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保不住的人
我不敢抬頭去看他,就這麼慢吞吞地走近,伸手去開牢門上的鎖,不知為何,竟莫名得有些發抖,只能訕訕地笑著,
「倒是生平第一次來這裡。」
趙綰慢慢地走過來,外面的火把「突突」地燃著,不時發出輕微的爆裂聲,更是惹得心裡一陣焦灼,
「這破鎖是生鏽了嗎!」
趙綰走到稍微亮堂一些的地方,竟然也是一身的傷,暗色的朝服上破爛不堪,幾塊顏色更深的血跡大約已經乾涸,但依舊觸目驚心。
我手裡還未捅進鎖眼的鑰匙就這麼「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前一把抓住圍欄,
「他們對你用刑了?」
想必我當時的模樣,還是有些嚇人的,趙綰難得露出一絲驚訝的模樣,隨即仍舊溫和地笑笑,
「可是嚇到你了?」
我一言不發地蹲下去撿鑰匙,手指這方靈活了許多,終於順利地打開了牢門,進去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腕,
「我帶你走。」
趙綰微微搖頭,但還是異常堅定地撥開了我的手,
「娘娘,您今日不該來此地的,你如今是大漢的皇后,身份尊貴,況且如今的大牢四周,也多布有眼線,你這般大張旗鼓地出現,不免又要落人口實了。」
我仰頭看著他溫和但是堅定的眼神,咬了咬嘴唇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不在乎那些,趙綰你看不清楚如今的局勢嗎?陛下在跟太皇太后的這場爭鬥中已經敗下來了,陛下能不能保住你尚且不知,但就算能成,太皇太後會放棄這個給劉徹施壓的機會吧,她不會放過你的!」
趙綰見我一激動都說出了劉徹的本名,出乎意料地沒有指出這個錯誤,反而是無奈地笑笑,
「阿嬌,你真的很聰明,但是,你想過沒有,陛下如今根基不穩,若是因為這樣的事就被帶上昏庸無道,動搖國本的帽子,這皇位,甚至都有易主的危險。」
我依舊緊緊地拉著他的衣袖,
「我不管,太皇太後有何權勢能夠另立新君,武王爺根本無心朝局,難不成是已經去了邊關的臨江王嗎?」
趙綰看著我,輕輕說著,
「在本家尋一個聽話容易控制的孩童,又有何難?」
這話直接把我那一顆瘋狂跳動的心,再一次按進了雪地里,但仍舊沒有放手堅持了,
「可是你呢?你怎麼辦?我這次不帶你出去,不等陛下想到辦法你就會死在牢里的。」
趙綰的脖頸上甚至都有一些紅色的勒痕,這般手段,根本就是要置一個讀書人於死地。
趙綰握著我的衣袖把手掙脫開,收起了笑容看著我,
「正好你來,我這有一封手書,不如你替我交給陛下。」
我趕忙點頭,
「好,我一定把它好好送到。」
趙綰從懷裡拿出一塊帛布,看著邊緣像是從中衣上撕下來的,上面隱約可見斑駁的血跡,竟然是一封「血書」,伸出去的手突然有些猶豫地退縮,趙綰看出來,直接塞到了我的手裡,
「拿好。」
手上折著的這塊帛布,突然變得有千斤重,一時壓得我喘不動氣,但是我把它塞進胸口的時候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趙兄,你且再堅持一下,我想到了一個人,可以救你出去。」
趙綰愣了一下,有些不確信地看著我,
「館陶公主?」
我搖頭,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母親如今的立場,我也是看的清楚的,雖然算不得明裡同陛下敵對,但是也偏向太皇太后的,我去找司馬先生,他是帝師,又是太傅,文臣中也是說話有分量的,我去找他,這就去找他,讓他明日在朝上替你解圍。」
趙綰眼裡的光芒暗了一些,伸手按按我的頭頂,觸摸到那些冠華璀璨的飾物,有些失意地縮回了手,
「阿嬌這個樣子,倒很像一個正經的皇后了,陛下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作為臣子,能幫到他是家門的榮耀,阿嬌,聽過我的話,回宮去,這幾日都莫要出來了。」
我堅定地搖頭,
「我要救你,趙媵人在我的宮門口跪了一天,就是為了救你,卻被椒房殿的惡奴們刁難欺辱,你若是出了什麼事,你要你的小妹在宮中如何生活?」
趙綰從腰間拿下一塊玉佩,精英透亮,雕刻精緻,一看就不是俗品,一併塞進了我的手裡,
「還請娘娘日後,多多照拂小妹,她在府里被父親驕縱壞了,最是個心思簡單的,如今家裡橫生變故,母家再也幫不到她,如今還是要她自己謹言慎行,在後宮好好生活下去。」
我沒有接,給他推了回去,
「這些話我不要轉達,這東西也由你自己給她便是,何必要給我來?」
趙綰輕笑,
「這個地方你也看到了,這塊玉佩是趙家的傳家之物,我不過是怕了在這裡遺失這般貴重的東西,你且幫我帶出去,然後小妹先且保管,這樣即可。」
我這才拿過那塊玉佩,
「趙媵人看著我拿這東西回去,對半也是要失望了。」
趙綰輕輕推了我一下,也是悵然的模樣,深深看了我一眼,
「娘娘這便回吧,陛下大約也已經準備就寢了,這書信不妨明早再去送就是了。」
我點頭,
「趙媵人她們還在我宮裡等著呢,我且先回去,明日一早就召先生進宮。」
趙綰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轉身準備離開,正要回頭囑咐他「好好保重」的時候,卻看到趙綰後退了一步給我行了個大禮,
「如今趙家牆倒眾人推,多謝娘娘這般時候仍願意為了趙氏四處奔走,這份恩情,趙綰記在心裡,恐沒有機會報答,來生一定不忘。」
這話說得我心裡很是難受,
「趙兄這是說的什麼胡話,這份感謝你且先留著,日後我定會討回來的。」
說完便離開了,時候已經不早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送信出去。
忍冬他們正在門口站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出來,也不敢多問,獄卒默聲行了個禮便進去了,忍冬忍冬依舊跟在我的身後,不過這次,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有提什麼。
頭頂那些黑壓壓的雲彩並沒有消散,反而有些根沉悶了,似乎馬上就要落雨的樣子,忍冬終於忍不住,
「娘娘,不如趕緊回宮吧,看這天氣大約馬上就要下雨了。」
我停下了有些木然的腳步,
「忍冬,這個時候,你可能傳遞書信給掌柜?」
忍冬點頭,
「臣下這已經下職了,馬上就可以出宮了,娘娘若是有什麼吩咐,可以交代給臣下。」
我回頭看了一眼忍冬,這件事他去做確實比掌柜更合適,
「隨我回宮回宮去拿令牌,今夜務必替我送一封書信去太傅府。」
忍冬點頭,
「可是司馬大人府上?」
我點頭,繼續走著,
「對,今夜一定要送到。」
忍冬在我身後穩穩地說著,
「娘娘放心就是,臣下一定把事情辦好。」
椒房殿驅除了一眾宮人,如今正是空蕩蕩的時候,忍冬一路上想要問又沒問出口,內殿中只有小玲和兩個大丫鬟伺候著,見我回來,趕緊上前,
「小玲去找了人回頭卻不見了娘娘,正在回來同兩位商量出去尋呢,可是讓人擔心壞了。
趙媵人不安的一張臉馬上舒緩了一下,直起身子看著我,
「娘娘,如何了?」
我過去坐下安撫她,
「陛下肯定是不想失去這樣一個左膀右臂的,不過是太皇太后一直施壓,朝中大臣們都倒向了過去,我讓人出去傳信,明日見一下司馬太傅,請他在早朝上替趙兄說說話。」
趙媵人聽我提到「司馬太傅」之後,臉色瞬間恍惚了一下,
「是嗎?他會幫忙……」
我不知道她這突然的惆悵是哪裡來的,吩咐小玲去拿紙筆,草草寫明緣由交給忍冬,
「讓小玲拿我的令牌給你,連夜送到司馬大人手上。」
忍冬行禮退下,我這才好好看著趙媵人,
「司馬先生在文臣中聲望很高的,或許你不知道這個人,我和陛下,甚至臨江王,趙兄,都是拜師在他門下,司馬先生最是忠良耿直的人,他不會置之不理的。」
趙媵人低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只當她是擔心兄長的安危,這才想起懷裡揣著的東西,趕忙拿出那塊玉佩,
「趙兄說牢里不安全,怕不小心遺失了這傳家的物件,特地讓我拿來給你保管。」
趙媵人瞪大了眼睛,
「麒麟佩?」指尖有些微微發抖地接過去,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又落下淚來,
「娘娘,哥哥可是要出事了?」
我趕忙安撫,
「有我在,有陛下在,如何能讓趙兄出什麼事,不過是這大牢里人多眼雜,怕是會吃些苦,這些東西自然是保不住,所以我帶出來交給你,他也能安心一些不是?」
趙媵人幾乎快把頭搖斷了,
「娘娘,不對啊,臣妾心裡有感覺,怕是哥哥要出事了,娘娘,這可如何是好?」
我被她這一通哭訴,心裡也是亂成一鍋粥,好在林氏穩重,過來跪坐在旁輕聲細語地安撫,
「趙妹妹哪裡來的憂心,皇後娘娘剛起看過的,趙大人安好,如今已經派人出去傳信了,妹妹暫且先莫要自己嚇自己了。」
趙媵人抽抽嗒嗒地看著我,
「哥哥卻還是一切安好嗎?麒麟佩這樣的東西,趙家男兒無論如何都不會離身的,如今哥哥竟然將它給了我,我……」
說著說著又是一陣垂淚。
我這邊被她這麼一說,想到趙綰最後與我行的那個大禮,更是慌亂到了頂峰,手下緊緊地攥著裙子,
「撐到明日,會好的,一定還有轉機的。」
……
又是一夜未眠,如今天色也是明得早了許多,我坐在窗邊,任由著小玲替我梳理著長發,
「也不知道司馬先生收到了書信沒有。」
小玲在後面看著我的模樣,也不忍心說些打擊我的話,趕緊附和著,
「宮中的侍衛都是有些身手在的,娘娘放心就是,大人一定收到了。」
我看著天空,
「昨夜那般陰沉,如今倒是一副要出太陽的樣子,這天氣當真是奇怪了。」
小玲輕輕笑著,
「到底是夏日了,這雷雨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了。」
門外突然傳來劇烈的敲門聲,我感覺指揮著小玲去看,畢竟椒房殿如今沒有伺候的人了,也不能讓人覺得我怠慢。
小玲小跑過去開門,德順的聲音傳過來,
「陛下吩咐奴才給娘娘找了幾個機靈的宮人,讓娘娘放心用就是了。」
「放心」這兩個字,如今聽起來還真是好笑呢。
小玲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但是人也大約留下了,院子里一時多了些聲音,德順這邊已經進來拜見了。
我尚且沒有綰髮,就這麼拖著一頭青絲出去,
「德順總管,很早嘛。」
德順還是之前的那副樣子,微微笑著給我問安,
「娘娘可是沒有睡好,臉色可不佳呢。」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臉,
「是嗎?大約是昨夜風太大了,窗檁上被吹得總是有聲響,沒有睡沉。」
德順自然是知道我有心事,便應下安排人過來修理窗子,一邊讓我保重自身,我也不傻,收下了人家的好意還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
門口突然過來一個宮人,
「皇後娘娘,門外有林美人求見。」
我擺擺手,
「請進來。」
小玲趕忙上前抓起兩隻金釵替我挽起長發,我這邊便邁腿出去了,林氏見我尚且來不及問安,就急急忙忙地說著,
「趙大人在牢里自盡了,娘娘可知道?」
我不知道我後來說了什麼,只記得愣住一樣地回頭去翻遍了昨天的外衣,找出那封血書,顫抖著雙手打開,除卻那些內容,開頭大大的「罪已招」三個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林氏緊緊皺著眉毛,
「臣妾想辦法拖住了趙妹妹,可是這事如何瞞得住?」
我緊緊握著那封血書,最後一把扔在了德順身上,
「拿回去,給陛下,告訴他,他的臣子,他的伴讀,他的左膀右臂,已經為他做了最後一件事了。」
德順震驚地捧住那封手書急急忙忙地走了,我這邊頭上突然一暈,整個人便再也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