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雪上加霜(下)
劉徹此去,再回來的的時候已經是初秋時節了,我聽說他回來,想著那盤桂花酥多半也是被遺忘了,趕忙拉著小玲去採摘新鮮的桂花準備重新做一些,面酥還沒有起好的時候,林姐姐突然沖了過來,
「娘娘。」
看著我滿臉麵粉的樣子愣了一下,隨即滿面著急的樣子,
「娘娘怎麼還在這裡忙活,陛下回來了您可知道?」
我抹了一把鼻尖上的麵粉,誰知道越抹越多,但是看著她的樣子似乎並不是只像告訴我這樣一個事實,隨即抬頭看著她,
「我知道的啊,西北大捷,陛下已經回宮,我這不是想著趕緊再做些桂花酥過去嗎?」
林姐姐上前拉住我的手,
「娘娘的桂花酥有什麼用?陛下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告知後宮眾人因為巫蠱衝撞,這才導致邊關失守,大漢的江山遇險,所以現在已經召集了奉常一眾人,準備祭祀,讓王妹妹血祭啊。」
我大驚失色,手中的麵杖瞬間掉到了地上,在一旁挑選桂花的玲玲也驚訝地捂住了嘴巴,有些張皇失措地看著我,
「娘娘,這可如何是好啊?」
我扔下手裡的東西,順勢把圍裙也扔下,吩咐著小玲,
「趕緊幫我收拾一下,我們去勤政殿。」
林姐姐看著我的樣子一事件更是無奈了,緊緊拉著我不鬆手,
「娘娘不可就這樣去御前,您須得平靜下來才行,這般模樣去見了陛下豈不是更讓陛下覺得您不顧大漢的國運?」我想到那日劉徹並不是欣喜的樣子,也是覺得林姐姐這話有道理的,可是如今的這樣子,又能怎樣呢,
「林姐姐,你說我如今不去的話,王妹妹還有什麼活路?」林姐姐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任由事情發展的結局我們可想而知,王妹妹會被趕出宮去,郡王府是世家大族,自然也是容不得這樣的一個「有辱門楣」的女兒,她的結局,我甚至都不敢想,
「因為我的不成熟和無能,我抱不住父親和母親,父親污名一世,母親如今尚且對外還是被陛下斬殺的說辭,趙兄背負罪責被抄家滅門,我連他最擔心的小妹也沒有照拂好,而我的阿梓,本該在如畫的山野林間無憂無慮地長大,可是我和陛下的一場出巡,讓他失去了父母和自己的家,可我在這後宮也沒有照顧好他,如今我身邊還有什麼人呢?要說保住王妹妹,不只是一個無辜的人,在這後宮,你們是我僅有的親人了,林姐姐你可懂?」
林姐姐第一次在我跟前紅了眼眶,
「娘娘日後的時日還長,您會有自己的孩子,會有其他的姐妹,您不會孤單的。」
我輕輕苦笑一下,
「我不能不管她。」
我帶著幾個宮人走出椒房殿的大門時,林姐姐跪下行了個大禮送我出門,我知道,此次一去,或許很多事情都會就系改寫,但是,不悔。
我看著腕間的一對玉鐲,其中一隻佩戴了很久的已經有輕微的划痕,另外一隻光新如舊,這是我方才特地去去來帶上的,大約今日,便會得一個了斷的吧。
勤政殿門口一群忙碌的宮人正在搭建著祭台,見我過來,紛紛露出有些不安的樣子,好像擔心著我時刻會衝上去砸了那些東西一樣。
我只不過是瞥了一眼便從旁經過,勤政殿里似乎還是那日的陣容,劉徹,太后,李奉常還有幾個打扮跟他一樣穿著黑色袍子的弟子,我進去跪下,
「臣妾見過陛下,太後娘娘。」
劉徹沉穩的聲音從上面傳下來,
「起來罷。」
太后並沒有像上次一樣招呼我坐下,似乎也是存了跟那些宮人一般無二的想法,滿是忐忑地看著我,我這邊心裡穩了一下,抬頭若無其事地看著劉徹,
「聽聞陛下大捷回宮,臣妾特來拜見恭賀陛下。」
劉徹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一下,
「皇後有心了。」
我正要繼續寒暄幾句,門口突然傳來細細的哭聲,眾人紛紛看過去,德順帶著幾個宮人拖進來一個幾乎癱軟的女子,頭髮凌亂,面色慘白,要不是我仔細看了幾眼,甚至都認不出,這竟然是兩月未見的王夫人。
瘦了明顯的一大圈,精神也不是很好,憔悴的非常明顯,我心裡一疼,但還是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若不是今日的這場安排,我都認不出這是王夫人呢。」
太后聽我這樣說話里也帶了些責備,
「哪裡來的王夫人,阿嬌這件事辦的不是很妥帖,一個罪婦如何還能晉陞位分。」
我低頭回話,
「是臣妾愚鈍了。」
不過懿旨寫了,宣讀也早就是兩月之前的事了,太后不過是埋怨我幾句,這道命令也是撤不回來的。
李奉常回頭看了眼外面的情形,
「陛下,太后,皇後娘娘,時辰快到了,外面的祭台也已經安置妥當,還請幾位移步或者迴避吧。」
太后聽見首先起身,
「這般的場景後宮婦人還是迴避的好,哀家就先回長樂宮了,陛下事後讓人來給哀家傳個話就是。」
我知道這個「後宮婦人」其實也是包括了我在內的,可是我不能走,尤其不能在這個時候走,太后見我「不為所動」,停下了馬上從側門出去的腳步,
「阿嬌,舅母也好久沒有跟你好好說說話了,長樂宮準備了你最喜歡的豌豆黃,來陪舅母去坐坐吧。」
我行了個禮,
「太後娘娘美意,臣妾稍後就去陪您,恭送太后。」
太后被我這接連兩聲「太后」喊得臉上有些訕訕的,隨即轉頭離開了,回國眼神卻看著劉徹正在看著我,眼神里有些冰冷的意味,但也沒阻止我跟在他身後去了外面祭台,王氏在後面看著我垂淚,
「娘娘,臣妾不能被趕出宮啊。」
我在袖子下面捏緊了手指並沒有回頭,李奉常得意洋洋地上前行了個禮,開始點上香燭在桌案前張牙舞抓地不知道念叨著什麼,一眾弟子也跟在他身後跟著念,我站在劉徹旁側,
「陛下真的要犧牲一個無辜的女人了?」
劉徹沒有轉頭,只是看著前面的燭火,
「事情已經傳開了,唯有此法可以安穩民心,皇后覺得朕做錯了嗎?」
我當然不能說這位大漢的陛下做錯了,只能輕笑一聲,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覺得,如今真是諷刺啊,我們說要為了天下黎民百姓做好這個位置,但是卻要為了其他人的心魔去逼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劉徹突然問我,
「陳嬌,不許鬧事,朕會好好安置她的。」
我輕輕搖頭,但是我知道劉徹應該是看不到的,
「陛下如今會為了更多的人犧牲她,日後更是會因為別人的看法和意見放棄她的。」
劉徹還想要說些什麼,李奉常這時候過來,在我們跟前跪下,
「陛下,娘娘,時辰到了,可以請王夫人上前了。」
幾個宮人便拖拽著已經泣不成聲的人上前,我看著桌案上的金色方鼎和閃著寒光的短刀,伸手攔下那幾個宮人,提裙在劉徹面前跪下,
「臣妾認罪。」
劉徹幾乎是咬著牙根等著我。
「你在胡說些什麼?來人啊,皇後身體不適,送她回椒房殿。」
我揮手打開要來扶我的宮人,
「本宮沒病,誰都不準碰本宮,請陛下聽完再做決斷。」
一旁的奉常也不再提「時辰到了」,而是退到後面站著,我抬眼看著劉徹的表情已經到了冰點,心底瞬間不知道為什麼,也跟著荒蕪一片,
「那個娃娃是臣妾做的,為了誣陷王美人,買通了她的貼身宮人跟我裡應外合,如今天降災禍於我大漢,臣妾自知失儀,再也沒了做這個后位的資格,今日祭祀天地,自然還是臣妾這個』罪魁禍首』來擔。」
王夫人跪倒在一旁泣不成聲,
「娘娘,您別這樣,這不關您的事啊。」
劉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其力道和微微的顫抖無不說明了他在隱忍自己的憤怒,
「一派胡言!」
我不知道為什麼,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反而平靜了很多,
「陛下沒有查證如何就說臣妾是一派胡言呢?王夫人尚且喊著自己冤枉,陛下在聽到臣妾的自白之後,為何偏偏不信呢?」
劉徹等著我一言不發,這時候李奉常上前跪下,
「陛下,時辰已經過了大半,跟上蒼的鏈接已然打開,若真是皇後娘娘所謂,上蒼和先祖們已經聽到了,這般情境……」
劉徹朝他罵了一句,
「閉嘴!」
李奉常縮了下脖子不敢再說話,劉徹過來一把把我拖拽起來,
「回宮去。」
玲玲猶猶豫豫地上前,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己經掙脫了劉徹的手,
「陛下糊塗,這是為了天下蒼生的事,如今邊關方才穩定,大漢需要安穩和平安,臣妾也不願看到無辜的人受難,陛下何必如此。」
劉徹的眼眶因為氣氛幾乎發紅,我第一次看他這般盛怒的樣子瞪著我,
「陳嬌,你知道你說了這些話,意味著什麼嗎?」我突然很想去伸手摸摸他的臉,但是忍住了,點頭,
「臣妾知道,可是臣妾已經沒了父母,沒了孩子,沒了朋友,若是再沒了姐妹,這深深後宮,該如何度過漫長的歲月呢?」
劉徹愣神的片刻,我已經轉身到了桌案前,拿起短刀劃開了手臂,鮮紅的血滴伴隨著玲玲的驚呼和王美人的尖叫落到器皿里,李奉常趕忙起身膝行過來看著,吩咐後面的人,
「去取止血的藥粉和棉布過來,」隨即抬頭看我,
「娘娘,大約莫過底部就夠了。」
我點頭,看著血滴劃過白皙的手臂,沾染在墨綠色的手鐲上,竟然這般凄寒。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手臂已經開始有些隱約的發麻,李奉常低頭看著器皿,
「娘娘,這些已經夠了。」
身後的小徒弟捧著藥瓶和紗布上前的時候,被一個人瞬間搶走了手裡的東西,奪過我的手臂,沉聲道,
「德順去請御醫們過來!」
德順趕忙退出去,我看著劉徹低著頭把藥粉倒在我的傷口上止血,然後笨拙又小心翼翼地給我包裹上傷口,突然有些開心,劉徹,你也是擔心我的對吧?
有些貪婪的捨不得移開視線,日後還不知道是什麼光景,能多看幾眼,真的恨不得看進眼裡再也不會忘。
劉徹自始至終都在緊鎖著眉頭看著儀式完成,沒有看我一眼更沒有同我說半句話,玲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捧著我受傷的手臂,幾乎垂淚。
這傷口,可真是疼啊,疼的我額頭上已經沁出了細細的汗珠,幾乎已經停止了所有的思想,太醫們在李奉常宣布祭司結束之後這才姍姍來遲,劉徹滿臉陰霾地看著喘著粗氣的御醫們,
「朕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皇後手臂上的傷口,不準有半點傷疤留下。」
御醫們趕緊聚集過來查看我的傷口,方才的一道傷口在塗了藥粉之後,如今竟然已經開始潰爛,流出了黃色的血水,御醫們紛紛皺眉,抬頭問我,
「娘娘這是用了什麼葯?」
我木然地搖頭,劉徹聽著不對過來低頭看了一眼,轉身把正在指揮著弟子和宮人們收拾東西的李奉常踹翻,
「混蛋東西,你給皇後用了什麼葯?」
李奉常愣了一下,這才爬起來去已經跪倒一片的人群里,伸手去拎起一個弟子過來跪下,
「趕快檢查葯囊,是不是剛才拿錯了給皇後娘娘用的止血藥?」
弟子低頭翻找的功夫,御醫們從我的胳膊上去走了一些殘餘的粉末問了問,朝向劉徹,
「陛下恕罪,原本娘娘的傷口好好處理,或許還有機會不留疤痕,但是如今這腐肌粉用上,臣下須得把周圍傷到的的肌膚全部刮掉,留疤在所難免了。」
那弟子這時候也趴在了地上,
「師傅,是弟子的錯,弟子拿錯了藥瓶。」
我看著他手裡兩個一摸一樣的藥品,苦笑一下,
「罷了,命該如此。」