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柒】
【肆拾柒】
這晚,爾康才知道,他的生命,已經和那個「銀硃粉」密不可分了。爾康在緬甸已經長達五個多月,這五個多月里,慕沙在千方百計救他的命,一群人侍候著他。
紫薇一連好多天,都沒有再夢到爾康。她每晚入睡時,都對著窗子虔誠祝禱,祈求爾康來入夢。但是,他不再出現了。這些日子,她也重拾母愛,不捨得把東兒交給奶娘,她都帶在身邊。每晚,和東兒說說這個,談談那個,等到東兒倦了,看著他的眼睛眯起,看著他打哈欠,看著他沉入睡鄉。凝視著那張稚嫩的小臉,驚愕著自己怎會排斥他那麼久?歉疚和憐惜的情緒,把她的心房漲滿了。等到東兒熟睡了,她的思緒,又飄到窗外,尋尋覓覓,她找尋著爾康的身影。她也曾坐在窗前,彈著她的琴,對著窗外黑暗的蒼穹低語:「爾康,你在哪裡?魂也好,夢也好,我希望看到你!這些日子來,心裡除了你,還是你!但是,你不再出現了,夢裡夢外,你都不見了!回想那一陣,常常看到你的日子,覺得也是一種幸福!或者,那只是我的幻想吧!但是,現在,幻想中的你,又在哪兒呢?」
她寫了一首歌,每夜每夜,她扣弦而歌,唱得一往情深,哀婉纏綿:
回憶當初,多少柔情深深種!
關山阻隔,且把歌聲遙遙送!
多少往事,點點滴滴盡成空,
千絲萬縷,化作心頭無窮痛!
自君別後,鴛鴦瓦冷霜華重,
漫漫長夜,翡翠衾寒誰與共?
臨別叮嚀,天上人間會相逢,
一別茫茫,魂魄為何不入夢?
情深似海,良辰美景何時再?
夢裡夢外,笑語溫柔依依在!
也曾相見,恍恍惚惚費疑猜!
孤魂漂泊,來來往往應無礙!
舊日遊蹤,半是荒草半是苔,
山盟猶在,只剩孤影獨徘徊!
春夏秋冬,等待等待再等待,
望斷天涯,無奈無奈多無奈!
紫薇的歌聲,飄出了窗子,飄出了院子,在黑夜的蒼穹中擴散,綿綿裊裊,如泣如訴。這夜的爾康,躺在遙遠的緬甸皇宮裡,恍恍惚惚中,他聽到了紫薇的歌聲,恍恍惚惚中,他看到了紫薇的眼神。他很想飛過去,但是飛不了。紫薇,紫薇!你牽引著我全部的思緒,你主宰著我整個的生命!紫薇紫薇,我願化為鳥,化為蝶,化為雲,化為風……只要能夠飛向你!
「紫薇!你的歌,我聽到了!等我等我……」他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樣挺身而起,他醒了,睜大眼睛,看著室內,一片茫然。
慕沙被驚動了,走到床邊,對他展開一個燦爛的微笑。
「又在叫紫薇啊?我不管紫薇是誰,你最好趕快把她忘了吧!你的身體,已經一天比一天好,腳上的傷口,也慢慢癒合了!眼看你就快復元了,那些該忘的事,就不許再提!我要你把它們徹底地忘掉!」
爾康瞪著慕沙,迷惘著。他始終沒有鬧清楚,這個詭異的地方,是人間還是天界?如果自己是再世為人,為什麼又忘不掉前世的一切?他郁怒地說:「怎麼忘掉?我過『奈何橋』的時候,你忘記讓我喝『孟婆湯』了!」
「你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慕沙坐在床邊,凝視他。看到他眼清目明,就高興起來,笑著提高聲音說,「看看我,我可不是什麼仙女,你應該認得我!我是誰?」
爾康上上下下打量她,是啊,這個仙女好像前生見過!他忽然想起來了,在月光下,她迎風飛舞的頭髮,橫劍自刎的壯烈!在戰場上,她叱吒風雲的氣勢,萬夫莫敵的英勇……他認出來了,大驚之下,整個人也「還魂」了。
「你是那個緬甸王子慕沙!」
「哈哈!」慕沙大笑,「你總算完全清醒了!不錯,我是緬甸王子慕沙!只有在戰場上,我是緬甸王子,在這兒,我就恢複本來面目了,我是緬甸王猛白的八公主!你要重新認識我!」說著,居然有些羞澀,抿了抿嘴角,「其實,在戰場上,你就知道我是公主了!」
爾康驚愕地看看她,再看四周,只見緬甸宮女們,個個笑吟吟。室內,金碧輝煌。一頭雕塑的大白象,站在水池中,用鼻子緩緩地噴出水來。層層簾幔延伸過去,看不到簾幔的盡處,好大的房間!他在這個皇宮裡,已經躺了幾個月,始終在生死邊緣掙扎,直到這時,才真正清醒。隨著清醒,是極度的震驚,他一掀被子,就想下床。
「難道我在緬甸?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什麼城?」
「這兒是三江城,又叫『阿瓦』城,是緬甸的首都!」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扶著床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東看西看,越看越驚。
「你們俘虜了我!是不是?你俘虜我做什麼?趕快放我回去……」
說到這兒,一陣眩暈,他的身子搖搖欲墜。
「你最好躺回床上去!」慕沙急忙嚷。
「不要!」他掙扎地站穩,急切地說,「我得下床,我得馬上恢復體力,我必須設法,趕快回北京去!」他看著慕沙,不解地問,「你們把我俘虜到緬甸來,不怕清軍打進緬甸來嗎?我是駙馬呀!皇阿瑪和五阿哥,會上天下地的追殺你們!你還是趕快把我放走吧!」
慕沙笑著喊:「我不管你是『富馬』還是『窮馬』,你這個名字我也不大喜歡!我再幫你想一個緬甸名字,就叫『天馬』吧!天馬比較好聽!從今以後,你是緬甸人!讓我坦白告訴你吧,清軍以為你死了,沒有人會來找你!」
爾康瞪著她,滿臉的不信。
「你胡說!他們找不到我,一定不會死心的!」
「哈哈!」慕沙大笑,得意極了,「當時,你身受重傷,我俘虜了你,立刻就把你的衣服盔甲,連同你身上所有的配件,什麼制錢啦、玉佩啦、寶劍啦、靴子啦……通通穿戴到一個清軍的死屍上,然後,把那個死屍打得面目全非,丟在路邊!後來,探子告訴我們,清軍把你的屍體,一路帶回北京去了!」
爾康一震,站立不穩,跌坐在床沿上,頭上冒著冷汗。他瞪著她:「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慕沙笑得溫柔,笑得明亮,笑得羞澀,笑得爽朗,「我們緬甸的姑娘,身子被你看過了,手被你拉過了,腳被你扯過了,胸口被你打到了……就只好嫁給你啦!」
爾康驚愕得一塌糊塗,大喊:「什麼?嫁我?怎麼會這樣?」
「就是這樣!誰叫你對我動手動腳,拉拉扯扯!」
爾康回憶著,思索著,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越想越急,喊:「我是無心之過呀!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王子』呀!只有那天在樹林里,才發現你是一個姑娘!我不是立刻放了你嗎?你為什麼恩將仇報,把我俘虜到緬甸來呢?」
「沒辦法,從那天起,我就愛上你啦!」慕沙坦率地回答,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誰叫你當時不殺了我,也不許我自殺!你捨不得我死,我就也捨不得你了!」
爾康一愣,急忙解釋:「那不是『捨不得』,只是一種『人道精神』而已。」
慕沙的漢語再好,也弄不清楚什麼叫「人道精神」,她搖搖頭,依舊滿臉的笑。
「聽不懂。反正我是你的人了,你也是我的人了!」
「不是不是,我怎麼會是你的人呢?」他又急又氣,「我跟你說,我在北京有老婆有兒子,你把我俘虜過來也沒用,我不能娶你,我更不可能當一個緬甸人!」
慕沙不以為意,依舊笑嘻嘻。
「那麼,我們就慢慢磨吧!看看是你的意志力強,還是我的意志力強!」
爾康看著這樣的慕沙,看她一臉的認真,絕非玩笑,又看到滿屋子的宮女,還有站在房門口的緬甸侍衛,他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他扶著床柱,還想起身和慕沙講理,誰知,一陣顫抖襲來,寒意直達指尖,身子中,如萬箭穿刺,痛入骨髓。頓時間,他站立不穩,痛楚的彎下身子,冷汗滾滾而下。他呻吟著:「哎喲……我的頭要裂開了……啊……我渾身在發冷,我……我……」他的牙齒和牙齒打戰,倒回床上,身子佝僂著,無法控制地抽搐起來,「我怎麼會這樣?我……我要站……站……起……來……」
他沒有站起來,他根本站不起來,整個身子,震動得床架都咯咯作響。
「銀硃粉!銀硃粉!銀硃粉……銀硃粉……」慕沙急喊。
蘭花、桂花和眾宮女奔來。
慕沙接過了葯,急促地對他說:「趕快把這個藥粉吃下去,吃了就會好!」
「這……這是什麼葯?」他掙扎地問。
「救命的葯!你再不吃,你會發抖到死!你是我未來的丈夫,我還會害你嗎?」
爾康只想趕快停止這種痛楚,迫不及待地吞下藥粉,喝了水。在激烈的顫抖下,再也沒有心思去和慕沙講理辯白。
慕沙用被子蓋住他,抱住他顫抖的身子,十分憐惜地安慰著:「一會兒就會過去了!忍耐一下!是我不好,早就該給你吃藥了,我怕用藥太多,少吃了一次,以後我不會忘記了……」
爾康痛苦地蜷曲著身子,額上,大顆大顆的汗珠,不斷地流下。
爾康陷在緬甸皇宮裡,有家歸不得。在北京的諸人,也各有各的悲痛。
這晚,小燕子一個人坐在燈下,用手托著下巴,看著燈花發愣。知畫生下綿億,已經五天了。這五天,永琪幾乎沒有到過小燕子的卧室。宮裡,太醫太后乾隆令妃和嬪妃們,來往不斷,嬰兒的哭聲,常常迴響在整個景陽宮。每一聲兒啼,都深深刺痛了小燕子的心,她思念著永琪,害怕他不再愛她,她弄不清楚,她和永琪都住在一個屋檐下,一個院落里,怎麼像是分隔了千山萬水!
一聲門響,令妃走了進來,小燕子急忙站起身來,問:「怎樣?這麼多天了,知畫還沒有脫離危險嗎?」
「放心放心!」令妃一笑,「剛剛杜太醫說,知畫沒有問題了!只要好好的調理,很快就可以恢復健康的!這樣,大家都安心了!」
「我就猜想,她不會有事的!」小燕子眉頭一松,惆悵就兜上心頭。知畫沒事了,永琪為什麼還不離開那間產房呢?
令妃看了看她,走過來,拉住她的手,牽著她坐在床沿上,誠摯地說:「小燕子,我有幾句話,一定要跟你說!這些日子,我每天到景陽宮來照顧知畫,也看到了你們生活的情形。你知道,對於你和永琪的感情,我想,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我完全能夠了解你心裡的失落感和你的難過。」
小燕子不語,落寞地看著令妃,眼裡,盛滿了挫敗感。令妃嘆了口氣繼續說:「唉!小燕子,嫁給一個皇子……不,已經是王爺了,就跟小戶人家的女人不一樣,要忍受很多痛苦。五阿哥身份崇高,遲早是三宮六院,嬪妃成群的!你能夠專寵這麼幾年,已經很不容易了!你看我,什麼都忍了,就連南巡時,發生盈盈姑娘的事,我也一個反對的字都沒說。結果,我是後宮里最能持久的女人,現在,肚子里又有一個了!」
「你又要生小阿哥了呀?」小燕子驚看令妃。
「是!」令妃點點頭,表情凝重地看著她,「接受知畫吧!就像我接受很多嬪妃一樣!把五阿哥對你的好,看成一種恩賜,不要看成理所當然。在後宮,沒有『理所當然』,只有『恩賜』。你越是虛心容忍,五阿哥越對你有歉意;假若你盛氣凌人,你遲早會輸掉五阿哥!」
「我不要他的歉意,」小燕子眼睛一紅,說,「我不是因為他有歉意而嫁給他,是因為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才嫁給他!如果這份『喜歡』沒有了,我必須靠他的『歉意』來生活,那還有什麼意思?永琪教過我一句話,說是什麼寧可餓死,也不吃別人吆喝著丟給你的食物……」
「廉者不受嗟來食!」
「就是!我就是『廉者不受嗟來食』。現在,他把知畫看得比我重,我就算了!」
「這就是我要勸你的話,什麼叫『算了』?你怎麼算了?你是五阿哥的老婆,你也沒有停止愛他,你心裡牽挂的,還是他!離開他是做不到的,不離開,除了忍耐和包容之外,你還有什麼辦法?」
小燕子正想說話,房門一開,永琪滿臉倦容地走了進來。
令妃就急忙起身,笑著說:「我也該回延禧宮去了!五阿哥這幾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令妃娘娘,謝謝你的幫忙!」永琪急忙說。
「是我應該做的!」令妃給了小燕子一個眼色,出門去了。
令妃一走,永琪就嘆了口氣,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說:「這些日子,比我在緬甸打仗還累!」
小燕子不說話,坐在床沿上發獃。心裡涌塞著翻江倒海般的委屈,好希望永琪對她說一些抱歉的話,說一些溫存的話,說一些安慰的話,說一些賭咒發誓不變心的話……她等了半天,什麼話都沒聽到,接著,卻聽到永琪發出鼾聲。她驚愕極了,一回頭,發現他居然沉沉入睡了!她又氣又失望,再也忍不住,跳起身子,就去推他。
「你起來起來!」她大喊,「不許睡!要睡,你去知畫房裡睡!」
他被她一推一喊,驀然醒來,慌張地坐起身子,緊張地喊:「知畫!知畫怎樣了?又怎樣了?」
小燕子這一氣非同小可,大叫:「知畫知畫!你心裡只有知畫,跑到我房裡來幹什麼?想睡覺,她的房裡不能睡嗎?我這兒不是你的客棧!令妃娘娘要我做的事,我做不到!因為我不是令妃娘娘,我是小燕子!我沒辦法把一肚子的話都咽下去,我也沒有辦法接受你吆喝著丟給我的食物,我寧願餓死算了!」
永琪被她一番喊叫,把瞌睡蟲都趕走了。他深深地凝視她,立刻體會出她的寂寞、委屈和痛楚。他張開手臂,把她一把抱進懷裡,由衷地、誠摯地說:「對不起,小燕子!我知道你生氣,我知道你寂寞,我知道你嫉妒……我也不想弄成這樣,這一步步走來,我身不由己,你也親眼看見。在我心裡,你的地位依舊不可取代,也絲毫沒有動搖……只是,知畫剛剛生了綿億,又死裡逃生,我是個人,不能無動於衷。希望你能為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不要生氣了!我累得筋疲力盡,你再跟我吵架,我的日子怎麼過?」
小燕子掙開了他,紅著眼圈嚷:「你為別的女人,累得筋疲力盡,關我什麼事?難道我還要為知畫,來做你的保姆?把你的疲倦治好,再把你送回她身邊去?這種聖人,不是我!」
永琪一聽,心煩意亂,就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
「算了,我去客房睡!」
小燕子怔在那兒,強大的挫敗感和失落感,把她牢牢地包圍住了。她想叫住他,驕傲又使她開不了口,就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
永琪走到了房門口,忽然停住,轉回身子,神情憔悴地說:「我把自己陷進這種左右為難的局面,我也很想一走了之!我去找一把斧頭!」
小燕子一愣。
「找斧頭幹什麼?你想劈死我嗎?」
「我上山砍柴去!」永琪瞅著她說。
小燕子一聽,舊時往日,如在目前,眼淚就撲簌簌一掉。
永琪飛奔回來,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真摯地說:「對你,是不變的感情,對她,是深深的歉意。你不要弄擰了!」
小燕子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的肩窩裡。
這天,紫薇、小燕子、晴兒帶著東兒,到爾康的墳前祭爾康。
紫薇對著墳墓,燃香祝禱,凄然說:「爾康!這是第一次,我帶著東兒來祭你,以前,我都不肯到你的墓地來,我想,我一直不能接受你已經死去的事實!如果我來祭你,等於我承認你死了,在我心裡,是怎樣也無法承認的!但是,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你連我的夢裡,都不再出現,我想,你是真的棄我而去了!爾康,我既不能隨你而去,只能帶著東兒,苟且偷生,希望你在天之靈,幫助我!幫助我!幫助我!」
小燕子聽得好感動,也走上前來,對爾康說:「爾康!你在天上嗎?你看到我們在祭你嗎?現在,我們這群活著的人,個個都活得好痛苦,反而是死掉的你,什麼都不用操心了!紫薇雖然失掉你,但是,她知道你心裡,從頭到尾只有她一個!不像我,眼看著另外一個女人,慢慢地佔據永琪,卻什麼辦法都沒有!爾康,我好希望你活著,你那麼聰明,一定會幫我拿主意!爾康,也請你在天之靈,幫助我,幫助我,幫助我!」
晴兒聽到兩人的祈禱,忍不住也開口了:「爾康!我相信你聽得到我們的祈禱,相信你看得到我們的無助!失去了你,我們個個都像無主的遊魂,失去歡笑,也失去了信心!我相信像你這麼善良的人,死後一定會變為神仙吧!如果你已經進入仙界,你也可以洞察人世的一切吧!請你保佑紫薇,給她信心!請你保佑小燕子,給她幫助!請你保佑永琪,讓他明辨是非!請你保佑簫劍,讓他遠離傷害!至於我……只要你保佑了他們,我也得到幸福了!請你幫助我們吧!」
丫頭和家丁,拚命燒著紙錢。東兒跪在地上,不住磕頭。
這一幕,爾康沒有看到,自從他的神志清醒,他就失去「離魂」的能力了。對於那一段魂魄飄緲的日子,只有模糊的印象,那是昏迷時候的夢吧!夢中,紫薇從來沒有離開過他,但是,現實里,紫薇卻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爾康的身子已經逐漸恢復,可以拄著拐杖,在緬甸皇宮的花園裡,來來回回地走動了。當紫薇在祭他的時候,他正在異國的花園裡,拚命地練習著「走路」。他走得滿頭是汗,已經筋疲力盡,仍然在勉強地撐持。慕沙跟在他旁邊,蘭花、桂花也隨侍在側。慕沙看他走得如此辛苦,忍不住說:「你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還不夠嗎?趕快去休息,不要再把身子累垮,我可沒有耐心,再救你一次!」
「你不要管我!我的武功都不見了,我要把它找回來!只有拚命運動,趕緊恢復體力,才可能恢復功力!」爾康說著,雙腿發軟,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一跤。他又氣又急,摔掉拐杖叫:「這還是我嗎?這還是福爾康嗎?連走幾步路都走不動!我變成了一個廢物!沒有武功的我,像是沒有水的魚,這樣的我,還有什麼用?」他這樣一激動,又失去拐杖的倚靠,身子驟然不能平衡,就跌倒在地。
慕沙和蘭花桂花,趕緊把他扶起來。
慕沙著急地說:「你在床上躺了五個月,怎麼可能說好就好,要體力恢復,也要慢慢來呀!」
爾康搖搖晃晃地站穩,蘭花趕緊把拐杖交給他。
他喃喃自語:「我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衰弱到這個地步?我不能慢慢來,我得快快好!紫薇一定哭死了,我怎樣才能讓她明白,我根本沒有死,我還活著……」
他急步往前走,汗水滴滴答答往下掉,腳下又一個踉蹌。
「回房間去!」慕沙嚷著,「你沒有力氣了,不要這樣折騰自己,我好不容易把你救活,才不要看到你把自己再弄死!」
「不要管我!」爾康暴躁地喊,「我連走路都走不動,我還能做什麼?我要練武!我一定要恢復我的功夫……」
他丟掉拐杖,對著一棵樹,一掌劈去。架勢不錯,只是樹葉動也不動,反而弄得自己失去平衡,身子東倒西歪。蘭花桂花趕緊扶住,再把拐杖塞給他。他撐著拐杖站著,滿臉的無法置信。
慕沙嘆道:「哎哎,要練武,也要等身體好了再練,你們中國人不是說『欲速則不達』嗎?」
正說著,猛白大步走來,一見爾康,就吼了起來:「這匹死馬,已經變成活馬了?很好!很好!」
爾康看到猛白,精神一振,立刻義正詞嚴地說:「猛白!我告訴你,你馬上派人把我送回雲南去,免得兩國再次交兵!上次的戰爭,我們雖然打得辛苦,你們也沒佔到好處!中國地方大,人口多,士兵源源不絕!你們一定要打,長期下來,絕對是你們吃虧!現在,整個朝廷,一定都在找我,你們以為瞞住了所有的人,那是不可能的!等到皇上出兵來打,你們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哈!說的是什麼話?」猛白嗤之以鼻,「你這小子,沒有我女兒救你,你早就變成一堆白骨了!你的皇上和朝廷,已經為你收了屍,哪裡還會找你呢?何況,你也沒有那麼重要,會引起兩國再度交兵!」他看看慕沙,再看爾康,臉色一正,「這些都不要管了!既然你已經可以走路,我們可以辦喜事了!五天以後,舉行婚禮!」
爾康大震。
「什麼婚禮?誰的婚禮?」
「當然是你和慕沙的婚禮!五個多月來,慕沙待在你的病床前,和你形影不離!除了嫁你,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便宜了你這匹死馬!」猛白氣沖沖地喊。
「爹,」慕沙笑著說,「他已經改了名字,叫作『天馬』,不要叫他『死馬』,難聽不難聽呢?哪有岳父叫女婿『死馬』的?」
「我看來看去,他就是一匹『死馬』!」猛白氣呼呼的,「好吧,天馬就天馬,給他梳洗梳洗,馬上做衣裳,準備結婚!」
爾康大急,往前一衝,差點又摔一跤,在兩個宮女的扶持下,才踉蹌站穩。
「不行不行!」他喊著,「我不能跟八公主結婚!請你們立刻打消這個念頭!我家裡有老婆,我的紫薇,是天下最好的妻子,我不可能背叛紫薇,再娶任何女人!慕沙公主年輕貌美,又有一身好功夫,為什麼要我這個中國人當丈夫呢?為什麼不找一位緬甸勇士結婚呢?」
猛白大怒,瞪著他喊:「你懂不懂規矩?到了我們的地盤,到了我緬甸的皇宮,沒有你說話的餘地!慕沙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氣,你不要不知好歹!我說了,五天以後結婚,就是五天以後結婚!這是命令,不是討論!你家裡的老婆,我們不管,反正,你這一生,也別想回中國去了!大清跟你之間的瓜葛,等於一刀兩斷,再也不要提起!」
猛白說完,一拂袖子,轉身就走。
爾康大急,忘了自己腳傷未愈,也忘了體力不濟,拔腳就追,急喊:「猛白!你聽我解釋……」
爾康這一追,才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傷處劇痛,整個人又摔倒在地,拐杖乒乒乓乓,摔到老遠。
他伏在地上,捶著地痛喊出聲:「我怎麼會弄得這麼狼狽?永琪,簫劍……你們怎麼會丟下我?」又抬頭大喊,「猛白!猛白!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能娶慕沙!」
猛白回頭,看著地上的爾康,對慕沙不屑地說:「你說他是『天馬』,我怎麼看,他都是一匹『死馬』!」
慕沙被猛白一激,又聽到爾康口口聲聲不要她,氣不打一處來,頓時怒上眉梢,走了過來,對著爾康,一腳踢了過去,大罵:「天馬!你給我起來!如果再說不要跟我結婚,我救得活你,也弄得死你!」她回頭看著蘭花和桂花喊,「把他拖回房間去!不管他怎麼發抖抽筋,不要給他銀硃粉!」
「是!」
慕沙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晚,爾康才知道,他的生命,已經和那個「銀硃粉」密不可分了。爾康在緬甸已經長達五個多月,這五個多月里,慕沙在千方百計救他的命,一群人侍候著他。他在昏昏沉沉中接受了許多的藥物,意識里只有紫薇、東兒、父母,沒有自己。此刻,他活了,他的悲劇卻好像才剛剛開始。
室內燈火熒熒。他蜷縮在床上,渾身顫抖抽搐,滿頭冷汗。身體里,像是萬蟻鑽行,這「萬蟻」都是冰做的,鑽到那兒,冷到哪兒。這種身體上的痛苦,他從來沒有經歷過。他一向覺得自己是個鐵錚錚的男子漢,可以忍受任何身體上的痛苦,以前也受過傷,卻不曾遭遇過這樣的煎熬。
「冷,好冷!我……為什麼渾身發抖?為什麼痛成這樣?」他吸著氣,為了想止住痛楚,像念經似的念著,「紫薇,紫薇,紫薇,紫薇,紫薇……我一定要想辦法,回到你身邊去,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死了,你會等我,紫薇,我一定要想辦法,回到你身邊去,我一定要想辦法,回到你身邊去……紫薇,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到、到、到、到……」他的牙齒打戰,語不成聲,「到到、到……你、你、你……」
蘭花桂花心驚膽戰地看著他。
「要不要給他吃銀硃粉?不吃的話,恐怕會死喲!」蘭花問。
「八公主吩咐,不要給他吃,只好不給他吃!八公主發起脾氣來,還得了?」
兩個宮女正說著,慕沙進門來,大步走到床前,她低頭看著他。只見他在床上痛苦翻滾,發抖抽筋,眼睛漲紅著,冷汗濕透了枕巾。她在床沿上坐下,拿出一包銀硃粉,在他鼻子前面晃著。
「想不想馬上吃一包?吃完,發抖就會停止,生命力又會恢復。要不要?」
爾康看到銀硃粉,眼中,閃出渴切的光芒,饑渴般地仰著頭。
「要、要、要、要……」他一迭連聲地說。
「那麼,五天以後,要不要娶我呢?」慕沙笑得好甜。
「不、不、不、不要……」他掙扎著說,每個字都用盡全身的毅力,才蹦出來。那銀硃粉帶著最大的誘惑力,在誘惑著他。
慕沙臉色大變,笑容一收,把銀硃粉放進口袋,站起身來。
「很好!你繼續去抽筋發抖吧!再見!」
「慕沙!慕……慕……慕沙!」爾康哀求地喊著,從床上滾到地下來,就一面發抖,一面爬向她,對她乞討似的伸著手,悲聲喊,「給……給……給我!」
慕沙站住了,低頭看他。
「要不要娶我呢?」她柔聲問。
「不、不、不行!只、只有這個,不行!不、不、不行!我再、再、再報答、報答你!」
「我不要你的報答,我要你這個人!當了我的丈夫,你要什麼有什麼,銀硃粉,一輩子也不會缺!你說,要不要娶我?」
爾康整個身子,在地上蜷成了一團,臉色越來越白,呼吸急促。
「不、不、不要!不要!」他堅持地說,咬緊牙關,簌簌發抖。
蘭花不忍說:「八公主!這樣不行,如果再不給他吃藥,恐怕就會死掉了!」
「大夫說過,葯癮發起來,如果不吃藥,只有兩種情況,一個就是死掉,另外一個是熬過去,就戒掉了癮,你要不要賭一賭,看他是死,還是戒掉?」桂花說。
爾康聽到了兩個宮女的對話,就痛楚地滾動,喃喃道:「生不如死!不如死、死、死!」
慕沙聽了,臉色驟然一變。
「讓你這麼簡單的死,也太便宜你了!」她大聲喊,「拿水來!」
蘭花、桂花急忙倒了水來,扶起他的頭。他如獲甘霖,饑渴地張嘴,慕沙將藥粉倒進水裡。他好像得到仙丹一樣,身體里每根筋都在渴求這些粉末,他狼吞虎咽地喝水,狼吞虎咽地吞下那些藥粉。然後,頹然地、虛脫地倒在地上。
同一時間,紫薇在房裡瘋狂地點蠟燭。
紫薇已經接受了爾康的死,卻無法走出和他「魂魄相聚」的回憶。她很久沒有夢見他了,對於那些能在夢中見爾康的日子,簡直夢寐求之。這晚,她忽然想起自己失明的那段日子,爾康為她所做的事,她就著魔一樣,拚命在房裡點蠟燭。她點了無數的蠟燭,窗台上、桌子上、架子上、地上……幾乎有空隙的地方,就有燭火。她一面點蠟燭,一面默默祝禱:「爾康,記得我眼睛瞎掉的時候,你曾經點燃滿房間的蠟燭,希望照亮我的生命,結果,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好了!現在,我也點燃滿房間蠟燭,希望能照亮你回家的路!不管天上人間,我只求和你相會!」
一屋子的燭光,火焰閃閃爍爍,包圍著那個全心呼喚著的紫薇。
紫薇默禱完畢,睜開眼睛,忽然間,她看到爾康了!他踩著燭火,穿著平日的家居服,像騰雲駕霧般,對她緩緩走來。她大大地震動了,原來點蠟燭有用!她屏息地凝視他,疑夢疑真,生怕他瞬間消失,大氣都不敢出,小小聲地問:「爾康,是你嗎?」
爾康停在她面前,悲哀地注視著她,他的臉色蒼白緊張而痛苦,求救似的說:「紫薇!我在水深火熱里,受著你不能想象的苦!趕快想辦法救我……」
「你在哪兒呢?我要怎樣救你?」她著急地、焦灼地問。
「我沒有死,但是,生不如死!」他凄然地喊,「紫薇,救我!救我!救我……」話沒說完,他的身子向後飄去,他急切地伸手給她,不停地喊,「紫薇……我沒有死……救我……救我……」
紫薇大急,伸手去拉他。
「爾康!別走!趕快把話說清楚!你沒有死,你在哪裡?我們已經葬了你,為什麼你說你沒有死?告訴我……別走!別走……」
「阿瓦……阿瓦……紫薇……紫薇……」
紫薇撲上去,用力一抓,抓了一個空,她砰的一聲,跌倒在一堆燭火中。
「爾康……」紫薇喊著,伸長了手,爾康也伸長了手去夠她,兩隻手幾乎相遇,他的身子卻消失了。
「爾康!爾康!回來啊!爾康……爾康……」
房門一開,福晉、秀珠和丫頭們,急急衝進房間。福晉四面一看,驚愕已極。
「怎麼了?怎麼了?紫薇,你在做什麼?為什麼點了滿房間的蠟燭?你怎麼摔在地上?」福晉喊著,奔過去,和丫頭攙起紫薇。
紫薇定睛一看,哪兒有爾康的影子,只見滿室燭火搖曳。她一把抓住福晉,痛楚地、焦灼地喊:「額娘!爾康沒有死!」
福晉悲切地看著她,說:「我也希望他沒有死!但是,他已經入了土,墓草也綠了,屍骨也冷了!紫薇,接受事實吧!自己騙自己,只會讓我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紫薇好著急,激動得一塌糊塗。
「額娘!我真的看到爾康,他向我求救呀!我們要想辦法去救他,他沒有死,他說他生不如死!他可能受了傷,在雲南的某一個地方……」
福晉抓住她的雙臂,穩定住她,含淚說:「你看看清楚,房裡哪兒有爾康?那都是你的幻影呀!你點了這麼多蠟燭,在煙霧裡,火焰里,會醞釀出一種氣氛,好像魂魄會回來!如果爾康真的回來過,像你說的,你常常見到他,為什麼我都見不到?難道爾康不想見額娘嗎?」
「不是這樣的,」紫薇急急地解釋,「爾康也想額娘,但是,我和爾康的心靈是相通的,以前,就常常這樣,他想什麼,不用說出口,我就知道。我的心事也一樣!我們有一種超過自然的感應力,就像很多雙胞胎,也會有感應一樣!」她抓住福晉的手,熱切地喊,「額娘,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爾康在求救,他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福晉悲切地搖頭,痛楚地喊,「醒來吧……爾康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把這些燭火滅掉,不要再做夢了!」
紫薇知道無法說服福晉,就悲痛地站在燭火之中,充滿期待地對空中喊:「爾康!求你再現身一次,求你在額娘面前,現身一次!爾康!出來吧!」
房裡燭火熒熒,香煙繚繞。福晉和丫頭們,悲哀地看著她,哪兒有爾康的影子?紫薇凄然佇立,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幻想,在做夢。爾康,你到底是生是死?你到底在哪裡?
爾康陷在緬甸皇宮,轉眼間,已經到了結婚的日子。
他坐在房間正中的椅子里,一群宮女圍繞著他,正給他梳妝打扮。半年以來,他的頭髮已經長得亂七八糟,前面短,後面長。慕沙曾經想剃掉他的頭髮,他大鬧著說,滿人最重要的就是頭髮,要剪他的辮子,除非先砍他的頭!沒奈何,慕沙只好用緬甸人的頭巾「崗包」,把他的長發包住。現在也是這樣,宮女們挽住他的長發,用一塊鑲著銀絲的白頭巾,包住了他的頭。接著,一件簇新的緬甸貴族裝,套上了他的身子。他看著這樣的自己,忽然爆發了,煩躁地拉扯著衣服喊:「脫下來!脫下來!我不穿這個!」
一個侍衛大步上來,伸手一壓他的肩膀,他砰的一聲,跌坐在椅子里。他怔住了,驚愕地想,我怎麼連一個緬甸兵都反抗不了?他大聲喊:「你們趕快把八公主找來,我跟她當面說清楚!我不能結婚!我不要結婚!」
他再站起來,侍衛一按,他又砰然落座。宮女們就在侍衛的壓迫下,給他穿戴整齊,還戴上許多貴族的飾物。他大急,先扯掉崗包,再伸手一拉,珠飾扯斷了,飾物稀里嘩啦滾落一地。他惱怒地喊:「天下哪有這種事?你們緬甸人,沒有人要娶慕沙嗎?哪有強迫別人結婚的道理?我不結婚!我早已結過婚了,你們聽到沒有?」
一個宮女,捧著臉盆過來,另外一個拿著剃刀,就要給他剃鬍子。他一氣,伸手一掀,臉盆落地,乒乒乓乓,水灑了一地。
宮女們見爾康如此不肯合作,嘰嘰喳喳奔出門去報告。
只見盛裝的猛白和慕沙,大踏步而來。猛白大吼:「天馬!你再不好好地準備當新郎,我一刀殺掉你!」說著,從腰際拔出匕首,往桌上用力地一拍,「我可是玩真的,不要以為我在糊弄你!」
盛裝的慕沙,穿著一件金色的服裝,美麗絕倫,不可方物。爾康對於當初在戰場上,不論是自己,或是永琪、簫劍,都沒懷疑到她是女子,覺得簡直不可思議!如果當初大家懷疑過,或許他不至於弄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是,如果她不曾對他有意,他大概早就死在戰場上了吧?他瞪著她,不知道對她這樣一廂情願的愛,應該感激,還是應該痛恨。她睜著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困惑地看著他,問:「天馬,你還有什麼不滿意?難道我還配不上你嗎?你這樣不合作,會讓我很沒有面子耶!」
「你們願不願意聽我說幾句?」他急促地說,「我說過幾千次了,我不能和慕沙結婚!你們大概不了解我的意思,我再說清楚一點,在北京,我有一位妻子,名字叫……」
「我知道,名字叫紫薇,」慕沙打斷了他,「但是,她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你這一生,都不可能再見到她!她是你另外一個生命里的人,現在,你是天馬,你生命里的女人是我!」
「不是!慕沙,聽我說完!紫薇和我,經過了很多艱苦,才結為夫妻。我們的感情,不是平凡的感情,是一種深刻到你們無法想象地感情。她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女子!我愛她,那種愛,也不是你們可以了解的愛,是深入靈魂的愛。在很久以前,我就告訴過紫薇,我的生命里,除了她,再也沒有別人!換言之,就是我死了,我的魂魄,也會圍繞在她身邊!最近,我就覺得我會『離魂』,我人在這兒,我的魂,還是守著她!這種愛,是不容任何力量介入的!連鬼神都沒有辦法破壞……慕沙,你很好,你是一個具有很多優點的姑娘,但是,你不是我生命里的女人,她才是!不管我叫天馬、地馬、活馬、死馬……她都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女人!我心裡只有她!這樣一個心裡只有紫薇的男人,你嫁給我不是也很委屈嗎?你為什麼要受這樣的委屈呢?」
「廢話怎麼那麼多?」猛白大怒,恨恨地嚷,「慕沙!他既然這樣小看你,不要你,你還發什麼昏?殺了他算了!」
猛白說著,就從桌上一把抓起匕首。
慕沙一攔,說:「讓我跟他說!」就轉身對爾康嚷,「你想想清楚!如果不娶我,你不是『離魂』,你會變成『鬼魂』!娶了我,留下你這條命,或者你還有機會見到紫薇,你選擇生,還是死?」
爾康想了一下,毅然說:「殺了我吧!反正,我失去了武功,又被你們弄上了葯癮,經常半死不活!與其背叛紫薇,苟且偷生,不如忠於紫薇,一死了之!」
爾康說完,就把眼睛一閉,引頸待戮。
慕沙和猛白,都呆住了。猛白抓住匕首,一下子就用匕首的尖刃,抵在爾康的面頰上,咬牙說:「你想乾乾脆脆地死,也沒有那麼容易!你的紫薇,愛你什麼地方?因為你長得俊嗎?我不殺你,我劃掉你這張臉孔,讓你變成一個醜八怪,你說!要不要娶慕沙?快說!」
「刀子下逼出的婚姻,有什麼價值?」爾康不為所動。
「我沒耐心了,你說,要不要娶慕沙?」猛白再問。
爾康眼珠一轉,心想,自幼學習的武功,不相信完全沒有了,先打一架再說!一翻身,想跳出重圍。誰知,他不但武功全失,身子也很虛弱,一翻身之下,竟然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猛白怒不可遏,沖了過來,對著他亂踢亂踹,然後一腳踩在他的胸口,怒吼:「這小子還想逃!」匕首又飛快地抵住他的面頰,大叫,「我再問你一次,你娶不娶慕沙?」
爾康被踹得七葷八素,忍著痛楚,咬牙說:「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何況,我絕對不負紫薇,我不娶!」
猛白的匕首一用力,在爾康的面頰上劃了一道,鮮血立刻流出。慕沙大驚,飛撲過來,雙手握住猛白拿匕首的手,大喊:「不要!他這張臉,我也喜歡呀!你為什麼要劃掉他的臉?這樣,怎麼舉行婚禮呢?」慕莎推著猛白,嚷,「爹!你不要管了,你出去!今天只好不結婚了,等到他臉上的傷口好了再結婚!」
慕沙一面說,一面趕緊拿了一條帕子,壓在爾康的傷口上。
猛白氣得跳腳,對爾康恨恨地說:「我再給你兩個月的時間來考慮,如果兩個月以後,你還不肯娶慕沙,我每天在你臉上劃一道,直到把你的臉,變成一個棋盤為止!」
猛白說完,掉頭大步而去。
慕沙趕緊坐在地上,把爾康的頭抱在懷裡,一迭連聲地喊:「蘭花!桂花!趕快拿金創葯來!侍衛,趕快去請大夫!」
兩個丫頭拿了葯,飛奔而來。侍衛答應著,飛奔出去。
慕沙在傷口上撒了藥粉,再用帕子按住傷口,看著帕子染紅了,又是憐惜,又是生氣,又是不可思議。
「你為什麼這麼傻?娶了我,不喜歡隨時可以走,總比送命和毀容好!刀子抵在臉上,還不肯屈服,你瘋了嗎?」
爾康痛楚地看著她,眼裡,充滿祈求的神色。
「我已經這麼狼狽,什麼地方還值得你愛?把這個沒用的我,還給紫薇吧!」
慕沙凝視他,想了想,就對他一笑,洒脫地說:「我爹已經說了,再給你兩個月考慮,你呢,也利用這兩個月,把身子調理好!這兩個月里,你不要再跟我鬧彆扭,什麼都聽我的,好好地陪陪我!我答應你,如果兩個月以後,你還是不想娶我,我認了!什麼話都不說,馬上放掉你!」爾康眼睛一亮,精神大振。
「一言為定嗎?」
慕沙點頭,斬釘截鐵地說:「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