一日。今日有一個蘇翩翩，日後，難保就沒有其餘女子？天下之大，簫兒對天下勢在必得，那個位置，自然……」

「我不要，我只要殿下，我不要他當皇帝！」

「飄飄！」藍姨厲聲，蘇飄飄嚇得立即閉口，又垂下了頭。

「孩子，你與她們相比，定會不一樣。」她溫柔地撫著我的頭髮，話語藏著無限誘惑。

蘇飄飄一喜，想想又不對，茫然地抬起頭。

「殺掉白寒衣！」她的眼神變得狠戾。她又說了一些樹立地位一類的話。

蘇飄飄抿著嘴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若是白天我還能感受她態度敷衍的話，這次，蘇飄飄是認真了！懵懂間她似乎也明白了這件事身關自己的未來。不，我在一邊吶喊，這個卑鄙的女人，居然利用一切因素鼓動自己的女兒以身試險。真他媽的沒人性，沒良心！

「還有，你知道翩翩為什麼會懷孕么？」藍姨湊到我耳邊，無限陰謀：

「還不是拜白寒衣當日的春藥所賜！」

我恍然大悟，百感交集，白寒衣啊白寒衣，確實是個惡劣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