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 TWENTY

貳拾 TWENTY

貳拾TWENTY

雲翔從蕭家小屋跑出去之後,生怕阿超追來,就像一隻被追逐的野獸,拚命狂奔,一口氣跑到郊外。

他站在曠野中,冷颼颼的秋風,迎面一吹,他就清醒過來了。他迷糊地看看手臂上的傷痕,想想發生過的事,突然明白自己闖了大禍!雲飛和阿超不會放過他,他眼前閃過雲飛狂怒的眼神,阿超殺氣騰騰的嘴臉,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幹嗎去招惹雨鳳呢?他有些後悔,現在要怎麼辦?他苦思對策,越想越恐慌。

沒辦法了!只好去找紀總管和天堯,不管怎樣,他還是紀總管的女婿!

當他衣衫不整,身上帶傷,跛著腳狼狽地出現在紀總管面前的時候,紀總管和天堯嚇了好大一跳,父子二人驚愕地瞪著他。

「你是怎麼弄的?你跟誰打架了?」紀總管問。

天堯急忙跑過去,查看他手腳的傷勢。

「只是劃破了,傷口不深,應該沒大礙!誰幹的?」

他看著他們,雙手合十,拜了拜。

「你們兩個趕快救我,老大和阿超這次一定會殺了我!」

「是雲飛和阿超?他們居然對你動了刀?你為什麼嚇成這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紀總管太驚訝了。

「你們一定要想辦法救我,要不然我什麼都不說!我要收拾東西,離開桐城,我要走了!天虹我也顧不得了!」

「你要走到哪裡去?」

「和老大四年前一樣,走到天涯海角去,免得被他們殺掉!」

「你到底闖了什麼禍?快說!」紀總管變色了。

「老大和阿超……抓到我……我在雨鳳床上!」

「啊?」天堯大驚。

紀總管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雲翔急忙辯解,說:「那兩個妞兒,根本就是人盡可夫嘛!她們每天晚上都在待月樓里誘惑我!天堯,你也親眼看到的,是不是?那個雨鵑還把我約出去,投懷送抱,熱火得不得了!逗得我心痒痒的,又不讓我上手!你們也知道,天虹懷孕了,我已經好久沒碰過她了,所以……所以……」

紀總管聽到這兒已經聽不下去了,舉起手來就想給他一耳光。

雲翔迅速一退,警告地喊:「你們不可以再碰我,我已經渾身是傷了!昨天被你們修理,今天又被砍了好多刀!我就是背!」他跺腳,一跺之下,好痛,不禁連聲哎喲,「如果在家裡,你們動不動就修理我,老大他們動不動就想殺我,天虹動不動就給我上課,還動不動就禁止我出門賭錢……這種生活我過得也沒什麼味道,不如一走了之!你們另外給天虹找個婆家嫁了算了!我什麼都不管了!」

紀總管指著雲翔,咬牙切齒。

「兔子都知道不吃窩邊草!你連兔子都不如!嘴裡講的話,更沒有一句是人話,我真後悔把天虹嫁給你!你欺負天虹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完,你居然還去欺負別家的閨女!你到底有沒有把天虹放在眼裡?」他走過去,翻翻他的衣袖,翻翻他的衣領,看看他的傷處,厲聲問,「你去強暴人家了?是不是?」

紀總管這一吼,聲色俱厲,雲翔嚇了一跳,衝口而出:「其實,根本沒有到手嘛!誰知道這兩個妞兒那麼凶,枕頭底下還藏著匕首,差點兒沒被她們殺了!真是羊肉沒吃著,惹了一身臊!我根本不是存心要去占她們的便宜,我是想把雨鵑約出來玩玩,誰知道在門口就聽到她損我罵我,一氣之下,就無法控制了!」

「原來,這些刀傷是她們刺的!真遺憾,怎麼沒刺中要害呢?」

「紀叔!你真的寧願天虹當寡婦,是不是?」

「爹,讓他自己去對付吧!男子漢敢做敢當!我們只當不知道,雲飛和阿超愛把他怎樣就怎樣!」天堯憤憤地說。

「好!」雲翔掉頭就走,「那我走了!天虹和孩子就交給你們了!」

紀總管一拍桌子,大吼:「你給我站住!」

雲翔站住,可憐兮兮地看著紀總管。

「紀叔,你趕快幫我想辦法,等會兒雲飛他們回來了,不知道會對爹怎麼說。」

「你干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還怕人知道嗎?你逼得雲飛無路可走,非殺你不可!你想,雲飛怎會把這事告訴你爹?怎會把這事宣揚出去?為了雨鳳和雨鵑的名譽,他們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所以,他們會直接找你算賬!」

「那麼,我要怎麼辦?那個阿超,被我們打了之後,每次看我的眼光都好像要把我吃下去,現在新仇舊恨加起來,我逃得了今天也逃不了明天!」

天堯瞪著他說:「不用想了,這件事,你的禍闖大了,你死定了!雲飛對這個雨鳳,愛到極點,早已昭告天下,那是他的人,你居然敢去碰!你看那待月樓,多少人喜歡雨鳳,誰敢碰她一下?你以為雲飛平常好欺負,為了雨鳳,他會拚命!」

雲翔哭喪著臉。

「我知道啊!要不然,這麼丟臉的事,我來告訴你們幹嗎?你們父子是天下最聰明的人,每次我出了事,你們都能幫我解決,現在,趕快幫我解決吧!我以後一定好好地愛天虹,好好地做個爹,從此收心,不胡鬧、不賭錢了!」

紀總管瞪著他,又恨又氣又充滿無可奈何。想到天虹,心中一慘。不禁跌坐在椅子里,長長一嘆。

「唉!天虹怎麼這麼命苦?」他抬頭,對雲翔大吼,「還不坐下來,把前後經過,跟我仔細說說!」

雲翔知道紀家父子已經決定幫忙了,一喜,急忙坐下。這一坐,碰到傷處,不免又「哼哼唉唉」個不停。

紀總管凝視著他,若有所思。

那天下午,雲翔躺在一個擔架上,被四個家丁抬著,兩個大夫陪著,紀總管和天堯兩邊扶著,若干丫頭簇擁著,急急忙忙地穿過展家庭院、長廊,往雲翔卧室奔去。雲翔頭上纏著繃帶,手腕上、腿上全包紮得厚厚的,整個人纏得像個木乃伊,嘴裡不斷呻吟。紀總管大聲喊:「小心小心!不要顛著他!當心頭上的傷!」

這樣驚心動魄的隊伍驚動了丫頭家丁,大家奔出來看,喊成一片:「不得了!老爺太太慧姨娘……二少爺受傷了!二少爺受傷了……」

祖望、品慧、夢嫻、齊媽、天虹……都被驚動了,從各個房間奔出來。「小心小心!」紀總管嚷著,「大夫說,傷到腦子,你們千萬不要震動他呀!」

品慧伸頭一看,尖叫著差點兒暈倒,錦繡慌忙扶著。

「天啊!怎麼會傷成這樣?碰到什麼事情了?天啊……天啊……我可只有這一個兒子啊……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要活了……」品慧哭了起來。

天虹見到這種情況,手腳都軟了。

「怎會這樣?早上還是好好的,怎會這樣?」

天堯急忙衝過去扶住她,在她耳邊低語:「你先不要慌,大夫說,沒有生命危險。」

天虹驚懼地看著天堯,直覺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敢多問。

祖望奔到擔架邊,魂飛魄散,顫抖地問:「大夫,他是怎麼了?」

「頭上打破了,手上腳上背上,都是刀傷,胸口和腹部,全有內傷,流了好多血……最嚴重的還是頭部的傷,大概是棍子打的,很重,就怕傷到骨頭和腦子!這幾天,讓他好好躺著,別移動他,也別吵著他!」大夫嚴肅地說。

「是是!」祖望聽到有這麼多傷,驚懼交加,忙對家丁喊,「小心一點兒!小心一點兒!」

大家浩浩蕩蕩把雲翔抬進房去。夢嫻和齊媽沒有進去,兩人驚愕地互視。

雲翔躺上床,閉著眼睛哼哼:「哎喲,哎喲……痛……好痛……」

品慧撲在床前,痛哭失聲。

「雲翔!娘在這裡,你睜開眼睛看看!」她要摸他的頭,又不敢摸,「你到底得罪誰了?怎麼會被打成這樣子?你可別丟下娘啊……」

雲翔聽到品慧哭得傷心,忍不住睜開眼睛看了看她,低語:「娘……我死不了……」

紀總管悄悄死命掐了他一下,他「哎喲」叫出聲。

大夫趕緊對大家說:「沒事的人都出去,不要吵他!讓他休息。也別圍著床,他需要新鮮空氣!我已經開了葯,快去抓藥煎藥,要緊要緊!」

「葯抓了沒有?」祖望急呼。

「我已經叫人去抓了,大概馬上就來了!」紀總管就對丫頭家丁們喊,「出去出去,都出去!」

「我也告退了,明天再來看!」大夫對紀總管說,「有什麼事,通知我!我馬上趕來!」

大夫轉身出門,祖望擔心極了,看紀總管。

「要不要把大夫留下來?這麼多傷,怎麼辦?」

「老爺,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雲翔是你的兒子,是我的半子,我也不能讓他出一點點差錯。大夫說他要靜養,我們就讓他靜養。反正,大夫家就在對街,隨時可以請來!」紀總管安慰地說。

天虹看看雲翔,看看紀總管,又是擔心,又是疑惑。

「爹,你確定他沒問題嗎?看起來好像很嚴重啊!」

「滿身是傷,當然嚴重!好在,都是皮肉傷,雲翔年輕,會好的!讓他休息幾天,也好!」

祖望低問紀總管:「誰幹的?知道嗎?有什麼深仇大恨,要下這樣的毒手?」

紀總管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們出去說話吧!」

紀總管的眼神那麼嚴肅,祖望的心就「咚」地一沉,感到脊樑上一陣涼意。他一句話都不說,就跟著紀總管走進書房。

紀總管把房門關上,看著他,沉重地開了口:「老爺!你必須做一個決定了,兩個兒子里你只能留一個!要不然你就留雲飛,讓雲翔離開!要不然,你就留雲翔,讓雲飛走!否則,會出大事的!」

祖望心驚肉跳,整個人都大大地震動了。

「什麼?你的意思是說,是雲飛下的手?雲飛把他打成這樣?」他瞪大眼睛,拚命搖頭,「不可能的,雲飛不會這樣!這一定有錯!」

「你不要激動,你聽我說!事情不能怪雲飛,雲翔確實該打!」

「為什麼?」

「老爺,這件事你知我知,不能再給別人知道,畢竟,家醜不可外揚!說出去大家都沒面子,都很難聽!」紀總管盯著他,一臉的沉痛和誠懇。

「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翔佔了雨鳳的便宜!」

「你說什麼?」祖望驚跳起來。

「真的!我不會騙你!你對你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定非常了解!雲翔是個暴躁小子,一天到晚就想和雲飛爭!爭表現爭事業爭父親也爭女人!我常常想,他當初會那麼拚命追求天虹,除了天虹什麼人都不娶,主要是因為天虹心裡有個雲飛!他要的不是天虹,是屬於雲飛的天虹!」紀總管說到這兒,就情不自禁眼中充淚了,這時,倒是真情流露,「天虹是個苦命的孩子,她愛了一個人,嫁了一個人,她誰也沒得到!她是欠了展家的債,來還債的!」

「親家,你怎麼這樣講?」祖望顫聲說。

紀總管拭了拭淚。

「這是真的!總之,雲翔就是這樣,有時實在很氣人!雲飛熱情而不能幹,是個書獃子,也是個痴情種子!以前對映華,你是親眼目睹的,這次對雨鳳,你也親自體驗過,他一愛起來就昏天黑地,什麼事情都沒有他的愛情重要!結果,雲翔又跟他拼上了。所以,最近雲翔常常去待月樓,還輸了不少錢給鄭老闆,就為了跟雲飛爭雨鳳!我因為怕你生氣,都不敢告訴你!」

「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呢?怪不得,我就聽說雲翔經常在待月樓賭錢,原來是真的!」

「今天就出事了,雲翔說,雲飛和阿超逮著他了……他滿身的血跑來找我,說是雲飛和阿超要殺了他!」

紀總管那麼真情畢露,說得合情合理,祖望不得不相信了。他震驚極了,恨極了,心痛極了,也傷心極了,咬牙說:「為了一個江湖女子,他們兄弟居然要拚命,我太失望了!哥哥把弟弟打成重傷……這太荒唐了!太讓人痛心了!」

「唉!江湖女子,才是男人的剋星!以前吳三桂為一個陳圓圓,鬧得天翻地覆,江山社稷都管不著了!老爺,現在的情況是真的很危險,你得派人保護雲翔!雲飛的個性我太了解,阿超身手又好,雲翔不是對手,就算是對手,家裡真鬧到兄弟相殘,那豈不是大大的不幸嗎?」

祖望凝視紀總管,知道他不是危言聳聽,心驚膽戰。

「現在,雲飛忙著去照顧蕭家的幾個姑娘,大概一時三刻不會回來,等他回來的時候,雲翔恐怕就危險了!老爺,這個家庭悲劇,你要阻止呀!」

「雲翔也太不爭氣了!太氣人了!太可惡了!」

「確實!如果不是他已經受了重傷,連我都想揍他!你想想,鬧出這麼丟人的事,他把天虹置於何地?何況,天虹還有孕在身呀!」

祖望眼中濕了,痛定思痛。

「兩個逆子,都氣死我了!」

紀總管沉痛地再加了一句:「兩個逆子里,你只能要一個了!你想清楚吧!」

祖望跌坐在椅子里,被這樣的兩個兒子徹底打敗了。

晚上,紀總管好不容易才勸著品慧和祖望回房休息了。

房間里,剩下了紀家父子三個。

雲翔的傷雖然瞞過了展家每一個人,但是瞞不了天虹。她所有的直覺,都認為這事有些邪門有些蹊蹺。現在,看到房裡沒有人了,這才急急地問父親:「好了,現在,爹和娘都走了,丫頭用人我也都打發掉了,現在屋子裡只有我們幾個,到底雲翔怎會傷成這樣?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了呢?」

雲翔聽了,就「呼」的一聲,掀開棉被,從床上坐起來,伸頭去看。

「真的走了?我快憋死了!」

紀總管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惱怒地說:「你最好乖乖躺著,十天之內不許下床,三個月之內不許出門!」

「那我不如死了算了!誰要殺我,就讓他殺吧!」雲翔一陣毛躁。

天虹驚奇地看他,困惑極了。

「你的傷……你還能動?你還能坐起來?」

「你希望我已經死了,是不是?」雲翔沒好氣地嚷。

天堯忙去窗前,把窗子全部關上。天虹狐疑地看著他們。

「你們在演戲嗎?雲翔受傷是假的嗎?你們要騙爹和娘,要騙大家,是不是?為什麼?我有權知道真相吧!」

「什麼假的受傷,差點被人殺死了,胳臂上、腿上、背上全是刀傷,不信,你來看看!腦袋也被阿超打了一棍,現在痛得好像都裂開了!」雲翔嘰哩咕嚕。

「阿超?」天虹大驚失色,「你跟雲飛打架了?怎會和阿超有關?」她抬頭,銳利地看紀總管,「爹,你也不告訴我嗎?你們不把真實情況告訴我,還希望我配合你們演戲嗎?」

天堯看雲翔。

「我可得說了!別人瞞得了,天虹瞞不了!」

雲翔往床上一倒。

「啊,我管不著了!隨你們紀家人去說吧,反正我所有的小辮子都在你們手上!以後一定會被你們大家拖著走!」

「你還敢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是不是要我們去告訴你爹,你根本沒什麼事,就是欠揍!」紀總管恨恨地問。

雲翔翻身睡向床里,不說話了。於是,紀總管把他所知道的事都說了。

天虹睜大眼睛,在震驚已極中完全傻住了。她什麼都不能想了,看著雲翔,她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天啊,她到底嫁了怎樣一個丈夫呢?

晚上,阿超回來了。

阿超走進大門,就發現整個展家都籠罩在一種怪異的氣氛里。老羅和家丁們看到了他,個個都神情古怪,慌張奔走。他實在沒有情緒問什麼,也很怕碰到雲翔,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雲飛說的話很對,就算到了最後關頭,頭不可拋,血不可灑,因為還有蕭家五個!他要忍耐,他必須忍耐!他咬著牙,直奔夢嫻的房間,找到了夢嫻。

「太太,大少爺要我告訴您,他暫時不能回家……」

夢嫻還沒聽完,就激動地喊了出來:「什麼叫作他暫時不能回家?為什麼不能回家?」她緊盯著阿超,啞聲地問,「你們是不是打傷了雲翔?闖下了大禍,所以不敢回家?」

阿超瞪大眼睛,又驚又怒。

「什麼?我們打傷他?我們還來不及打呢……」他驀然住口,狐疑地看夢嫻,「他又惡人先告狀是不是?他說我們打他了?他怎麼說的?」

齊媽在一邊,插口說:「我們不知道他怎麼說的,也沒有人跟我們說什麼!下午,二少爺被擔架抬回家,渾身包得像個粽子一樣,好像傷得好嚴重,紀總管、天堯、天虹、老爺、慧姨娘……都急得快發瘋了,可是怎麼受傷的,大家都好神秘,傳來傳去,就沒有人能證實什麼……你和大少爺又一直沒出現,老爺晚飯也沒吃,看我們的臉色怪怪的,所以,我們就猜會不會是你們兩個打他了?」

「是你?對不對?是你在報仇嗎?」夢嫻盯著他。

阿超驚愕極了,看看齊媽,又看看夢嫻,不敢相信。

「他受了重傷?怎麼會受了重傷?太奇怪了!」

「那麼,不是你們闖的禍了!」夢嫻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你們打的,我就安心了!」

阿超疑慮重重,但是,也沒有時間多問。

「太太!大少爺要我告訴你,等他忙完了,他就會回來!要你千萬不要擔心!」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呢?大家都神神秘秘的,把我攪得糊裡糊塗。他在忙什麼?你為什麼不坦白告訴我呢!」

阿超有口難言,閃避地說:「大少爺說,等他回來的時候,他會跟你說的!反正,你別擔心,他沒有打二少爺,他的身體也很好,沒被打,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一時之間,無法脫身!」

「跟雨鳳有關嗎?」夢嫻追問,一肚子疑惑。

「好像……有關。」他支支吾吾。

「什麼叫好像有關?你到底要不要說?」

「我不能說!」

夢嫻看了他好一會兒,打開抽屜,拿了一個錢袋,塞進他手裡。

「帶點錢給他!既然暫時不能回家,一定會需要錢用!你還要拿什麼嗎?」

「是!我還要幫大少爺拿一點換洗衣服!要把家裡的馬車駕走,還有,齊媽,庫房裡還有沒有當歸人蔘紅棗什麼的?」

夢嫻驚跳起來。

「誰生病了?你還說他沒事……」

阿超無奈,嘆口氣。

「是雨鳳姑娘!」

「雨鳳?不是昨天還好好的嗎?」夢嫻一呆。

「昨天好,今天就不好……可能是太累了,吃住的條件太差了,大少爺在忙著給他們搬個家!就是這樣!」

夢嫻看阿超,見他一副有苦說不出的樣子,想想雲翔受傷的情形,實在有些心驚肉跳。但是,她知道阿超的忠實,如果雲飛不讓他說,就不用問了。

「齊媽,你快去給他準備!既然要搬家,家裡要用的東西,鍋碗瓢盆,清潔用具,都給他們準備一套!」

這時,老羅匆匆地奔來。

「阿超!老爺要你去書房,有話跟你說!」

阿超一震。夢嫻、齊媽雙雙變色,不禁更加驚疑。

阿超來到書房,只見祖望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煩躁不安。阿超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可是,感覺到他有種陰鬱和憤怒,就直挺挺地站在房裡,等待著。祖望一個站定,抬頭問:「雲飛在哪裡?」

阿超僵硬地回答:「他心情不好,不想回家。可能又犯了老毛病,不願意家裡的人知道他在哪裡,剛剛太太問了半天,我也沒說。我想,現在最好不要去煩他,過個兩三天他就會回來了!」

祖望聽了,反而鬆了一口氣,低頭沉思,片刻不語。

阿超滿腹疑惑,又不能問。祖望沉思了好一會兒,抬起頭來。

「他心情不好,不想回家?也罷,就讓他在外面多待幾天吧!你們做了些什麼,我現在都不問,發生過什麼,有什麼不愉快,我都不想追究!你告訴他,等他忙完了,我再跟他好好談!既然他在外面,你就別在這兒耽擱了,最好快點兒去陪著他!」

「是。那我去了!」阿超意外極了。

「等一下!」

祖望開抽屜,拿出一沓鈔票。

「這個帶給他!他身邊大概沒什麼現款。」

阿超更加意外,收下了。

祖望突然覺得乏力極了,心裡壅塞著著悲哀,還想說什麼,心裡太難過了,說不出口,化為一聲嘆息,把頭轉開去。

「那麼,你去吧!好好照顧他!」

阿超帶著一肚子的困惑,出門去了。

房門一關,祖望就倒進椅子里。

「怎麼會弄成這樣呢?連一個阿超回來,都會讓我心驚肉跳,就怕他去殺害雲翔!一個家,怎麼會弄得這麼你死我活、誓不兩立呢?難道,兩個兒子我真的只能留一個嗎?世間,怎麼會有如此殘忍的事呢?」

絕望的情緒從他心底升起,迅速地擴散到他的四肢百骸。

阿超回到客棧,見到雲飛,立即把展家的情形都說了。

「經過就是這樣,怪極了!你看,會不會雨鳳姑娘那幾刀刺得很深,像上次捅你一樣?我給他頭上的那一棍可能不輕,但是並沒有讓他倒下呀!難道他離開了蕭家,還有別人教訓了他不成?總之,全家都怪怪的,看到我就緊張兮兮的,連老爺都是這樣!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看,這之中會不會有詐?」

雲飛沉思,困惑極了。

「確實很奇怪,尤其是我爹,沒有大叫大罵地要我馬上回家,還要你帶錢給我,實在太稀奇了!」他搖搖頭,「不過,說實話,我現在根本沒有情緒去分析這些想這些!」

阿超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雨鳳。

「有沒有吃藥呢?有沒有吃一點東西呢?」

雲飛痛楚地搖了搖頭,已經心力交瘁。

「那雨鵑呢?」

「不知道有沒有吃。我要她帶小三、小四、小五去那間休息。我看,她也不大好。」

「那我看她去!」

雲飛點點頭。阿超就急急忙忙地去了。

雨鳳忽然從夢中驚醒,大叫:「救命啊……啊……」

雲飛撲到床邊,一把抱住她,把她的頭緊緊地攬在懷中,急喊:「我在!我在!我一步也沒離開你!別怕,你有我,有我啊!」

她睜眼看了看,又乏力地閉上了,滿頭冷汗。雲飛低頭看她,心痛已極。

「雨鳳啊雨鳳,我要怎樣才能治好你的創傷?到了這種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多麼無能,又多麼無助!你像一隻受傷的蝸牛,躲進自己的殼裡,卻治不好自己的傷口!而我,眼睜睜看著你縮進殼裡,卻無法把你從殼裡拖出來,也無法幫你上藥!我已經束手無策了!你幫幫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斷地拭著她額上的汗。

她偎在他懷中,瘦弱、蒼白、瑟縮。

他吻著她的髮絲,心中,是天崩地裂般的痛。

第二天,一清早就開始下雨。雲飛和阿超不想再在那個冷冷清清的客棧里停留,雖然下雨,仍然帶著蕭家五個搬進了塘口的新家。

大雨一直嘩啦啦地傾盆而下。馬車在大雨中駛進庭院。

阿超撐著傘,跳下駕駛座,打開車門,嚷著:「大少爺,趕快抱她進去,別淋濕了!」

雲飛抱著雨鳳下車,阿超撐傘,匆匆忙忙奔進室內。

雨鵑帶著小三、小四、小五紛紛跳下車,冒雨奔進大廳。雨鵑放眼一看,大廳中,陳設著紅木傢具,頗有氣勢。窗格都是刻花的,顯示著原來主人的身份。只是,房子空蕩蕩,顯得有些寂寞。四個姐弟的心都在雨鳳身上,沒有情緒細看。

「我來帶路!」阿超說,「我已經把你們大家的棉被衣服都搬來了,這兒有七八間卧房,我暫時把雨鳳姑娘的卧室安排在這邊!」

雲飛抱著仍然昏昏沉沉的雨鳳,跟著阿超往卧室走去。幾個弟妹全都跟了進來。

卧室非常雅緻簡單。有張雕花的床,垂著白色的帳幔。有梳妝台,有小書桌。

雲飛把雨鳳放上床。雨鵑、小三、小四、小五都圍過來。小五伸手拉著雨鳳的衣袖,有些興奮地喊著:「大姐,你看,我們搬家啦,好漂亮的房間!還有小花園呢!」

雨鳳睜開眼睛,看看小五。

大家看到雨鳳睜開眼睛,就興奮起來,雨鵑急切地問:「雨鳳!你醒了嗎?要不要吃什麼?現在有廚房了,我馬上給你去做!」

「大姐,你要不要起來走一走?看看我們的新房子?」小三問。

「大姐!醒過來,不要再睡了!」小四嚷。

「雨鳳!雨鳳!你怎樣?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雲飛喊。

大家同時呼喚,七嘴八舌,聲音交疊地響著。雨鳳的眼光掃過眾人,卻視若無睹,眼光移向窗子。

雨嘩啦啦地從窗檐往下滴落。雨鳳看了一會兒,眼睛又閉上了。

大家失望極了,難過極了。雲飛嘆了一口氣,看阿超。

「我陪著她,你帶他們大家去看房間,該買什麼東西,缺什麼東西,就去辦。最主要的是趕快把葯再熬起來,煮點稀飯什麼的,萬一她餓了,有東西可吃!」

「我也這麼想!」阿超回頭喊,「雨鵑,我們先去廚房看看吧!最起碼燒壺開水,泡壺茶!我們大家自從昨天起就沒吃過什麼東西,這樣也不成,必須弄點兒東西吃!把每個人都餓壞了、累垮了,對雨鳳一點幫助都沒有!」

「我去燒開水!」小三說。

「我來找茶葉!」小五說。

阿超帶著大家出去了。

房內剩下雲飛和雨鳳。雲飛拉開棉被給她蓋好,再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她的床前。他就凝視著她,定定地凝視著她,心裡一片悲涼。

「她就像我當初失去映華一樣,把自己整個封閉起來了!經過這麼多苦難的日子,她都熬了過來,但是,這個世界實在太醜陋太殘酷,讓她徹底絕望了!不只對人生絕望,也對我絕望了,要不然,她不會聽不到我的呼喚,感覺不到我的心痛!她把這件事看得如此嚴重,真讓人心碎。我有什麼辦法能讓她了解,她的玉潔冰清,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污染!我有什麼辦法呢?」他想著,感到無助極了。

她的眼睛忽然睜開了。

他看到了,一陣震動,卻不敢抱任何希望,小小聲地呼喚著:「雨鳳?雨鳳?」

她看了他一眼,被雨聲吸引著,看向窗子。他順著她的視線,也看看窗子。於是,她的嘴唇動了動,輕輕地吐出一個字:「雨。」

他好激動,沒聽清楚,急忙匍匐著身子,眼光炙熱而渴求地看著她。

「你說什麼?再說!再說!我沒聽清楚,告訴我!什麼?」

她又說了,啞啞地、輕輕地:「雨。」

他聽清楚了。

「雨?是啊!天在下雨!你想看雨?」

她輕輕點頭。

他全心震動,整個人都亢奮了。急忙奔到窗前,把窗子整個打開。

她掀開棉被,想坐起來。

「你想起來?」他問。

他奔到床前扶起她,她摸索著想下床。他用熱烈的眸子炙熱地看著她,拚命揣摩她的意思。

「你要看雨?你要到窗子前面去看雨?好好,我抱你過去,你太虛弱了,我抱你過去!」

她搖搖頭,赤腳走下床,身子搖搖晃晃的。他慌忙扶住她,在巨大的驚喜和期待中,根本不敢去違拗她。她腳步蹣跚地往窗前走,他一步一攙扶。到了窗前,她站定了,看著窗外。

窗外,小小的庭院,小小的迴廊,小小的花園都浴在一片雨霧中。

她定睛看了一會兒,緩緩地、清晰地、低聲地說:「爹說,我出生的時候,天下著大雨,所以我的名字叫『雨鳳』。後來,妹妹弟弟就都跟隨了我的『雨』字,成為排名。」

她講了這麼一大串話,雲飛歡喜得眼眶都濕了。他小心翼翼,不敢打斷她的思緒,啞聲說:「是嗎?原來是這樣。你喜歡雨?」

「爹說,『雨』是最乾淨的水,因為它從天上來。可是,娘去世以後,他好傷心。他說,『雨』是老天為人們落淚,因為人間有太多的悲哀。」

「蒼天有淚!」他低語,全心震撼。

她不再說話,出神地看著窗外的雨,片刻無言。他出神地看著她,不敢驚擾。

忽然,她一個轉身,要奔出門去。由於虛弱,差點兒摔倒。他急忙扶住她。

「你要去哪裡?」

她痴痴地看著窗外。

「外面。可是,外面在下雨啊!好吧,我們到門口去!」

她掙開他,跌跌撞撞地奔向門外。他急喊:「雨鳳!雨鳳!你要幹什麼?」

她踉踉蹌蹌地穿過大廳,一直跑進庭院。

大雨滂沱而下。她奔進雨中,仰頭向天。雨水淋著她的面頰,她身子搖搖欲墜,支撐不住,只得跪落於地。

雲飛拿著傘追出來,用傘遮著她,喊著:「進去,好不好?你這麼衰弱,怎麼禁得起再淋雨?」

她推開他,推開那把傘。他拚命揣摩她的心思,心裡一陣酸楚。

「你要淋雨?你不要傘?好,我陪你,我們不要傘!」

他鬆手放掉了傘,傘落地,隨即被風吹去。

他跪了下去,用手扶著她的身子,看著她。

她仰著頭,雨水沖刷著她,淚和著雨從她面頰上紛紛滾落。

雨鵑、阿超、小三、小四、小五全都奔到門口來,驚愕地看著在雨中的兩個人。

「你們在做什麼?雨鳳!快進來!不要淋雨啊!」雨鵑喊著。

「大姐!你滿身都是傷,再被雨水泡一泡,不是會更痛嗎?」小三跟著喊。

阿超奔出來,拾起那把傘遮住了兩個人,急得不得了。

「你們不把自己弄得病倒是不會甘心的,是不是?不是好端端躺在床上嗎?怎麼跑到雨里來了呢?」他看雲飛,大惑不解,「大少爺,雨鳳姑娘病糊塗了,你也跟著糊塗嗎?還不趕快進去!」

雨鳳躲著那把傘。雲飛急呼:「阿超,把傘拿開,讓她淋雨!雨是最乾淨的水,可以把所有不快的記憶,所有的污穢全體洗刷掉!雨是蒼天的眼淚,它幫我們哭過了,我們就擦乾眼淚,再也不哭!」

雨鳳回頭,熱烈地看雲飛,拚命點頭。

阿超看到雨鳳這種表情,恍若從遙遠的地方重新回到人間,不禁又驚又喜。收了傘,他狂喜地奔向雨鵑姐弟,狂喜地大喊:「她醒了,她要淋雨,她活過來了!她醒了!」

雨鵑的淚立即稀里嘩啦地落下。

「她要淋雨?那……我去陪她淋雨!」

雨鵑說著,奔進雨中,跪倒在雨鳳身邊,大喊:「雨鳳,我來了!讓這場雨,把我們所有的悲哀,所有的屈辱,一起沖走吧!」

小三哭著,也奔了過來。

「我來陪你們!」

小四和小五也奔過來了,全體跪落地,圍繞著雨鳳。

「要淋雨一起淋!」小四喊。

「還有我,還有我,我跟你們一樣,我要陪大姐淋雨!」小五嚷著。

阿超拿著傘,又奔過來,不知道把大家怎麼辦才好,遮了這個遮不了那個。

「你們怎麼回事?都瘋了嗎?我只有一把傘,要遮誰呢?」

雨鳳看著紛紛奔來的弟妹,眼淚不停地掉。當小五跪到她身邊時,她再也控制不住,將小五一把抱住,用自己的身子拚命為她遮雨。嘴裡痛喊出聲:「小五啊!大姐好沒用,讓你一直生活在風風雨雨里!當初答應爹的話,全體食言了!」她摟著小五的頭,哭了。

幾個兄弟姐妹全都痛哭失聲了,大家伸長了手,你抱我,我抱你,緊擁在一片雨霧裡。

雲飛和阿超帶著全心的震動,陪著他們五個,一起淋雨,一起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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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有淚(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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