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拾叄】
【叄拾叄】
晴兒同情地看著永琪,有那麼豪放不羈的小燕子,又有那麼才貌雙全的知畫,他應該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他卻把自己陷在「生不如死」的境界,這就是永琪最「可愛」的地方吧!
這天,太后把永琪召進了慈寧宮。
晴兒站在太後身后,不斷給永琪使眼色,永琪看了,非常不安。太后屏退左右,臉色凝肅。永琪知道情況不妙,心裡一面在飛快地轉著念頭,一面對太後行禮,問:「不知道老佛爺召見永琪,有什麼重要的事?」
「永琪!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咱們就打開窗子說亮話,你告訴我,你和知畫之間,相處得如何?」太后板著臉,開門見山地問。
永琪一驚,硬著頭皮說:「老佛爺,難道知畫有什麼抱怨嗎?」
「你明知道知畫那個孩子,深明大義,又識大體,就算有委屈,她只會打落牙齒和血吞,在我面前,一個字也不會說的!」
永琪有些尷尬,有些慚愧,勉強地說:「打落牙齒和血吞,這句話會不會太嚴重了?」
「你告訴我,這句話有沒有太嚴重?」太后緊緊地盯著他。
「老佛爺那天來景陽宮,也親眼看到了,我和知畫,相處融洽,平時寫字看書,作詩下棋,她是一個好伴侶,我們……相敬如賓!」
太后一拍椅背站起身:「好一個相敬如賓!我看你是相待如冰,冰冷的冰吧!」
太后發怒,永琪也火了。這些日子的痛苦,兩面為難的折磨,就全部湧上心頭,他沉不住氣了,抬頭挺胸,義正詞嚴地說:「老佛爺,我已經聽您的命令,娶了知畫。您也知道,我和小燕子情深義重,我做不到『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如果您認為這是我的缺點,我恐怕終身都改不了!能做的,我都做了!」
「你存心敷衍我!」太后聲調嚴厲,「讓我跟你說清楚,當初釋放簫劍,對小燕子的身份保密,是因為你願意娶知畫,才換來的!我已經信守諾言,放了簫劍,對小燕子的身世,也保密到現在,你如果是個懂得感恩,懂得言而有信的人,你就該好好地待知畫!是她救了簫劍,是她救了小燕子!可是……你卻把她冷凍在那兒,你以為她是雪做的嗎?你這樣子,對得起她,對得起我嗎?」
永琪晈咬牙,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介面。
晴兒聽到救簫劍等字樣,心碎神傷,忍不住上前,對老佛爺說:「老佛爺!知畫對大家的好,五阿哥和我們,都深深明白!我想,五阿哥也不願意傷害知畫,但是,小燕子和五阿哥,當初同生死共患難,那種深刻的感情,不是知畫一朝一夕可以取代的!如果,五阿哥有了知畫,就忘了小燕子,他還有什麼地方值得人尊敬呢?他在兩個妻子之間,對小燕子好一點,正是他有情有義的表現呀!」
太后看看永琪,看看晴兒,咽了口氣。忽然口氣一轉,變得非常感性與溫柔:「永琪,晴兒……我知道你們心裡都在怨我。可是,我也有我的無可奈何!在知道簫劍和小燕子的身世之後,我真的嚇住了,嚇傻了!依我的個性,早該把一切都告訴皇上,是知畫攔住了我!告訴我,這件事的重要性,拆穿了,會毀掉永琪!毀掉永琪,也就毀掉了皇上的期望!我顧全大局,這才做了現在的安排!」她的目光停在永琪臉上,「永琪,對這樣一個冰雪聰明,又仁至義盡的知畫,你難道一點感恩都沒有嗎?那……你這個人,也太可怕了!」
太后一針見血,說進永琪最脆弱的地方,是啊,對知畫,他確實有諸多的抱歉。他看到太后低聲下氣,自知理虧,強硬不起來了:「老佛爺,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儘力而為就是!」
「這話才對!希望你確實『儘力』!知畫是大家閨秀,不像江湖女兒那麼豪放,你要主動一點!小燕子跟你,已經做了四年多的夫妻,不在乎現在這幾個月!該怎麼做,你心裡明白!我等著你和知畫的好消息呢!去吧!」
永琪無奈已極,只得行禮告退。
晴兒急忙說:「我送五阿哥出門!」
兩人走出了慈寧宮,走進庭院深深的御花園裡。永琪看到沒有宮女太監跟著,這才對晴兒大吐苦水,說:「晴兒,我的處境,真是水深火熱!我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辦!」
「我了解我了解!」晴兒拚命點頭,看著他,「小燕子那兒,你一定要安撫好,像上次那種鉗龍的謬論,她再發表幾次,身世不穿,她的腦袋也遲早不保!」
「我懂啊!」永琪嘆氣,「可是,我簡直沒辦法控制她啊!現在,我那個景陽宮,到處都是老佛爺的耳目,我要跟她談幾句知心話,都非常困難!好不容易抓到機會,她又忙著跟我生氣,這麼說也錯,那麼說也錯……我夾在兩個女人之間,簡直是生不如死!」
晴兒同情已極地看著他,完全體會出他的煩惱。有個那麼豪放不羈的小燕子,又有個那麼才貌雙全的知畫,他應該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才是,他卻把自己陷在「生不如死」的境界,這就是永琪最「可愛」的地方吧!假若是簫劍呢?如果他也能有這種艷福,左右逢源,他會這樣認死扣嗎?想到簫劍,她的臉色蕭索。永琪注視著她,似乎讀出了她的思想,他眉頭一皺,說:「哎呀!我只顧著訴苦,你才是我們之中,最慘的一個呢!」
晴兒苦笑一下,眼裡漾著淚。
「我不苦,我有很多的回憶,可以慢慢地享受。何況……」她做夢般看著天空,眼神穿越了藍天白雲,穿越了無邊無際的虛空,「我知道,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有人和我一樣!這種感覺,讓我也不虛度此生了!」
永琪震動而感動地看著她。
半晌,晴兒收束心神,再看永琪,低聲警告:「最近這些日子,你最好都在知畫那兒過夜,桂嬤嬤天天有報告,你什麼時辰和小燕子在一起,房門關著還是開著,時間多長,都逃不掉!知畫一天里流過幾次淚,嘆過幾聲氣,老佛爺都知道!」
永琪睜大眼睛,氣不打一處來:「我要把桂嬤嬤除掉!」
「噓!別胡說八道了!」晴兒緊張地四面看看,「我不能再多談了,老佛爺會疑心的!」她再看永琪一眼,「多多小心!好好處理!如果你處理不好,小燕子和知畫,會玉石倶焚!」
晴兒說完,轉身匆匆走了。玉石俱焚!好嚴重的四個字!永琪站在那兒,深知晴兒不是過慮,再這樣發展下去,小燕子會爆發,知畫也會崩潰,到了那時候,兩個女子,他可能一個都控制不了!他也可能害死她們兩個!這樣想著,他更是不知所措了!在他的人生中,一向要什麼有什麼,就連他認定了小燕子,乾隆和老佛爺也屈服了。但是現在,他要一個「單純」的生活都做不到,他要怎麼辦呢?
夜色來臨,小鄧子、小卓子和其他太監們,忙著把院子里的風燈和燈籠,一盞一盞地點燃,照亮了小院和迴廊。在小燕子的卧室里,明月、彩霞也把一盞一盞的燈火點燃,把熏香燃起。自從知畫嫁進來以後,每到晚上來臨,大家都很緊張,不只小燕子神魂不定,就連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等人,也在跟著神魂不定,今夜,五阿哥要睡在哪間房?「新房」還是「舊房」?
小燕子低著頭,心事重重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她走到窗前,抬頭看窗外的月亮。在月光和懸挂的宮燈下,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那重重疊疊的屋檐,那參參差差的樹影,那曲曲折折的迴廊,那蜿蜿蜒蜒的宮牆……這個皇宮,真的把她給困住了!她心裡在千迴百轉地自言自語,後悔不迭:「我好笨啊!為什麼要跟永琪發脾氣呢?那天,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可以和他說說話,我居然把他推出房門!我真後悔……永琪一定恨死我,我那麼凶,人家知畫,那麼溫柔,我笨!我笨!我就是笨……」她伸頭對窗外看看,回頭看明月彩霞,「五阿哥回來沒有?」
「還沒有!」明月說,「聽說皇上在乾清宮賜宴,宴請太醫學院的什麼人,研究一種『種痘』的辦法,想防止天花病的傳染!五阿哥、六阿哥、四阿哥都去了!」
「聽起來怪可怕的……」彩霞說,「說是要把『天花痘苗』種到好端端的人身上去,那不是自己找病嗎?可是,有人說,這方法挺管用!種過的人,只會小小的出一顆痘子,以後就不會被傳染了……我可不相信,要我種,我也不敢……」
正說著,小鄧子、小卓子衝進房,歡呼地喊著:「格格!格格!好消息!胡太醫回宮了,說是東兒少爺,已經脫險了!大概隔絕什麼的,也可以停止了!這次的天花,沒有擴大!學士府里每個人,都平平安安的!紫薇格格,額駙……人人都好!」
小燕子頓時欣喜如狂,大叫:「哇!太好了!我明天就去學士府,我要去看紫薇!她一定嚇壞了累壞了……」
門外,傳來桂嬤嬤、珍兒、翠兒和其他太監齊聲地喊聲:「五阿哥吉祥!」
小燕子一震,馬上衝到門口去,把房門一開。
只見大門口,桂嬤嬤帶著一群宮女,正在「攔截」永琪。
永琪大步走進,桂嬤嬤哈腰說:「五阿哥!請走這邊……福晉已經準備了洗澡水……天氣熱,五阿哥一身官服,衣服太厚,怕出了汗不舒服!還準備了菊花茶,蓮子湯,清火清毒……」
小燕子聽到「洗澡水」三個字,大震。搞什麼?洗澡水?難道她要侍候永琪洗澡?她這樣想著,就無法隱身,走了出去,也顧不得矜持和驕傲了。
永琪一眼看到小燕子,就興奮地喊:「小燕子!你聽到好消息沒有?東兒沒事啦!胡太醫說,紫薇衣不解帶,爾康也寸步不離,東兒連一個痘疤都沒有留下!不過,皇阿瑪還是很小心,幾個太醫,在學士府穿過的衣服,都放火燒掉了,左清洗右清洗,才許進宮!」
「那……」小燕子期盼地問,「紫薇什麼時候可以進宮?」
「恐怕還要等一個月的樣子!」
「還要一個月?」小燕子瞪大眼睛,「那我去看她可不可以?」
「恐怕也不可以,你還是再等等吧……」
小燕子一怒:「這個皇宮,簡直是監牢嘛!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
這時,知畫走了過來,對小燕子一笑,對永琪溫柔地說:「準備了半天的水,就怕涼了!」她給了永琪一個眼色,俯向他,低低地,飛快地說了句,「跟我進房,有事要告訴你,重要重要!」說完,就轉身向自己房間走去。
永琪心裡狂跳,一定是太后採取了什麼行動,他給了小燕子安撫的一瞥,匆匆忙忙地跟著知畫而去。
小燕子獃獃地站在那兒,她可沒有領略永琪眼中的「安撫」,她眼睜睜看著知畫對永琪說悄悄話,眼睜睜看著永琪拋下她,跟著她進房。這豈是一個眼光可以安撫的?她已經慪得七葷八素,慪得臉色發青,慪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幾乎憋死。
永琪進了新房,就看到一個好大的洗澡盆,裡面熱氣騰騰,飄著成千上萬片花瓣。整個房間里,水汽氤氳,花香撲鼻。珍兒、翠兒不住拎水進來,注滿浴盆。其他宮女,還抱著整籃的花瓣,往盆子里倒。桂嬤嬤不斷把乾淨的帕子、肥皂、刷子等物拿來,放在盆子旁邊。這等仗勢,好像他洗澡是件天大的事。他看著這場面,實在有些啼笑皆非。知畫等到一切就緒,就說:「桂嬤嬤,你們都下去吧!這兒有我就夠了!」
「是!珍兒,翠兒,走吧!」
珍兒、翠兒急忙請安退下,兩個宮女還悄悄笑著。
室內沒人了,永琪就緊張地問:「你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知畫抬眼,幾乎是哀懇地看了他一眼,低低地說:「老佛爺好像有些懷疑了!今天下午,她把我叫進慈寧宮,審問了我一下午,什麼都問……我只好撒謊,可是,老佛爺很精明,問了我許多細節的事,我……我……」她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去,「我又沒經驗,好像回答得不太對勁,老佛爺連那條白喜帕,都盤問不休,我……我……很害怕……老佛爺說,如果我騙她,我就是犯了欺君大罪!連我爹我娘,都脫不了干係!還說……還說……」
永琪睜大眼睛問:「還說什麼?」
「還說,我讓她失望,小燕子這樣專房,讓她生氣,你這樣輕視我,讓她不能忍耐了……我只怕這樣下去,她會除掉小燕子!」
永琪臉色劇變。
知畫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眼裡已經盈盈含淚了,她輕聲地、怯怯地問了一句:「我嫁過來,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你是不是……拿定主意,不要我?」
永琪心裡,翻江倒海,百味雜陳,簡直不知如何是好。知畫就走了過來,開始給他解衣紐。他一驚,這解紐扣和扣紐扣,已經是小燕子心頭大恨,不能再這樣了,他想著,就本能地一退。知畫呆了呆,往前一步,繼續為他解衣,低聲說:「不管你要我還是不要我,今晚,你都要把戲演足!這種事,誰都沒有辦法勉強,我也不會勉強你……」說著,聲音哽咽,眼淚一掉,忍氣吞聲地說,「你進洗澡盆,讓我服侍你洗澡!多少雙眼睛,都在注意著我們的閨房生活!我現在有苦說不出,如果你連戲都不演,難道要我全家都被你冤死嗎?」
永琪一臉的尷尬、滿心的歉疚,站在那兒,動也不動。知畫就為他褪下了衣服,他趕緊跳進澡盆,坐在那堆花瓣里。知畫拿著帕子,細心地給他擦背,細心地抹皂莢,細心地一洗再洗。
室外,珍兒、翠兒和桂嬤嬤又在窗隙中偷看,三人掩著口偷笑。
迴廊另一端,小燕子像個蠟像般杵在那兒,明月、彩霞氣呼呼地站在一旁,看到桂嬤嬤等人,笑得曖昧,明月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說:「這新房裡的西洋鏡,也成了宮裡的一景,是不是?這麼好看?」
小燕子再也忍受不住,再也按捺不住,什麼身份地位,風度氣度,她都沒有了。她一仰頭說:「這麼好看,我也看看去!」
說著,她就衝到窗前來,一把拉開桂嬤嬤,湊在縫隙處,往裡一看,一眼看到永琪裸露的身子和知畫忙碌的手……這一下,她真是氣到五雷轟頂,七竅冒煙,腳一跺,咬牙說:「好,好,永琪……還說對我問心無愧!我看到了,我知道了!」
她一轉身,對著門外,飛奔而去。明月、彩霞急忙追在後面,大喊:「格格!你要去哪裡?」
「不要往外跑了!三更半夜,外面好黑……要去,你也拿個燈籠呀!」
小燕子卻充耳不聞,像是被什麼野獸追趕著一般,沒命地衝出了景陽宮,衝過了院子,消失在御花園的黑暗裡。
在新房裡的永琪,聽到明月、彩霞的呼喊,大驚失色,從水裡嘩啦一聲站了起來。
「不好!小燕子跑了!」
永琪抓了衣服,胡亂地穿著,緊張地說:「她會出事!她會闖禍!我得去追她!」
說完,就衣冠不整地、氣急敗壞地向外狂奔而去。剩下知畫,帶著滿臉的驚愕、失意和痛楚,目瞪口呆地面對著滿盆的花瓣。
永琪奔進御花園裡,早已不見小燕子的蹤影。他到處找尋,不敢大聲喊,生怕驚動了宮裡的人,傳到太后和乾隆耳里,小燕子又是大罪一條。他穿花拂柳,過小橋,過月洞門,過假山,過白玉石階……到處低喚:「小燕子……小燕子……你在哪裡?趕快出來……」
四顧無人,他又是著急,又是擔憂,又是後悔,又是無奈。怎樣都不該進那個洗澡盆,洗出一身煩惱,洗出一身再也洗不凈的誤會!小燕子,你在哪兒呢?他躍上了樹梢,四處觀望。但見夜色岑寂,樹影參差,哪兒有小燕子?他再躍下地,到處尋找著,心急如焚,真急死人了!半夜三更,她會去哪裡?不馬上找到她,她一定出事!
找著找著,天空忽然掠過一道閃電,悶雷響起。永琪看看天空,更急,接著,又是一陣雷聲,雨點大滴大滴地落下。他一急,施展輕功,四處飛躥。這樣就驚動了巡夜的侍衛,追趕著喊:「什麼人?站住!」
永琪一翻身,落到侍衛面前,壓低聲音說:「噓!別嚷,是我!」
侍衛一抬頭,趕緊行禮。
「怎麼是五阿哥?五阿哥吉祥!」
「我在找還珠格格,有沒有看到還珠格格?」永琪急問。
「沒有呀!什麼人都沒見!五阿哥,我這兒有雨衣,趕快穿上!」
「別管我了!看到還珠格格,想辦法絆住她,再到景陽宮去報個信!知道嗎?千萬別驚動皇上和老佛爺!」
「喳!」
「大家幫忙找!」
「喳!」
大雨中,永琪找遍了整個皇宮,就是找不到小燕子,想想,說不定她去找晴兒了,在宮裡,她也只能跟晴兒說說知心話。他想著,就迫不及待,去了慈寧宮,找到一個值夜的太監,讓他不要驚動太后,去通報晴兒。還好,這個太監很識相地去了,片刻以後,晴兒打了傘,急沖沖跟著宮女奔到門前來。一眼看到永琪狼狽地、焦灼地、渾身濕透地站在那兒,嚇了一跳。
「五阿哥,你怎麼淋了一身雨?」急忙用傘遮住他,「趕快進來躲躲雨!」
「我不進去,不能驚動老佛爺……」永琪著急地問,「小燕子有沒有來找你?」
晴兒更驚,睜大眼睛:「沒有呀!你們吵架了嗎?」
「唉!」他大大地嘆口氣,焦灼地說,「說來話長!比吵架還糟……簡直不知道從何說起!她的老毛病又發了,心裡不高興,就往外跑!我到處找,幾乎把整個皇宮都找遍了,連影子都沒有!宮門口戒備森嚴,她也出不去!現在又下雨了,她一定淋得一身是雨……」他越說越著急,想到小燕子最近才流產,又被打破頭,還要忍受知畫……真是內外夾攻,就算她的身子是銅牆鐵壁,也會吃不消呀!這樣想著,心痛的感覺就像海浪般捲來,他急急地說:「我再去找……如果她來找你,你一定要留住她,不要讓她亂跑……」
晴兒聽得心驚膽戰:「你讓她傷心了嗎?」
「是!我讓她傷心了!」永琪咽了口氣,「自從知畫進了景陽宮,她幾乎天天都在傷心!」
晴兒了解了,點頭,想了想說:「她不會來慈寧宮,她雖然很想見到我,跟我說說知心話,可是,這個慈寧宮讓她深惡痛絕……她不能出宮,她也不能去找紫薇,她沒辦法找任何人訴苦,宮裡地方再大,沒有她容身之地。我想……」
永琪越聽越慘,急忙問:「你想怎樣?趕快幫我分析一下,我現在已經心亂如麻了!」
「我們派宮女和太監們,大家分頭悄悄找!我想,她一定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在那兒一個人傷心!」
「這個紫禁城這麼大,角落那麼多,怎麼找?」永琪呆住了。
「一個一個去找!」
永琪愣了愣,點頭:「是!只能這樣!我去叫小鄧子、小卓子、明月、彩霞……全部出動!」
永琪掉頭,對著雨霧奔去。
晴兒看著雨滴,從宮檐上滴落,心裡在自言自語:「這深宮裡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慘!小燕子……你去了哪裡呢?」
小燕子確實沒有地方可去。兩個時辰內,她像遊魂一般,遊盪在宮牆重門處。最後,她累了,淋得渾身濕透,筋疲力盡,腳步蹣跚地走到一個地方,抬眼一看,竟是囚禁皇后的冷宮「靜心苑」。這兒好,這兒沒有人找得到她!因為,這是一個被全世界遺忘的地方!她跌跌撞撞地進了院子,無力地、無助地喊:「容嬤嬤……容嬤嬤!皇額娘……」
侍衛一攔,驚喊著:「還珠格格!深更半夜,下這麼大的雨,你來這個冷宮幹什麼?」
小燕子站在雨霧中,髮絲零亂,臉色蒼白,對著靜心苑的窗子喊:「容嬤嬤!容嬤嬤……皇額娘……」
容嬤嬤匆匆忙忙,一面拉著剛穿上的衣服,一面沖了出來:「什麼事?誰在叫我?」看到小燕子,驚喊,「格格!你怎麼來了?」她急忙從屋角拿起傘,沖了過來,「哎呀!淋得這麼濕!這是怎麼回事?」
小燕子筋疲力盡地,幾乎倒進容嬤嬤懷裡。
容嬤嬤趕緊撐著她的身子,用傘遮住她。小燕子抬頭看她,無力地說:「容嬤嬤,我走不動了!宮門都有侍衛守著,我出不去,想找紫薇,也沒辦法去找……我不能去找晴兒,怕碰到老佛爺,我不能去找令妃娘娘,怕碰到皇阿瑪……我在太和殿前的台階上坐著,想看月亮,偏偏又下雨……我怎麼這麼倒霉,我好累好累……」
容嬤嬤被她的狼狽驚嚇住了:「不急不急,慢慢說!趕快進去!進去再說!」
容嬤嬤就扶著小燕子,走進了房間。
片刻以後,小燕子已經換掉了濕衣服,穿著一件容嬤嬤的麻布衣服,又寬又大,身上裹著一條幹凈的毯子,坐在皇后的房間。容嬤嬤忙忙碌碌,把小燕子的旗頭摘下,用乾淨的帕子,為她擦拭著頭髮。
皇后拿著念珠,坐在一張椅子里,靜靜地看著她。
「這濕頭髮一定要馬上擦乾,要不然,會留下頭痛的病根!你看……又是雨,又是汗,你怎麼弄得這麼狼狽呢?半夜跑遍了御花園,一定渴了吧?要不要喝水?」容嬤嬤問著,就放下帕子,倒了一杯水過來。
小燕子捧住杯子,如獲甘泉,一口氣喝得乾乾淨淨。
「再來一杯吧!你好像從沙漠里跑來的一樣!」容嬤嬤看得驚愕極了。
小燕子一連喝了三杯水,這才恢復了一些精力,長嘆一聲,抬眼看皇后,悲哀地說:「皇額娘!你剃光頭髮,就把煩惱也剃光了嗎?你真的什麼都不要了嗎?你怎麼做到的?我現在,心裡難過極了,周圍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要逃,逃不掉!要留,又這麼痛苦!」她看看二人,「你們知道嗎?我現在比你們還慘,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爹娘,沒有哥哥,沒有五阿哥……沒有皇阿瑪,我通通都失去了!」
「不會的,五阿哥待你那麼好,你不會失去他的!」容嬤嬤安慰著。
「失去了!真的失去了!他娶了知畫……」
皇后一震,注意力集中了,驚愕地問:「他娶了知畫?」
「你們都不知道?」小燕子詫異極了,「宮裡那樣吹吹打打辦喜事,你們都不知道?」
皇后和容嬤嬤雙雙搖頭,凝視小燕子。宮裡的任何事,與她們都不相關了。
「是老佛爺做的主,皇阿瑪也同意,永琪娶了知畫……」小燕子傾訴地說,「我可以不在乎那個名分,福晉給她去當!什麼正室側室,我也不爭了!將來的冊封,我也不要了!但是,我真的喜歡永琪呀!我實在離不開他呀!為了他,我跟我哥分開;為了他,我把所有的苦,都往肚子里咽;為了他,我笑臉對皇阿瑪!為了他,我陷在這個宮裡,捨不得走!可是……可是……永琪怎能欺負我呢?怎能這樣對我呢?我就是沒辦法把永琪整個讓給她呀!可是……可是……她比我強,什麼都好,人緣也好!宮裡個個人都愛她,連永琪也一步步偏向她,我鬥不過她呀!我怎麼辦呢?」
皇后和容嬤嬤聽得糊裡糊塗,但是,也都猜出一個大概。皇后聽到這兒,不禁一嘆,誠摯地看著她說:「如果是以前那個我,或者會教你一些手段,來和知畫爭奪這個天下!但是,今天的我,絕對不會讓你走上我的老路!小燕子,爭什麼?不爭就是爭,爭就是不爭,爭也是這樣,不爭也是這樣,到頭都是一樣!」
皇后的爭與不爭論,好像繞口令,小燕子聽得一頭霧水:「皇額娘,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我只知道,我不爭也是輸,爭也是輸,到頭都是輸!」
皇后微微一笑,說:「有點味道了!」皇后收起笑,認真地說,「你在無助的時候,會來找我們,你帶給我太深刻的感動!我認為,我已經沒有絲毫凡心,可是,依舊被你打動了!你這麼不記仇,這麼善良,你會得到好報的!不要著急,放寬心!是你的,就是你的!什麼人都搶不走!知道了嗎?」
皇后說得那麼肯定,那麼平和,小燕子怔怔地聽著,竟然獲得極大的安慰。
「那麼……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也搶不到!」
「正是!你好聰明,我活了一輩子才體會的道理,你一下子就懂了!」
小燕子凝神地想了想,看著二人,繼續說:「我真的好苦啊!永琪是這樣,皇阿瑪是那樣!」想到乾隆和家仇,更痛,「你們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歡皇阿瑪,我現在還是喜歡皇阿瑪,他待我真的太好太好了!但是,我現在看到他,什麼都不一樣了,我想笑,笑不出來,想跟他說好聽的,說不出來……以前,仗著他寵我,常常忘了自己是誰,跟他撒嬌撒賴胡說八道,裝瘋賣傻,什麼都來,心裡明知道他吃我這一套!現在看到他,我沒辦法忘了自己是誰,更不要談撒嬌撒賴了!我的情緒好複雜呀,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要對他好,渾身不對勁,要去恨他,又恨不起來!」
容嬤嬤和皇后聽著,兩人都聽得糊裡糊塗,只當是因為乾隆同意了知畫的婚事,小燕子在和乾隆慪氣。容嬤嬤給她擦乾了頭髮,又用梳子梳著,安慰地說:「你那個皇阿瑪,你就不用擔心了!奴婢看得清清楚楚,他是打心眼裡疼著你的!你就是使點小性子,闖下各種禍,他還是你的皇阿瑪!」
皇后凝視著她,真摯地說:「不管為了什麼原因,你笑不出來,你無法對他好,這都是一個過渡時期!過了這段時期,你會繼續愛他的!」
「為什麼?過了一段時期,他也不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因為……」皇后深刻地說,「你就是這樣一個好人……你看,你連我和容嬤嬤,都包容了!還有什麼是不能包容的呢?」
小燕子不禁獃獃地發怔了。是啊,她一點也不恨皇后和容嬤嬤了,她也會不恨乾隆嗎?她也會忘記殺父之仇嗎?她陷進沉思里,忽然覺得好疲倦,忍不住打個哈欠。
容嬤嬤走上前來,把小燕子一攬,就攬進了她寬大的懷抱里。
「來!」她慈祥已極地,像個慈母一般說,「在這兒睡一睡!你累了!躺下來,奴才抱著你呢!有什麼事,都明天再說!」
小燕子不由自主,就躺進容嬤嬤的懷裡,越躺越舒服,倦意就濃厚的襲來。
「容嬤嬤,你的衣服有一股皂莢的味道,很好聞……好像娘的味道!小時候,我常想,我娘身上,一定有皂莢的味道,乾乾淨淨的,香香的……她抱著我的手臂,一定也是這麼軟軟的,她的懷裡,也是這麼舒服吧……」她的聲音越說越小。
容嬤嬤眼裡,立刻充滿了淚水,雙手顫抖地撫摸著她的鬢髮。
「格格,以前我一直跟你作對,犯下好多錯……可是,今天,你躺在我的懷裡,說我有『娘的味道』,格格,你讓容嬤嬤怎麼受得了?」說著,她的眼角濕了。
小燕子沒有回答,皇后看了小燕子一眼,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她睡著了!」
容嬤嬤就不停地撫摸著小燕子的頭髮,安撫地、溫柔地搖著她。
「睡吧睡吧!什麼都不要想,不要傷心,不要難過,好好的睡!奴才為你念佛,為你祈福!明天,一定會是有太陽的好天氣!」
第二天確實是個有太陽的好天氣。
永琪整整找了小燕子一夜,什麼地方都找遍了,就忘了還有一個靜心苑。早上,宮女、太監們一一回報,誰都沒有看到小燕子。永琪背負著手,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知畫怯怯地站在一旁。
「這個皇宮,我們是上上下下,全部找遍了,連影子都沒有!」小鄧子說。
「我猜,一定出宮去找紫薇格格了!」彩霞說。
「不可能!每個宮門,我都問過了,除非格格真的變成燕子,要不然是飛不出去的!」小卓子說。
「令妃娘娘那兒,我也問過了!」明月說。
「怎麼辦嘛?要急死人!」永琪跺腳,垂頭喪氣。
桂嬤嬤看到永琪急成這樣子,一肚子的不服氣,說:「格格也不是小孩,總會知道分寸,那麼大一個人,不會失蹤的!五阿哥別著急了,趕緊去吃早餐吧!」
永琪一抬頭,凶凶地瞪了桂嬤嬤一眼,眼神那麼凌厲,嚇得桂嬤嬤一退。
這時,晴兒急急地跑進了門,嚷著說:「五阿哥!我找到小燕子了,她在靜心苑……你趕快去!她不肯回來,說是要剃光頭髮,跟著皇后當尼姑去!」
「什麼?」永琪嚇得魂飛魄散,拔腿就跑,急衝出門。
晴兒跟著跑去。
兩人轉眼就跑得無影無蹤,剩下了知畫,帶著一臉的落寞和失意,獃獃地站著。她這才明白,原來,當一個男人心裡眷戀著一個女人時,那個女人可以佔據他全部的思維,主宰著他全部的喜怒哀樂……這樣的感情,中間幾乎插不進一根針。自己比一根針大了不知多少倍,怎樣站得住腳呢?她的落寞,開始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
在靜心苑,小燕子換回自己的服裝,散著頭髮,坐在一張椅子里。容嬤嬤拿著梳子、簪子,正在給她梳頭,嘴裡不停地勸著:「格格,不要孩子氣了!這剃頭,不是負氣的事,出家也要緣分,你緣分還沒到!來,聽容嬤嬤的,把頭梳好!這麼烏溜溜的一頭好頭髮,剪了不可惜嗎?」
「如果剃光頭髮,可以沒有煩惱,我真的想剃!自從我進宮來,從來沒有看到皇額娘生活得這麼自在,我也要學學!你們不知道,那個景陽宮,我簡直住不下去!我要搬到這兒來住!」
「這兒,只要你住三天,你也住不下去!」皇后淡淡地說,「不是你的地方,就不是你的!」
這時,永琪帶著晴兒,沖了進來。永琪一進門,就氣急敗壞地喊:「小燕子!不要衝動!千萬不能剪頭髮……」他突然剎住腳步,看著尼姑裝束的皇后,驚怔了一下,急忙行禮,「皇額娘吉祥!」
「我已經不是皇額娘了!用不著行禮。小燕子在這兒,毫髮無傷,你帶她回去,好好跟她談談吧!」皇后從容地說。
容嬤嬤趕緊跟永琪和晴兒請安:「五阿哥吉祥!晴格格吉祥!」
小燕子看到永琪,就把身子一轉,用背對著他,嘟起了嘴。
「我剪我的頭髮,關你什麼事?」她虛張聲勢地喊,「容嬤嬤!剪刀呢?趕快幫我剪呀!」
容嬤嬤雖然陪著皇后,過著半修行的生活,但是,機智和聰明仍在。看到五阿哥滿臉惶急,看到小燕子色厲內荏,明白兩人間的矛盾。
她打開抽屜,找出剪刀說:「哦哦哦!是!是!格格!這一剪刀下去,就不能後悔,格格是不是鐵了心,要剪頭髮呢?」
「剪!剪!剪……通通剪掉!」小燕子嚷著。
容嬤嬤就拿起剪刀,撈起小燕子的長發,作勢要剪。
永琪嚇得一頭冷汗,大喊:「容嬤嬤!住手!」他衝到小燕子身邊,一把搶下容嬤嬤手裡的剪刀,對小燕子顫聲說,「你不要折磨我了,我已經快崩潰了!跟我回去!」
小燕子看到他面容憔悴,眼睛都有黑眼圈了,心已經軟了,嘴巴仍然強硬:「我折磨你,還是你折磨我?你不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去管知畫……少來管我!」想到知畫,眼前又浮起洗花瓣澡的一幕,氣又來了,跳起身子,去搶剪刀,「剪刀還我!」
晴兒急忙走上前來,把小燕子按進椅子里,勸著:「不要慪氣了!看在五阿哥一夜沒睡,淋著大雨,把整個御花園都幾乎翻了過來的份上,饒了你的頭髮吧!皇額娘在這兒修行,我們也不能一直打擾皇額娘,是不是?」
晴兒一邊說,一邊把小燕子的頭髮梳好,把旗頭也給她戴上。
小燕子聽到「一夜沒睡」等字樣,心裡更加柔軟,但是委屈依舊存在,低著頭,默默不語。永琪就對她柔聲說:「我沒有負你!」
「我不信!我看到了!」
「如果我用我的血起誓,你能不能相信我呢?」永琪情急,一半是做戲,一半是真情,就捋起衣袖,舉著剪刀,對著手腕紮下去。
小燕子大驚失色,飛撲上去,一把握住了他拿剪刀的手,真情流露地喊:
「你不要嚇我!你敢紮下去,我……我……」說著,所有的傷心一齊湧上心頭,眼淚立刻奪眶而出,點點滴滴,像斷線珍珠般滾落下來。
永琪慌忙丟掉剪刀,一把攬住了她,用溫柔得像水的聲調說:「你仔細地想一想,如果我根本不在乎你,你要半夜逛御花園,那是你的事!你要得罪皇阿瑪,那是你的事!你要大鬧皇宮,那是你的事!你要剪頭髮,那也是你的事!你要幹什麼就幹什麼,通通都是你的事!了不起我把你休了,隨你去哪裡,當尼姑也好,當賣藝的也好,都不關我的事!我何必理你?何必到處找你?何必為你著急擔心,弄得自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
聽到永琪這樣一篇話,小燕子的心絞痛著,痛苦中,又夾著絲絲甜蜜,絲絲苦澀,絲絲酸楚……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晴兒趁機上前打圓場:「小燕子啊!五阿哥無論如何,在你眼前,在你身邊,這種福氣,我求都求不到!你也要惜福一點呀!」
晴兒一語點醒夢中人,想到簫劍不知流落何方,晴兒忍受的苦,比自己更重,小燕子再也無法任性了,她點點頭,擦了擦眼淚。
「走吧!我們不要再打擾皇額娘了!」晴兒牽起了她。
永琪和晴兒,就擁著小燕子,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永琪回頭。
「皇額娘,保重!」
皇后深深看著三人:「你們也是!」
小燕子又回到了景陽宮,永琪和晴兒,一邊一個擁著她。她在容嬤嬤的照顧下,飽睡了一夜,看來神清氣爽,倒是景陽宮裡的人,個個形容憔悴。
知畫、桂嬤嬤和宮女們都迎上前去。
知畫看了三人一眼,趕緊對小燕子請安:「姐姐!總算回來了!還沒吃早飯吧!」回頭吩咐,「桂嬤嬤,趕快開飯,晴格格也一起吃!」
「不了!我得趕回慈寧宮去,老佛爺醒來沒人照顧!我走了!」晴兒拍拍小燕子,「小燕子,我有空就過來看你,我們再談!」
桂嬤嬤瞪了小燕子一眼,心裡有氣,提高聲音說:「晴格格大概也一夜沒睡吧!吃點東西再走,老佛爺問起來,我桂嬤嬤會去說明原因的……」
桂嬤嬤話沒說完,永琪忽然爆發了,他指著桂嬤嬤、珍兒、翠兒大聲說:「桂嬤嬤,珍兒,翠兒!你們幾個給我聽著!這個景陽宮不是你們幾個的戲園子!假若你們再偷看我的生活,偷聽我說話,去向老佛爺告密的話,我馬上打斷你們的腿!我說到做到!看是你們大,還是我大!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立刻就做!先抽你們幾個五十大板再說!」就揚聲喊,「小鄧子!小卓子……」
小鄧子、小卓子衝進門來。
「五阿哥!小鄧子小卓子在!」
「趕緊叫人來!搬板発,準備板子!我要打桂嬤嬤和珍兒、翠兒!」永琪聲色俱厲。
小鄧子和小卓子意外之餘,不禁感到大快人心,得意地,大聲應著:「喳!遵命!」兩個太監就飛奔而去準備板凳和板子。
桂嬤嬤嚇了一跳,從來沒有看到五阿哥這樣嚴厲。珍兒、翠兒也面無人色。桂嬤嬤仗著自己是太后的人,心想,五阿哥不過在虛張聲勢,就傲然問:「請問五阿哥,奴婢做錯什麼?老佛爺要奴婢報告,奴婢能夠不遵命嗎?」
「老佛爺的命令,你不能不遵,我的命令,你就可以不遵,是嗎?這兒不是慈寧宮,我要用景陽宮的規矩教訓你!」永琪大吼,「不許辯嘴!多說一句,多打十大板!」
桂嬤嬤這才覺得情勢不對,還在猶豫中,珍兒、翠兒已經撲通一跪,喊著:「五阿哥開恩!五阿哥饒命!奴婢不敢了!」
「太晚了!非打不可!」永琪不為所動,咬牙切齒,「我最恨打小報告的人!桂嬤嬤,挨完打,你再去向老佛爺報告,小燕子失蹤一夜的事情!只要你還走得動!」
桂嬤嬤從永琪堅定的神情里,憤怒的眼神里,看出嚴重性了。畢竟是宮裡的老人,知道利害,不禁兩腳一軟,也跪下了。
「五阿哥開恩!五阿哥開恩……奴婢知道了,奴婢不去報告,不去……」說著,磕下頭去。
珍兒、翠兒更是嚇得簌簌發抖,不住地喊:「五阿哥饒命!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知畫看著這一切,嚇得花容失色,看著永琪急促地說:「這樣不好吧!打狗也要看主人!傳到老佛爺耳朵里,不是會引起一場大風波嗎?」說完求救地看晴兒,「晴格格知道的,這桂嬤嬤,雖然撥給景陽宮用,還是慈寧宮的老人呀!」
晴兒也怕事情鬧大,趕緊對永琪說:「知畫說得有理,五阿哥,你教訓了她們就夠了!」對桂嬤嬤和珍兒、翠兒喊著,「你們幾個,也該知道一點分寸,還不趕快向五阿哥認罪!」
桂嬤嬤生怕挨打,這面子裡子都擱不住,拚命磕頭說:「奴婢錯了!奴婢罪該萬死,以後不敢了!」噼里啪啦就給了自己兩耳光,「奴婢自己掌嘴!」
「奴婢也錯了!不敢不敢了!」珍兒、翠兒也哭了,噼里啪啦,也開始掌嘴。
明月、彩霞高高地抬著頭,看得津津有味。
小燕子沒想到永琪有這樣一手,在一旁看得發愣。和永琪認識以來,他都是和顏悅色的,從來不會仗勢欺人。和小燕子認識以後,深受她「平等論」的影響,待太監和宮女,都像待家人一樣,像現在這樣氣勢洶洶,丫頭嬤嬤一概不饒,只有以前對付容嬤嬤,讓她見識過。
這時,小鄧子興沖沖奔進房,喊著:「五阿哥!凳子板子都準備好了,在院子里,是不是馬上執行?」
知畫急忙往前一邁,哀懇地喊:「永琪!手下留情呀!」
晴兒也往前一邁,勸解著:「五阿哥,你折騰了一夜,也累了,何必再跟她們生氣?」轉頭對小燕子使眼色,「小燕子,陪五阿哥進房,休息休息!」小燕子這才回過神來,拉了拉永琪的衣服說:
「算了!算了!進去吧!」
「算了?你要我算了?」永琪看著小燕子,挑起了眉毛,「這些奴才,對你不恭不敬,整天監視你,你就算了?」
「不敢了!不監視,不傳話,不偷看,不偷聽……」桂嬤嬤一面磕頭,一面連聲地喊著,「什麼都不敢了!五阿哥饒命呀……」
永琪這才收兵,指著三人,聲色俱厲地吼著:「看在還珠格格的面子上,暫時饒了你們!現在,給我滾出去!以後,最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不要看到你們!」
「是是是!遵命!我們滾……滾……」三人就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知畫看得心驚膽戰,目瞪口呆。
永琪再掉頭看著晴兒。
「晴兒,你先回慈寧宮,告訴老佛爺一聲,我等一會兒就去請安,我要把所有的問題,一次解決!」
晴兒一愣,忽然在永琪身上,看到了一股霸氣,不禁肅然起敬了。
「是!晴兒知道了!」她轉身出門去。
永琪對明月、彩霞等人揮了揮手,宮女太監全部退了出去。
大廳里,只剩下了永琪、小燕子、知畫三人。小燕子還陷在驚愕里,看著這樣的永琪,有些愣住了。知畫回過神來,立即恢復了鎮定,振作了一下自己,就走上前來,對小燕子福了一福,滿臉無奈地說:「姐姐!昨晚讓你生氣了,知畫跟你認錯!這些奴才,確實應該教訓,經過了今天的事,大概我們的生活,都可以輕鬆一點了!事實上,自從進了景陽宮,我天天都在監視底下,所作所為,實在身不由己!希望姐姐不要生我的氣!」
知畫這樣一道歉,小燕子不禁面紅耳赤,覺得自己實在太小心眼了。
「算了算了,我從來就沒有生你的氣!你救了我哥,我感激都來不及,哪裡敢生氣?」她紅著臉說。
「那麼……」知畫看了永琪一眼,低聲說,「請你也不要生五阿哥的氣……」
小燕子也看了永琪一眼,噘著嘴低語:「我也……不敢生他的氣!」
永琪看看小燕子,看看知畫,忽然下定決心,就對知畫鄭重誠懇地說:「知畫……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我和小燕子的這份感情,我想,你永遠也不會了解!我很感激你這些日子來,配合我演戲,但是,這場戲,我不想再演下去了……」
知畫驚覺地看著永琪,很快地打斷了他的話:「你要說什麼,我已經了解了!但是……我想,你也應該了解我一下!我已經大張旗鼓地嫁給你了,我的爹娘在海寧,都是名人,他們還要做人,我也丟不起臉!你儘管和姐姐在一起,我不敢爭風吃醋!在我們三個的故事裡,你們有犧牲有妥協,我也有犧牲和妥協,你們儘管不在乎我!但是……我要清清楚楚地告訴你。」她傲然地一抬頭,自有一股高貴的氣勢,盯著永琪,有力地說,「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知畫說完,再也不看永琪和小燕子,掉頭出房去了。
房裡剩下永琪和小燕子,兩人對看,都被知畫這種氣勢震撼了。小燕子想到知畫嫁進景陽宮,確實有很多委屈。她服侍永琪洗澡,想必是出自桂嬤嬤她們的安排。她能放下身段,拋開自尊,也算百般遷就了,自己出身江湖,都沒辦法這麼謙卑。想到這兒,小燕子性格里的善良,就戰勝了她的醋意,她訥訥地說:「這個知畫……也有她的苦,你……對她也好一點吧!」
「你未免太矛盾了吧?」永琪愕然地說,拉住她的手,把她拉進了卧房。
終於,又是他們的兩人世界了。永琪拉著她的手,深刻地凝視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樣喜歡她?連她的霸道,她的不講理,她的吃醋,她的尖銳……他都喜愛。好怕好怕,有一天會失去她!他搖搖頭,語氣溫柔而帶著命令意味:「以後再也不許這樣!不許懷疑我,不許半夜跑到御花園去淋雨,不許剪頭髮,不許鬧得我天下大亂,不許出走……」
小燕子看著他,看到他的黑眼圈,看到他的憔悴,看到他眼底的深情,看到他那種只有對自己才流露的溫柔……她的心,因感動而痛楚,立刻情不自禁,投進了他的懷裡,一迭連聲地嚷:「是!是!是!你不許的事,我都不做!你是『大貓』,我是服侍你的『小人』,我服了,我都聽你!」
「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永琪臉色鄭重,語氣誠懇:
「自從我知道你的身世之後,我心裡也有許多矛盾和痛苦,我必須說服自己,娶你是對的!並不是只有你,在矛盾嫁我對不對?你不能為我設身處地去想,最起碼,不能再誤會我!不管怎樣,你好歹都是我的妻子,是皇阿瑪的兒媳婦!這已經是個不能改變的事實!所以,媳婦就是媳婦,不許對皇阿瑪不敬,不許記殺父之仇!人前人後,都要尊稱一聲皇阿瑪!不許亂給皇阿瑪編綽號,不許動不動就紅眉毛,綠眼睛,張牙舞爪!」
小燕子推開了他,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輕聲地、誠摯地,忍痛地說了一個字:「是!」
永琪這才鬆了一口氣,把她緊緊一抱。吻就像雨點般落在她的頭髮上、面頰上、眼睛上、眉毛上、唇上。
為了讓「花瓣澡」的事不再重演,永琪去了慈寧宮,晴兒早就把話帶到了。太后看著有備而來的永琪,心裡有點七上八下。晴兒站在太後身后,幫太后扇著扇子。
永琪直挺挺地站在太後面前,帶著一股正氣,毅然決然地說道:「老佛爺!我已經聽從了您的命令,娶了知畫!現在,宮裡上上下下,也都尊稱知畫一聲福晉,這對先進門的小燕子,實在是一種侮辱,但是,小燕子無力反駁,我也等於默認了!我和小燕子,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仁至義盡!希望老佛爺對我們,也睜隻眼,閉隻眼,不要逼得太緊!關於我房中的事情,就請老佛爺不要再過問了!桂嬤嬤那幾個奴才,如果再來向老佛爺報告我的生活,我會把她們痛打一頓,趕出宮門!我說到做到,請老佛爺三思!」
太后大震,目瞪口呆地看著永琪。晴兒也十分震撼地看著他。
永琪繼續說:「關於小燕子的身世,如果老佛爺要告訴皇阿瑪,也聽憑老佛爺自便!我不在乎了!反正,我看,皇阿瑪對小燕子已經很失望,知道真相之後,說不定恍然大悟,了解小燕子為什麼行為失常,反而諒解了她!」
太后再也沒有想到,會被永琪反將了一軍,不禁大急,說:「如果皇帝知道了,他怎麼可能讓小燕子留在宮裡,死罪就算逃掉,活罪難免!如果皇帝把小燕子廢掉,趕出皇宮,或者充軍,你要怎麼辦?」
「小燕子留,我留!小燕子走,我走!」永琪堅定地說,「如果小燕子有什麼閃失,或者,有人要對小燕子不利,那麼,皇阿瑪也失去了我!抱著這樣的信念,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老佛爺去定奪吧!永琪告退!」
永琪說完,行禮如儀,太后還沒從震驚中恢復,永琪已經掉頭而去。
太后震住了,動也不動。
晴兒看著永琪的背影,眼中閃著佩服的光彩,心中想著:
「好厲害!永琪抓住了老佛爺的弱點,已經有王者之風了!」
這晚,永琪沒有在新房裡度過。自從知畫進門,這是第一次,他留在小燕子的卧房裡過夜。
室內一燈熒熒,熏爐里飄著裊裊的煙霧。小燕子身穿著一身白色繡花的水衣,披著一肩長發,眼神中帶著夢似的光彩,站在床邊。永琪也卸下了厚重繁複的衣服,只穿著白色的裡衣,擁著她,用手撫弄著她的頭髮。他看著她,見她消瘦了好多,心裡充滿了憐惜,重新擁著她,更讓他充滿了珍惜。他柔情萬縷地說道:「好像有幾百年,沒有跟你在一起!」
是啊!幾百年!幾百年的分離,幾百年的折磨……她忍不住低問:「你每晚跟她在一起,到底做些什麼?」
「什麼都沒做!看書,寫字,談天……看著帳子頂發獃,然後各睡各的!」
「可是……她每晚都為你解紐扣吧?」她酸酸的問。
他愣了愣,擁著她的胳臂,不自覺地僵了僵。
「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了,我們一定要談這個嗎?」
「可是……我還是不信耶,這麼多日子,你夜夜在她房裡,她長得那麼美,你們都穿那麼一點點,她還幫你洗澡擦背……你說從來沒有和她怎樣……我不信耶!」
「是不是要我以血起誓呢?」他故意作態,「我去找刀!」
「好,好,不談不談!管我信不信!信也是信,不信也是信!」她嚷著,把他一把抱住,熱情奔放地喊,「這些日子,我過得好辛苦!又氣你,又恨你,又想你!」
「我比你更辛苦,因為我知道你氣我,恨我,想我!我天天看著你,想跟你說話都沒機會,我真想跟你說……」他噎住了。
「想說什麼?」她急急追問。
「不說了,」他笑著搖頭,「說不出口,有點肉麻!」
她膩著他,黏著他,祈求地、央求地:「說嘛!說嘛!又沒有別人在旁邊,桂嬤嬤她們也不敢偷聽了……說嘛!好久沒聽你說肉麻的話了!」
他就俯在她耳邊,一連串地說:「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小燕子聽得如痴如醉,什麼花瓣澡,什麼解紐扣,什麼鴛鴦比目魚……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她的眼裡心裡,都只有他!她的「大貓」,她心甘情願為他受苦,為他犧牲,為他當一輩子的「小人」!她踮著腳尖,主動送上了她的唇。
他被她這樣的熱情,燒得渾身滾燙,他們緊擁著倒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