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雲岩寂寂無窠臼,燦爛宗風是道吾;
深信高禪知此意,閑行閑坐任榮枯。
——草堂禪師(宋)
《六祖壇經·行由品第一》記載了這樣一件佛家經典:
惠能大師在五祖弘忍大師處得到衣缽時,為了悟道的修行而來到南海。當時因為廣州法性寺有位印宗禪師正在開講《涅經》,於是惠能大師決定在法性寺停留數日,以便聽聞法師講經。
這天,寺前因為法師講經而豎起了幡旗。由於印宗禪師遠近馳名,因此大批的人從各地涌到。其中有兩位和尚見到廣場中飄揚的幡旗,便開始議論起來。
其中一人說:「是幡動。」另一人則說:「不,是風動。」結果兩人就此爭論不休,而引來了人潮駐足圍觀。
這時惠能大師也趕到了,他一看便開口說道:「不是幡動,也不是風動,是你們二位心在動。」
正在爭論不休的兩人,一聽到惠能大師的話以後即刻恍然大悟。據說耳聞此事的印宗禪師立刻明白六祖惠能大師的一番話,正是自己正在開講的《涅經》的中心思想,於是馬上迎請惠能大師升壇說法並禮拜為師。
風動、幡動、仁者心動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但真正透徹的能有幾人?莊子曾經說過:「飛鳥之景,未嘗動也。」僧肇有其著名的《物不遷論》。在歐洲,從古希臘哲學到近現代的黑格爾、羅素等,不知為這一現象發表過多少精彩的議論。
物不遷,就是根本不動。時間是鏈狀的聯繫,指這個鏈子解開,每個時間點上都有相應的東西,而且根本上沒有動的。僧肇的結論是:「旋嵐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野馬飄鼓而不動,日月麗天而不周。」憨山大師看到這裡就開悟了。你能超越時空,看到趙子龍大戰長阪坡嗎?不能,你沒有進入過去,過去也沒有進入現在,而是各自處在自己相應的時空範圍內。
那麼什麼東西可以動呢?六祖說:「仁者心動。」那個動的東西就是你的心,是你的心把這一切聯繫起來了。
憨山大師在五台山入定時,由於風太大,定不下來,妙峰對他說,境由心造,是你自己的心沒有靜下來啊。於是憨山大師就找了個水澗邊坐,久而久之,就聽不到水聲,再進一步,又聽不到風聲、鳥聲。為什麼呢?一般人把一個一個的時間點連結起來,就能聽能見了,如功夫專一,只到那一個時間點上不動——本來的那一念顯示出來之後,就可以聽不見了。這裡一起變化,那邊宇宙也在變化。境與心是一種微妙的函數關係,是活的。憨山在這個時候想休息一下,出去走走,在走時,就感到風吹過來時,這個身體好像是空的,對風沒有阻力,走到一個地方,忽然間一念脫落,就得定了。得定之後,他發現外境與自己的內心分不開,內心就是外境,外境就是內心,整個宇宙與我融為一體。他在定中做了一首詩:「瞥然一念狂心歇,內外根塵俱洞徹。翻身觸破太虛空,萬象森羅從起滅。」這時,時間和空間都不存在了,那是真正的入了不二法門。
憨山出定之後,回去一看,在他感到只過了一瞬間的時候,剛才吃完飯沒有洗的鍋碗上的灰都積了一層,就這麼一瞬間,竟經歷了二十來天。「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愛因斯坦的時空與速度有關,而在定中的時間,又與什麼有關呢?祖師們說「虛空粉碎」,你不能破,你就在虛空裡面;破了,你就在虛空之外了。但這一切,都歸攝在一心之中,「仁者心動」,裡面深啊!
惟以見性為重,是禪宗的根本點,這在唐代祖師中表現最為突出。河北某長官曾問臨濟大師:「你這廟上的僧眾還看經不?」臨濟說:「不看經。」那位長官又問:「那麼他們坐禪不?」臨濟說:「不坐禪。」這位長官大為驚訝,說:「經也不看,禪也不坐,那你們這些人出家到底幹什麼?」臨濟說:「總要叫大家成佛作祖去。」臨濟這麼大的口氣,他賣的什麼葯呢?賣的就是見性這副葯,這是宗門的特製產品,教下少有,所以稱之為教外別傳。這裡須提一下,並不是要大家不看經,不坐禪,而是要大家不要在這上面執著,不要死在句下,而要看準佛性,一竿子插到底。
的確,我們凡夫總因執著於外界的現象而忽略了自己的內心。而大部分問題的產生卻都偏偏出自於我們的內心。
譬如,不知各位有沒有過類似的經驗——某天,某人因上司獎勵而喜形於色。但是隔沒多久卻因某件事,一看到上司就好像看到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面露嫌厭之色。同樣的一個人,卻因為我們自己內心的作用而呈現不同的面貌。因此,可以說我們所看到的對象,其實都是我們內心的妄想所產生的,根本無一實體存在。
閑暇無事,若看看美的文字,很多時候,會發現美的文字比美的風景更讓人心動,風景是靜的,需要你在靜態的風景裡面去發覺那細微之處的美,去體驗那種美。文字的美卻是動態的,它用靈動的文字向你描述了一副意念中的美景,這種美不是需要發掘的,而是需要用心的品,去感悟的。所以人們喜歡文字的美,喜歡斜卧沙發,看一本書,喝一口茶,從繁雜的生態外,寧寂的文字中尋找一片心靈寧靜的樂土。
在紛紛繞繞的凡塵中,我們常常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而煩惱,而憂愁,喜歡將自己打扮得帶點藍色的憂鬱,因為藍色的憂鬱會給人蒙上一層凄美,用心去體會這種難以名狀的美,變成了人生一樂趣。但當現在看到「不是幡動,不是風動,而是心動」這幾個字時,忽然發現那凄美的心情其實也可以變得更為明媚。煩惱和憂鬱,往往不是因為事情的本質所產生的,因為無論何事本身是不帶有感情色彩的,我們增加了感情的色彩進入事件中,是心在作祟。煩憂因心亂而生,心情洞明,只要保持自己寧靜的心態,那麼凡塵之中的諸多煩憂,不是就可以從容面對了嗎?
每天在這個繁忙的社會中疲於掙扎,時而激昂興奮,時而心灰意懶。激昂之時,覺得困難重重也能輕易跨越;心灰以後,本來沒什麼煩惱也覺得前途一片迷茫。可曾想過,天依舊是那片天,地依舊是那方地,人也還是那個人,變的只是那一顆心。也許過於執著了,執著於自己的心。一個凡人,身隨心動,怎能不執著,做不到,永遠做不到。也許能執著而不沉溺,也許能讓已模糊的雙眼又漸漸清晰起來,看清世界,看清自己。只是也許,但已足夠。
六祖惠能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人只有心中坦蕩光明,這個世界才會變得光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