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拾伍】
【叄拾伍】
老人目光和晴兒一接,手已經閃電般迅速,塞了一張紙條到晴兒手裡。晴兒大震,緊緊握著那張紙條,兩人電光石火間,交換了柔腸寸斷的一瞥。原來,那個老人竟是簫劍喬裝的!
兩個月後。
這天,太后要去碧雲寺上香,爾康、福倫、永琪帶著衛隊護送,小燕子、紫薇、晴兒、知畫和令妃都陪同著來了。整個隊伍,浩浩蕩蕩。到了廟前,民眾夾道,爭先恐後地伸長腦袋觀看。
福倫不斷喊著:「大家讓一讓,老佛爺的轎子到了!」
幾乘華麗的大轎和馬車,陸續停下。
爾康維持著秩序,下馬,對民眾嚷著:「大家後退!老佛爺來上香,沒有什麼好看,不要擋著路!退後,退後!」
民眾就是不退,更加向前擠。官兵用棍子攔著老百姓,老百姓興緻高昂,爭先恐後地叫嚷著。研究著誰是老佛爺?誰是還珠格格?誰是紫薇格格?在大家的叫嚷聲中,從馬車內,轎子內,陸續走下太后、晴兒、知畫、小燕子、紫薇、令妃和嬤嬤宮女們。一乾女眷,簇擁著太后,向廟宇走去。嬤嬤們、宮女們、太監們前呼後擁。
早有廟內的師父們,夾道迎接。
「貧僧智明恭迎老佛爺!老佛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再一一招呼,「五阿哥吉祥!額駙吉祥!福大人吉祥!」
「師父!香燭都準備了嗎?民眾太多了,老佛爺上完香就要回去!不能停留!」
「準備了!準備了!這邊走!」
知畫和令妃,一邊一個,扶著太后。桂嬤嬤和宮女、嬤嬤們提著供籃,跟隨在後。
小燕子、晴兒、紫薇三個,落在後面。
小燕子最愛熱鬧,看到這麼多人,忍不住嘆氣,說:「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只是上香!這麼多人看熱鬧,使我想起南巡那一路,真是精彩呀!最近,我快悶出病來了!最好再來一次南巡,宮裡好無聊!」
「你少說兩句吧!當心老佛爺聽見,你看,知畫就不覺得無聊,陪著老佛爺,也笑得很開心!你應該跟她學學!」紫薇說。
「哼!她那一套我學不會!」小燕子嘰咕著,「她當然不無聊,平時在宮裡,她也很忙!念書,背詩,出口成章!畫畫,寫字,好厲害!」
「小燕子!」晴兒看著小燕子,由衷說,「你實在不容易,以前看你打打鬧鬧,對什麼事都大而化之。這次的知畫事件,讓我看到另外一個你,你的愛心和忍讓,我自嘆不如!」
「我也自嘆不如!」紫薇介面。
小燕子眼眶一紅,酸酸地看兩人:「你們多嘆幾次氣,多說幾個『不如』,讓我心裡舒服一點吧!我怎麼會這麼做?到現在都還有點糊裡糊塗!」
三人邊走邊聊,爾康和永琪就繞到後面來,默默地保護著。
爾康低問永琪:「你這個『齊人之福』享受得怎麼樣?」
永琪瞪他一眼:「都是你!大道理一大堆,我準會被你陷害!不知道為什麼,每天都覺得膽戰心驚,好像要出事!」
「別自己嚇自己了!一路走來,都是情勢所迫,相信我,你沒做錯!」
「是嗎?我就是不大相信你……」
這時,人群中,有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也在伸頭看熱鬧。老人拄著拐杖,白頭髮披散在臉上,遮住了半張臉,白鬍須長長地垂著,被擁擠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忽然間,有人一撲,老人站立不穩,從人群中摔了過來,正好跌倒在晴兒、小燕子和紫薇面前。
老人呻吟著:「哎喲!哎喲……哎喲……」
老人在地上趴著,無法起身。
「不要嚇著格格!」官兵們大喊。
許多官兵就去抓老人,老人剛剛搖搖晃晃站起來,被官兵一衝,又摔倒在地。手中拐杖,滾到晴兒腳前。
老人呻吟不止,大叫:「哎喲!撞死人了!哎喲……哎喲……」
人群都擠過來看。
小燕子忍不住對官兵大嚷:「你們不要那麼凶,沒看到他走路都走不穩嗎?」
晴兒睜大眼睛,瞪著老人,不知怎的,心臟就是怦怦跳,整個人都繃緊起來。她慌忙撿起拐杖,去遞給老人,聲音顫抖著:「老先生!你的拐杖!」
「阿彌陀佛!姑娘好心!祝福姑娘,事事如意……」
老人一邊說著,一邊接拐杖,目光和晴兒一接,手已經閃電般迅速,塞了一張紙條到晴兒手裡。晴兒大震,緊緊地握著那張紙條,眼光定定地看著老人。兩人電光石火間,交換了柔腸寸斷的一瞥。原來,那個老人,竟是簫劍喬裝的!
永琪和爾康沒認出簫劍,生怕有閃失,急忙飛竄過來,一邊一個,去攙扶老人。
「老伯伯,摔了哪裡?站得起來嗎?」永琪關心地問。
老人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對永琪、爾康、紫薇、小燕子、晴兒等人,目光一掃。
「各位阿哥格格心腸好,菩薩保佑,大家長命百歲,阿彌陀佛!」
幾個人個個大震,目瞪口呆,這才發現老人是簫劍偽裝,大家都嚇得變色了。爾康第一個恢復鎮定,一把抓住簫劍,低吼著道:「快讓開!走那邊……那邊……」拉住簫劍的胳臂,把他一直拉進入群里,對他低低說了一句,「你瘋了!好大的膽子!快走!」
「是!是!是……」簫劍一迭連聲地應著,一鑽,就鑽進入潮中,消失了。
晴兒、紫薇、小燕子三人對看,個個驚怔著。紫薇低聲說:「不要露出破綻,大家笑笑吧!一邊笑,一邊談,自然一點!」
小燕子連忙笑了起來,笑得有點誇張,聲音顫抖著:「哈哈,哈哈……紫薇,好紫薇,親親紫薇,你今晚一定要進宮,我們一起睡!我的心現在跳到喉嚨口,快要從嘴裡跳出來了!」
晴兒驚魂未定,神志不清地低語:「我……我……我的心已經跳得不見了……我要去燒香!我要去拜菩薩……我要去給菩薩磕頭……」她語無倫次地說著,一面把紙條塞進衣服口袋裡。
這樣一場小騷動,一點都沒有驚擾到太后,大家魚貫地進了廟,開始燒香祈福。太后虔誠地上香,虔誠地祝禱:「但願菩薩保佑我大清,國泰民安,風調雨順!謝菩薩保佑東兒,渡過難關,保佑北京城,沒有被天花奪走太多人命!阿彌陀佛!」
令妃跟著上香,也低低祝禱。
然後,知畫、小燕子、紫薇、晴兒一起上香,默默祝禱。各有各的心事,臉色都怪怪的。永琪和爾康在後面看,兩人不時交換著緊張的視線,生怕簫劍再出現。
廳內香煙繚繞。檀香的味道,瀰漫在空氣里。
知畫虔誠地默默祝禱著,忽然間,一陣暈眩襲來,胃裡頓時冒著酸水,要吐,急忙用手蒙住嘴,喃喃地說了一句:「菩薩,對不起……」
知畫奔出上香行列,急往廳外衝去。
太后一驚,問:「怎麼了,知畫?」
「老佛爺別著急,我去照顧她!」令妃說,追了過去。
知畫一直衝到廳外,站在廟宇大大的天井中,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終於把那反胃的不適克服了,她扶著柱子站著,臉色有些蒼白。
令妃關心地扶住她,急問:「不舒服嗎?」
「對不起!讓娘娘操心了!」知畫歉然地說,「這兩天一直這樣,胃不舒服!剛剛是香味太重了,給煙一熏,就想吐!」
令妃眼睛一亮,仔細看她,問:「知畫,你是不是有好消息了?多久了?」
知畫臉一紅,頭低了下去,無法掩飾那份喜悅,低低地說:「還不知道……是不是呢,別說!」就湊在令妃耳邊,說了兩句悄悄話。
令妃頓時眉開眼笑,驚喜莫名,喊著:「那就是了!怎麼不說呢?老佛爺到這兒來燒香,也是為了你呀!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令妃就牽著知畫回到大廳。
眾人早已燒香完畢,都看著知畫。只見知畫笑吟吟,羞答答。令妃滿臉的笑。
「知畫,還好吧?」太后關心地問。
「沒事沒事!」知畫羞澀地笑著,眼睛亮晶晶的。
令妃忍不住報喜:「老佛爺!好消息好消息!老佛爺大喜了!」說著,就回頭看永琪,再說,「五阿哥!好不容易,這次一定不會出問題了,恭喜恭喜!你要做阿瑪了!」
永琪一震,看知畫,知畫也看過來,對他悄悄地點了點頭,垂下眼瞼,抿著嘴角,展開一個幸福的微笑。
太后大喜過望:「哎呀!哎呀!太好了!趕快……」素齋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急急地吩咐:「備車回宮!讓知畫好好休息!可別動了胎氣!給知畫準備一輛小轎子,她不能乘馬車,馬車顛得厲害!」
太監們大聲應著:「喳!奴才遵命!」一群人都奔出去備轎。
小燕子聽著看著,目瞪口呆了。紫薇和晴兒,看著小燕子,臉色都暗淡下來。
永琪趕緊回頭,搜尋著小燕子的眼光。兩人的眼光一接,小燕子眼睛里盛滿了失意。他只能用自己的眼神,祈諒地、哀懇地、無奈地注視她,想把自己那矛盾的歉意和不變的愛意,傳達到她的「心」里。小燕子沒有接到這份「傳達」,因為,她的「心」不管用了,在一陣撕裂般的痛楚之後,還「噼里啪啦」地裂成許多碎片,原來,「心碎」是有聲音的!事實上,那陣「噼里啪啦」是廟祝在放鞭炮,討好老佛爺、五阿哥和知畫福晉。
從碧雲寺回宮,已經是晚上了。太后迫不及待,就把知畫帶進了慈寧宮。
永琪、爾康、紫薇、小燕子、晴兒五個人,都回到景陽宮,進了小燕子的卧室,大家急急忙忙,把一扇扇的窗子全部關上,再把房門緊緊合上,他們有太多的話要談。爾康看看四周,不放心地問:「五阿哥,你這個景陽宮到底可靠不可靠?我們說話,會不會有人偷聽?」
「這個……我可沒把握,大家聲音低一點!」永琪說,眼光還是注視著小燕子。
晴兒還陷在和簫劍見面的緊張和興奮里,說:「我想,宮裡任何地方都不可靠,但是,景陽宮還比較好!上次五阿哥對桂嬤嬤她們發了一頓大脾氣,非常管用,現在,她們都不敢偷聽了!」
紫薇看著晴兒:
「你不回慈寧宮,老佛爺會不會起疑心?」
「她現在高興得昏了頭,知畫又陪在那兒,她來不及要告訴知畫各種要小心的事,又知道你在這兒,我一定會來,反正她沒什麼害怕的事,樂得去管知畫,不管我了!」晴兒說。
小燕子聽了,心中真是百味雜陳,哀怨地看了永琪一眼。「哼!要當阿瑪了!」她酸酸地說,對永琪雙手抱拳,一揖到地,「恭喜恭喜!我做不到的事,總算有人幫你完成了!」
永琪看著小燕子,眼裡除了歉意和祈諒,還有溫柔和無奈。
他低聲地、求饒地說:「小燕子……我……」
小燕子眼眶一紅,打斷:「不要說了,我……不想聽!」就轉開身子。
永琪一急,攔住小燕子,激動起來:「不想聽也得聽!」他看大家,「你們大家,說我忘恩負義,說我殘忍,說我不負責任……把我一步一步,逼上梁山,你們如果再跟我生氣,我算什麼?我看,我現在就出宮,去把簫劍揪出來!都是為了他,才把我陷進這種困境,他居然沒有離開北京,還膽敢公然出現,簡直氣死我了!」
「噓!噓!聲音低一點!」紫薇上前,拉住小燕子,說,「現在,別忙著吃醋,好不好?簫劍沒走,這個震撼實在太大了!」
「就是就是!不過,我現在想一想,這還真是簫劍的作風,他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爾康說。
晴兒奔過去,擁抱了小燕子一下,興奮地,喘息地喊:「小燕子!不要生氣嘛!等會兒關了房門,你再單獨地審五阿哥,讓他跪算盤,讓他罰站……什麼都可以,現在,先看看這個!」
晴兒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那張紙條,攤開來看。
小燕子眼睛一亮,驚喊:「他給了你一張紙條?」
大家全部圍攏,爾康移過來一盞燈,一齊讀簫劍的信。只見信上寫著:「晴兒,自從別後,魂牽夢縈,一日三秋,苦不堪言。可嘆咫尺天涯,竟難以飛渡!儘管漫長等待,耗盡心力,卻日日夜夜,從未放棄希望!宮中一切皆知,燕子永琪等之付出,痛徹我心!紫薇爾康等之友誼,念念難忘!相逢有日,再見可期,務必堅持信念,守得雲開見月明!紙短情長,言不盡意!珍重珍重,知名不具。」
眾人看完,大家抬起頭來,個個情緒激動。
晴兒含淚,更是一讀再讀。她震動已極,眼中閃亮,自言自語:「務必堅持信念,守得雲開見月明!還會有雲開的時候嗎?還會有月明的時候嗎?我還能堅持信念嗎?還能抱著希望嗎?」
小燕子眼中充淚,興奮地說:「能能能!晴兒!為了我哥,你一定要堅持!」再看看信箋,大罵,「什麼哥哥嘛!明知道我也會看的信,四個字四個字地寫,看得我頭昏腦漲,累死我了!不過,我也看明白了,原來,他還沒有死心,他還在等機會!」她拉著晴兒的手,激動地嚷,「晴兒,我哥哥真好,是不是?他才是最懂感情,最堅定的男人!」說著,又看看爾康,「爾康,你也是,你對紫薇,也是好得不能再好!」
永琪注視小燕子,一肚子的話,不知從何說起,搖搖頭,一語不發。
晴兒把信紙壓在胸前,又喜又悲地喊:「他一定等這個機會,等了幾百年!才等到我們去上香……」忽然臉色驟變,驚喊,「糟糕!不行呀!不行!」
「什麼東西不行?」紫薇緊張地問。
「我發過重誓,我對老佛爺發過毒誓,如果我再和簫劍來往,簫劍會……會……會……」她說不下去,顫抖起來。
「哎呀!你不要傻了!」小燕子喊,「那種毒誓,根本不會應驗的!我發過好多誓,什麼毒誓都有!最常說的是,如果我再撒謊,我就變成烏龜王八蛋!你看,我有沒有變?」
「可是……我還是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發誓的時候,是誠心誠意的!」
爾康看看晴兒,有力地說:「晴兒,不要怕!你發誓是不得已的事!老天不會跟你認真的!」他看著眾人,分析著,「簫劍藏在北京,我們已經知道了!但是,他沒有跟我們任何一個聯繫,連柳青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可見他也非常小心!他這人,到處有朋友,老歐好像也在北京附近!只要他不被監禁,他有的是辦法!我們可以不必擔心他!他既然沒有放棄希望,他一定還會有舉動,我們只有處處提防,靜觀其變!」
「這不是很危險嗎?」永琪說,「下次,他不知道又用什麼身份冒出來。今天,他的化裝非常好,把我都唬住了,沒有近看,真的看不出來!不過,在這麼多人面前出現,他實在太大膽了!」
「雖然大膽,也是仔細計劃過的,我想,很多幫手,都藏在人群里!」爾康說著,看晴兒,「倒是晴兒,你在老佛爺面前,千萬不要露出痕迹,這封信,我相信你已經會背了!給我!我要把它燒掉!免得小燕子又要吃信紙!」
爾康伸手給晴兒,晴兒不舍,終究還是理智地遞給他。爾康把信箋放在燈上,信箋轉瞬就燒掉了。晴兒看著那封信變成灰燼,眼中淚汪汪,惋惜地說:「他冒了這麼大的危險,只為了要見我一面!好不容易送張字條給我,又被燒掉了!」
「不只要見你一面,他還送來一個信息,就是要我們大家知道,他仍然和我們在一起,不管是他的心,還是他的人!字條燒掉有什麼關係?這份心燒不掉!」紫薇安慰著她。
小燕子吸了吸鼻子,眼中也是淚汪汪,說:「晴兒!你掉什麼眼淚?你太幸福了!雖然我哥不在你身邊,可是,他的心是你的,他的人也是你的!哪像我,熬了這麼多年,熬到半個人!」她再看永琪一眼,想到知畫已經懷孕了,更是酸楚,「我這兒只有一半,人家那兒,快要變成一個半了!」
小燕子左一句,右一句,句句刺向永琪。
永琪被深深地刺痛了,忍不住說:「反正我裡外不是人!如果你一直這樣夾槍帶棒的罵我,我還是走開算了!」
爾康一把拉住了永琪,說:「你走到哪兒去?不是你走,是我們該走了!晴兒,你回慈寧宮,我和紫薇,也要回家了!」他拍拍永琪的肩,示意要他安慰小燕子,「你和小燕子,大概也有話要談吧!」
「紫薇!說好的,你要在我這兒過夜的!」小燕子喊。
紫薇笑著,歉然地說:「不行呀!東兒自從生了一場大病,就離不開我,每晚,一定要我親親抱抱,才肯去睡,現在已經不早了,我得趕回去跟他親親抱抱!」
小燕子一聽,心中的酸楚就決了堤,頓時淚盈於睫,顫聲地說:「親親抱抱,有兒子真好!我就沒這個福分……」
小燕子說得心酸,大家都呆住了,感染著她的傷心。永琪凝視著她,立即覺得,自己簡直是「罪該萬死」,犯罪感又排山倒海般湧上心頭。
爾康一招手,紫薇和晴兒,就都跟著爾康出門去。
「小燕子!我走了!你要好好的,知道嗎?」紫薇叮囑。
「小燕子!我明天再來看你,保持好心情!知道嗎?」晴兒也叮囑。
爾康開門,三人出門去了。
永琪看到大家都走了,就奔上前來,把小燕子一把抱住,激動地、熱情奔放地、坦誠地喊:「我知道你現在有多恨我,我知道你心裡的矛盾和痛苦,要你假裝快樂,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為自己說什麼,過去的事,都已經成了事實,我無從改變,但是,我發誓,我再也不會跟她上床了!她問我要一個孩子,我給了她!算是我還了債!以後,我的生命里,只有你!只有你!」
小燕子睜著帶淚的眸子,看著真摯而著急的永琪,心中絞痛,啞聲地說:「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可是……我嫉妒!我發瘋一樣的嫉妒!我沒辦法再說好聽的話,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了!我吃醋,發瘋一樣的吃醋!」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後悔,發瘋一樣的後悔!不過……」永琪吻著她的鬢角,她的面頰,「我們還有那麼多的時間,我們也可以有很多孩子!以後……我只跟你生孩子!我發誓!」
小燕子不說話,柔腸百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倚偎在他懷裡。再多的怨,再多的恨,再多的嫉妒……都抵不過那份不舍和愛戀。她的頭,情不自禁地靠在他肩上。他用下巴貼著她的鬢角,雙手緊緊地,緊緊地攬著她的腰。此時此刻,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她的心,依舊痛楚迸裂,但是,她已經可以聽到他的心聲了。他的心,在反覆地低喊著她的名字!
晚膳之後,知畫才從慈寧宮回來。桂嬤嬤、珍兒、翠兒和幾個嬤嬤、宮女,簇擁著她走進大廳,後面跟著一排太監,捧著各種賞賜,魚貫進房。
桂嬤嬤像捧著一件珍貴的瓷器一般,呵護備至,小心翼翼地說:「福晉小心,這兒有門坎,別絆著了!」
珍兒翠兒奔過去,把椅子放在正中,扶著知畫坐下。後面的一排太監,紛紛站定,就有一個太監,大聲報著:「皇上有旨!景陽宮接賞!」
永琪和小燕子,聽到聲音,詫異地走進大廳來。明月、彩霞、小鄧子、小卓子也驚奇地進房,站在一角觀看。只見太監們,把一件件的東西呈上,放在大廳的桌子上,每呈一件,報一件:
「皇上有旨,賜燕窩十二盒,給福晉進補!」
「皇上有旨,賜靈芝十二株,給福晉進補!」
「皇上有旨,賜人蔘十盒,給福晉進補!」
「皇上有旨,賜海參十盒,給福晉進補!」
「皇上有旨,賜珍珠十二串,給福晉賞玩!」
「皇上有旨,賜觀音玉佛一尊,保福晉平安!」
「皇上有旨,賜吉祥如意鎖一片,保福晉平安!」
「皇上有旨,賜百子被一條,保福晉母子安康!」
太監報告完畢,賞賜物已經堆滿一桌。
知畫站起身來,在桂嬤嬤和珍兒扶持下,要跪拜,說:「知畫謝皇阿瑪賞賜……」
太監急呼:「皇上有旨,福晉身子重要,免禮!」
桂嬤嬤和珍兒,趕緊扶著知畫站起身。
太監此時才對永琪、小燕子行禮:「五阿哥吉祥!福晉吉祥!還珠格格吉祥!奴才告退!」
太監們行禮完畢,全部魚貫退出。
永琪看得發怔。這番排場,把宮廷里的勢力表露無遺,賞賜中一句也沒提到小燕子,太監退出時,把「福晉」說在「還珠格格」前面,一些小小的地方,都可以看出太后和乾隆的心意。永琪實在代小燕子難過,眼光就不由自主地轉向小燕子。
小燕子卻強忍著傷痛的情緒,走到知畫面前,說:「知畫!恭喜恭喜!總算心想事成了!」
知畫急忙給小燕子行禮,臉紅紅的,羞澀地說:「真不好意思,不知道皇阿瑪為什麼要賞賜這麼多。只是一件小事嘛,鬧得整個皇宮都驚動了,弄得我好緊張。姐姐兩個孩子都沒保住,我現在是大步都不敢跨,大氣都不敢出,什麼叫作『身負重任』,這下才明白了!」
知畫說得謙虛,卻難掩得意之色,小燕子更是「情何以堪」了。張著嘴,還想說幾句漂漂亮亮、瀟瀟洒灑的祝福話,誰知,一句都說不出口。要她誠誠懇懇去「恭喜」另一個女人,因為她懷了自己丈夫的孩子,她怎麼也做不到。她忽然醒悟,那個樂觀的、沒心機的、快樂的小燕子,已經不知去向了。
永琪看看小燕子,看看知畫。在小燕子臉上,看到了無盡的落寞,在知畫臉上,看到了深深的幸福。他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必須了斷,就神色嚴肅地對知畫說:「知畫,我們回房間去,我有話要跟你說!」
知畫似乎嚇了一跳。她抬眼看永琪,看到他神色凝重,她的心就狂跳起來。眼神里,頓時充滿了戒備和恐懼。她順從地跟著他,走進了房間。永琪細心地關上房門,就回過身子,面對著她。他正視著她,柔聲地說:「知畫,首先,我要恭喜你,你想要一個孩子,總算讓你稱心如意了!」
知畫睜著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
「我下面要說的話,很難啟齒,但是,我卻不能不說!」他頓了頓,嘆口氣再說,「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嫁給我,你太委屈!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騙過你,我和小燕子,是患難知己,我對她,一直都是心無二志的,這些,你早就明白了,我也不多說了!現在,你有了孩子,我希望是個兒子,那麼,你以後也有了依靠!萬一是個女兒,一定像你一樣,冰雪聰明,可以跟你做伴!我想,我對你只能付出這麼多,請你諒解……以後,如果沒有事情,我大概就不會再到這兒來……」
知畫聽到這兒,臉色刷的就變白了,她往前一邁步,急急打斷:「別說了!我明白了!」
永琪住口,看著她。只見她眉毛一抬,眼神變得非常凄厲。她沉重地吸口氣,緊盯著他,清清楚楚地說:「讓我告訴你,今天,在慈寧宮,太醫證實我確實有了身孕,老佛爺高興得不得了,皇阿瑪也賞賜多多,我暈陶陶像做夢一樣,覺得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以為回到景陽宮,你會多麼開心,畢竟,這也是你的孩子呀!我一直想,你會怎樣?會不會對我特別好?會不會說些好聽的話?會不會期待這個孩子?會不會急著給孩子取名字?會不會這樣,會不會那樣,我想了幾千幾萬種!我心裡這樣想著,就急得不得了,只想趕快回來!結果,我回來了,你卻來告訴我,你要把我打進冷宮,讓我以後,靠著這個孩子度日!這話,是你說得出口的嗎?人間怎麼有像你這樣絕情的人?你這一盆冷水,真澆得我透心徹骨的冷!你太狠了!」
永琪踉蹌一退,被知畫的話,逼得冷汗涔涔了。
他訥訥地說道:「對不起……我很慚愧!你有了身孕,我當然是高興的!我已經不小了,早就該做阿瑪了。不過……我想讓你明白的,是我的感情!我很抱歉,我不是那種可以把自己的感情,分成好多份,一人給一份的那種人……」
知畫冷冷地打斷,有力地說:「你這麼愛姐姐,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娶我?只為了要我救簫劍嗎?救完了人,就可以把我一腳踹開了嗎?」她重重地點頭,語氣里凈是悲憤,「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就是你五阿哥的作風!你不怕傳出江湖,被天下人恥笑嗎?我沒有做錯任何事,自認對得起你,對得起皇阿瑪,對得起老佛爺,對得起你們愛新覺羅的列祖列宗!你這樣待我,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對得起我的爹娘嗎?對得起我嗎?你心裡只有一個小燕子,還有沒有天理呢?」
知畫字字句句,鏗鏘有力,永琪從來沒有看過她這種神態,驚得怔住了。
「我以為你了解……我以為我給你的,已經夠了,你不是要個孩子嗎?你不是要福晉的身份地位嗎?這些都給你,不能給的,只是我這個人而已……」
知畫臉色一變,忽然變得非常溫柔了,幽幽一嘆,她凄涼地說:「永琪……不要傻了,沒有你,身份、地位、孩子、金錢、皇宮……這一切的一切,對我都是空的!會讓我義無反顧的嫁給你,就是你這個人呀!會讓我跟著老佛爺進宮,遠離爹娘和家人,也是你這個人呀!會讓我心甘情願懷你的孩子,要給你生兒育女,也是你這個人呀!你難道一點體會都沒有嗎?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呢?」說著說著,淚珠就湧進了眼眶,她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你的話,實在讓我萬箭鑽心,痛不欲生!就算你不喜歡我,也可以虛情假意,敷衍敷衍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冷酷呢?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永琪又驚又痛地瞪著她,毫無招架之力,只覺得自己差勁透了。
知畫看了他好一會兒,忍辱負重地,委曲求全地說:「不要再說了!我們還有一生一世要過。我會忘掉你今晚講的話,這間房間,你願意進來就進來,不願意進來,我也無法勉強!但是,我會期盼著你,即使不做夫妻,我們也可以談談詩詞,談談戲曲,畫畫,寫字……無論如何,你是我孩子的阿瑪!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知畫時而凌厲,時而溫柔,每句話都說得擲地有聲,言之成理。永琪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被動地看著她,覺得自己被困住了。一種無助的感覺究心而來,不知道怎麼會弄成這樣?她不是什麼都不要嗎?怎麼又要起他這個人來了?她那句「我們還有一生一世要過」,簡直讓他不寒而慄!這「一生一世」,夾在她和小燕子之間,他怎麼過?他掉進陷阱里去了,這個陷阱,深不見底,他可能要付出一生來掙扎,這一生里,跟著他一起沉淪的,還有眼前這兩個女人!她們一個也逃不掉,他怎麼辦?
就在他左右為難、不知所措的時候,一件大事發生了。這件事,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也改變了永琪的命運。
這件事就是,清緬戰爭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