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拾柒】
永琪欣賞地看著小燕子,那麼不記仇的小燕子,那麼善良的小燕子,那麼心直口快的小燕子,那麼充滿俠義之心的小燕子!她真是上蒼給他的瑰寶!是他這一生的至愛。
這一晚,泊在西湖邊的皇家船隊,不管是乾隆、太后等人住的大龍船,還是阿哥、格格們住的畫舫,沒有一處有人睡覺,大家都是徹夜無眠的。乾隆下令,第二天一早就送走皇后,年輕的一輩,人人忘了曾經和皇后敵對,現在,居然個個同情她。
爾康幫福倫收拾了行李,回到畫舫,紫薇正在唉聲嘆氣。
「我剛剛幫阿瑪收拾了行李,阿瑪明天一早就動身……」爾康在感慨之餘,還有深深的隱憂,「唉!真沒想到,一趟杭州之旅,會演變成這樣。這皇后中途被送回,也是一件震動朝野的大事!明天還不知道杭州的官員,要怎樣議論呢!」
「爾康,我想跟阿瑪一起,提前回去!」紫薇輕聲說。
「為什麼?」爾康抗拒地問。
「我的心情很不好,皇阿瑪對我這麼失望,還動手打了我,我真的很難過。夏姑娘這個人,又牽涉到我娘的前世今生,讓我不知所措。對於皇額娘,我也有很多同情,她今晚的這一幕,實在太慘烈了!我想陪她回去,一路有個人跟她說說話,她心裡可能會好受一點……」
爾康凝視著她:「你永遠這麼善良,皇額娘以前對你的那些行為,你都忘了?」
「都忘了!我一路看到今天,覺得如果歷史要給皇額娘定位,她以前的種種,不會有什麼痕迹,她今晚的所作所為,會肯定她的價值!她讓我佩服,我們都做不到的事,她做到了,她使皇阿瑪停止了冊封典禮!」
「可是,這件事還沒有結束。如果皇阿瑪執意要帶夏姑娘回宮,問題還是很多!老佛爺那兒,還是會天翻地覆!朝中的文武百官,還是會議論紛紛!」
紫薇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這是實情。乾隆雖然取消了在杭州的冊封典禮,但是,帶夏盈盈回宮,大概是不會改變的。
爾康用胳膊圈著她,深情地凝神著她。
「我知道,你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想提前回去,你想東兒,想得不得了!」
紫薇深深點頭。
「可是,阿瑪走了,我肩上的責任更大了,你也一起走了,碰到事情,我跟誰商量去?再有,我有一個直覺,夏姑娘這件事,恐怕你才是解鈴人,皇阿瑪雖然打了你,但是,你的話,對他才有一言九鼎的分量!再說,皇額娘被押解回去,你也跟著回去,似乎擺明了跟皇阿瑪作對,這樣不大好吧!再說……」他停住了,凝視紫薇,深情地說,「我說了一大堆理由,實際只有一個,讓你提前回去,我怎麼捨得?不要,紫薇……除非迫不得已,我們千萬不要分開!」
紫薇迎視著他的目光,感動至深,伸手環繞住他的脖子,把頭靠近他的肩窩裡,輕聲地說:「我知道了!反正有千千萬萬個理由,我得跟你一路走!」
「是!」爾康也輕聲地回答。
至於永琪的船上,小燕子可沒紫薇那麼鎮定,她在船艙里用力地走來走去,一會兒嘆氣,一會兒跺腳。船被她弄得搖搖晃晃。永琪在燈下握筆疾書,幾次搖得他必須停筆。她一邊走,一邊嚷著:「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皇額娘改邪歸正,寫了那麼一大篇血書,皇阿瑪居然不感動,還要把她趕回去!儘管皇額娘以前,做了好多壞事,這件事,實在做得夠英雄……」
永琪抬頭,忍不住更正她的措辭:「改邪歸正,用得很好,夠英雄這個詞不通……」
小燕子用力一跺腳,船一歪,永琪的筆在紙上一畫,把好不容易寫好的一篇字全毀了。小燕子大叫:
「不要教我怎麼說話,怎麼用成語了,我快要爆炸了!」
永琪擲筆一嘆,站了起來:「我才快要爆炸了呢!寫了半天,全被你毀了!你這樣拚命地走,拚命跺腳把船弄得東倒西歪的,我不止快要爆炸,我都快要暈船了!」
「你好奇怪,這個節骨眼,你居然沉得住氣,還在船上練字!」
「我不是練字,皇阿瑪心情那麼壞,我得想個辦法讓他分心,所以想連夜把浙江的海堤計劃趕出來!」
「你不要想辦法讓皇阿瑪分心了,你趕快想辦法讓他不要趕走皇額娘吧!」
永琪走上前去,攬住她,沉聲說:「這件事已經不能挽回了!皇阿瑪的個性那麼強,皇額娘逼得他走投無路,逼得他忍痛取消封妃,他心裡的一股怨氣,不出在皇額娘身上,還能出在誰身上?今晚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還好,皇阿瑪還沒有要她的腦袋!」
「那……」小燕子期盼地抬頭看永琪,「如果你連夜趕出了那篇什麼計劃,皇阿瑪一高興,會不會原諒皇額娘?」
「誰都救不了皇額娘了!不過,你也不要急,等到我們回宮以後,大家再慢慢想辦法!目前,皇額娘先回宮,比她留在這兒好!留在這兒,才是天天有危險,宮裡比較安全。其實,皇額娘自己也知道的,她遞交血書,就是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態!她成功了……她犧牲了自己,達到了目的,她實在很了不起,實在做得……」他注視小燕子,不由自主,引用了她的語言,「夠英雄!」
小燕子想笑,笑容才現,就消失了。
「好可惜!我剛剛才發現我開始喜歡皇額娘,她就要走了!連容嬤嬤,我也有些喜歡了,她也……夠英雄!」
永琪欣賞地看著小燕子,說不出心裡對她有多麼喜愛。那麼不記仇的小燕子,那麼善良的小燕子,那麼心直口快的小燕子,那麼充滿俠義之心的小燕子!她真是上蒼給他的瑰寶!是他這一生的至愛。他緊緊地攬住她,心裡想著皇后,想著夏雨荷,想著令妃,想著夏盈盈,想著含香,想著宮裡成群的嬪妃們,想著皇后所說:「宮裡的女人,是最大的悲劇!」不禁心有戚戚焉。小燕子啊,他在心中起誓,我絕不讓你成為宮裡的悲劇!
第二天一早,福倫就帶著一隊官兵,啟程押送皇后回宮。
爾康、永琪、紫薇、小燕子在馬車前送行,晴兒代表老佛爺,也送來一些吃的用的,簫劍幫忙搬運行李,大家眼睜睜看著皇后和容嬤嬤主僕二人,凄凄涼涼地上車離去。這也是一件非常諷刺的事,皇后離開杭州,所有杭州的官員,沒有任何一個來送行。宮裡的人,也都避之唯恐不及。今天來送行的,對皇后依依不捨的,卻是當初和皇后勢不兩立的這群年輕人。
「皇額娘!我給您準備了熱茶,是用上好的茶葉泡的,我用暖爐熱著,大概走兩個時辰都不會冷。還有一包茶葉蛋,餓了可以吃。還有一些小點心,都拿到車上去了。」紫薇叮嚀又叮嚀,看到皇後面無表情,只得吩咐容嬤嬤,「容嬤嬤,你照顧著皇額娘,別讓她路上餓著冷著,傷口要換藥……你也要照顧你自己,知道嗎?」
「紫薇格格放心!我只期望菩薩保佑,讓我活得比娘娘長,我要用我一生所有的時間來照顧娘娘,饑寒冷暖我都會小心!」
「娘娘,老佛爺要我代表她,給您送行!她說,在這個節骨眼,她不好再讓皇上生氣,就不送您了!要您一路保重。她還說,讓您放寬心,您回宮后,過不了多久,我們也就會回去了,等到我們回宮,一切還有轉圜的餘地,您明白了嗎?」晴兒明示暗示,回宮再想辦法,生怕皇后想不開。
皇後手里拿著一串佛珠,目不斜視,只是一個勁兒地數著佛珠,嘴裡念念有詞。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
小燕子一個激動,把手裡的一樣東西,往皇後手里一塞,嚷道:「皇額娘!你不要念經了,那個佛珠保護不了你!我送你一樣東西,這個東西才能保護你!這一路上,萬一有衛隊不好,萬一有人對你不禮貌,萬一有人不聽話……將來,我們回宮以後,萬一皇阿瑪又找你的麻煩,這個都可以幫你解決問題!」
眾人看去,原來小燕子塞給皇后的,竟是她的免死金牌。
「這個金牌,皇阿瑪說過可以送人嗎?」永琪驚看小燕子。
「沒說過,可是,他也沒說不能送人呀!」
皇后這才一退,把金牌塞回小燕子手中,深深地看著小燕子。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是生是死,我早就不在乎。這個金牌,還是你留著吧!來日方長,它對你比對我有用!」
「我要給你嘛,皇額娘,你就收下嘛!」
皇后說什麼都不收,把金牌塞回小燕子懷裡,上車去了。不管有多少叮嚀,不管有多少的不放心,皇后在福倫的押解下,終於離開了。
轉眼間,車子和馬隊,就消失在塵土之中。
永琪等六人,目送車車馬馬,越走越遠,大家依舊站在那兒,望著飛揚的塵土,感到一陣凄涼。
「沒想到那麼風光地來,那麼凄涼地回去!」爾康不勝感慨。
「宮裡的女人,是最大的悲劇!」紫薇不禁引用了皇后的話。
簫劍看著晴兒,忽然激動起來:「晴兒!你真應該離那個皇宮遠一點!我看,皇宮是個很可怕的地方,你最好還是考慮一下,要不要跟我一走了之?」
晴兒一驚,看著簫劍,惶恐起來。
「你不是答應了我,要接受皇上的安排,到北京去嗎?」
「那是迫不得已地答應,是被你感動地答應,是完全沒有理性地答應,也是完全違背本性地答應!」簫劍煩躁地說,眼看著乾隆對皇后的絕情,他心底的矛盾又起,去北京,做這個皇帝的臣子,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過這一輩子?
晴兒怔住了,獃獃地看著簫劍。
小燕子急得一跺腳。
「哥!你跟晴兒難得可以說兩句知心話,你嘴巴也甜一點嘛!已經決定了的事,現在又想翻案嗎?你不止有晴兒,你還有我呢!」說著,就悲哀起來,「你看,我已經沒辦法逃了,註定是宮裡的女人了!」
「所以,你也是一個錯誤!」簫劍衝口而出,「就因為我當初心太軟,才讓你陷進這個錯誤!」
小燕子一愣,還沒說話,永琪忍無可忍向前一衝,惱怒地看簫劍:「簫劍!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夫妻過得好好的,你不要來挑撥離間!你這是指著我鼻子罵,說我不好,說小燕子嫁錯了人,請問你,到底我有哪點不好?」
「你最大的不好,就是有那樣一個皇阿瑪!」簫劍激動地嚷,「你看他朝三暮四,寡情寡義!我還在這兒一路保護他……」越想越氣,有苦說不出,「我有氣!我快憋死了!」
永琪瞪著簫劍,也越想越氣:「你嘴裡尊重一點,你再罵皇阿瑪,我不管你是不是小燕子的哥哥,我跟你翻臉……」
爾康急忙往兩人中間一站,著急地喊:「你們兩個是怎麼了?我們現在有一大堆的問題,你們不要再起內訌了!」爾康一臉正經地看著簫劍,話中有話地說,「簫劍,不是我說你,男子漢大丈夫,該放下的就放下!最忌諱要放不能放,要收不能收!」
「對!你說得都對!自從認識了你們,我就一路墮落下去,現在,哪兒還配稱為男子漢大丈夫?我早已棄械投降了!」
紫薇走過來,對簫劍柔聲說:「你不要自己跟自己戰爭了,為了晴兒,你說過,你什麼都忍,什麼都放棄!你忘了晴兒怎樣抱病追你嗎?人生,得到這樣的生死知己,不是超越了一切嗎?」
簫劍愣住。
爾康急急地說:「來來來!我們大家研究一下,現在該怎麼辦?皇阿瑪的事,我們不能不管,要怎麼管,大家有主意沒有?」
簫劍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大聲地說:「從今天起,你們對那個皇阿瑪要做的任何事,都別拉扯上我!我不管,我也管不著,我去透透氣!」說著,就大踏步地走開了。
「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晴兒一驚,生怕他哪根筋不對,又棄她而去,就忘形地追著簫劍喊。
轉眼間,兩人就走得不見蹤影了。剩下永琪等人,面面相覷。
簫劍走著走著,聽到身後晴兒的腳步聲,回頭看著追來的晴兒。
「你不要追著我,讓我一個人清靜清靜!」
晴兒哀懇地凝視他,眼裡裝滿了深情。
「我知道,你對於做官,恨之入骨。你這麼恨這件事,我也不能勉強你!我那天追你的時候,就對你說過,我什麼都不在乎了,如果你真的如此痛苦,我就跟你一走了之吧!」簫劍站住了,凝視她,眼裡帶著痛楚。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跟我四海為家嗎?」
「你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家!」晴兒義無反顧地說,眼中頓時淚光閃爍,「簫劍,你知道嗎?自從上次你差點騎馬走掉,我每晚都做噩夢,夢到我在大雨里追你,不停地追你……可是,你騎著馬一直跑,都不肯回頭,我一路追一路摔跤,最後,你的馬還是跑得看不見了……我就哭著從夢裡醒來,渾身都是冷汗!」
簫劍聽到晴兒這樣的告白,想到那天冒著大雨追馬的她,想到她抱住他的腿,哭著求他帶她走……他看得痴了,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啞聲地、鄭重地說:「晴兒,你看清楚我,我沒錢沒勢,我嚮往的生活,是無拘無束的流浪生活,你如果跟了我,就要把宮裡那種錦衣玉食的日子,徹底拋開,你做得到嗎?」
她死死地盯著他,拚命點頭。
「我曾經說過,為了你,我願意拋開心裡所有的矛盾,不再掙扎,不再逃避……可是,我失敗了!」他歉然而痛楚地說著,「我真的沒辦法回北京去做官,真的沒辦法做乾隆的臣子!當皇帝要『仁』,當臣子要『忠』,我實在沒辦法讓自己當一個心口合一,沒有懷疑的忠臣!我只有一條路,帶你走!」他深切地看著她,「晴兒,我可以把我心裡最大的秘密告訴你嗎?」
晴兒被他那悲苦的眼神嚇住了,不住地點頭:「你有秘密?是!」她心頭一跳,神色嚴肅,「我和你生死與共,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一直覺得你有心事……告訴我!」
簫劍環顧見四下無人,就把晴兒拉到樹下,低聲地、沉重地開了口:「那天,你去祭了我的爹娘,我爹,他的名字不是方淮,他的名字是方之航。二十四年前,他因為一首剃頭詩,被乾隆下令斬首!我娘在我爹處死那天,用我們方家祖傳的劍,抹了脖子!」
晴兒大震,踉蹌一退,睜大了眼睛,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簫劍。
簫劍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於是,簫劍開始述說自己和小燕子的身世,那深藏在他內心的故事。他和乾隆的血海深仇,他對小燕子和永琪的無奈……他的種種種種。他細細地說,晴兒震驚地聽,這才了解了許許多多自己從來不了解的事。當簫劍終於說完,晴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在震撼之餘,只覺得愛他愛他愛他!這個背負著沉沉重擔的男人,這個為了她留在北京,忍受煎熬的男人!她愛他,愛他,愛他!她凝視著他,輕聲地喊:
「我這才知道,你身上一直壓著多麼沉重的擔子!我也恍然大悟,你為什麼常常要逃走?為什麼身上總是帶著哀愁。簫劍啊,這麼長的日子,你怎麼熬過來的?」
簫劍無語,只是深情地看著面前這雙痴情的眸子。
兩人就這樣四目相對,默默地看著彼此。過了好一會兒,晴兒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她溫柔地開了口:「聽我說,小燕子和五阿哥已經成了夫妻,皇上有意栽培五阿哥當太子,小燕子將來是會是皇后……這樣,你先父的死,陰錯陽差,成就了小燕子成為國母,也是一種奇妙的因果。你就……千萬不要破壞小燕子的幸福,這個秘密,絕對要咽下去,好不好?」
「我早就想通這一點了,要不然,怎麼會允許小燕子和永琪成親?我要說,早就說了!」
「那麼,報仇兩個字也就不提了!剩下的事,只是我和你!」晴兒的眼光,變得無比的堅定,「我終於明白你的抗拒,終於明白你的痛苦,我……跟你走!我們不回北京了!」
簫劍震驚地直視著她。
「等到知畫來,有人代替我,我們就走!」晴兒繼續說,「讓我在這幾天里,能對老佛爺盡最後的一點孝心。我估計,大概三天以後,我會收拾一些東西,我們挑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就從杭州逃走吧!」
簫劍激動地把她的手,緊緊一握,感到無法喘息了。愛上晴兒以來,這是第一次,他覺得眼前乍見光明。
「你決定了嗎?」
「我決定了!」晴兒的回答斬釘截鐵,毅然決然。
「那麼,我們悄悄地走,什麼人都不要驚動!要走,就走得乾脆!多一個人知道,多一分危險!」
「是!我會在知畫來了以後,再找機會跟你計劃一切!」
「一言為定嗎?」簫劍把她拉進懷中,死死地凝視她。
「一言為定!」晴兒緊張起來,看看四周,「不早了,我們趕快回到船上去吧!」
「回去以後,不要露出任何痕迹來,知道嗎?在爾康、永琪、紫薇、小燕子他們面前,也不能透露口風,知道嗎?」
「你也是!」晴兒點頭。
兩人相對注視,眼裡都充滿了緊張、信賴和義無反顧。一件即將翻天覆地的大事,就在兩人這番傾談下決定了。
在晴兒和簫劍定下逃亡大計時,紫薇和爾康,也做了一個很大膽的決定。他們要到翠雲閣,去探訪那位夏盈盈姑娘。明知這樣做,被乾隆知道了,一定會大大震怒。但是,眼看皇后做了這樣的犧牲,紫薇就覺得,如果他們都不做什麼,對不起皇后,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乾隆。做了,就算沒有結果,總是努力過了,可以問心無愧。至於乾隆的震怒,一時之間,也顧不得了。
在翠雲閣那曲徑通幽的花園裡,在繁花如錦的小徑上,紫薇和爾康見到了夏盈盈。夏盈盈帶著滿臉的驚訝,看著來訪的兩個人。
她睜大眼睛,警備地說:「哇!貴客光臨,咱們這翠雲閣真是蓬蓽生輝!丫頭說有客來訪,我可怎麼都沒料到,居然是格格和額駙!」夏盈盈對著庭院外大聲喊,「丫頭!趕快用最好的金絲銀鉤茶葉,泡一壺好茶,送到亭子里來!」
丫頭們答應著,匆匆跑開。
爾康和紫薇看著夏盈盈,只見她穿著一身飄逸的,鵝黃色的衣裳,站在柳樹下面。嫩綠的柳枝,輕拂著她那鬆鬆挽起的頭髮,淡淡的脂粉下,是一張美麗絕倫的臉龐。她身材纖細,腰肢一握,站在那兒,亭亭玉立,簡直像一幅畫。她那對烏黑的眸子,黑得發亮,帶著一種大無畏的孤傲,直視著他們。那雙眼睛,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潭水,平靜無波,卻莫測高深。兩人面對這樣的夏盈盈,都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
「夏姑娘不要忙!我們突然造訪,實在冒昧,希望夏姑娘不要見怪!」爾康說。
夏盈盈看著紫薇,率直地問:「你就是夏雨荷的女兒?」
「不錯!」紫薇有些驚訝,「你已經聽過我娘的故事了?」
「皇上都告訴我了!」盈盈答得坦白,「沒想到,那晚一時心血來潮,夜遊西湖,居然因為一首曲子,讓皇上錯愛了!」
「錯愛?」紫薇睜大眼睛,「皇阿瑪連前世今生的疑惑,也跟你提過嗎?」
「是!我一再告訴皇上,我絕對不是夏雨荷,無奈皇上有他的看法和想法,我想,皇上對你娘,是真的不能忘情吧!」
爾康凝視夏盈盈,終於有些了解乾隆對她的迷戀了,他困惑地問:「你確定你和紫薇,不是一家人嗎?難怪皇上錯愛,你的神韻,和紫薇也有若干相似的地方,都有一股遺世獨立,飄然出塵的雅緻。」
「額駙誇獎了,我和紫薇格格,哪兒能夠相提並論?我可以確定,我和紫薇格格,不可能有任何牽連。」盈盈臉色一正,銳利地看著兩人,「我想,格格和額駙到這兒來,不是研究我的長相韻味,是有話要說吧?」
「不錯!你知道皇后被送走的事嗎?」爾康直接開口了。
「整個杭州城,都在談論這件事,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夏盈盈背脊一挺,臉色冰冷,「原來,兩位是來興師問罪的!」
「不是這樣,你誤會了,」紫薇急忙接話,誠懇地看著盈盈,聲音裡帶著懇求,「我們一點興師問罪的意思都沒有!我是來這兒請求你幫忙的!」
夏盈盈看看爾康,看看紫薇。
「請求我幫忙?我能幫什麼忙?」
「夏姑娘,」紫薇看著盈盈,「我聽皇阿瑪說,你是個奇女子,知書達禮,才華橫溢!我今天再仔細看你,更對你充滿了奇怪的感情。我不知道人類有沒有鬼神,有沒有超越生死的力量?皇阿瑪相信你身上,有我娘的影子,我娘一生,除了等待就是等待,是個苦命的人!我看夏姑娘,眉清目朗,充滿自信,比我娘有福氣多了!這福氣,可能是進入深宮,封為貴妃的命。也可能,是自由自在,生活在山水之中,得到一個神仙美眷的命……總之,你不是我娘,也千萬不要做我娘!」
盈盈注意地聽著,聽到這兒,忍不住冷冷一笑,有力地說:「紫薇格格名不虛傳,好口才!兜了一大圈,要我放棄皇上,放棄貴妃的地位,留在杭州的山水之中,等我那個現在還不存在,將來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神仙美眷!是不是這樣?」
紫薇被她這樣一堵,一時之間,堵得說不出話來。
爾康急忙往前一步:「夏姑娘不要生氣,紫薇的意思是說,皇阿瑪對你的感情,有一大部分,是建築在另一個女人的身上,這樣的感情,不會讓你害怕嗎?」
「害怕?」盈盈一愣。
「是呀!有一天,皇阿瑪會發現,你有你的個性,你有你的思想,完全不是他夢中的那個女人,那時候,你要怎麼辦?在深宮裡,那可是一個呼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地方!宮裡,像皇后這樣的女人,比皇后還苦命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你敢把自己的未來,賭在這樣虛幻的緣分里嗎?」爾康振振有詞。
盈盈挺直背脊,語氣鏗然地說:「你們為什麼不把這些理由,去分析給你們的皇阿瑪聽?只要皇上不要我,就算我真是夏雨荷的影子,也沒有用!換言之,如果皇上要定了我,你們認為,我有幾條命,可以拒絕皇上?一個像我這樣的風塵女子,皇上的珍惜,是多大的驚喜,你們明白嗎?」她抬眼看紫薇,「你有沒有想過,我也很可能像你娘一樣,對這位皇上,動了真情!人生,能有幾次這樣的相遇相知?我應該放棄嗎?聽說你和額駙,也是衝破很多難關才結合的,當初,有人勸你和他分開嗎?你聽了嗎?」
紫薇震動著,睜大眼睛,看著盈盈。半晌,才點點頭說:「我明白了!如果你動了真情,請你……忘記我們來了這一趟,我說什麼,大概都沒有辦法改變你!至於我們為什麼不去說服皇阿瑪,我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試過了,也失敗了!為了你,皇阿瑪和皇后反目,為了你,皇阿瑪和老佛爺敵對,至於我們子女,個個都遭殃,我還挨了皇阿瑪一個耳光!如果我們能說服皇阿瑪,我們就不必來這兒了。
盈盈頓時怒上眉梢了,大聲起來:「你們說服不了皇上,就來說服我?因為我地位卑賤,聽了你們的話,應該羞愧得無地自容,馬上退出這場遊戲,是嗎?」
紫薇泄氣極了,說不下去,瞪著夏盈盈:「算了!到這兒來,不過是我們走投無路下的一條路!現在,我承認我們來錯了,對不起!我們告辭了!」
紫薇拉著爾康,向門外走。
夏盈盈大聲地喊:「等一下!」
紫薇站住了。
「什麼叫走投無路下的一條路?皇上有那麼多嬪妃,多一個又怎樣?為什麼要排斥我?因為我出身風塵?因為我是青樓女子是嗎?如果我是名門閨秀,八旗子女,就不一樣了?是不是?」
紫薇迎視著夏盈盈銳利的眼光,也挺直背脊,不客氣地說:「是!我相信你身不由己,也相信你至今玉潔冰清,但是,天下人不會相信!你跟了任何人,都不會有人去追究你的出身,跟了皇阿瑪,你會名滿天下。沒多久,你就會被天下悠悠之口批評得體無完膚,只怕到了那個時候,你會覺得生不如死!」
紫薇幾句坦率的話,如同一盆冰冷的水,對盈盈當頭淋下,把她打倒了。她忍著內心的傷痛,冷然地抬高聲音:「哦?原來格格處處都在為我著想!」
爾康聽到這兒,忍無可忍,往前一邁步,大聲地說:「紫薇的分析,字字句句,都是實情!你聽得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好,紫薇說的,還不完全,我幫她補全!皇阿瑪如果娶了你,姑且不論你出身青樓,你的年齡,也足以做他的孫女兒!南巡,為的是考察民生疾苦,結果,娶了一個年輕的貴妃回去,文武百官和老百姓,要怎樣評論皇阿瑪?是!我們不止為你著想,我們更為皇阿瑪著想!他的名譽和聲望,對你而言,都沒有絲毫意義嗎?他是一國之君呀!他不是默默無聞的小老百姓!他不是可以為了一段感情遠走天涯的人,他有責任,有許多無可奈何呀!」
夏盈盈大為受傷,眼中燃燒著火焰,怒視紫薇和爾康。
「我知道了,反正,我配不上一國之君!你們說完沒有?說完!就請出去!我們這個青樓,只怕玷污了格格和額駙的名譽,說不定,明天全杭州都知道額駙和格格駕臨翠雲閣,到時候,大概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你不用威脅我們!」爾康大怒,「我們來這兒,就沒有考慮過後果,你現在是皇阿瑪的新寵,可以一狀告到皇阿瑪那兒,我和紫薇都沒好日子過!你去告狀吧,我們走了!」說著,他拉著紫薇,往花園門口走去。
紫薇和爾康走了幾步,紫薇回頭,再度凝視著夏盈盈,真心真意地說:「對不起!我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鬧成這樣,完全不是我的本意。還有一句話要跟你說,如果……你跟定了皇阿瑪,你就排除萬難,跟皇阿瑪回宮吧!千萬不要跟他說,等個一年半載再進宮,那樣,你就真的變成第二個我娘了!還有我一點也沒有輕視你的出身,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高貴兩個字,即使在皇宮那樣的地方,我也很少看到像你這樣的女子!我不後悔來這一趟,我更加明白,皇阿瑪為什麼為你著迷了!其實,你一點也不像我娘,我娘是柔弱的,你是剛強的!」
紫薇說完,跟著爾康離去了。
剩下夏盈盈,震動地佇立著,深邃美麗的眸子,逐漸被淚水浸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