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拾壹】
【叄拾壹】
小燕子一聽,永琪居然護著知畫,真是氣到天崩地裂。小燕子的日子,真如同在煉獄油鍋里煎熬。她還陷在身世的悲哀里,陷在兄妹被迫分離的凄慘里,又陷在永琪再娶的痛楚里……
學士府忙得人仰馬翻,紫薇和爾康都陷在水深火熱里,小燕子幫不上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天,她再也熬不住了,換了一身民間服裝,梳著普通的頭,帶著小鄧子、小卓子大步走到宮門口。侍衛趕緊一攔,行禮如儀。
「還珠格格吉祥!」
「別行禮了,趕快讓開!我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一下!」小燕子說。
「回格格,北京在鬧天花,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去!」
「可是……我要去看紫薇格格呀!她現在一定好慘,我有事,她都守在我旁邊,她有事,我怎麼能不去呢?我要去幫忙!」
「回格格,學士府尤其不能去!那兒已經隔離了,裡面的人,也不能出來!連額駙和福大人,現在都不上朝了!格格還是回去吧!」
「大家都不能進出,宮裡吃的喝的從哪兒來?」
「宮裡有自備的菜園,這些天,都吃自己養的雞鴨,自己園裡種的蔬菜,連豬肉,怕不幹凈,好多天都沒吃了!」
小燕子急得跺腳:「以前我住在大雜院,小虎子就出過天花,好幾個孩子一起發,我也沒有染上,哪有那麼容易就傳染?太小題大做了!這不是等於在坐牢嗎?」
小鄧子和小卓子趕緊去拉小燕子,一人一句地勸著:「回去吧!我跟格格說,不能出宮,格格還不信!真的不能出去,誰都不能出去!」
「五阿哥說,四位太醫,都留在學士府照顧東兒少爺,格格放心吧!」
「那……東兒現在怎樣?已經病了快十天了,也沒有人來報信!萬一有個什麼事,紫薇會哭死的……」小燕子越想越怕,「萬一紫薇被傳染呢?萬一爾康也被傳染呢……」
小鄧子趕緊雙手合十,向天祈禱:「天靈靈,地靈靈,保佑東兒少爺長命百歲!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觀音菩薩、齊天大聖、豬八戒、釋迦牟尼,天上所有救苦救難大菩薩……請保佑紫薇格格,保佑額駙,保佑學士府人人平安!」
小燕子這才驚覺自己又說了不吉利的話,趕緊跟著雙手合十,對老天說:「天靈靈,地靈靈,天上所有的菩薩,你們聽小鄧子的,千萬別聽我的!」
「走吧!格格!」兩個太監拉著小燕子。
小燕子一肚子的氣,無可奈何地往回走。
景陽宮裡,永琪不知道小燕子去了哪兒,不願進新房,就躲在書房練字。寫著寫著,知畫怯生生地,慢吞吞地走了進來。永琪看到她,本能地就想避開,放下筆起身。知畫看他起身了,而桌上筆墨紙張俱全,就坐到他的位子上,提起筆來,寫了一副對子:「立身以至誠為本,讀書以明理為先」。永琪看到她寫字,身不由己地站住了,伸頭看著她寫。等到她寫完,他情不自禁拿起對聯細看。不看還好,一看就佩服起來,心悅誠服地說:「知畫,你的字,是怎麼練出來的?上次看你寫柳字,這次看你寫趙字,都寫得這麼傳神,你幾歲開始練字的?」
「五歲就開始練字了,寫得不好,你不要誇我了,我會當真的!」知畫微笑著說,笑容裡帶著點兒蒼涼。
永琪放下了字,注視知畫。心裡,忽然浮起一股深深的歉意。這個知畫,長得如花似玉,書念得比一般學子還多,家學淵源,才華蓋世……嫁給了他,天天當有名無實的「福晉」,實在太可惜了!
「難道你以為我說假話嗎?我真的佩服啊!」他由衷地說,歉然地一嘆,「唉!知畫,對於你的為人處世,對於你的忍讓和包容,我真的佩服,也充滿了抱歉。跟著我,實在讓你受委屈了!」
知畫的笑容一收,抬眼看著他,眼神幽幽的,眸子清清亮亮。她一語不發,忽然間,就用手捂著臉哭了。永琪一驚,頓時手足無措。
「怎麼了?我說錯什麼話了?」
「沒有沒有……是我失態了!」知畫狼狽地說,「我只是……一時之間,有些悲從中來……你不要理我,我平靜一下就會好!我……我……」她越想越難過,淚不可止,急切中,發現手帕又不知放在哪兒了,就用衣袖擦淚,「我覺得自己很不爭氣,想到爹和娘,教我念書、寫字、作詩、下棋、彈琴……幾乎應該學的,全都教了,我也很認真的學,可是,有什麼用呢?就因為我有點兒小才華,才會被老佛爺選進宮……這對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禍?現在,想再見娘一面,都好難!好多話,我很想跟娘說呀!我不能跟你說,不能跟老佛爺說,只能跟我娘說呀……」
知畫一邊說,眼淚一邊掉,永琪瞪著她,知道她所有的委屈,都是自己造成,就更加歉疚,充滿了犯罪感,也充滿了同情。
「原來你在想娘啊!這不難,我明天就告訴老佛爺,馬上派人去海寧,把你的爹娘都接進宮來,怎樣?」
知畫拚命點頭,淚珠點點滴滴繼續掉,兩隻手東摸西摸,在口袋裡找手帕。永琪走了過去,掏出自己手帕遞給她,柔聲說:「把眼淚擦了,給桂嬤嬤她們看見,會以為我欺負了你……」
知畫接過手帕擦淚,幽怨地再看了他一眼,哽咽地低低問:「你認為,你沒有欺負過我嗎?」
知畫問得溫溫柔柔,永琪卻像挨了重重一棒,覺得無地自容了。是啊!他對她做的,是任何女人不能忍受的侮辱吧!娶了她,卻不要她……他看著她,出起神來。
這時,小燕子憤憤不平地衝進房來,嚷著:「永琪!侍衛都不許我出門,我要去看紫薇,他們不許我去,你快想辦法……」
小燕子驀地住口,驚愕地看著永琪和知畫。
永琪看到小燕子突然進來,大吃一驚,不知怎的,就慌亂起來,抬頭掩飾著說:「我們在寫對子……」
「又在寫對子啊?」小燕子問,看到知畫滿臉淚痕,手裡拿著永琪的手帕,四周連宮女、嬤嬤都沒有,立即醋勁大發,銳利地問知畫,「上次寫了鴛鴦寫了魚,目的也達到了!這次又寫了什麼?怎麼寫得滿臉眼淚?珍兒、翠兒沒有給你準備水磨墨啊?還是你又有新招,要用眼淚來磨墨?」
知畫一怔,抬眼看小燕子,好委屈,眼淚更是成串地滾落。
永琪聽到小燕子口不擇言,措辭銳利,生氣地看她,聲音大了起來:「小燕子,你何必那麼刻薄呢?知畫只是想起她的爹娘,在這兒傷心罷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呀!你也可以有點同情心吧……」
小燕子一聽,永琪居然護著知畫來教訓她,真是氣到天崩地裂。這一陣,小燕子的日子,真如同在煉獄油鍋里煎熬。她還陷在身世的悲哀里,陷在兄妹被迫分離的凄慘里,陷在永琪再娶的痛楚里……偏偏這個節骨眼,東兒病了,她要擔心東兒,擔心紫薇,擔心簫劍和晴兒,擔心永琪變心,還要擔心如何面對那個殺掉她親爹的皇阿瑪!在這麼多的心事中,永琪不跟自己站在一邊,幫她消除煩惱,卻在這兒護著知畫責備她!他變了!他真的變了!知畫在一點一滴的征服他!這樣想著,她的恐懼遠超過她的憤怒,但是,她只會用爆發的方式,來掩飾她的恐懼,她立即跳著腳,對永琪大嚷:「我刻薄?我沒同情心?你這個小人!你這個偽君子!你這個沒良心的混球!知畫好可憐,她想起了她的爹娘,在這兒哭得傷心,你很同情吧!那麼,我的爹娘呢?我想爹娘的時候怎麼辦?你以為我沒想過,是不是?我天天在想,夜夜在想,我的爹,他死了,我的娘,她也死了……他們怎麼死的?他們被人害死了……」
永琪大驚,急忙喊:「小燕子!小燕子……不要說了!」
知畫也上前,急促地說:「姐姐!你跟我生氣沒關係,說話千萬小心!宮裡到處都是耳目……」
知畫說著,往前一撲,要去蒙小燕子的嘴。小燕子看著她撲了過來,只當她要和自己動手,大叫一聲:「你想打架嗎?你敢碰我!」
小燕子抓住知畫,一個過肩摔,知畫的身子對著牆壁飛了出去。永琪一看,想也沒想,就飛撲過去,接住了她。知畫可沒碰到過這樣的事,嚇得臉色慘白,倒在永琪懷裡。這樣一撲一摔一接之間,房間里「叮叮哐哐」,東西散落一地。明月、彩霞、桂嬤嬤、珍兒、翠兒全部衝進房,大家七嘴八舌,各喊各的:「格格!五阿哥!福晉!發生什麼事情了?」
大家一眼看到永琪抱著帶淚的知畫和怔在那兒的小燕子,就全部呆住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小鄧子的大聲通報:「皇上駕到!老佛爺駕到!晴格格到!」
永琪、知畫和小燕子,還沒從自身的驚嚇中恢復,又被驚得人人變色。永琪這才趕緊放下知畫,急急走到大廳去迎接。知畫慌忙擦凈淚痕,跟著永琪往外走。小燕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無可奈何地跟在他們二人後面,也走向大廳。
乾隆帶著太后和晴兒站在大廳里。乾隆正在問:「大家都去哪兒了?」
只見永琪、知畫都急急地迎了出來,小燕子跟在後面,三人臉色都是怪怪的。知畫淚痕未乾,和永琪一起請安。
「皇阿瑪吉祥!老佛爺吉祥!」知畫還特地加一句,「晴格格吉祥!」
小燕子的情緒,還陷在天崩地裂般的悲憤里,看到乾隆,想起父仇,看到太后,想起這一步步的陷阱,真是氣到快斷氣,偏偏還不能不行禮,不能不招呼。她沉重的呼吸,橫眉豎目,嘴裡嘰里咕嚕了一句誰也聽不清楚的話:「你們通通都吉祥,讓我一個人去倒霉好了!」說著,馬馬虎虎地屈了屈膝。
明月、彩霞、桂嬤嬤、珍兒、翠兒跟在後面,急忙請安:「皇上吉祥!老佛爺吉祥!晴格格吉祥!」
宮女、嬤嬤們趕緊倒茶,整理椅子上的坐墊,端瓜子、點心出來。
太后看到知畫面有淚痕,又看到小燕子鐵青著臉,心裡已經有數,眼光銳利地上下打量小燕子,皺著眉頭問:「小燕子,你為什麼不梳旗頭?你這身打扮,是要幹什麼?」
「我要出宮去看紫薇!侍衛攔著宮門,不許我出去!」小燕子說。
太后立刻發怒了:「宮裡三令五申,誰都不可以出宮,你還不知道嗎?尤其紫薇家,怎麼可以再去?還好你被攔下了,要不然,你準備讓整個皇宮,都傳染天花是不是?你在宮裡這麼多年,到底知不知道利害輕重?懂不懂為大局著想?」
小燕子背脊一挺,衝口而出:「我哪知道什麼叫大局?什麼叫小局?我只知道,宮裡個個人,都貪生怕死……」
「小燕子!」乾隆勃然大怒,「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你在對老佛爺說話!你看看你,橫眉豎目,大呼小叫!老佛爺說得不錯,這麼多年,你一點進步都沒有!反而更加囂張跋扈,變本加厲……」
小燕子眼睛漲紅了,瞪著乾隆,說:「我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們把我休了就算了,反正知畫已經進門了,永琪有知畫侍候就夠了……」
「哦?搞了半天,是在跟知畫慪氣!」乾隆大聲打斷,眉頭一皺,「我最討厭愛吃醋會嫉妒的女人!妒婦是犯了七出之條!你知道嗎?現在為知畫吃醋,將來說不定還有知梅、知蘭、知菊、知竹……你要吃醋到什麼時候?永琪,他不是凡人,他是皇子呀!」
小燕子眼睛瞪得好大,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嘴裡喃喃地說:「哈!還有那麼多?我明白了,明白了……」
永琪急壞了,生怕小燕子再說出不該說的話,就一步上前,急急說:「皇阿瑪、老佛爺請息怒!小燕子只是在為東兒著急,不能去看紫薇,她姐妹情深,難免心浮氣躁,並沒有在吃醋什麼的!皇阿瑪,你最了解小燕子,她每次一急,就口不擇言!她絕對沒有要冒犯老佛爺的意思……」
太后冷冷地打斷了永琪:「是嗎?那麼,知畫為什麼淚汪汪的呢?」她看著知畫問,「誰讓你受委屈了?你老實告訴我,不要撒謊隱瞞!你說!」
永琪著急地看知畫。只見她帶著笑,走上前去,勾住太后的手腕,甜甜地說:「老佛爺,您誤會了!剛剛我和五阿哥在書房寫對子,談到我從小練字的事,讓我想起了爹娘,是知畫一時控制不住,就掉眼淚了!這是實話,和小燕子一點關係都沒有!自從我進了景陽宮,小燕子對我處處忍讓照顧,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慪氣呢?」
太后狐疑地看著知畫。
晴兒不禁深深地看了知畫一眼,再看了小燕子一眼。知畫一臉的溫柔恬靜,小燕子卻一臉的劍拔弩張。
乾隆被知畫一句「寫對子」引出了興趣,揚聲問:「你們在寫對子呀?」
「是呀!皇阿瑪要不要看?我寫得不好喲!」知畫笑著說。
乾隆興緻來了,往書房就走。
「去去去!看看你們寫的字!朕這幾天,心裡真煩!東兒的事,弄得大家都不安極了!朕平時也愛練字,這個練字,是修身養氣的好方法,寫著寫著,就心平氣和了!小燕子……你沒事的時候,就跟著知畫練字,說不定修養會好一點!」
乾隆一走,大家都跟著乾隆往書房走。
小燕子和晴兒,落在後面。小燕子聽到乾隆這麼說,更是氣得快要死掉了。晴兒悄悄地捏了她一把,在她耳邊低低說:「那個什麼小人,什麼大貓的成語,別忘了!」
小人大貓,是小燕子初學成語時,把小不忍則亂大謀聽擰了,不斷追問:「小人怎樣?大貓怎樣?」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從此,他們就常常用「小人大貓」來取代那句「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的小燕子,當然了解這句成語,她看著晴兒,悲哀地說:「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大貓』?如果我能夠養『大貓』,犧牲還有價值,要不然,我在做什麼?」
晴兒深深看她:「你還是有『大貓』!你的『大貓』就是永琪!為了他,什麼都值得!」
小燕子凝視晴兒,見她形容憔悴,心中一酸,凄苦地說:「晴兒!我養『大貓』養得好辛苦,你養『大老鷹』,更辛苦!」
晴兒悲苦地一笑,眼神盛滿了思念和落寞。兩人手拉著手,雖然不是「同病」,卻彼此「相憐」。晴兒看著書房,低語:「大老鷹不知飛到哪兒去了?大貓好歹還在眼前啊!」
書房裡的零亂,早已被收拾乾淨了。乾隆拿起知畫的對子,看得眉飛色舞,高興地念著對子:「立身以至誠為本,讀書以明理為先。」揚聲大笑,「哈哈哈哈!知畫,好字!沒想到你能寫趙字!寫字也罷了,這副對子,你從哪兒看來的?」
知畫微笑地看著乾隆。
「皇阿瑪!這種名句,人人都知道呀!」
「名句?」乾隆睜大眼睛,更樂,「哈哈哈哈!」就看著永琪說,「永琪,你這個媳婦了不起!這是朕十幾歲寫的對子,很多年沒有人寫過,朕都幾乎忘了!」
「皇阿瑪。」知畫笑得更甜了,「不只對子,還有一本《樂善堂文抄》,我從小就拿來寫,都寫得倒背如流了!」
乾隆一聽,更是心花怒放,讚美地說:「好!好!好!太好了!好一個知畫,不愧是陳邦直的女兒!朕終於明白,老佛爺為什麼喜歡你了!」說著,一抬頭,看到小燕子和晴兒落在後面,就招招手喊,「小燕子!過來!」小燕子不情不願的走了過來,沒聽到他們在談些什麼,也不知道乾隆在樂什麼。乾隆就問小燕子:「你知道《樂善堂文抄》嗎?」
小燕子怔在那兒,訥訥地說:「什麼糖?怎麼燜?怎麼炒?沒吃過!」
乾隆順手捲起一本書,敲在小燕子頭上。喊:「沒吃過!你居然沒吃過!永琪,你趕快找一本,讓她好好地吃下去!」
「是!是!是……」永琪應著,趕緊對小燕子解釋,「《樂善堂文抄》是皇阿瑪的著作啊!皇阿瑪很厲害,二十歲前,就寫了這本書!」
「這樣啊!」小燕子看他們一堂歡樂,顯然知畫比自己更贏得乾隆的心,頓時有種被孤立的感覺。不只孤立,面對乾隆,自己的身世之痛,就像針刺般的扎進心坎。她的眼珠一轉,酸澀地說,「還好……皇阿瑪是皇帝,上面沒人管,要不然,這『樂善堂,三個字,就大有問題,犯了大忌諱,說不定要砍頭!」
永琪大驚,好急。晴兒、太后、知畫各有各的緊張。永琪趕快打岔:「小燕子,你又要發謬論了,別談文字了,你又不懂……」
乾隆已經聽進去了,困惑之至,問:「為什麼大有問題?你說!朕要聽聽你的謬論!」
小燕子就振振有詞地說了:「『樂善堂』三個字怎麼寫,我不知道!我聽起來,是『落散糖』!這花也『落』了,人也『散』了,吉利嗎?這個糖,能吃嗎?」
乾隆怔住了。
太后大怒:「小燕子的話,才是能聽嗎?什麼『落了,散了』?怎麼說得這麼難聽?」
晴兒知道小燕子指的是「文字獄」,生怕再說下去,會把真相都說出來,急得不得了,趕緊介面:「皇上!別聽小燕子的,她一向就有這種本領,把很好的詞,解釋得亂七八糟,您可別認真!」說著,拚命對小燕子使眼色。
「就是!皇上總記得她的『羊縫鷹圍』『蜘蛛死了還會生』……」永琪跟著呼應。
大家急著解圍,小燕子卻好像沒聽到,揚著頭,挑戰似的看著乾隆:「我說的是實話!任何文字,硬要歪歪曲曲的解釋,全部不能聽!假若要砍頭,人人該砍頭!就拿『乾隆』這兩個字來說,也大有問題……」
永琪一把拉住小燕子,把她推到身後去,嚇得一身冷汗。「你少說幾句,好不好?」永琪壓低聲音說,「連乾隆都敢亂掰?」
乾隆越聽越驚,大聲問:「乾隆兩個字,又有什麼問題?永琪,不要攔她,讓她說!」
小燕子掙脫永琪,大聲說:「乾隆聽起來,像鉗龍兩個字!你想,這一條龍,被鉗子鉗住了,還能做什麼?不是動都動不了嗎……」
小燕子話沒說完,乾隆大怒,手中那捲書,對著小燕子的腦袋砸了過去,怒喊:「滿嘴胡言!簡直是個沒教養的丫頭,氣死朕!」
小燕子來不及閃躲,被砸了一個正著。又聽到乾隆說她沒教養,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對著乾隆,沖了過去,大喊:「我沒教養?我的教養都被你毀掉了!誰來教我?誰來養我?我是在街上長大的,我吃剩飯剩菜長大的,我……」
永琪一看,這還得了,伸腿一絆,小燕子急沖的身子飛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重地摔在地上。永琪再急撲過去,扶起她,著急地問:「摔著沒有?」他緊緊地看著她,想借眼神讓她了解事態的嚴重性,柔聲地說,「為什麼總是這樣?說話不經過大腦,走路橫衝直撞,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也把別人弄得心驚肉跳摔痛沒有?趕快起來檢查一下!」
小燕子坐在地上,看著永琪,挫敗感排山倒海般湧來。
晴兒驚魂未定,也奔了過來,攙起小燕子,在小燕子耳邊飛快地說:「小人大貓!小人大貓!小人大貓……知道嗎?」
小燕子站起身子,顫抖著,情緒激動,拚命壓抑著自己。
知畫和太后都看得呆住了。乾隆搖頭,大大一嘆,說:「唉!看到知畫的字,心裡才有幾分歡喜,都被小燕子破壞得乾乾淨淨!」說著,就走了過來,細看小燕子,聲音忽然變得感性而困惑,「小燕子,你是怎麼回事?以前,你是朕的開心果,每次朕不高興的時候,你都有辦法讓朕開懷大笑。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開心果變成了負氣包?每次看到朕,就紅眉毛,綠眼睛……還故意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來讓朕生氣,你……是因為知畫嗎?」
小燕子把頭一低,眼淚奪眶而出,滾落在衣襟上。她哽咽著,沒頭沒腦地說:「我是小人……我養大貓……為了大貓……只好當小人。」
乾隆聽得糊裡糊塗,抬頭看眾人,愕然地問:「朕聽不懂她的話,你們聽懂了嗎?誰能幫朕翻譯一下?」
太后搖頭,知畫搖頭,永琪心知肚明,不能說破,只能跟著搖頭。晴兒惻然地垂下了眼睛。
太后就嘆著氣,走過來,拉住乾隆說:「我看,這小燕子的話,根本不需要懂!皇帝,走吧!咱們帶著知畫,去御花園散散心!」就看著知畫喊,「知畫,陪咱們走走去!」
「是!」知畫清脆地應著。
「晴兒!走吧!」太后再喊。
晴兒匆匆看了小燕子一眼,只得應著:「是!」
知畫和晴兒,就陪著太后、乾隆走了。
永琪趕緊送到門口去。
眼見乾隆帶著知畫走了,小燕子走進卧房,失神落魄地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永琪跟進房來,關上房門,再關上窗子,走到她身邊,擠在她身旁坐下。她看他一眼,吸吸鼻子說:「你怎麼不去御花園散心?又跑到我這兒來,你不怕桂嬤嬤告狀?」
「讓她去告吧!一天到晚像防小偷一樣,我累了!」他就去拉小燕子的手,柔聲說,「對不起,上次用花瓶敲你的頭,剛剛又絆你一跤……我是太急了,被你嚇得快斷氣了!」
小燕子噘著嘴說:「在你斷氣之前,我早就被你打死、絆死、氣死、整死了!」
「我們這種生活,怎麼過下去?」他痛楚地說,「我每天都心驚膽戰,充滿了犯罪感,充滿了無可奈何!」他緊握了她一下,盯著她,「你要振作起來,理智一點,不要再讓我擔心,我需要你幫我撐下去……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忘掉仇恨嗎?怎麼見了皇阿瑪,每一句話,都繞著文字獄打轉?」
小燕子低著頭,心裡千迴百轉,都是難言的痛楚和矛盾,就默默不語。
永琪彎腰去看她:「還在生我的氣?」
小燕子把身子轉開。
「不要再跟我生氣了,我的日子已經夠難過了!」
小燕子抬頭了。
「你的日子有什麼難過?我看你開心得很!有人陪你看奏摺,談國家大事,寫對子……晚上,還和你燈下談心,慢慢解紐扣……」
「你又來了!你明明知道我和她沒事,你還這樣說,我的一片心,你一點體會都沒有,你太過分了!」
小燕子委屈,自卑,傷心:「我過分,我刻薄,我不會說話,我也不會寫對子,好不容易弄懂了鴛鴦和比目魚,又有什麼『落散糖』,我只懂花生糖、米花糖、芝麻糖、核桃糖……就沒聽過『落散糖』!我到處鬧笑話,她那麼好,什麼都會!你有她就夠了!事實上,你也越來越喜歡她,連皇……我不叫他阿瑪,我怎能叫他阿瑪呢?連這個瞌睡龍,也越來越喜歡她!她那麼可憐,動不動就眼淚汪汪,想爹娘……」越說越氣,聲音顫抖,「好像世界上,只有她有爹娘……」
永琪瞅著她,滿眼的苦惱和無奈。
「你要我怎麼做?告訴我!她和我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我不能假裝她不存在!做不成夫妻,總可以做朋友吧?如果你認為也不行,那麼,你說!要我怎麼樣?不跟她說話?不跟她見面嗎?」
「你在逼我,我能夠要你怎麼做?一切都只能看你的良心!」
「我對你問心無愧!」他衝口而出。
小燕子一震,立刻尖銳地問:「對她呢?問心有愧,是不是?」
永琪睜大眼睛看著她,痛苦而誠實地說:「確實有一點!」
「我就知道,」小燕子嫉妒得快發瘋了,「現在,她在你心裡,已經比我重要了!你每晚睡在她房裡,你對她還充滿了歉意!那你對我呢?」
「對你也充滿了歉意!」永琪還是痛苦而誠實的,「我覺得我已經被劈成兩半了,每一半都有一大片傷口,而且是血淋淋的!我也會痛,而你,一點也不能體會我的痛苦,只會跟我生氣,再故意曲解我的話!」他也一肚子委屈,「就像剛剛,我說過她比你重要嗎?」
「你就是這個意思!」小燕子站起身子,把他往門外推去,她那種「叛逆的、衝動的、不能忍氣的」基本個性,再度發揮,「你走!你走!以前,你心裡只有我一個,你完完整整是我的!現在,你承認了,你已經變成兩半,我只有半個你,還是血淋淋的!這樣的半個你,對我來說是不夠的!你走!免得你對她充滿歉意,你就和她圓房去!把那半個你,也給她吧!」
「我這樣掏心掏肺的跟你說,你一點都不感動,不諒解,還趕我走,你簡直不可理喻!」永琪瞪著她,生氣了。
小燕子更氣:「你少跟我四個字四個字講成語了,你知道我書念得不多,存心笑話我!管你鯉魚黃魚鱔魚比目魚,我就是『不可鯉魚』,你跟她去比目魚吧!」
小燕子說著,已經把永琪推出房門外去了。她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門外,永琪也砰的一聲,把腦袋往門上重重地一靠,痛苦不堪的自語:「我怎麼辦?我早就知道,這是一個陷阱,我真笨!」他重重地敲了自己的頭一下,「我怎麼會讓自己掉進這個陷阱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