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
【貳拾】
爾康昂然地站著,目送他們的身影,越奔越小,越奔越小,越奔越小……終於消失在路的盡頭,他的唇邊,不禁浮起了微笑。晴兒,當初辜負美人心,今天,還你一份俠士情!
簫劍和晴兒,草草地休息了一下,不敢久留,又繼續趕路。
馬蹄飛踹,狂奔天涯,他們不斷地策馬疾馳。馬兒越過荒野,越過草原,越過小溪,越過無數的小村莊……晴兒靠在簫劍懷裡,神態越來越疲憊。
「累了嗎?要不要下馬休息?」簫劍問。
「不累不累,我們一路都在休息,還是趕路比較好!」晴兒急忙說。
「我們再趕三十里路,就可以到一個地方,名叫承恩寺,承恩寺是個小鎮,並不是一座廟。到了那兒,我們就可以找一家客棧,吃點熱湯熱菜,好好地休息一下。」簫劍說著,想著他給爾康的詩,不知道爾康了解了沒有?
晴兒點頭,一陣風吹來,她咳嗽起來。
「你的咳嗽一直沒好,我不能帶著你這樣沒日沒夜地跑!你受不了!」
「我沒事,別管我,我很好……為了我,已經耽誤好多時間,我覺得我們都沒有跑多遠。」
兩人說著,馬兒跑進了一片樹林。簫劍環顧四周,樹林非常幽靜,地上綠草如茵,是個休憩的好地方。就在一棵樹下,勒住了馬。他翻身下馬,再抱下晴兒,覺得晴兒的手異常冰冷。心裡掠過一陣心痛和著急,自己浪跡天涯已久,風吹日晒,都是常事。晴兒一向嬌生慣養,再折騰下去,非生病不可。
「這個樹林很好,可以避風。你在這兒等一等,那邊有一條小溪,我去提一點水,再去找些干樹枝,起一個火,燒點熱湯給你喝。從這兒到承恩寺,一路都是荒涼的山路,起碼還要走兩個時辰,也需要吃點東西!補充體力!我馬上就來!」
簫劍從馬背上的行囊中,取出水壺,飛奔到溪邊去提水。晴兒趕緊把行囊中的毯子拿出來,鋪在地上,再把鍋子準備好,以便煮湯。
簫劍沒想到小溪那麼遠,奔著奔著,有些不放心,突然收住腳步,側耳傾聽。只聽到一陣馬蹄聲傳來,他不禁神色大變。
晴兒正忙著布置休息的環境,忽然,身邊的馬兒一聲長嘶。她一驚抬頭,只見幾個武士,不知從何處飛躥而出。其中一個武功高強,快如電,疾如風,飛快地撲了過來。她還沒有看清是什麼人,已經被一把抓住,她大喊了一聲「簫劍」,就覺得自己騰空而起,那個武士把她扛在肩上,撒腿就跑。晴兒拚命掙扎,大叫:「簫劍……簫劍……」
簫劍聽到喊聲,手裡的水壺落地,他飛身而起,三下兩下,躥進了樹林,縱身一躍,落在那個武士面前,大喝:「放下!你敢碰晴兒,我要你的命!」
「簫大俠!看劍!」
忽然有人一劍刺向簫劍,他急忙應戰,抬頭一看,四面八方都是武士,對他圍攻而來。他只得和那群武士大打起來。一邊打,一邊心急如焚地看著晴兒,只見那個武士扛著晴兒,頭也不回,奔出了樹林。他又驚又悔,怎麼會這麼糊塗,讓晴兒一個人落單?他不敢戀戰,劍和簫齊出,左右開弓,連踢帶踹,銳不可當。一陣乒乒乓乓,打得武士們節節後退。
簫劍抓住空隙,一個飛身上了樹梢。從樹梢上看過去,晴兒在那個武士的肩上拚死掙扎,手舞足蹈,慘烈地喊著:「簫劍……簫劍……趕快來救我啊……」她捶著武士,「放開我!求求你……」
簫劍從樹梢一躍,落在馬背上,一拉馬韁,馬兒狂奔。轉眼間奔出樹林,追上了那個武士。他從馬背上飛身撲向武士,像只大老鷹一般。那個武士聽到耳邊風聲,已然看到眼前人影,大驚失色之下,把晴兒往地上拋去。
簫劍生怕晴兒有閃失,顧不得武士,飛躥過去接晴兒。還好接了一個正著,晴兒倒在他懷裡,嚇得臉色蒼白,眼中淚痕閃閃,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簫劍一個翻身,跳起身子,把晴兒緊緊擁住。抬頭一看,已經被四面八方的武士團團圍住。在這些武士的身後,還有一隊馬隊,層層包圍。杭州的李大人,就騎在一匹馬上,對著簫劍喊話:「簫大俠!咱們不要動武了,您武功再好,也鬥不過這麼多人!還是投降,跟我們回去見皇上吧!」
簫劍擁著晴兒,看看眼下形勢,知道插翅難飛,就仰首大笑起來:「哈哈!我們兩個,居然勞動這麼多高手,也算三生有幸了!好吧!看樣子,我們是走不掉了!」簫劍笑容一收,疾言厲色地瞪著李大人,「但是,晴格格好歹是個格格,誰要是再碰她一根寒毛,我就告訴皇上,你們對格格無禮!到時候,你們全部的腦袋都不夠砍!」
眾武士面面相覷,確實有所顧忌。
簫劍看看晴兒,問:「你怎樣?能走嗎?」說著擁著晴兒,走向那匹馬。
眾武士亦步亦趨,全部跟著二人移動。
簫劍對武士們說:「反正我逃不掉了,我跟你們回去見皇上!我帶晴格格騎馬,你們護送就好!」
簫劍說著,把晴兒送上馬背,在晴兒耳邊飛快地說:「你抱緊馬脖子,快跑!我馬上追來!」
簫劍說完,猛然一拍馬屁股。晴兒大驚,趕緊抱住馬脖子。馬兒像箭一般飛奔而去。簫劍一陣旋風般掃向眾武士,給馬兒開路,武士們急忙應戰,各種武器全部出手,圍攻簫劍,竟然被簫劍殺出一條血路,馬兒衝出重圍,奔向大路。
「快去追馬!」李大人急呼。
一隊馬隊,追著晴兒而去。
簫劍身陷重圍,打得天翻地覆,日月無光。心裡記掛晴兒,越打越急,不住回頭察看。這樣一分心,難免疏忽,何況寡不敵眾。忽然間,有一劍劃過他的左手臂,當下衣袖破裂,鮮血四濺。李大人急喊:
「不要傷他性命!」
簫劍打得眼睛都紅了,大叫:「傷我性命,也沒那麼容易!」
眾武士纏住簫劍,打得密不透風,簫劍無法突圍,衣袖早已被鮮血染紅。一聲馬嘶,簫劍回頭,發現晴兒的馬,已經被騎馬的武士們帶回來了。
晴兒看到簫劍在浴血苦戰,肝膽俱裂,激動地大喊:「簫劍!我們認輸吧!皇上不會要我們的命,不要打了!」
晴兒說著,從馬背上滾落於地,哭著向簫劍爬來。
簫劍邊打邊喊:「不要過來!當心刀劍……」
「可是,你受傷了,你在流血呀……」
簫劍奮力苦戰,著急地嚷著:「晴兒!退後……不要過來……」
武士們不敢傷兩人性命,不住縮小範圍,簫劍一面打,鮮血一面飛濺,越打越吃力。就在這狼狽的時刻,忽然前面煙塵滾滾,有一匹黑色快馬,疾奔而來。馬上,傳來爾康的聲音:「李大人!皇上有旨……皇上有旨……」
李大人放眼看去,爾康騎在馬背上,手裡高舉著乾隆的金牌令箭趕到。
「李大人手下留情!皇阿瑪金牌令箭到!」爾康喊著。
李大人趕緊示意大家不要再打,武士們全部放下兵器,停止打鬥,驚看爾康。
爾康勒住馬,高舉金牌,氣勢凜然地說:「皇阿瑪有令,見到金牌令箭,就如見到皇上!」
李大人眼看金牌在前,一跪落地。
所有的武士,武器乒乒乓乓掉落地,全部跪下。
晴兒愕然地坐在地上,驚看著。簫劍握住受傷的手臂,也驚看著。
爾康下馬,手裡仍然高舉著金牌令箭,走向李大人:「李大人!皇阿瑪有令,讓簫大俠和晴格格自由離開!追捕行動停止!」
「額駙!這是真的嗎?」李大人狐疑不止。
爾康眉頭一皺,語氣鏗然,擲地有聲:「我敢拿皇上的金牌令箭開玩笑嗎?我也只有一個腦袋!如果李大人不信,儘管捉拿簫劍和晴格格吧!」指著眾武士,「誰敢違抗聖旨,你們一個個都是死罪!難道這金牌是假的嗎?你們看看清楚!」
李大人見爾康如此義正詞嚴,嚇得惶恐不已,趕緊答道:「卑職不敢!卑職遵旨!」
爾康這才看簫劍,兩人目光一接。
「簫劍!皇阿瑪說,晴兒交給你了!從此,天涯海角隨你去!」爾康拍了拍騎來的那匹快馬,「這匹馬,腳程很快,你和晴兒騎去吧!」再一抱拳,「咱們後會有期!」
簫劍有些猶豫,看著爾康。
「爾康……你……」
爾康大聲一吼:「還不快去!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你給小燕子的留言,大家都看了!小燕子要我帶話給你,會聽你的話,『大事小事,理該退讓絕不出頭』!你沒有什麼可牽挂的了,快走吧!」
簫劍不再猶豫,奔去扶起晴兒。晴兒驚魂未定,惶恐地注視著爾康:「爾康……如果你會為我們……」
爾康怒聲打斷:「你們還不走?難道也要抗旨嗎?快走!」
簫劍抱著晴兒,兩人飛身上馬。簫劍大喊著:「爾康!后……會……有……期!」
簫劍一拉馬韁,馬兒昂首長嘶,撒開四蹄,帶著兩人飛馳而去了。
爾康昂然地站著,目送他們的身影,越奔越小,越奔越小,越奔越小……終於消失在路的盡頭,他的唇邊,不禁浮起了微笑。晴兒,當初辜負美人心,今天,還你一份俠士情!他回身,躍上簫劍那匹馬,他該回去,面對乾隆了!
爾康跟著李大人,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杭州。
沒有片刻的耽擱,爾康立刻到了乾隆的龍船上,向乾隆請罪。太后帶著知畫,匆匆趕到,要了解晴兒的去向。
李大人訥訥地說了經過,呈上那面金牌。乾隆聽完經過,真是怒不可遏。把金牌令箭摔在桌上,盯著站在面前的爾康,咬牙切齒地嚷:「你居然用朕的金牌令箭,放走了簫劍和晴兒?爾康!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你忘了,你是朕的駙馬,是朕的御前侍衛,你統領著整個御林軍!你這簡直是叛變,是謀逆!朕可以把你立地斬首!」
爾康垂手而立,一副待罪的樣子:「皇阿瑪請息怒……」
乾隆厲聲打斷:「不要叫朕皇阿瑪!朕沒有你們這樣膽大包天的小輩!假傳聖旨,放掉人犯」他越說越氣,盯著爾康,不可思議地問,「爾康,你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朕白白栽培你,重用你,你讓朕太失望了!」
「皇阿瑪,兒臣知道錯了,特地回來領罪。」爾康慚愧卻誠懇地說,「簫劍和晴兒,沒有犯罪,沒有殺人放火,沒有干下任何滔天大罪,他們只是兩情相悅,忍不住情奔天涯而已。相愛不是罪過,為了相愛,變成欽犯,兒臣實在不忍……」
乾隆還沒說話,太后已經忍無可忍地插口:「皇帝!這件事絕對不能不了了之!什麼情奔天涯?宮裡自從來了兩位民間格格,這個也情奔,那個也情奔,好像情奔是一種美德!含香的事,還在眼前,如果皇帝再放縱他們,只怕整個皇宮裡的女子,會全部效法,跑得一個也不剩!」
乾隆聽到含香兩字,余痛未消,果然怒上加怒,指著爾康大吼:「這一次,朕再也不會放過你,再也不會原諒你!朕要重重地辦你……」
就在這時,得到消息的永琪、小燕子和紫薇,氣急敗壞地衝上船來。侍衛急忙大聲通報:「五阿哥到!還珠格格到!紫薇格格到!」
侍衛還沒喊完,三人已經飛也似的來到乾隆面前。小燕子手裡,居然高舉著另外一面金牌令箭,嘴裡急喊著:「皇阿瑪!我有金牌令箭……不管你要對爾康做什麼,我用金牌令箭幫他免罪!請皇阿瑪手下留情……」
乾隆看到小燕子的金牌也出現了,真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好哇!又一面金牌!你們真會利用朕的金牌!你們以為有了這兩塊金牌,你們就可以騎到朕的頭頂上去了嗎?氣死朕了!你們把朕當初給金牌的好意全部辜負了!」他對小燕子一伸手,「把金牌還來!」
小燕子一退,大聲地、著急地、振振有詞地說:「皇阿瑪當初說過,金牌的力量最大,見到金牌就是見到皇阿瑪,有免死的特權!我現在不要免死,只要為爾康免罪,已經是折中在用了……」
「你給朕住口!」乾隆大喊,「還折中呢?朕要打死你!」乾隆一邊喊著,一邊上前,一把搶下了小燕子手裡的金牌。
紫薇急忙上前,滿眼含淚,在乾隆腳下跪倒,哀聲地說:「皇阿瑪!請高抬貴手,原諒爾康吧!我不敢再為爾康辯解什麼,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但是,如果爾康定罪,我和小燕子,五阿哥都會痛不欲生。皇阿瑪當初親自到南陽,接我們幾個回家,給了我們金牌令箭,就是知道我們是一群性情中人,難免會做性情中事。這些事,又往往會給我們招來殺身之禍,這才用金牌令箭來安我們的心,赦免我們未來可能會犯的錯!我們感動得痛哭流涕,才跟著皇阿瑪回家。此時此刻,金牌充分發揮了它應有的效果,做了一件性情中事,為什麼皇阿瑪不赦免我們,不原諒我們呢?」
紫薇神態哀戚誠懇,說得合情合理,乾隆竟被堵得無話可說。
太后一急,挺身而出。
「皇帝!你不要再被他們幾個耍得團團轉了!這事實在太離譜了!就算皇帝不追究,我也要追究,簫劍拐跑的,是晴兒呀!我身邊的晴兒呀!」
乾隆拍桌子大吼:「來人呀!把福爾康押下去,先在杭州大牢里關起來!」
侍衛一擁而入:「喳!奴才遵旨!」
永琪急忙攔住:「慢著!」說著拉著小燕子,雙雙跪倒在乾隆面前,急促而感性地說,「皇阿瑪!兩面金牌,還換不回爾康的罪嗎?紫薇已經說了,如果爾康定罪,我們幾個會痛不欲生的!在痛不欲生的情況下,說不定再犯下更大的錯!請皇阿瑪不要讓舊事重演,逼得我們走投無路!當初集體大逃亡,皇阿瑪忘了嗎?」
「永琪!」乾隆痛心地喊,「朕一直覺得,你在這幾年裡,大大進步了,成熟了,懂事了!你的心思,早就該從兒女私情上,轉到國家大事上!誰知,你還是這樣迷糊!集體大逃亡!哼!自從朕把你們從南陽帶回來,你們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處處要挾朕……」
乾隆話沒說完,小燕子見怎樣說都不行,一時著急,老毛病就犯了,衝口而出:「我知道了!皇阿瑪都是為了夏姑娘,皇阿瑪失去了夏姑娘,就無法接受晴兒和我哥的情奔。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許別人得到……」
小燕子犯了乾隆的大忌,此時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提到夏盈盈。果然,這一下,乾隆暴跳如雷,大吼:「李大人,孟大人!」
「臣在!」兩個大臣趕緊躬身回答,嚇得臉色發青。
「立刻把福爾康帶去關起來!要加派人手,嚴防越獄!等到朕回宮的時候,再押解回京問罪!」
「喳!臣遵旨!來人呀!把人犯抓起來!」
幾個武功高手入內,就去抓爾康。小燕子伸手摸腰間的鞭子,喊:「爾康!快跑……」
永琪一把扣住小燕子,不許她動彈,沉痛地說:「小燕子!皇阿瑪在這兒,老佛爺在這兒,皇阿瑪說得對,我們應該成熟了,懂事了!你不許動手!跪好!給皇阿瑪磕頭,是我們錯,請求皇阿瑪原諒吧!」
紫薇一急,膝行到乾隆面前,抱住了乾隆的腿,痛哭起來:「皇阿瑪……不要關爾康……皇阿瑪您是我的爹呀!爾康是我的兒子的爹呀……這樣的家庭相殘,一定要發生嗎?皇阿瑪……」
紫薇一哭,小燕子也跟著放聲痛哭了,邊哭邊說:「皇阿瑪,您好狠心……」
「皇阿瑪!」永琪哀懇介面,「晴兒跟著簫劍,以後會過著幸福的日子,為什麼我們不能祝福他們,卻要因為他們的幸福,製造我們的不幸呢?」
大家哭的哭,求的求,武士抓著爾康的肩,暫時不動,看著乾隆。
爾康見乾隆臉色鐵青,不為所動。喟然長嘆,身子一挺說:「紫薇,小燕子,五阿哥!你們不要為我求情了,我放走了簫劍和晴兒,我來坐牢服刑!日子長得很,我總有出獄的一天!紫薇,你要為東兒珍重!」
爾康這樣一說,紫薇更是痛哭不已。
小燕子邊哭邊嚷:「皇阿瑪言而無信!給了金牌又收回,我們就是有了金牌撐腰,才會這樣做!結果反而被這個金牌陷害了……一國之君可以這樣嗎?」
乾隆一聽,還是他的金牌陷害了他們!更怒,揮手大喊:「帶下去!帶下去!朕一個字都不要聽!」
幾個武士拉著爾康下船。紫薇忍不住站起身,跟著追出去。小燕子跳起身,也追出去。於是,永琪也跟著追出去了。轉眼間,船艙里跑得一個也不剩。
乾隆被鬧得筋疲力盡,心灰意冷地往椅子里一倒,蕭索地說:「一趟南巡,弄成這樣……朕一點心情都沒有了!咱們打道回宮吧!」
太后和知畫站在那兒,太后滿臉的惱怒和沮喪,知畫滿臉的震動和愕然。
乾隆的南巡,就這樣結束了。第二天一早,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動身回北京。照樣的旗幟飛揚,照樣的馬蹄雜沓,照樣的儀隊、衛隊、官兵簇擁著馬車,照樣的百姓夾道歡呼……只是,皇家每一個人的情緒都和來時不一樣了。
車隊中,有一輛刺目的囚車,是個結實的木柵籠子。
爾康脖子上戴著大大的木伽,雙手用鐵鏈和木枷鎖在一起,雙腳的腳踝上,綁著粗粗的鐵鏈,沒戴帽子,身穿囚衣,面容憔悴地坐在籠子里,被馬拉著向前走。囚車後面,紫薇和小燕子都荊釵布裙,跟著囚車跑。永琪滿臉沉重,也不騎馬,跟在小燕子身邊一起走。衛隊、馬隊嚴密地走在後面,於是,這輛囚車,形成另一種風景。
百姓們擁擠在路邊,歡呼聲中,也議論紛紛,指著囚車,討論著這個駙馬欽犯。乾隆和令妃坐在一輛馬車上,令妃不安地從後面的車窗看出去,看到囚車的情形,再回頭不安地看看乾隆,說:「皇上,您把爾康放了吧!您想,紫薇那麼柔弱,這樣一路跑到北京,她會送命的!還有五阿哥和小燕子,也陪著跑,您忍心嗎?讓老百姓看著,也很奇怪呀!無論如何,五阿哥是皇子啊!」
「不要理他們!」乾隆余怒未消,「他們就看準朕不忍心,才會這麼囂張!現在,又故意追著囚車跑,明擺著就是要讓朕難堪,朕不會再上當了!不管他們是苦肉計也好,是真情流露也好,朕不聞不問!」
「這天氣,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幾個孩子,生病了怎麼辦?」
「你不要幫他們說情了!朕就當他們不存在!」
乾隆說著,若無其事地對外面揮手。
百姓們歡聲雷動:「皇上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后帶著知畫,幾個宮女和嬤嬤坐在另外一輛馬車裡。知畫看著車外,被夾道歡呼的人群震動著。
「老佛爺!」她興奮地說,「這杭州的百姓,對皇上真是一片忠誠,送了幾條街了,讓人好感動!」
太后看著知畫,想著晴兒,心裡充滿落寞和凄涼:「你還沒看到咱們出發的時候,離開北京,那些老百姓才多呢!一直送到城外三十里……」說著說著,傷心起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來的時候,有皇后、晴兒、容嬤嬤,車子里坐滿了人,一路唱著歌,熱熱鬧鬧!回去的時候,居然這麼冷清清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知畫凝視太后,倒了一杯熱茶,拿到太後面前去。
「知畫明白,老佛爺又想晴格格了!我比不上晴格格,沒她那麼貼心,但是,老佛爺……我會盡心儘力地侍候您,您不要傷心了!我娘說的,傷心會讓人變老喲,還會長出皺紋喲,老佛爺看來才四十齣頭,比皇上都年輕呢!千萬不要讓傷心,把自己變老了!」
太后握著茶杯,喝了一口茶,窩心地看知畫。
「知畫啊!你這張小嘴可真甜!讓人不喜歡都難呢!」
知畫微笑看著車窗外,擔心起來。
「老佛爺,五阿哥一直跟著囚車跑,不要緊嗎?一天幾十里,腳底都會起泡的!」
太后看知畫一眼:「嗯,沒關係!他要表現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義氣,就讓他去表現!等到表現不動了,他自然會上車的!」
知畫點點頭,仍然情不自禁地看車窗後面。
爾康狼狽地坐在囚車內,看著緊跟在後面的紫薇、小燕子和永琪。因為囚車是馬拉的,馬走得比較快,三人必須追上馬兒的速度。永琪是男人還好,小燕子練過武,還是走得很吃力。至於紫薇,根本就是在小燕子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跑著。
爾康心痛地對紫薇揮手:「不要跟著囚車了,你趕快回到車上去,一個人受罪就夠了,為什麼要好幾個人跟著受罪呢?」他抬眼看著永琪喊,「五阿哥!你把小燕子和紫薇帶去坐車吧,你們這樣子,我更加難過呀!」
「爾康,你用腳趾頭想也該想明白,你戴著枷鎖坐在囚車裡,我們怎麼可能去乘那個豪華的馬車呢?你省點力氣,別喊了!」永琪說。
紫薇跑得氣喘吁吁。
爾康哀聲說:「紫薇,我求求你了!你不要追囚車,你回到車上去,算你好心,那樣才是心疼我呀!」
「我不要!我要陪著你!我追得上,你不要擔心我……」紫薇話沒說完,腳下一絆,就重重地摔了下去,「哎喲……哎喲……」抬頭一看,後面的馬兒不料前面有人跌倒,大步而來,馬蹄眼見就要踩到她的面門,不禁失聲大叫:「哇……救命……」
侍衛急忙勒馬,馬兒的前蹄因力而起,距離紫薇的臉只有幾寸。
爾康嚇得魂飛魄散,狂叫:「紫薇!紫……薇!紫薇……」
小燕子飛身撲了過來,抱著紫薇就地一滾,滾出了馬蹄之外。
馬隊倉促停步,整個大隊也停了。
老百姓驚呼不斷,更是議論紛紛:「哎呀!好險呀!那是誰?格格……什麼格格……為什麼追囚車呢……原來囚車裡就是額駙呀……」
小燕子和紫薇,躺在地上驚惶互視,爾康肝膽俱裂,鐵鏈叮叮噹噹響,情急地撲在欄杆旁,用木枷撞著木柵,痛喊:「紫薇!紫薇……你怎樣?紫薇!」
永琪早已撲上前去,攙起小燕子,再攙起紫薇,也嚇傻了:「紫薇,小燕子……你們兩個怎樣?趕快動動手腳,看看傷了哪兒?」
小燕子驚魂未定,摸摸手腳,情況還好。紫薇面無血色,摸著膝蓋,褲管透著血跡,顯然摔得很重。小燕子驚呼:「你出血了……」
「噓!」紫薇急忙阻止,「別給爾康知道……我沒事!」
「我扶著你走!我攙著你走!」小燕子把紫薇的胳臂繞在自己脖子上,紫薇就一跛一跛地走向囚車。
爾康急得快死掉了:「紫薇,你怎樣?小燕子!請你幫幫忙,趕快帶紫薇上車去!她一定摔傷了,你帶她去檢查一下,趕快給她上藥,我謝謝你!」
小燕子義憤填膺,對爾康喊:「爾康!你別謝我了,你是天下最好的人,為了我哥哥,你才會坐上囚車,我代我哥哥嫂嫂謝你!今生今世,我做你和紫薇的丫頭!」
「好!是我丫頭就聽我的話,趕快把紫薇帶回馬車上去!我求求你!」
「我不要!」紫薇堅定地說,「你坐囚車,我絕不坐馬車!」這時,孟大人騎馬奔來:「皇上有令,要五阿哥、還珠格格、紫薇格格上馬車,不要耽誤大隊人馬的進度!」
永琪氣惱地一抬頭:「你去稟告皇阿瑪!讓額駙跟我們一起乘馬車,不然,我們大家跟定了囚車走!如果進度跟不上,大可把我們扔在路上!」
「五阿哥!皇阿瑪有令,你們就聽命吧!」爾康急喊。
「不聽不聽!了不起大家一起乘囚車!」小燕子更是義氣。
「五阿哥!」孟大人心有不忍地低聲說,「皇上是好意,你們就不要堅持了!」
永琪想了想,看了看囚車,拉住紫薇:「囚車外面還有很多位置,我們通通上車去!欄杆里,是爾康,欄杆外,是我們!等於大家一起坐囚車,這樣總行了吧!」
永琪說著,就拉著紫薇飛身上了囚車。小燕子一個飛身,也上了車。於是,籠子外,紫薇、小燕子、永琪都扶著木柵。籠子內,爾康和三人面面相對。
「好了!前進吧!這樣,就不會趕不上進度了!」永琪大聲說。
孟大人搖搖頭,無奈地騎馬去稟告乾隆了。
大隊人馬繼續前進。囚車也繼續前進。
爾康隔著柵欄,看著紫薇,戴著鐵鏈的手,摸索著欄杆,紫薇迫切地握住他的手指。兩人淚眼相看。
「你是不是摔得很嚴重?有沒有帶藥膏在身上?摔傷了哪裡?」爾康問。
「沒有沒有!只擦破了一點皮……」紫薇哀懇地說,「你別趕我去坐馬車,讓我這樣跟著你,看著你……我們隔得這麼近,就算吃苦受罪,也在一起!這樣,我心裡是踏實的!你別趕我走,好不好?」
爾康沒轍了,默然不語。
小燕子看看二人,看看情緒低落的永琪,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四人隔著囚籠,默默相對,好生凄慘。
車隊、馬隊,就這樣蜿蜒地出了城。
同一時間,晴兒和簫劍,正在荒郊野外的小溪邊,生了一堆火,煮東西吃。爾康送來的馬背上,準備了各種乾糧,連換洗衣服和藥品,都應有盡有。正好簫劍受傷,藥品和布條都有用,晴兒忙忙碌碌,幫簫劍換藥裹傷。晴兒看到那傷口又深又長,心痛起來,很細心地層層包紮妥當,用布條打結。
「怎樣?有沒有弄痛你?」
「這點小傷,根本沒有什麼,幾天就會好!」簫劍若無其事地說。
「不是小傷,傷口好深。我去拿紫金活血丹,趕快吃一粒!」
晴兒從背包里拿出藥瓶,倒了水,給簫劍吃藥。簫劍吃了葯,注視她:「你呢?身上的傷怎樣?要不要讓我看一看?」
晴兒臉一紅,看一看?天哪!她飛快地搖頭。
「我身上沒有傷……」
「還說沒有傷?摔來摔去,還從馬背上滾下來,怎麼會沒有傷?」他凝視她,「晴兒,你是我的人了,還怕我看嗎?」晴兒低下頭去,羞澀不已,低低地說:「還沒成親呢!」
「成親?」簫劍愣了愣,想到晴兒的出身,想到她的冰清玉潔,出神了,「是啊……我總不能讓你這麼草率地跟了我,應該給你一個像樣的婚禮……我們到桐廬去,那兒有我的朋友,我們在那兒成親,怎樣?」
晴兒注視著火苗,心事重重。半晌,才答非所問地說:「不知道爾康怎樣了?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原諒他?」簫劍臉色一暗,眼神也透著深深的隱憂。
「你一直悶悶不樂……你在擔心爾康!」
「不止爾康,我擔心他們每一個!紫薇、五阿哥、小燕子!」晴兒一嘆,抬眼深情看著簫劍,「我們走了,他們四個肯定都受了牽連……我們就這樣一走了之嗎?我們可以這樣……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犧牲上嗎?我們不管到什麼地方去,他們四個,都是我們的牽挂!帶著這樣的牽挂,我們還能夠毫無顧忌地成親,享受生活嗎?」
簫劍迎視著晴兒的眼光,在那樣澄澈地注視下,不禁額汗涔涔了。
乾隆的車隊、馬隊、儀隊、衛隊和囚車迤邐前進。到了郊外,只見一片綠野平疇,柳樹夾道搖曳。乾隆看著車窗外,西湖種種,已經被拋在身後。他心裡酸酸澀澀,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正在此時,忽然聽到一陣美妙的琴聲響起。那麼熟悉的琴聲!乾隆大震,向車窗外看去,一眼看到夏盈盈穿著一身艷紅色的衣服,坐在一棵大柳樹下,正在彈琴,身後,幾個美妙的女子,在為她奏樂。春風吹起了她的紅裳,衣袂飄飄,柳枝掩映在她的身後,綠影婆娑。人如畫,景如畫,乾隆呆住了!一伸手,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夏盈盈抬頭,看著車窗里的乾隆,開始扣弦而歌:
山一程,水一程,
柳外樓高空斷魂!
馬蕭蕭,車轔轔,
落花和泥碾作塵!
風輕輕,水盈盈,
人生聚散如浮萍!
夢難尋,夢難平,
但見長亭連短亭!
山無憑,水無憑,
萋萋芳草別王孫!
雲淡淡,柳青青,
杜鵑聲聲不忍聞!
歌聲在,酒杯傾,
往事悠悠笑語頻!
迎彩霞,送黃昏,
且記西湖月一輪!
夏盈盈這一曲,唱得乾隆心碎,唱得太后驚心,唱得紫薇震撼,唱得爾康、永琪、小燕子等個個凄然,也唱得送行的杭州官員,人人動容了。
夏盈盈一曲既終,站起身來,對著車窗里的乾隆深深一福。
「盈盈知道皇上今天起程,特別前來送行!皇上,祝您一路平安!」
乾隆打開車門,對夏盈盈招手。
夏盈盈走到車門前。
「孟大人有沒有安排你的住家?翠雲閣的問題是不是都解決了?你乾爹的病有沒有治好?」
夏盈盈笑看乾隆:「謝皇上!所有的事情都幫盈盈解決了。我已經離開了翠雲閣,也搬了家。皇上放心的去吧!從此,盈盈會懷著一顆感恩的心,過平淡而平凡的生活!我還是會放舟西湖,縱情高歌,為皇上唱!希望風兒雲兒,會把我的歌聲帶給您!」乾隆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想著她的歌詞「一朝離別,叮嚀囑咐,香車系在梨花樹!淚眼相看,馬蹄揚塵,轉眼人去花無主!」心裡就猛然湧上一陣愴惻的情緒,喃喃地說:「風兒雲兒……只怕風無情,雲也無情!」他突然伸手,一把就把她拉進了車裡,命令道:「你上車!」
夏盈盈一聲驚呼,已經進了馬車。令妃大震,瞠目結舌地看著夏盈盈。然後,匆匆跳下車去,拋下一句:「我下車走走,去看看老佛爺!」
宮女、嬤嬤,也趕快跟著跳下車。
馬車裡,剩下了乾隆和夏盈盈兩個人,乾隆把車門一關,深情地看著她說:「既然家裡都安排好了,你跟朕回宮吧!我們就這樣走,什麼事都別管了!」
夏盈盈也深情地看著乾隆。眼中的流波,是西湖的水,是西湖的月,是西湖的星辰,是西湖的雲,是西湖的醉,也是西湖的夢。
「有皇上這份知遇之恩,我已經滿足了!」她對乾隆搖搖頭,輕聲說,「上次,我們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今天,盈盈在這兒為皇上唱一曲,就和皇上告別了!如果有緣,或者還會相見,如果無緣再見,我也會時時刻刻,記著皇上!這一段相遇,會永遠活在我們的記憶里,歷久彌新……我們保留這份美好的記憶吧!不要輕易地破壞它!離別,唯一的好處,會讓記憶里最美的時光,都變成永恆。原諒我的自私,我要這份永恆。讓我下車吧!」
乾隆握著她的手,不忍放手。她凝視著乾隆,慢慢地抽出手來。她走到車門前,打開車門,臨行前,再回首:「皇上珍重!盈盈告辭了!」
乾隆幾乎癱在那兒,只能目送她下車。再目送她帶著女伴們,收拾樂器,翩然隱沒在柳蔭深處。他知道,從此,這份離別,會像她說的一樣,變成他生命里的永恆!
好半天,乾隆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半晌,令妃輕手輕腳上車來,一語不發地看著他。宮女、嬤嬤跟上車,大家都靜悄悄的。
大臣來到車窗外,小心翼翼地問:「皇上!要不要繼續趕路了?」
乾隆無力地揮了揮手。
大臣這才喊出聲:「出發!出……發!」
大隊人馬,繼續向前。
乾隆看著車窗外面,車行轆轆,柳樹柳枝,一縷縷地從車窗外掠過,飛快地被拋在後面了。別了,西湖的水,西湖的月,西湖的醉,西湖的夢……還有西湖的歌風輕輕,水盈盈,人生聚散如浮萍!夢難尋,夢難平,但見長亭連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